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記
辛未年(1991)的臘月,居住月亮山的馬蹄印里,桃花溪的懷抱中的后曲村,公雞一遍一遍地催促月亮的辭歸,牽出睡夢中的太陽。太陽百般不情愿地在豺狗山上露出羞澀的臉蛋,隨著豺狗山上的那抹緋紅,后曲村的一農(nóng)戶木楞房里傳出嬰兒的啼哭。嬰兒響亮的啼哭聲讓阿祖放下煙鍋,輕撫胡須抿一口烤茶;讓祖母停止轉(zhuǎn)動手中的佛珠,在祖宗魂位前頂禮膜拜;阿爸的沉重心情也得到了釋然,用衣襟擦拭臉上的冷汗。我在母親肚子里折騰三天三夜,死活不出來與世見面。用母親的話“到第二天,她已經(jīng)生無所戀,死也安詳。只要我乖乖出來?!?/p>
人是一種喜歡追憶的高級動物,追憶的事情要么令人憂傷,要么令人舒灑,總會牽動內(nèi)心世界。光陰荏苒,我已經(jīng)平淡地走過了二十多個春秋。如若追憶,那就是童年時光。童年里的一些美好瞬間總是令人難以忘懷,它就像墻上的涂鴉,歲月風(fēng)干它的光鮮色彩但卻磨不掉那深深的情懷。
那時的快樂,就是和爺爺牧羊山野間。在我們村,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八在本主廟進行祭祀結(jié)束。各戶農(nóng)家就可以出山牧羊,到農(nóng)歷八月十五時節(jié)才把羊吆回家。春節(jié)一過,爺爺?shù)念^等大事就是讓我父親到洱源喬后新坪與我們交界處的雪坡山砍一些空心山竹回來,用這些空心山竹做成新的籬笆或修補去年陳舊的籬笆。然后根據(jù)二月八本主廟的卦象及當(dāng)年的天干地支擇良辰吉日出山牧羊。在吉日當(dāng)天,父母早早的起來用騾子把籬笆馱至當(dāng)年用種苦蕎的山地里或牧草肥嫩的山上。然后選一塊地勢平坦視野較好的地塊搭帳篷,小時候家里生活比較拮據(jù),沒有過多的錢去購買帆布、塑料布,帳篷蓋膜都用竹篾制成。帳篷構(gòu)造簡單但溫馨,那是我祖孫倆遮風(fēng)擋雨的安樂窩。帳篷用兩根比較粗實的樹杈做樁,樹杈間橫搭一個木棍,然后鋪上蓋膜,蓋膜四角用繩子拴住,再砍一些樹枝壓在蓋膜上和遮住帳篷通風(fēng)處。帳篷一邊安置一張床,一邊用來生火做飯。我和爺爺?shù)拇惨话惚容^講究,選用四個樹杈、兩根棍子,搭成床架,在床架上鋪用實心竹扎好的床板,再用一些蕨菜葉鋪上,然后鋪羊毛做的地毯。睡覺枕著蕨菜葉的清香,在爺爺?shù)臉淙~聲亦或山歌調(diào)里熟睡。
牧羊的時候,每天早晨五點過要起,在天亮之前要把圈羊的籬笆挪好位置,一是保證栽苦蕎的地塊每處都有羊糞增加土地的肥沃;另一方面是天亮之前羊不會隨意走動容易管理;更重要的是確保羊有舒適的環(huán)境棲息,讓羊睡在鮮美的土地上,不沾染羊糞、小便之污染物,保持羊毛的純白。挪好籬笆,就開始擠羊奶。要擠羊奶的母羊在前一夜牧羊歸來,得單獨圈在籬笆里,與其他牧羊分開,特別是要與小羊羔相分離,免得羊奶被小羊羔偷吃完。擠習(xí)慣的母羊很乖順,爺爺用煙鍋在背上隨意敲幾下,母羊似乎通曉爺爺?shù)囊馑?,就任由爺爺擠。爺爺輕喝“日出照山坡,山坡笑盈盈。青草綠油油,牧人樂呵呵。羊奶白花花,擠得手發(fā)麻……”。羊奶擠好,一般不能直接飲用。先在鍋里把山泉水煮沸,用蕨菜葉當(dāng)濾斗,把擠好的羊奶順著蕨菜葉倒在沸水鍋里,不斷用筷子攪拌,煮四五分鐘,把我們當(dāng)?shù)氐膸橹囊环N爬藤植物放在羊奶鍋里攪拌,然后把煮好的羊奶分別盛到爺爺自制的木碗里,待冷卻凝固。做好的羊奶,爺爺用少許臘肉炒白嫩嫩的羊奶餅,再沽幾口自家釀的苦蕎酒,那幸福全寫在爺爺?shù)镊詈诘哪樀吧狭恕?/p>
那時的快樂,就是吃奶奶在水磨房烤的蕎粑粑。在離家四公里處的桃花溪上有四座水磨房,是家鄉(xiāng)人輪流磨面的地方。水磨由磨房、磨盤、磨輪、磨斗、磨曹等幾部分構(gòu)成。磨房選址都是在一定斜坡下平坦位置,斜坡便于水勢沖擊磨輪,加快磨盤摩擦速度,提高磨面質(zhì)量和速度。每座水磨房面積大約25平方米,石條和雜石壘成基,在基上放置木板為底座,在底座上蓋垛木房,蓋松樹或杉樹木片覆頂,下裝磨輪,內(nèi)備石磨,兩磨盤間安有耐磨的鐵針,我們稱之為磨心。磨斗用竹篾擰成的四根繩子固定在半空,磨斗下置有磨曹,磨曹上栓有一根30厘米的木棍,磨盤轉(zhuǎn)動速度,指揮這根木棍的抖動,控制木曹里農(nóng)作物進入磨面的速度,在磨輪的滾動下由磨心帶動兩磨盤進行碾碎農(nóng)作物。
雖然我們村一個退休軍人置辦了磨面機,起初是燒煤油。但村里人舍不得出錢去他家磨面。一到六七月降雨豐富的雨季,桃花溪上的水磨房就熱了。村民紛紛把新打的小麥、苦蕎用騾子馱或人工背到水磨房磨面。我們家白天都是奶奶和我負責(zé)在水磨房看守,我負責(zé)看守磨斗里面的小麥或苦蕎的量,奶奶用不同的篩子篩所磨出來的面。當(dāng)我餓了,奶奶會用盛農(nóng)作物進磨斗的小盤,盛一點苦蕎面,再接一點山泉水,不停的揉面,把揉好面放在家里帶下來的芭蕉葉或磨房旁邊的葉子比較大又寬的水草葉里包好。然后把燃好的火堆灰燼扒開,把包好的面團放在灰燼里埋好,等十幾二十分鐘,就可以吃奶奶烤出的苦蕎粑粑??嗍w粑粑外黃內(nèi)酥,奶奶一般把芭蕉葉或水草葉去掉,都要食指和中指敲三下吹三下,奶奶所謂的“三打三吹”的吃法。粑粑上有些灰燼,奶奶說連灰燼吃下,便于開胃,在山泉水的助推下,幾口就把粑粑吃干凈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時的快樂,就是身掛繡花包,踏著月亮去上學(xué)。起初上小學(xué)是在我大伯家里面。我們村原來有一所小學(xué),由我大伯任教師,帶一二年級,三年級并到中心完小讀。由于我村小學(xué)校舍多年未修,山墻倒塌,我大伯只好把我們帶到他家的土木結(jié)構(gòu)樓房里上課。
那時各家各戶都沒有過多的經(jīng)濟來源,書包都是自己母親繡的繡花包,到了學(xué)校學(xué)生都要比誰的繡花包最漂亮,每次比我都是大獲全勝。我母親自幼愛繡花,她通常用春節(jié)買的面條殼剪紙花、小魚、鳳凰等模樣,再用面糊把剪好的紙花粘在繡花布上。母親心靈手巧,繡織的繡品很逼真,有靈氣。她自己繡的嫁妝被村完小和村委會多次借去跳舞展演。我大伯對學(xué)生特別關(guān)心,但學(xué)生對他還是有幾分膽怯。去上學(xué)他不準(zhǔn)許父母接送,都要自己去回。雖然都是一個村的學(xué)生,走五六分鐘就會到學(xué)校,他要求八點到校。但我們一般以雞叫聲為準(zhǔn),雞一般四點半開始陸續(xù)打鳴,叫到第三四,五點五十多,我會不由自主地起床洗漱,自己生火溫吃早點。然后到村西頭白樺樹下和同學(xué)一道踏著月亮去學(xué)校。
自呱呱墜地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在時間的輪上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驀然回首,懵懂的童年有太多的懷念和留戀,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水、故鄉(xiāng)的露珠、爺爺?shù)臒熷仭⒛棠痰摹叭蛉怠薄瓪q月,因經(jīng)歷而厚重,如今我沒有稚嫩的臉龐、窮盡的嬉笑,也無法挽回流逝的童年時光。我只好憑借記憶這根弦,一點點的拾掇,把它珍藏,待我老了,我會在垛木房內(nèi)的火塘邊烤一罐香銘,連香銘的醇香一道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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