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 字

文/劉元兵

在退休資料上簽完最后一個名字，老幾的心一下子就酸楚起來。究竟簽了些什么，老幾兩眼模糊，也沒細看，反正他相信組織。人事小妹的祝福，老幾一句也沒有聽清。

初春時節(jié)，寒風習習，沒有暖意。憂愁滿面，兩眼蒼茫的老幾，步履蹣跚地走出單位大門，來到生活的毗河灣岸邊，這顆甲子之心突然蒼涼起來。順手牽羊帶走的簽字筆，還在手中緊握。老幾將它用力地甩向河中，只見那綠色的筆，幾個翻滾后，就被浪花吞沒。不再用簽字筆了，不再有簽字了，不再與單位有瓜葛了，由單位人轉(zhuǎn)變成了社會人。此刻，人生的很多簽字場景從老幾的淚眼中翻滾出來。

四十三年前秋日的一次簽字，將這個農(nóng)村娃的“農(nóng)袍”脫掉了。那是村里郵遞員遞給他的一封中專錄取通知書，興奮的老幾拿著就開跑。投遞員將他吼了轉(zhuǎn)來，在郵件領(lǐng)取單上，簽上了人生第一個名字。從此，他變成了吃商品糧的“居民”，讓村里人羨慕，也讓父母開心。

三年后，在“服從祖國召喚，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的志愿書上的簽字，讓老幾正式走上了工作崗位。不知道分配到哪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老幾心中洋溢著“總比當修理地球的農(nóng)民好，日不曬，雨不淋，敲鐘吃飯，蓋章拿錢”的幸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七月上旬，老幾為了多拿半月工資，放棄還余的十來天的暑期，帶著興奮的心情提前向處于大都市的單位報到。報道簽字后，人事干部帶著老幾將行李，丟入一輛滿載郵包的大卡車，自己也被郵車駕駛員推著屁股，塞入高高的大卡車車廂，在郵包堆中找到一個窩，安坐下來。叼著煙的大胡子駕駛員，嘴里吼道：“小伙子，不怕死嗦，你靠那么下去，汽車顛簸，郵包垮下來，會把你壓死的！”

就這樣，老幾像郵包一樣，翻山越嶺跨江渡河，一路顛簸，被拉到了比較偏遠的古老小鎮(zhèn)，開始了人生的起步工作。在這里，老幾編織著許許多多的夢想，開啟了人生征程，經(jīng)歷一步一個腳印地奮斗歷程。日子雖然清苦，但是，老幾總是生活在自己的夢想之中，總感覺生活的是有盼頭，事業(yè)有勁頭，日子有奔頭。在這個夢開始的地方，一干就是十二年。

單位上的第一次簽字是拿工資。值了夜班，還在睡懶覺的老幾，被老局長的敲門聲驚醒。老局長拿著兩張十元和幾張零鈔，站在單身漢宿舍門口吼道：“小伙子，太陽曬到屁股了，快起來簽字，拿你的牛功錢?！崩蠋撞欢裁唇小芭９﹀X”，但從字面理解應(yīng)該是工資，就有點納悶。笑呵呵的老局長說“老幾啊，我跟你開個玩笑！”老幾拿起29.5元錢說了聲謝謝就走。老局長急了“莫忙啊，還要簽字?！崩蠋邹D(zhuǎn)身從笑瞇瞇的老局長手中接過筆，在工資表的最后欄簽上自己的名字，簽字拿錢的愿望終于實現(xiàn)了。

后來按照老局長出的主意，老幾花了五角錢刻了一個私章，就不再簽字了。可是私章的保管倒成了老幾的一大心事，最終老幾還是習慣簽字拿錢。哎，簽字的感覺真好！

單身漢的時候，一聽到“簽字了”的叫喊聲就興奮，因為兜里經(jīng)常是“半月癱”，下半月只有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所以很期待簽字。成家以后，簽完字，轉(zhuǎn)身上交給當家的了，留下一點零花錢。因此，簽字就成了一個形式，興趣驟減，不過一家人要生活，油鹽菜米醬茶，都是指望簽字后解決，簽字還是要跑快點的。

后來的歲月里，老幾發(fā)現(xiàn)單位很多人的簽字很漂亮，很工整，有的也龍飛鳳舞，有的搶占地盤，橫豎跨占別人的地盤。特別是官大的人簽字基本認不出。據(jù)說是為了顯示個性，不被模仿。為了也顯現(xiàn)文化人的樣子，老幾也專門練習自己的簽名。由于名字筆畫少，書寫簡單，不管怎么練習都看起來很單薄。老幾也就不再講究，隨便簽字了。

悠悠歲月，時光無情。老幾由一個青頭小伙子，跌跌撞撞步入了中年。工作上得到認可，主管一個單位。告別了“簽字拿錢，敲鐘吃飯”這樣簡單閑適的生活，簽字不僅僅是為自己了，肩上擔起了百把人的生計和企業(yè)發(fā)展的壓力，老幾的簽字就越來越沉重了。這是一支聽起來令人羨慕的簽字筆，看起來光鮮，不少人削尖腦袋，苦苦鉆營想得到它。可是，這單位是一個讓人看不起的認為是夕陽西下的企業(yè)，沒有人稀罕這支簽字筆。拿著這支筆，意味著責任和擔當。開初的時候，企業(yè)虧損嚴重，每月底發(fā)工資的時候，老幾的簽字的手都在發(fā)抖，賬上錢不夠，怎么辦??？老幾咬牙在貸款單上簽字，負債前行。積極向上級匯報，爭取支持。然后，老幾這個農(nóng)村娃，有著吃苦耐勞的干勁，帶領(lǐng)職工苦干巧干，發(fā)展業(yè)務(wù)，兩年后單位得到很快發(fā)展，企業(yè)出現(xiàn)盈利。也不再貸款度日，老幾的簽字就輕快了很多。

當老幾風華正茂的時候，卻害了重病。組織上照顧他，讓老幾退居二線，從此不再為單位的事情簽字了，也有時間保養(yǎng)身體了。

作為家長，在孩子的作業(yè)本上簽字讓老幾非常痛苦，并且是每天都有，還要批注，稍有不全，老師和藹中帶著怒氣，將老幾電話召喚到學校與孩子一起接受教育。直到孩子讀到初三逐漸才減少。讀大學后，就沒有老師召喚老幾了。不簽字了，反而讓老幾不習慣了，經(jīng)常主動與兒子交流學習，倒成了一項自覺的行動；老幾作為在職成人高校學習的學生在很多資料上簽了字，都是很愉快的，因為主管或者主考老師只要你交卷就行，不會深究一個成人的學習成績，最后順利結(jié)業(yè)。

當然最讓老幾心寒的是銀行辦業(yè)務(wù)的簽字，不僅簽字多，而且還要求高。這是因為銀行為了規(guī)避風險，要求你在幾張寫作各種規(guī)則的合同約定上簽字。對于老光嚴重的老幾老說就是一種負擔，簽字后意味著同意銀行單方面的規(guī)定。不簽嘛，后面又等了很多人。于是，一向比較嚴謹?shù)睦蠋滓搽S大流，在模糊的單上草草簽上自己的名字。不過，到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麻煩招來。

信息的發(fā)達，微信的出現(xiàn)，指紋識別技術(shù)和人臉識別技術(shù)的普及，基本上將簽字的機會淹沒了。隨著銀行轉(zhuǎn)賬的發(fā)達，工資也不再簽字了，每月的“牛工錢”都在手機上看短信了。

簽字，一個小小的舉動，可以改變命運，也可以讓你悠然生活?？梢宰屇銓W習進步，也可以助你專心教育子女。可以讓你暢然人生，也可以結(jié)束一段人生旅程。

老幾明白，這次簽字后，人生的路上不會再有重要的簽字了，歲月就會像眼前的沱江水一樣悠悠遠去。

二〇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寫于竹韻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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