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的情懷

文/芙蓉山人

對于鞋子，我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從小家里窮，窮到認(rèn)為穿鞋是一種奢侈的生活享受。鞋子只有在天冷時節(jié)或者夏天的晚上才很珍惜地穿穿的，平時無論上山砍柴或者下地干活，都是打赤腳。打赤腳，當(dāng)然不免腳板被磨出一層厚厚的老繭，也不免常常被劃破，不免常常被石礫或者樹刺扎進(jìn)肉里。

腳上那層厚厚的老繭，是要經(jīng)過天長日久才能磨就的，是要經(jīng)過多少水泡挑破后的痛疼蛻變之后一層層疊加在腳板上的。對于我們而言，赤腳踩在任何路面依然如履平地、夏天行走在太陽炙烤的大地上不會感覺特被燙，這就是我們赤腳功夫需要修煉到的基本段位。因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棲的勞動，不管風(fēng)里雨里的奔波，這是最基礎(chǔ)的修行。

腳被石片、瓦礫、樹枝、草葉劃破，是最經(jīng)常的事情，劃破了，隨便在山里采摘點草藥搗碎，敷上止止血，或者拿一塊布頭捆綁包扎，繼續(xù)健步如飛、繼續(xù)干活。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七歲那年春夏之交的一天下午，我背上背簍去打豬草，在滿載而歸之時，經(jīng)過一戶人家的新屋工地，左腳板突然被一塊鋒利的片石切破，傷口深達(dá)腳骨，血流不止，自己都被嚇到。此時離家大概還有將近一里地，我趕緊在路旁弄了片芭蕉葉把腳包上，用后腳跟著地一顛一顛快速往家走，那種鉆心的痛疼至今記憶猶新。一路顛走，一路血跡。到家時媽媽正好在院子門口，看見我用芭蕉葉包著的血流不止的腳，猛地把我抱起放在凳子上，打盆井水給我清理了傷口，然后把爸爸抽的煙葉拿上一匹放進(jìn)嘴里猛嚼，嚼碎后敷在我的傷口上，再用布頭包扎起來，血一會兒就止住了。這次的受傷，差不多一個月才痊愈，是兒時的我休息最長的一次了，所謂休息，就是不干重活，我還為此高興了一個月呢。然而媽媽在給我敷好藥后，直接被煙水醉倒，昏沉沉睡了二十幾個小時。我左腳板上的這道傷疤，一直伴隨著我，走出了大山，走過了城市，繼續(xù)走在未盡的人生路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赤腳扎進(jìn)石礫或者樹刺，也是家常便飯。刺扎進(jìn)肉里后腳著地行走時那種鉆心的痛確實是難以忍受的。此時，我們山里人就有山里人的應(yīng)對方法了，通常婦女們都會在盤起的頭發(fā)或者辮子上別上一根縫衣針，這根原本平常用來縫補(bǔ)衣服的針此時就會迅速用來挑刺了；對于男人或者我們這些小孩而言，最簡單快捷的常用辦法就是就地在附近找一棵刺樹折一枝長刺，席地抱上腳仔細(xì)認(rèn)真地挑著。挑刺的過程是一個全神貫注的過程，是一個把肉挑破更加痛疼的過程，但是，刺被挑出的那一剎那，卻別有一種釋放和舒爽的感覺。挑刺后的簡單處理就是在傷口上抹上口水算是消毒了，挑刺站起來還要在地上用力踩一踩，試試是否還是很痛，然后繼續(xù)勞作繼續(xù)前行，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

秋冬交替季節(jié)，天氣寒冷。赤腳的繭子很容易凍裂，一道道裂開的血色傷口，踩在地上生痛生痛。記憶最深刻的景象就是，常常在晚上熱水洗腳后，在昏暗的油燈或者電燈下面，我矮小但是勤勞堅忍的父親，會坐在一個板凳上，抱著腳用普通的針線仔細(xì)地縫著傷口。這個場景篆刻一樣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因此，鞋子，于我，于我故鄉(xiāng)兒時少年的光景里，都是彌足珍貴的，有鞋穿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享受。

過去大家都沒錢，買不起鞋子，但是還得護(hù)腳護(hù)暖，鞋子，就簡單到功能第一的狀態(tài)了，顧不得美觀。在這樣的歲月里，人們常常自己制作，比如草鞋，比如皮草鞋，比如布鞋等等。

在我的家鄉(xiāng)，秋收之后，人們用稻草編制草鞋。先把上好的稻草放在水里泡軟，然后比劃著尺碼或者依著簡單的鞋楦開始編制。草鞋不耐磨，很容易壞掉，每次都會編上十幾雙，輪番著穿。草鞋只能讓人踩在地上感覺不硌腳，但是不能防刺。草鞋只能是腳上長滿老繭或者皮膚粗燥不容易過敏的人才好穿的，否則新草鞋會讓皮膚瘙癢的。那個年代，在故鄉(xiāng)的大山里，常?？梢钥吹酱┲菪蛘弑鈸?dān)上掛雙草鞋、腰里別上草鞋的趕路、勞作的人們。草鞋，是我的故鄉(xiāng)兒時的記憶中勤勞簡樸和非常溫暖的生活回憶。兒時的故鄉(xiāng)，還有專門的手藝人靠編草鞋為生的。

為了解決耐磨好用和穿著舒適一些，在草鞋的基礎(chǔ)上，人們創(chuàng)新了皮草鞋。所謂皮草鞋，就是用輪胎皮按著草鞋的樣子做的，鞋帶也是黑色的橡皮筋的，這樣的鞋子比之真正的草鞋，已經(jīng)上了很高的檔次了。但是，因為輪胎原料難得，一般人是沒機(jī)會自己做的，所以，皮草鞋得上街到專門的買鞋子的店里去買的，算是很破費的一件事。這樣的鞋子，我家里曾經(jīng)有好幾雙，爸爸、兩個哥哥和我，穿了好多年。

其實，草鞋、皮草鞋都屬于簡易涼鞋，而要擁有一雙真正意義上的涼鞋，就是非常美妙的事情了，涼鞋比較草鞋和皮草鞋而言，美觀舒適了好多倍。那時候的涼鞋都是塑膠涼鞋，鞋底、鞋面、鞋幫都很容易斷裂，人們常常采取土辦法自己修補(bǔ)，用鐵鉗燒紅把涼鞋的斷口燙熔重新膠合到一起是最常用的辦法，或者用線縫一下，更有甚者采用細(xì)鐵絲或者銅絲把斷口處縫合或者扎緊。即使這樣的鞋子，也能出沒于大庭廣眾之下，沒有人笑話。而這樣的涼鞋，就是我三年初中生活中的最好裝備了。

當(dāng)然，那時候最常見的鞋子就是解放鞋了，這是新中國多少代人的共同記憶了。但是于我，解放鞋是天冷或者晚上才能穿穿的，而且常常是一雙鞋子穿到鞋底磨穿、鞋幫爛掉都不舍得扔。穿雙破的解放鞋，要么常常進(jìn)灰土，要么常常進(jìn)泥水，鞋里常常臭烘烘的，尤其冬天泥水打濕不穿襪子的光腳非常寒冷。那時候，院子里的小孩每人穿雙破膠鞋，滿世界瘋耍，卻無與倫比的快樂。

上中學(xué)時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的孩子都有白色的運動鞋，這時候就開始做夢了，夢見自己也穿雙白白的運動鞋馳騁在操場上，那是多么帥氣?。∥业牡谝浑p白球鞋還是在知識競賽中得的第一名的獎品，一直舍不得經(jīng)常穿，只是自己覺得比較重要的場合才小心地穿一會。

一般時候，人們常常穿的都是布鞋，是媽媽納的千層底，是最舒適溫暖的。但是，因為布鞋不能沾水，只能在干燥的地方才能穿穿，所以，雖然舒適溫暖，但是局限性很大，不能下地干活，不能翻山越嶺。我媽媽是做布鞋的高手，幾十年來，媽媽一直保持著做布鞋的習(xí)慣，即使后來我們出門工作成家立業(yè)了，回家省親時媽媽還是會打發(fā)一雙她親手做的布鞋給我們，讓我們倍感媽媽的溫暖，不忘記曾經(jīng)艱苦的歲月。

穿皮鞋是到長沙上學(xué)的時候才開始的事情，這是頂幸福的開始！那個年代的皮鞋，鞋底都是橡膠的，不耐磨，尤其是鞋跟常常迅速被磨偏掉，因此買新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釘上鐵掌，行走在地上“塔塔”作響，就像馬蹄聲一樣，但這卻是那個年代的時髦，尤其配上喇叭褲、墨鏡，那一個跩勁，簡直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最高大上的時尚玩意了。鞋面與鞋底之間很容易開膠，尤其不能遇油。畢業(yè)后我工作的工廠是株洲軸承廠，地面機(jī)油、煤油很多，鞋子常常被泡成船一樣兩頭翹，三四個月就開膠爛掉了，與太太談戀愛后，每個月發(fā)工資的第一件事，太太就會檢查我的鞋子是否有問題需不需要買新鞋。其實，在遇到太太之前，我的鞋子即使壞掉，都是拿到鞋攤上修了又修的，不舍得買新鞋。

后來，市場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鞋子琳瑯滿目，鞋子的材質(zhì)越來越好，舒適性、功能性越來越高。這個時候，要想穿爛掉一雙鞋子，幾乎是件困難的事情了。而這個時候，我愈發(fā)在意和珍惜鞋子了。尤其來到溫州這座鞋城，真是像我這種人的最大的福氣了。在這里，可以買到最便宜最美觀最舒適的好鞋子，滿大街都是，尤其遍布各個工業(yè)區(qū)的工廠店，給人們買鞋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和選擇。我每次光顧工廠店，都流連忘返，都會一次買上好幾雙。

幾天前在去健身房鍛煉的路上，跟太太聊起我腳下新買的運動鞋，說非常舒適，突然慨嘆起我兒時沒有鞋穿的日子。我跟太太說，我兒時最多的時間都是打赤腳度過的，那時候有一雙鞋的幸福幾乎是我的最大夢想。我兒時唯一一張照片——小學(xué)畢業(yè)照，是與我的兩個同學(xué)站在剛下過雨的泥地里照的，兩個高高的穿著鞋的伙伴，加上一個光著腳丫咧開嘴笑著的我。在我們老家，買鞋送禮，幾乎是不需要言說的最隆重的禮物，不管價值多少錢，都是最溫暖的關(guān)懷和最真摯的愛。所以，到今天，太太才終于明白，我們?yōu)槭裁疵看位乩霞叶夹枰胗浿o家里人尤其是給媽媽買鞋子的事情了。

鞋子，這個最最簡單平常的生活必需品，于我，真是一種情懷。我總認(rèn)為，我踩在腳下的，不僅僅是一雙簡單的鞋子，更是一種踏實、堅韌、勤勞的精神，更是一種積極樂觀、充滿期待、朝著夢想前行的勇氣，更是一種懷舊過去、珍惜當(dāng)下的認(rèn)知，更是一種溫暖和感恩的奮斗熱情。

我的鞋子，我的溫馨的鞋子情懷！

2018.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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