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了
剛剛泛黃的初秋里,沁涼的晚風送來陣陣寒意,飄零的落葉降下縷縷愁情。在逝去母親十一年之后,又突然逝去父親,支撐“家”的那棵脊梁轟然倒塌,倏忽之間,我的世界空空如也,寂寂無聲。
沒有父親母親的老屋里,舊物仍在,記憶猶存,那些過往溫暖的氣息依然在周遭升騰涌動,依舊縈繞在床前,在廚下,在堂屋的方桌邊,在過道的躺椅上,可是,“家”如行囊,已經(jīng)隨同那個最牽掛的人默然離去而消失在歲月的門外。我仿佛聽見父親離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就在茫茫夜色的盡頭裊裊無蹤。
處理完父親的后事,哥哥跟我說,“作為兒子,我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币苍S,他是想安慰我,也安慰他自己,畢竟從此以后,我們都可以專注于自己的忙碌,再也不需要為遠方的老父親牽腸掛肚了。
只是,這份安慰顯得蒼白無力,我的內(nèi)心徒增凄涼。雖然扮演“兒子”角色的劇幕已經(jīng)徐徐降落,可我對適應缺少“兒子”角色的人生還沒有絲毫準備。就在一個半月以前,父親還是那樣鮮活地充填著我的生活,轉眼之間,一切都淪為飄忽不定的記憶。
父親永遠的走了,失去方知珍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的父親經(jīng)歷過新舊社會的更迭,經(jīng)歷過抗美援朝的硝煙,經(jīng)歷過解放后各種政治運動的洗禮,年近九十而依然保持著那個年代的軍人作風和鮮明個性,樸素整潔,吃苦耐勞,心地善良,忠厚誠實,嫉惡如仇,……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他對于兒女的愛一直是不露于色,嚴于形而慈于心,給我人生第一課留下了永恒的印記。
我清楚地記得,幼不更事時,父親背著我的那副寬厚結實的肩膀;初入學堂時,父親牽著我的那雙粗糙有力的大手。
我清楚地記得,兒時犯了錯,父親用黃荊條抽打我脊背的那種嚴厲表情;生病發(fā)燒時,父親坐在床頭焦急地撫摸我額頭的那份溫暖關愛。
我清楚地記得,中學時期,每逢周末父親給我背米送菜時那個健碩敏捷的身影;上班報到的第一天,父親送我上車時揮動的雙手和期待的眼神。
我清楚地記得,年逾八十的父親,兒女不在身邊,仍然要自己動手洗衣做飯;即便去年,我把父親接到身邊,他卻無論如何不能適應陌生的環(huán)境,每隔數(shù)日就吵著鬧著要回老家。他總是那樣處處替別人著想,既然不能給兒女任何幫助,也決不能給兒女增加拖累。
我清楚地記得,僅僅在四十四天前,父親凌晨起床小解摔了一跤,因股骨骨折住院治療期間,他叫嚷著不要去醫(yī)院、不要增加我們的負擔,甚至拔掉針管、拒絕吃喝;手術過后,因為體質明顯下降導致大小便失禁,我們每天數(shù)十次耐心擦洗時,他卻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最后的忍耐,情緒十分煩躁,不想吃,不愿喝,可我們竟然還態(tài)度蠻橫地責怪他對兒女的不理解、不體恤。
我清楚地記得,住院期間,他總是那樣愁苦地說,“我都快九十了,還拖累你們花你們的錢干什么,早走早好?!背鲈夯丶視r,他的意識還很清醒,但眼神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此后他吃喝一天比一天少,最后三日竟不吃不喝,出院僅僅九天以后,他就堅決地撇下我們孤獨離去,……
守靈十日,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與父親有關的過往,忽然感到父愛不一樣的深沉與厚重。盡管兒女們是那樣深陷在各自的忙碌之中,是那樣不理解他內(nèi)心的孤苦,是那樣的疏忽大意,可他沒有責怪我們,只是不想拖累我們,他寧愿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苦痛,寧愿選擇一個人靜靜離開,也不肯給兒女們增添哪怕一點點麻煩。我不曾想過,父親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離我們而去,以一種令我們都難以接受的方式詮釋著“父親”,留下追悔莫及、無依無助的姐姐弟弟相擁而泣。
父親是真的走了,心頭不由自主地升起想哭的感覺。
二十年前,初涉社會,我的人生剛剛起步,工作繁忙,很少休息,回去看望父母的次數(shù)扳著手指就能數(shù)得過來;十年前,母親已經(jīng)不在,年近八十的父親獨自生活,那時正是個人奮斗的關鍵時期,總感覺父親還完全能夠自理,仍然因為工作太忙很少回去探視;三年前,父親的身體已經(jīng)逐漸衰退,但我的工作和家庭的負擔更重了,加之兒子在外地讀高中,不能回去探望父親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一些,覺得父親還能自理,仍然沒有盡到人子之責,……猛然醒悟時,一切都已經(jīng)太晚了,再也不會有任何機會。
也許,父親這些年來都在等待,等待著兒女們多一次久別重逢、多一些歡聲笑語、多一句膝前問候、多一份親情回歸,他從七十歲以后就開始這樣流露出期待的眼神,一直等到快九十歲了,也沒有等到他期待的那些溫暖與慰藉,他或許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又或是他的身體和精神并不能允許這樣無休無止的期盼,已然聲嘶力竭,油盡燈枯了……
就在父親離去的當天上午,我還火急火燎地趕回老家看望他,其時,父親已經(jīng)面容灰暗,只是意識還算清晰。我坐在床邊給他揉揉腿腳,勸他吃點喝點,他除了搖頭擺手,便一言不發(fā)。我泡了幾勺奶粉,反復勸他喝下,他只是咬緊牙根、堅決拒絕,我竟然沒有預感到“他去意已定”。臨近中午,我匆匆趕回單位,原以為隔日再回去探視,未料這一回竟已成為永訣,……
這個世界上讓我最牽掛的那個人已經(jīng)飄然離去,歸隱流云,留給我們姐弟四人種種無法猜透的疑惑,以及綿延不絕的回想。
父親走了,眼前的人生一下子就淹沒在無邊的孤獨之中,只感到悲聲四起,淚如泉涌。也許,此刻的感受注定要成為我內(nèi)心中永遠的傷懷和無盡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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