故鄉(xiāng)系列之三——拾栓栓牛
故鄉(xiāng)系列之三
拾栓栓牛
趙成山
對于我們這些鄉(xiāng)村孩子來說,鄉(xiāng)村夏日是一年中最快樂最幸福的季節(jié)。我們可以天天泡在水庫里、小河里,摸魚撈蝦;可以每天早上到槐樹林捉豆蟲;可以到嶺上拔草的時候逮各種各樣的螞蚱;可以在每個傍晚去抓知了。而在這些幸??鞓分?,最讓我期待,給我最大刺激的就是拾栓栓牛。
栓栓牛,非牛也,甲殼類昆蟲,是我們老家的一種神獸。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天牛處處有之,大如蟬,黑甲光如漆。主治瘧疾寒熱,小兒急驚風,及疔腫箭簇入肉,去痣靨。從李神醫(yī)的記載看,神醫(yī)稱這種神獸為“天牛”,可它又和我們今天看到的天牛不同,今天的天牛背上是有斑點的,栓栓牛可能是天牛的近親。黑甲光如漆,描述是非常恰切的。神醫(yī)說“處處有之”,我在東北上大學(xué)的時候,問過來自天南海北的同學(xué),沒人知道栓栓牛,到北京工作之后也問過來自祖國各地的同事,也沒人知道栓栓牛,于是我明白了,明朝的時候,此神獸可能是到處都有,后來不知何因,它獨鐘情于我老家??磥磉@是老天單獨賜給我們的快樂和美食。
如果說豆蟲是昆蟲界的小丑,栓栓牛,尤其是雄性栓栓牛,絕對是甲殼類昆蟲中的黑李逵,它渾身上下黑俊黑俊的,頭上有一對長長的觸角,一節(jié)一節(jié)的,就像古代武將戴的長長的雉雞翎,非常威武,非常漂亮,配著一對大板牙,也是黑色,呈鐮刀狀,絕類李逵的那對板斧,猛不丁給你來兩斧,絕對夠你戧。它的頸部也有很堅硬的革質(zhì)保護,可以說是武裝到頭頂了。它的翅膀有內(nèi)外兩對,和螞蚱有點像,外面一對是黑亮黑亮的,很堅硬,像是李逵穿的黑色鎧甲,里面一對是暗紅色,柔軟的,像是鎧甲里面襯著的羅袍。雄性的栓栓牛肚子不大,是能飛起來的,但一般飛不遠。雌性的肚子大,飛不起來,身上的鎧甲也沒有雄性那么威風,可能就是裝飾用的。栓栓牛長有六條小腿,爬得很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家人都說拾栓栓牛,為什么用一“拾”字,不用“捉”“抓”“逮”之類的詞呢,因為“拾”最準確最貼近生活。
為什么說拾栓栓牛最刺激呢,諸君且聽我慢慢道來。
豆蟲知了螞蚱之類的,你可以抓一個長長的夏天,有時都抓得了無生趣了,而栓栓牛,多數(shù)情況下,一個夏天你只能拾一回。物以稀為貴,此言至理。
為什么栓栓牛只能拾一回,到哪里去拾呢?
老家的西面緊靠著一道長長的嶺,不知始于哪,亦不知終于哪,橫貫?zāi)媳保d延不絕。在距離我家三四百米的南嶺上長了好多的茅草,這兒就是拾栓栓牛的唯一場所。光有地利是沒用的,如果趕不上天時,栓栓牛是不給任何人面子的,哪怕是武則天來了,我們的黑李逵也是絕對不見。
每年的麥收前后,我們這些孩子天天盼夜夜想的這個天時就會如約而至,那一天,一定是電閃雷鳴,大雨如注,有時還伴有狂風。而我們這些孩子們可不怕這個。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全副武裝之后,拎著一個大茶壺就往南嶺跑,一年一度的栓栓牛節(jié)到了。記住一定要拎帶蓋的茶壺,塑料袋不行,栓栓牛鐮刀似的大板牙三兩下就給你撕破了,鐵桶也不行,栓栓牛會飛。
三五分鐘,來到南嶺,只見茅草之間,遍地都是黑乎乎的栓栓牛,就像一群放大了幾千倍的螞蟻來開會一樣。有的正努力從地里往外鉆,已經(jīng)鉆出地面的,雄的在急急忙忙地找雌性交配,如果不幸遇到了另外一個雄的,二話不說,拎著自己的板斧,就像李逵戰(zhàn)李鬼一樣,先干上一架,雄性的栓栓牛極其好斗,有時為了獲得勝利,連一場轟轟烈烈的約會都放棄了。直到一方把另一方干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勝利者才想起自己的約會。交配完了的雌性栓栓牛,則從尾部伸出一根管狀一節(jié),扎到雨水浸過的軟軟的土地里面產(chǎn)卵。面對這遍地都是的栓栓牛,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拾,對,就只有拾,俯拾皆是,太多了!
別看黑李逵在同伴面前威風八面,可在我們這些小孩子的眼里,它們簡直不堪一擊,你只要伸出手去,用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捏,它就只能象征性地掙扎兩下,被扔到了集中營一樣的大水壺里。那些交配進行時的伴侶是我們的最愛,一捏就是倆,很過癮。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們這些淘氣的孩子可不管這個,這時的我們更像當年闖入圓明園的侵略者,面對遍地的珍寶,哪還講什么君子之風。
當然,也有一些小伙伴有點傻氣,沒有掌握拾的要領(lǐng),而是去隨意地拿,有的則是用手去撲,象撲螞蚱一樣,這時候,我們黑李逵的黑板斧可有了用武之地,那只小嫩手肯定會留下黑將軍的戰(zhàn)果,淚水和著雨水,沒人管。遍地的寶貝,誰顧得上呢,再說挨上兩板斧,他下次就學(xué)會怎么拾了,這學(xué)費不白交。
雨下得越猛,栓栓牛越活躍,我們拾得越熱火朝天。一兩個小時之后,雨水漸漸疏落,栓栓牛也不再從地底往外鉆,已經(jīng)鉆出地面的多數(shù)都成為我們的俘虜,那些幸運的漏網(wǎng)之魚,雄性的完成交配任務(wù)之后,活不了多會就死了,雌性的產(chǎn)完卵一會兒也死了。
法布爾筆下的蟬,四年黑暗中的礦工生活,一個月陽光下的享樂。栓栓牛比它更慘,雌性產(chǎn)卵后死去,卵孵化成黃色幼蟲,一出生就是無父無母,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地下,靠嚙食茅草根為生,三年或者四年之后,風雨交加之日才能破土而出,生命只有短短的一天,絕對連一天陽光都見不到,悲哉!那些完成傳宗接代任務(wù)的還好點,那些剛剛破土而出,就落入我們這些貪婪的小
手中的家伙就太悲摧了,約會沒了,傳宗接代沒了,等待它們的是我們貪婪的嘴。
雨停了,一年一度的栓栓牛節(jié)也結(jié)束了,拎著滿滿的水壺,意氣風發(fā),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凱旋!
回家后,打開壺蓋,集中營中的俘虜一部分已經(jīng)奄奄一息,活著的還在互相傾軋。一個一個揪去翅膀,簡單一洗,上油鍋一炸,美味無比,比豆蟲又高了一個層次。也可以剁碎了,和辣椒一起炒,卷到煎餅里,比炸著吃更有風味。尤其是大肚子的雌性,肚子里的卵晶瑩剔透,呈細長的糯米狀,吃到嘴里,唇齒留芳,余味無窮。
記不清最后一次拾栓栓牛是哪一年了,只是聽說南嶺的茅草已經(jīng)沒有了,失去了家園的栓栓牛都去哪兒了。那些一生都活在黑暗世界里的家伙是不是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再也不用面對我們這些貪婪的小手,貪婪的大嘴。誠如是,則幸甚。
作者簡介:趙成山,魯瑯琊人,為人迂且魯,不通人情世務(wù),喜讀至性文章。大學(xué)畢業(yè)來京,做國語教員,教書做人均甚認真,所教弟子皆狡猾可愛,惜自己先天不足,稟賦平庸,教書二十多年,沒有取得什么可以炫耀的成績,教育家之夢漸行漸遠,亦不后悔,常以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慰。平生兩大愛好,讀書打球,前者文明精神,后者野蠻體魄。書無所不讀,但雜而不精;球無日不打,只能閉門稱雄。閑暇時,偶爾為文,自娛自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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