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溝的慢生活——散淡的男人

文/劉元兵

仲春時節(jié)，由于籌辦竹韻書院的事情，讓我一大早就從縣城出發(fā)，按每小時80碼的速度，從金堂大道一路奔馳回到趙家溝。

一進入村子的地界，渡槽下面那破損的瀝青路面，讓我的車變成了龜速。前面不遠處一輛底盤很低矮的轎車已經擱淺在路邊了，車頭鉆入芭茅叢中，一男一女焦急地站在車旁，撥打著電話，等待救援。這時，從小路上走來幾個鄉(xiāng)民，嘴里喊著：“有個車子擱起了，我們去幫忙?。　甭牭胶奥?，從四面八方陸續(xù)走來村民，現場很快就熱鬧起來了。

“大家?guī)臀姨б幌掳?，每人給二十元錢啊?！蹦凶悠砬蟠蠹?guī)兔Α?/p>

一個隊長模樣的男人，背著雙手圍著車子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舉起右手向外揮動，示意大家不要靠近。男子見狀有點著急了，以為給的錢少了，大家不肯動手。趕緊遞上中華煙，然后向周圍的男人們發(fā)了一圈。隊長接過中華煙，旁邊的小伙子，拿出打火機給他點燃，從胡子巴茬的嘴里吐出兩個煙圈來，慢條斯理地說：“小兄弟，先莫說錢啊，你莫忙嘛，我看看從哪里下手，會不會整到人？你看這里是坎坎，好像是狗咬烏龜找不到地方下口啊?！?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說完，隊長又轉了一圈，來到汽車正前面的車牌位置，向大家揮手，嘴里喊道：“趙家溝的男人們，大家出一把手啊，圍到起，大家往公路上使勁，不要使反了，要弄到人啊。”聽到隊長的喊聲，大家也緩慢地圍了攏來，隊長吼道：“大家把車子抓住了，我喊一二三，一起使勁啊，莫丟手?。　?/p>

“要得，要得”聽到隊長的喊聲，這伙人一下子就提起勁來了。

在隊長的指揮下，三下五除二，車子就被這一群趙家溝的農二哥，移到了安全地方。女子從車里的手包里拿出幾張百元鈔票，一邊清點著參與抬車的人數，心中盤算著要給多少錢。那男子不斷地感謝，點頭哈腰地拿著中華煙來到隊長面前：“感謝你啊，感謝鄉(xiāng)親們！你看看要多少錢??？”

“你們走哪里去？”隊長問。

“我們從成都過來去九龍湖釣魚，沒有想到出事了?！蹦凶诱f道。

“你們是大城市來的，人脈廣，以后多幫我們宣傳一下趙家溝啊，我們這里景色優(yōu)美，還可以釣魚。我們的耙耙柑好甜啊，幫到我們銷售，工錢就算了，算我們幫忙了。”隊長撈起衣服，邊擦汗邊說。

“那怎么要得?。俊蹦凶诱f。

“我給你港（說），我哩是窮，幫這點小忙不算個啥子，你們來趙家溝耍，就是這里客人，幫你們是應該的。莫港錢，我們交個朋友吧！”隊長推脫道。

“大家快走了，莫圍到了?！标犻L一招手大家也就慢悠悠地離開了。

隊長和那男子互相留下電話和微信后，就分手了。這一幕，讓我看到了趙家溝男人的厚道與樸實。

我緩慢地行駛在蜿蜒的瀝青路上。車窗外，不時有行人和摩托車經過。也有背著背篼的農婦，艱難地前行。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七十幾歲，彎腰駝背的老者是隔房兄長“文哥”，用板車拖著一筐果子，在有點不平的道路上慢行著，見我的車子經過，他吃力地靠向路邊。我趕緊停下車來。“文哥子，你這是去哪里？”我問道。

老者停下來定睛一看，說道：“啊，是兵老弟啊，你回來了?。课胰鸦ɑ刭u屋里的果子。”

文哥年輕的時候與一個外鄉(xiāng)女子結婚，先生了一個女兒。后來妻子又懷孕了，由于交不起罰款，只好不情愿地響應計劃生育號召，把那個已經成型的男孩引產了。如今，女兒嫁到外地了，只剩下兩個孤獨的老人在家。今年家里的耙耙柑豐產，可是沒有人來趙家溝買，只好自己拖到3公里遠櫻花基地的金堂大道邊擺地攤，期待過往的車子停下來買走?？墒墙洺Ｊ峭瞥鋈?，又推回來，賣得很少。

文哥用那長滿老繭的手拿出一個紅色塑料袋，往里撿果子，很快就撿了滿滿一大袋，遞給我說：“老弟啊，你拿到，這是耙耙柑，好恰，難得看到你?！?/p>

“文哥啊，哪里好意思啊，你拿去賣錢啊?！蔽彝妻o道。

文哥急了，用那沙啞的聲音說道：“以前幫了我好多事情，想感謝都沒有機會。今天碰到了，高矮你都要拿到啊?！?/p>

我不好推辭，只好拿到這袋沉甸甸的耙耙柑。文哥的愛人是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他既要勞動又要照顧她，我曾經幫他去淮口精神病醫(yī)院拿過藥，所以他很感激。

謝過文哥后，我沿田坎回老宅。經過一個陡坡后，成熟的油菜籽，將狹窄的道路封了三分之一，我只好緩慢行駛，生怕將即將成熟的油菜籽掛掉。好不容易鉆出油菜隧道，一轉彎過去，田埂上，一個老太婆，若無其事的慢悠悠地走著。在她的心中，這里是自己的地盤，想怎么走就走么走。我不想驚動這位太婆，用自動擋的怠速，跟在太婆后面。

“王大娘，走快點，后面有車子?！闭谔锢镉N秧苗的中年婦女，頭戴一頂日本鬼子樣式的花布帽子，兩個耳葉隨風飄著，上身整潔光鮮，褲子挽過膝蓋，那雪白的腿上沾滿泥漿，一歪一扭地從田里走上路來，一把將太婆拉向田坎邊。嘴里囔著：“老太婆，尖尖腳，汽車來了你跑不脫。”然后用手撥開遮臉的耳葉，對我說：“對不起啊，這位太婆耳背，聽不到，擋到你了啊?！?/p>

“哪里啊，我慢點開就行了，你不要把太婆嚇到??！對了，你喔嘎下田育秧苗啊，你男人哪里去了？”我說。

“我男人去廣東打工十幾年了，我在屋里照顧兩個老年人。哥老倌，我認得到你啊，你給我們隊上修過路，現在聽說要搞一個書院，以后我的孫崽就可以到你那里來讀書，你要幫到管到啊?！眿D女很健談。

我已經認不出這位中年婦女了，但是她認識我，因為我曾經為隊上修了一條從水庫大壩進入村里的道路。他們見到我的藍色車子，就會和我打招呼，我也會停下來和大家拉家常，還會攔住車子硬要送我水果、紅苕等。我有點汗顏，就做那一點事情，鄉(xiāng)親們幾代人都記得到。

回到老宅，我開始忙竹韻書院的事情。老隊長、表哥還有那個老單身漢幾個老男人，看到藍色的車子回來，就主動來到我家院子，一進屋就撈起袖子，幫我種花種樹，做點雜七雜八的事情。

我趕緊拿出自己買的煙散給他們。那個老單身漢，就像見到女人一樣，急不可耐地將煙點燃，很快吐出兩個煙圈，一副陶醉的樣子。其他人也慢悠悠的點燃香煙，一邊做事，一邊說著笑話。我問老單身漢東青：“老輩子，你有多大年紀了?。俊?/p>

老單身漢東青比我高一輩，公社時期就是隊里的養(yǎng)牛員，由于家里窮，他的大哥接到婆娘后，生下一個娃兒，婆娘就跑了，他既當爹又當媽，把娃兒養(yǎng)大，自己就早早地死了；他的二哥也是一輩子沒有接到婆娘，很早就死了；他也是一輩子沒有沾過女人。小時候曾經傳說他跑到豬圈去做那事，被人逮住了傳為笑話。東青見我問他，長滿皺褶的老臉抽動了一下，慢吞吞地說：“老侄哎，我都是泥巴埋到喉管的人了啊，將近七十了，要不到好久就死球了啊?！?/p>

表哥拿東青開涮，打趣地說：“東青啊，你娃一輩子沒有沾過女人，這一輩子算白活了?。　?/p>

東青一聲嘆息：“莫逑得法啊，沒有婆娘我還是過了一輩子，有婆娘還要操心些。要是有崽娃子，還要給他討婆娘，修房子，我自己都吃不飽。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那樣過得好累啊。單身漢還是安逸，現在政府要給我五保戶的票兒，你良娃子，就莫得嘛！”

這時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讓老宅有了生氣。我趕緊再遞上煙，東青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將煙夾到自己的耳朵上。繼續(xù)做起活路來。望著這群趙家溝的男人，心中的酸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抬頭望著對面的梁子，感覺被翠柏包裹的寨子梁子比小時候矮了一大截，有幾輛車子在半山腰上穿行。

下午往回走，經過九龍湖，大壩上擺滿了釣魚的車輛、帳篷、遮陽傘和衣著五顏六色服裝的人們，讓這個遠離都市的九龍湖變成了休閑境地。

我回到家里，給遠在蒲江做電商的同學打電話，告訴他趙家溝的耙耙柑熟了，請他過來采摘，幫到銷一下。

隔幾天再回村子，聽說有兩只采購隊伍進了趙家溝，一只是成都來的，一只好像是蒲江來的。村里的耙耙柑已經所剩無幾了。

回城時，鄉(xiāng)親又塞給我一后備廂的耙耙柑。

二〇二二年五月九日于趙家溝竹韻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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