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馬臺與崔氏翰林府-徐州行走記
1、公元前206年,項羽滅了秦國,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帶著金銀細軟,美女珠寶,心滿意足的回到了徐州,自立為西楚霸王,在城南戶部山建崇臺,設(shè)閱馬場,于秋風(fēng)獵獵,艷陽高照之日,行閱兵之禮。其時,項羽躊躇滿志,顧盼自雄,頗有稱霸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這個觀禮臺便為戲馬臺。
兩千多年后的一天,也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和朋友來到了這里,睹物思人,憑吊這位悲劇英雄。
項羽是英雄嗎?有人說是,項羽身高八尺,相貌偉岸,力能扛鼎。年輕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秦始皇的儀仗隊,曾發(fā)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言壯語,這樣的人若生逢亂世,風(fēng)云際會,想不成為英雄都難。
項羽又很難成為一個公認的英雄,因為他干過兩個極其缺德的事。一個是攻占咸陽后,放火焚燒秦宮,大火燒了三個月,將把四川的森林都砍光了才建起來的阿房宮變成了一堆灰燼瓦礫。第二是坑殺秦兵,將章邯投降過來的二十萬秦國精壯漢子一夜活埋。
但項羽在生命最后時刻,在垓下被圍,四面楚歌時,卻展示了一位真英雄所應(yīng)有的霸氣和決斷。當時他單槍匹馬逃至烏江,本可過江至江東,以圖東山再起,但他想到跟隨自己的八千江東才俊零落殆盡,自己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的父老。遂棄馬力戰(zhàn),殺三百多漢兵后揮刀自刎,從而結(jié)束了自己年僅三十歲的生命。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發(fā)出這樣錐心泣血之嘆的項羽,確實是一位真英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可惜來得不是時候,戲馬臺正在修葺中,拒絕游客參觀,我們只能遠遠的投以好奇的一暼。只見重重臺階之上,一座三洞式紅墻琉璃瓦山門居高臨下,傲然屹立,讓人看了頓生敬畏之心。想當年一臉顢頇,滿不在乎的魯智深來到五臺山,看到那巍峨莊嚴的山門,恐怕也會收斂起草莽之氣,生出同樣的感慨吧。
山門兩邊雜樹繁茂,從下向上看過去,里面的風(fēng)景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心有不甘,既然來了,總要窺一窺戲馬臺的真面目。我們一行人又從戲馬臺西邊的道路上行,繞到景區(qū)側(cè)后方,這里能看到高高的城墻之上,有一院落與景區(qū)相連,說不定從那里能進到景區(qū)里。
穿過一片樹林,爬過一個高坎,登上城墻,來到小小的院落當中。院落里擺放著雜亂的建筑材料,這是整修戲馬臺臨時啟用的倉庫,院子?xùn)|側(cè)有一道小門真的與景區(qū)相通,只可惜鐵將軍把門,依然不得入內(nèi)。
隔著門縫朝里看,一座大殿剛剛油漆過,紅艷艷的楹柱,紅艷艷的木門,透著一種歡天喜地般的喜氣,近處舒朗整潔,遠處亭臺樓閣,錯亂有序。想象著項羽當年或許曾經(jīng)站在這里,攬著虞姬閑庭信步。當其時也,其目光如炬,心雄萬夫,視天下英雄為草芥,何人可與共金樽,確為一時之雄也。
只可惜什么樣的英雄也抵不過歲月,如今,項羽走了,虞姬不在了,烏騅馬更不見蹤跡,只有空曠曠的景區(qū)等待著游客們的到來。
3、戲馬臺沒有看成,確實很有些遺憾,但好在戶部山還有其他的風(fēng)景。
過去的徐州,因為有黃河流經(jīng),經(jīng)常發(fā)生水患,淹沒全城,戶部山因為地勢較高而免遭滅頂之災(zāi),慢慢的,這里成了達官顯貴們的聚居地,乃至時間一久便形成一種說法,“窮北關(guān),富南關(guān),有錢人都住戶部山”。 至今戶部山上仍保留了很多明清建筑群,有名的如狀元府,崔氏翰林,鄭家大院等,從文化乃至建筑藝術(shù)上來講,都有很高的觀賞價值。
因為時間關(guān)系,我們選擇了崔氏翰林做游覽參觀,這里解放后成了大雜院,至今尚未完全收回。
從戲馬臺踅回,沿青石板的路向西下行,走大概百十米就到了崔氏翰林府。
翰林府的規(guī)模之大令人乍舌,足足占了一條街,房屋連篇累牘,院落重重,門深似海,共有一百多間,分下院,上院和客屋院,是崔氏先人篳路藍縷,嘔心瀝血,歷時二十幾代,四百多年方建起來的。歷史上,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都是名門望族,有唐一代出過十幾個宰相,不知這里的崔氏是否是他們其中的一枝。
翰林府赫赫有名,大門卻并不張揚,只是在一所青磚到頂?shù)姆课葜虚g,開了一道窄窄的小門,可容兩人側(cè)身而過。門楣上方一塊黒匾上有兩個醒目的金色大字“翰林”,再上方一塊白色石板上也是兩個金色大字“崔氏”,低調(diào)中蘊藉著一種自信。后來查資料得知,這所宅院在明清兩朝出過兩位翰林,五位進士,做官的有十幾人,當?shù)氖菚汩T第,名門望族。
門口有兩個旗桿頗為顯眼,高達數(shù)丈,一開始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后來也是上網(wǎng)搜了一下才明白,原來這是“功名桿”,誰家門前有這么個桿子,就說明這家有人中了科舉,是非常榮耀的事情,崔家先后出過兩位翰林,立兩根旗桿理所應(yīng)當。
不知道現(xiàn)在的人對進士,翰林有什么感覺,是否覺得稀松平常,就像我們考個大學(xué)似的。錯,古代的科舉考試遠比現(xiàn)在殘酷,以進士為例,每三年考一次,每次錄取三百人左右,算下來,一個省三年之內(nèi),最好的情況下大概也只錄取十幾人,平均一年也就三四個,中進士的難度遠勝于我們現(xiàn)在的考研考博,如果非要比較的話,大概和中科院院士差不多。
別說進士,就是最普通的鄉(xiāng)村秀才,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考上的,還是以清初為例,錄取比例大致為大縣四十,中縣三十,小縣二十,一個人若不能在自己縣里排進前四十的話,這輩子也就與科舉,與功名無緣了。
至于翰林那更不用說了,是從進士中選拔出來,專門給皇帝起草詔書,或者講解經(jīng)史子集的,是一代人中學(xué)問,人品,能力最好的,這樣的人一省一市能出一位都是莫大的榮幸,而這座宅院里居然走出兩位來,也真是祖宗墳上冒青煙了。
4、進了大門先是一道影壁墻,墻后面是個四合院,四合院東北部有幾間帶廊廈的房子,東西兩面都是墻,墻中間有門與其他院相通。廊廈里胡亂放了一地的鍋碗瓢盆,有些碗好似多日沒洗,油汪汪,臟乎乎。院子里很靜,一位婦女突然從廈屋里走出,看不出年齡,蓬頭垢面,神情木訥。院子南側(cè)墻角有一個狗籠,幾條毛色灰暗的土狗拴在里面,看我們過來,象征性的叫了兩聲。地上青磚鋪就,因多日無人打理,雜草就從磚縫中蹭蹭冒了出來,給我的感覺,這座宅院荒蕪了好久,現(xiàn)在已成了拾荒者棲居的場所。
從院子西北角的二門進入,里面院落是個祠堂,五間明軒大殿,朱漆楹柱,雕花木門,當中主殿迎面一棗紅色八仙桌,桌子一紅木案幾,兩邊兩把硬木椅子,案幾上供奉著兩盤蘋果,案幾正上方是一幅“南無阿彌陀佛觀音像”,取代了傳統(tǒng)的“天地君親師”牌位,再兩邊幾幅水墨佛祖故事,看來這里的主人信佛,對佛的崇拜和信仰遠勝于祖宗和孔孟。
信步走入祠堂東邊側(cè)間,這里還有人居住,靠主殿一側(cè)橫著一個長沙發(fā),一位老者沉默的坐在那里,戴著眼鏡,身形消瘦,年齡大約七十左右。里面光線比較暗,老者就隱在黑暗里,從側(cè)面看去,兩腮塌陷,顴骨突出,活像一尊雕塑。經(jīng)攀談得知,這位老者就是崔氏的后人,傳到他這輩已經(jīng)歷經(jīng)二十三代。屋子不大,除了沙發(fā)桌子外,還擺放了一個衣櫥,衣櫥上有一藍色琳瑯花瓶,顏色暗舊,看樣子應(yīng)該是古物。還有一個嵌著一圈銅鉚釘,厚牛皮做的古銅色首飾盒,上面有線條優(yōu)美的仕女飛天圖,非常精美,只是時間久了,已經(jīng)失去了光澤。這兩件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舊物,再多了便沒了,老者說破四舊時都被收走了。
從祠堂院往東穿過一個小門,又是一重院落,東西廂房,北面為二層小樓,像是小姐的閨房,看上去很結(jié)實,青石灰磚,獸角飛檐。院子里有兩顆樹,左柿子,右石榴,取其“事事如意,多子多?!敝狻w被風(fēng)雨侵蝕,有的地方有些泛白,院子也有些凌亂,不復(fù)當年的整潔有序,但那種骨子里的華貴、大氣是掩藏不住的,相信只要稍加修葺,便能恢復(fù)如初。
記得小時候住在村里,房子都是土坯為墻,麥秸做頂,地基處最多有一行石頭,三行磚,誰家要是在房子四角和門框,窗框等部位多出幾行磚來,那就算殷食人家。即便是最有錢的地主王老八家,也僅僅只有一座青磚到頂?shù)姆孔?,哪像這里院落一重又一重,重重厚重精美,這大概就是“豪門大戶”和鄉(xiāng)村小地主乃至八代貧農(nóng)之間的差別吧。
即便這樣又如何?
人們總是希望將財富,地位,家世乃至聰明才智等傳之后人,一代一代,福祚永延,并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永葆家族香火不絕。這其實是違背事物客觀規(guī)律的,沒有誰可以永遠坐在風(fēng)口浪尖,千年不倒、“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是常態(tài),回想一下魏晉時期那么多門閥士族,如今安在哉?以崔家為例,當年的博陵崔氏,清河崔氏是何等的風(fēng)光,權(quán)可傾國,如今其后人安在哉?
崔氏翰林的后代倒是真的在,可看看那位老者的神情,哪里還有祖上做翰林時的風(fēng)范?至于這所氣勢宏偉的宅院,居然被拾荒者所占據(jù),雜草叢生,若崔翰林地下有知,不知當作何感想!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kjup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