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如草芥—紀(jì)錄片《礦民、馬夫、肺矽病》
偏遠的湘西南,兩省交界處,群山茫茫,云霧繚繞,人跡罕至。
一座高山的半山坡上,隱隱出現(xiàn)一個洞口,一個破衣爛衫的民工推著一輛小車從洞里走出來,將車上的礦渣順著陡峭的山坡倒了下去,旋即,一群蓬頭垢面的女人迅速圍了上來,撿拾里面的礦石。
挖礦的是礦民,揀礦渣的是他們的女人或者周圍村子里的人,在這個生物鏈的上游,還有開礦的老板,以及以整頓為名吃拿卡要的政府官員,下游有運送礦石下山以及給他們送給養(yǎng)的馬夫,于是,紀(jì)錄片的名字《礦民,馬夫,肺矽病》,前兩者便有了出處,
這座大山乃越城嶺山脈,是紅軍長征越過的第一座高山,山里有礦,礦脈在大山腹中,為保護環(huán)境,也因為礦難頻發(fā),政府不允許私人開采,但有暴利的地方便有人冒險,于是,山上便冒出了一個個礦洞。
礦洞不大,也就一人來高,一米多寬,僅容一人一車走過,卻綿延數(shù)百米,甚至上千米,是礦民們用最簡易的挖掘工具,用最劣質(zhì)的炸藥炸出來的,人行在其中,像蚯蚓匍匐于地下,工蜂進出于蜂巢。
礦民每天的生活就是圪蹴在洞里,用一釬一鎬,一鋤一锨,將沉寂千萬年,黑暗如斯的大山開腸破肚,刮下些許礦石,然后雇傭馬夫,拉出山外賣掉。這條生物鏈極其脆弱,雖然洞口開在陡峭的高山上,卻并不是法外之地,經(jīng)常有政府人員前來檢查,來了就要吃喝,要罰款,或者按礦民的說法,他們自己并不來,雇傭一些爛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更主要的是,時刻還有生命危險,炸藥是假炸藥,爆炸過后的氣體毒性極大,而礦洞里缺乏通風(fēng)設(shè)備,人進去很容易中毒死掉。休息的間隙,他們會經(jīng)常談到,哪個洞里又毒死了幾個人,一臉的輕描淡寫,人死了就死了,人窮命賤,能賣個好價錢也不錯,當(dāng)說到某人賠償了五十萬時,眼里是滿滿的羨慕。反倒是不死的有些麻煩,光抬到山下就要八百元,治病的花銷更是無底洞。
死了的倒霉,而活著也并不容易,他們每天像土撥鼠一般,在大山的腹中討生活,冬天嚴寒,夏天潮熱,住著最簡易的工棚,吃著最簡單的飯菜,收入也僅僅只能糊口。而躲過了中毒,卻躲不過肺矽病,十幾年的勞作透支了一生,余生也只能用茍延殘喘來形容。
影片用一半多的篇幅追蹤了一位晚期肺矽病患者老趙的人生。
老趙年齡五十左右,三十六歲結(jié)婚,娶了個有點弱智的老婆,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好像也不太正常,而且身患多種疾病,只有一個女兒是健康的。另外,還有一個佝僂著腰,白發(fā)蒼蒼的老母和他同住生活。
老趙的身體別說干農(nóng)活,就是上家里的二樓都要歇上兩回,臉經(jīng)常憋得像紫茄子,似乎一口氣上不來就過去了。需要終年吸氧,就怕斷電,萬一哪天停電時間長了,老趙就得一命歸西。就是這樣的家庭,卻申請不了低報,雖然申請了也只有每年950元的補助,而大喇叭里卻一個勁的廣播省委省政府要大力扶貧的通知。
影片中有一個鏡頭很讓人動容。
老趙送女兒去上中學(xué),女兒的宿舍在三樓,床是上下鋪,女兒睡上鋪,老趙艱難的爬上樓去,又艱難的爬到上鋪去給女兒鋪被褥,眼神中透露出對自己身體的無奈,對女兒深深的歉疚和牽掛,那種濃濃的舔犢之情溢于言表。
老趙辛虧有個好弟弟,弟弟好像在深圳打工,每年都給他寄錢來治病,連女兒上學(xué)的學(xué)費也是弟弟出的。老趙五十歲生日那天,弟弟親自開車回來,給他張羅著過了人生最隆重的一次生日。生日那天,老趙照了一張全家福,順便把遺照也照好了。按村里一個主事的人的說法,老趙這種病死的時候沒有什么征兆,很快就過去了。
和工友比,老趙算是活得夠久的,但只要得上了這種病,死亡只是時間問題,和他同時挖礦的另一個洞,十六個人里死了十五個,唯一一個幸存的是做飯的伙夫。
看到老趙,我突然想到了老家的一位長輩,我喊他薛子叔,比我大個十來歲,年輕時入伍參軍,當(dāng)兵三年全在打隧道,退役了隧道也沒貫通?;丶?guī)啄旰笊眢w就開始喘,上醫(yī)院一查說是肺纖維化,沒什么好辦法,只能靜養(yǎng)??紤]到他是復(fù)員軍人,大隊里為照顧他,讓他在代銷社賣東西,沒過幾年就過去了。據(jù)說,和他一塊參軍的戰(zhàn)友前前后后也都走沒了,現(xiàn)在想來,薛子叔得的也是肺矽病。
薛子叔走的前一年,我爺爺去世,薛子叔,還有一個本家兄弟幫忙和我一塊坐拖拉機去二十公里外的火化場火化。等待骨灰的時候,本家兄弟看著大煙筒冒出的青煙,戲謔的說,“薛子叔,下一個爬煙筒的估計就輪到你了吧”,臉色黑瘦的薛子叔看了一眼煙筒,笑笑的說,差不多,說完,又費勁的狠喘了幾口。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管轟轟烈烈也好,平平淡淡也好,到頭來總要塵歸塵,土歸土,但面對死亡的態(tài)度大有不同,像薛子叔這樣淡然的,就很有些讓人佩服。
而老趙也同樣如此,老趙的工友們大都走了,死神在隨時召喚著他,但從他平靜的表情里,看不出對死亡的畏懼,看出來的只有對孩子的牽掛,對家庭的責(zé)任。他知道自己對這個家庭意味著什么,他活著,哪怕僅僅能喘氣,這個家就還是一個家,而一旦他沒了,八十多歲的老母和弱智的妻兒不知怎么能生活下去。
最終,老趙還是走了,他走在一個停電的晚上,沒有了氧氣的助力,老趙那失去彈性的肺再也無法張合,油盡燈枯,終于魂飛天外。
老趙的葬禮辦得很隆重,村民都前來幫忙,出殯那天,一雙兒女披麻戴孝走在前面,對著八人抬的棺槨,倒退著一步一叩頭,吹鼓手賣力的吹奏著,悲哀的曲調(diào)讓人心里戚戚惶惶,慘白的花圈在綠色的山巒間格外顯眼。
據(jù)說全國有六百萬肺矽病人,幾乎一代人就這樣隨風(fēng)飄去。
很佩服影片的拍攝者,他用了十年的時間,跟蹤這些礦民和馬夫,和他們一塊鉆山洞,睡工棚,吃大鍋飯,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留下了這些珍貴的影像,讓我們這些所謂城里人了解到,在祖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光有高樓大廈,香車美人,也有在陰暗潮濕的礦洞,冒著生命危險討生活的一群人。他們辛苦勞作了十幾年,所得也只是維持家用,而余生卻飽受肺病的折磨,并最終慘淡的離開人世。
這是一部注定不能公映的片子,卻注定會被看過的人深深的印在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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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心 審核通過并說 寫實的可以寫成記錄,可以拍成記錄片。但切莫做評價。每一個時代都有其負面或所付出或犧牲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