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禮贊

2020年9月22日秋分日起筆

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xué)家庾信，在其名篇《枯樹賦》中寫道：……此樹婆娑，生意盡矣！……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作者在賦文中從一顆庭槐引發(fā)感慨，從而寫出了萬木由盛轉(zhuǎn)衰，以至于草木一秋，人生世事無常的憂悶嘆息心情。頓感其人流露出太過憂愁、悲哀的情愫。

我隨即忽然想到來靖虜衛(wèi)地謀生三十余年，見槐樹亦多矣！然其若紅四礦上去，西格拉灘上之巨槐，實乃罕見，且望之極富生命力。此槐根粗冠大，桿壯腰圓，枝繁葉茂，高峻挺拔，凌風(fēng)傲雪，偉岸氣魄。且獨樹一幟，獨此一顆，屬周邊之唯一。它像一道綠色的屏障，常年雄立在曠無人煙的荒沙戈壁灘上，實乃當(dāng)?shù)匾淮缶坝^。我不知其成于何時，也不知它是否野生或是人栽的，因其生長在荒野，大概多是野生吧。通過問女兒查圖文鑒定網(wǎng)知，此槐不像當(dāng)?shù)刂畤?，亦別于其他各地之槐樹，卻極類似于沙棗樹，繁茂時灰白相間，有沙棗之容貌，卻無果實，有槐樹之風(fēng)格，卻無相似的枝葉，花朵……總之，不好定論，我姑且名之曰：沙棗槐，或老槐吧。

丁酉春，我奉派此灘上巡守一關(guān)閉小煤礦，從而與此樹結(jié)緣。常常每周從長征出發(fā)到四礦下車，中間還要徒步往返二、三十里的戈壁沙灘，方才到達礦上或仍返回。首次路過此樹時，眼前忽然一亮，心中忽感，它像個老朋友似的在前面等待著我的到來。從此每經(jīng)此地，我總要停下來歇歇乏，乘乘涼，喝幾口茶水，休息片刻再行趕路。有時來駐足細觀，或放眼遠眺；有時遇上大熱天，還要爬到橫枝桿上躺些許功夫；要坐時，旁邊亦有巨石數(shù)塊，可供歇緩。

春日來臨，天氣漸漸轉(zhuǎn)暖，黃河兩岸然慢慢展現(xiàn)出生機，然而，這里陰晴不定，仍然是寒暖無常，說下雪就下雪，說刮風(fēng)就刮風(fēng)。但見四野茫茫，靜無人跡，荒涼之至！唯有遠遠地瞧見這顆老槐，依然傲立在荒灘上，親切無言地迎接了我這個遠道而來的落魄者。它也似乎知道我的到來，有時搖曳一下仍舊干燥蒼勁的枝條，更多的是靜靜地陪著我，在寂寞無人的荒灘上歇腳緩乏。老槐寂寂，我也寂寂。我們又似乎是一對孤寂無依的兄弟，就這么背靠背緩著。一時竟忘記了起身、離去，看前路一片茫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夏秋時節(jié)，萬木崢嶸，山川方顯旺盛生機。在這里，似乎春天和夏天是一起繁榮的，只見漫長的冬天，難覺短暫的春。暮春時節(jié)，遠處先見有一層層白地膜鋪入天際，繼而見到點點綠色，透出地皮。瓜丫丫，麥豆苗……紛紛出土。不幾時，麥壟青青，瓜蔓竄竄，胡麻揚花，一片豐收景象?？吹嚼匣备且黄揖G，枝葉繁茂，濃陰蔽日，大如車蓋，形如巨傘，槐花怒放，香氣四溢，蜂蝶飛旋……此時我的心情同老槐一樣，捧一辮花枝，香氣撲鼻，好不陶醉！更放肆者，躺在老朋友的粗枝杈上歇涼，享受難得之時光。任驕陽曝曬，車身過耳，我自安然不動。任觀四野風(fēng)光，工礦、鄉(xiāng)村，一應(yīng)景色，一覽無余……在老槐舒坦的懷抱中，若非樹上爬上爬下的巨蟻啃噬，真還睡意朦朧了。頓時跳下去，又急急趕路了。而老朋友仍舊不卑不亢，不聲不響地迎送著我，經(jīng)過了一春又一春，一夏又一夏，一年又一年……老槐如此巨大若傘蓋的綠蔭，不知遮擋了我多少次風(fēng)雨，帶來多少次陰涼，緩解過多少次乏困，引來送往過多少次行程……

秋風(fēng)吹來的季節(jié)，我再一次路過此槐旁，已然四野仍舊歸于寂靜。夏日的生機、酷熱和收獲，均告結(jié)束，西格拉灘復(fù)現(xiàn)荒涼。

聞聽今年瓜農(nóng)銷路行情看好。因新疆疫情，瓜果運不出來的影響，這里的瓜農(nóng)，卻“因禍得福”，不論瓜果數(shù)量多少，品質(zhì)大小孰甜好壞，叫外地客商照例爭搶著一律拉走了。而去年此時，情況截然相反，陰雨連綿，無人問津，無奈全部傾倒路邊。收成水漂，農(nóng)人哭喪淚眼，盡道苦水，連過路的牛羊都不食甘甜。

此消息，似凄涼的秋風(fēng)般敲打著我的心，尤其是在老槐的腳下，聽風(fēng)掃殘葉，摧枯拉朽凄慘秋聲，我似感人生一世，一興一亡，如同萬物生靈，皆是恍惚一瞬息耳！從肆虐的秋聲中，我又仿佛感到了我們各自承受的命運的不易、艱難和嘆息之聲……我知道秋風(fēng)陣陣，秋聲哀哀，寒冷的冬天也來不遠了。

冬天的西格拉灘，除了四野更加空曠、荒涼、寂寞外，更加嚴(yán)寒而漫長。有時，一個人走在一望無盡、寂無人聲的戈壁沙灘上，雖無狼蟲虎豹之威脅，然心中也是惶恐不堪的，只想著盡快趕路到礦上。而此刻，每每到這顆老槐樹跟前，我的心情又似乎安靜了許多，仿佛它又在鼓勵我說，別怕，這不還有我給你站崗放哨鎮(zhèn)膽么？

一次去礦上巡查，正遇飛雪彌漫，寒風(fēng)刺骨。冰冷的雪花吹打著我的臉頰，一陣緊似一陣。我騎著自行車，幾乎迷了路，寸步不能前行了。幸有前面路旁這顆老槐，點亮了我的心燈。當(dāng)時風(fēng)雪太大了，我實在騎不動了，就下車，靠在老槐背后歇陣腳，緩緩氣，再趕路?？耧L(fēng)仍在怒吼著，雪花不停地飛舞。我又似乎聽見老槐在說：老弟快回吧！這天一時晴不了，我也遮擋不住你的風(fēng)寒了……我茫然四顧，了無人跡，心中慌亂。于是在天地白茫茫一片，渾然揮灑的大風(fēng)雪中騎車回到四礦，安頓好“坐騎”，然后再尋趕下長征的班車……

如此年復(fù)一年，歲歲更替，寒暑易節(jié)。轉(zhuǎn)眼此老槐伴我度過了西格拉灘上四個春秋了。灘上的山水熟了，路熟了，人熟了。而與這顆來去必見的老槐，感情上更是不可割舍了。每每來此，總要駐足多看一眼再行離去。而它總像是一位灘上風(fēng)雪中站崗的老兵一樣，一年四季總是堅守著。似乎為西合村人站崗，為西格灘展現(xiàn)著唯一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和頑強的生命力。更似乎是為我放哨，似乎絕然成了我的一位摯友。寂寞時可以與它傾訴衷腸，工作生活上有什么不順心事兒時，也可與其一訴心聲。從其身邊緩緩起身出發(fā)時，我似乎又增添了人生無窮無盡的精神力量！似乎老朋友告訴我，它不畏風(fēng)雪嚴(yán)寒，烈日酷暑，春風(fēng)秋雨，一年四季扎根在這漫漫的荒灘上，都堅持下來了，老弟還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難，還有什么理由不堅強地奮斗下去呢？如此又讓我似乎忽然增添或充滿了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老子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時我懂了，天地?zé)o作為儒家所說的什么的道德仁義觀，對誰都一樣，都平等視之，萬物皆有天性，靈性，重在彰顯各自的本質(zhì)本色??！

誠此言乎？聊以記之老槐禮贊。

2020年9月26日子夜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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