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學生二三事
阿仁
離開支教的學校已有兩年多了,我時常會想起那個叫山的孩子。
交接工作的李老師興奮地為我介紹,今年,一號學生正好在咱們班,他是如何的在競賽中獲獎,又是如何的才藝雙全。我們這里是按學生的成績給學生和老師排隊的,李老師介紹起一號學生來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她的介紹也讓我熱情洋溢,因為在我們這樣的山區(qū)學校,優(yōu)秀生源珍貴的像稀世國寶。
在開始的一段時間里,我密切地注意著這個靠近講臺的一號座位,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fā),低頭撥弄著他的手指,幾次課堂上,我還有意讓他發(fā)言,他只是低頭不語,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相處時間較短,陌生的緣故罷了。
不久,我開始領教到了他的厲害,什么才藝雙全,什么競賽獲獎,他簡直是魔鬼的化身,我正在講課,他一會跑到這個孩子的座位上,一會又拿走了另一個同學的筆或本,直接扔向窗外,又一下子掀翻了別人的課桌,在教室里跑著,大聲地叫著,整個教室被他弄的如孫猴子大鬧天宮,混亂不堪。(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忍著心中的怒火,耐心地勸說他,為防止他亂跑,我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他掙扎出來,然后沖向教室的外邊,他要在我的課堂上出什么事,那可是我的責任,于是又不得不放下全班的學生去追他。
第一次考試,他的成績是35分,可能僅僅是他的一次失誤或是故意而為吧,也沒太在意,不過我還是要努力地把他留下來,要努力地找到對他的教育方法,以免他從我們的學校流失。
一次書法課上,我發(fā)現(xiàn)他對寫毛筆字好像特別感興趣,我?guī)退帐案蓛糇雷?,擺好筆墨紙硯,握著他的手認真地寫了個一字,然后讓他照著我的方法臨摹,起初他寫的很認真,但是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他突然暴躁起來,折斷毛筆,憤怒地撕碎了他的作業(yè)本,又一腳將課桌蹬了出去,大吼了一句,“他媽的,不好玩”,飛揚的紙片在空中翻飛墜落,紛紛揚揚,飛濺的墨汁扣在我的白襯衣上,我揚起手掌,他揚起頭,一副挑釁的模樣,可是我的手在最高處的時候僵在了半空,我擦掉身上的墨跡,我需要到室外去冷靜一下,避免專家們所說的那種有可能出現(xiàn)的激情犯罪。
在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教育失敗之后,我將情況反映給家長,得到的答復是孩子在家的時候很聽話的呀,我?guī)еハ蛐nI導匯報,想尋求一些幫助,沒想到卻反被嚴厲的批評了一通,問我會不會管學生,并責令寫出整改方案,周一大會對全班通報,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著校長那張不陰不陽的臉,真想一拳干過去,我大概是被搞懵了,怔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我氣憤地走出校長室時,我看見山向我做了一個鬼臉。
山在校園里小錯不斷,大錯常犯,之后,山的另一壯舉更是驚動全校。
山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樣深沉,反而靈活的像只頑皮的猴子,他能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敏捷地爬上校園的后墻,開始高空行走。同樣,班級被通報,我被嚴厲批評,山安然無恙。
叫家長來,一起去見校長,把那些耳朵能起繭子的大道理又念一通,他爸的意見是山能翻墻還不是因為學校的墻太矮了嗎?
于是,校長開始叫泥瓦匠加高圍墻,可是不管把學校圍墻壘的有多高,山總是能驕傲地騎上墻頭,對著一群小伙伴展示他飛檐走壁的高超本領。于是墻再被加高,而真正停下來的原因是有一次我告訴校長,墻太高如果把孩子摔傷怕不好收場。
我試著變換了態(tài)度和山談心:“你為什么總要上那個墻呀?”
“老師也很好奇,能告訴我嗎?”
他沖我詭異地笑了笑,“明天中午您就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答案揭曉,山又一次登上墻頭,被校長抓了個正著,移交給了我要求嚴肅處理,并進一步追究班主任的管理責任。
我的肺快要從胸膛炸出來了,我找了一把笤帚,準備狠狠地教訓他一頓,然后去辭職。
正當我氣呼呼地準備對他大力操練時,他從褲兜里抓出一把桑葚出來,紫黑色的桑葚又肥又嫩,汁液沾在小手上,染出一圈紫黑色的暈斑。
他閃動著一雙狡黠的大眼睛,說:“老師,專門給你摘的?!?/p>
“這是我們山里最好吃的東西了,你吃,老師!”
我的心一時像打翻的調味盒――五味雜陳,繼而像一片柔軟的湖了,我說:“下次,你帶老師一塊去,我去摘給你。老師可是學過功夫的,上樹比你行,哈哈?!?/p>
此后,我將此情況寫了一份報告,向校長完整地進行了說明,并對山進行了引導教育,相信他會改正錯誤。
幾天后,山將我領到后墻邊,哪里還有桑樹的影子,白花花的太陽晃的人眼睛疼,地上只留下了一個碗口大的樹樁,像被砍了頭的大傷疤,樹根周圍一圈白森森的骨粉。
頭像被重拳擊中,一陣眩暈,我摸了摸那可憐的樹樁,至少有十年的樹齡了吧,似乎又有一種掉淚的沖動,一陣心酸。山一臉懵懂地站在我的身后,一陣涼風卷過,好像有沙子吹進了眼里,我揉了揉有點酸澀的眼睛,起身離開,山跟在我的身后耷拉著腦袋瓜子,像一只受傷的小羊。
后來幾周,直到我離開那所山區(qū)學校,山似乎再沒有犯什么大的錯誤,上課也安靜了許多,期末學習成績是63分。
時光荏苒,轉眼一年支教期滿,那天我收拾完行李,山怯怯地躲在我的門前久久不愿離去,眼中充滿了留戀。
我說:“山,你過來,老師抱抱你。”
他揚起稚嫩的小臉,問道:“老師,你還會回來嗎,我再也不犯錯了?!?/p>
我說:“會的,老師一定回來看你們。”
可是我食言了,因為工作的繁忙和境況的無聊,我再也沒有去過西山學校,但我時常會想起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還有那個叫山的孩子,想起他冒著摔傷的危險,向我伸出的那攥著桑葚的小手。
暑假的一天,我在城市公園散步時,碰到一年不見的李老師,向她講起我們一號學生的故事,她睜大了眼睛,張開的嘴巴半天也沒合上,說:“你說的哪個一號學生,她根本不叫這個名字,我走了她就轉到城里上學去了,你說的那個叫山的孩子我壓根就不認識。”
“啊……”
這時,換成我張大的嘴半天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