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文

——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我們這一輩》連載之三十六

嗚呼，慈母與吾儕訣別三十載矣!

一九八八年二月廿一，是您的第六十三個生日。過完生日，您便為治病離家赴沈。上元離家，白雪皚皚；遺體歸來，槐花飄飄。今逢母親節(jié)，凄風(fēng)嗚咽，苦雨淅瀝。槐林有情，為您披素；蒼天含悲，因您泣下。

媽，您知道兒與您最后告別的情景嗎？四月初二傍晚，您的狀態(tài)極佳，呼吸均勻，血壓正常。二弟德庫、三弟德貴才放心休息。翌日凌晨，護(hù)士突然將我叫醒，說您已呼吸衰竭，須割開喉管。我同意了醫(yī)生意見，但無濟(jì)于事。突然，您便心跳失常。護(hù)士一根長針刺進(jìn)您的胸膛，注射了強(qiáng)心劑，但心跳仍未恢復(fù)正常。子時剛過，您的心滿滿停止了。兒發(fā)瘋般撲向您，竟然把滴流架撞到了。我緊緊抱住您喊道：“媽，媽——”兒的淚水淌到您那慈祥尚有余溫的臉上。之后，一位好心的瓦房店老鄉(xiāng)和我一起為您拖魂，我用您的舊衣服拎打在病房門上連喊三聲：“媽，回家——！媽，回家——！媽，回家——！”媽，您昨晚的回光返照，騙走了兩個兒子。天黑以后，我突感口渴，踅到醫(yī)大門前賣店買兩個白梨。愚笨的我，沒料到這也是預(yù)兆，您這是要跟我分離呀！媽，您養(yǎng)了六個子女，卻只留我一人送終，您是獨愛兒一人嗎？您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一。二月二十一，那是普賢菩薩的生日?。?/p>

您一生不曾遠(yuǎn)離故土，然病故沈城；臨終不曾與父親囑三言兩語，未睹故居一牖半壁。豈料匆匆告別，竟成永訣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您自幼飽受磨難，長成又罹坎坷。然您昂然面對，從容相迎，實為家庭砥柱中流。中華婦女貞潔柔順之佳操，勤勞儉樸之美德集您一身，正所謂“教子女嘔心瀝血實為良母，相夫婿胼手胝足堪配賢妻”也。

您年少時便勤勞節(jié)儉，曾披星戴月，飛山越澗，踏荊棘，暴霜露，采蘑菇山榛，織土布粗衣。然轉(zhuǎn)瞬之間，十幾載心血付之東流也。

您適鄭家以后，恪守婦道，寬厚仁慈，“諸姑伯叔，猶子比兒”，致婆媳合睦，姑嫂親妮，妯娌禮讓，而弟兄無猜也。豈料伯母早逝，遺四子一女，您笑慰伯兄，懷攬無娘羔幼，大愛無涯。那年臘月初二，您生二女秀華，竟自我接生。每念及此，令吾輩毛骨悚然。娩月中，您強(qiáng)支虛體，飛針走線，納底上鞋。除夕，合家十三口中俱腳穿新鞋卻唯獨少您!今日思之，您多病早逝，蓋積勞成疾，尤以娩月勞作所致也。三載大饑，您昏迷中抱桿推磨，碾紅薯枯藤，磨枕中秕谷，一雙巧手做出無米之炊。翌年春，祖母患血栓，您悉心照料，飯漿矢溺，日夜頻頻往返。祖母嗜煙，您呼之即至，裝煙點火，百千不煩。祖母臥床八載，若非子孝媳賢，豈不早歸泉臺?

及侄輩羽豐，您方允與伯兄異爨。其時，您膝下三子三女尚幼，嗷嗷待哺。您講古比今，開導(dǎo)吾儕，矢志讀書。您精打細(xì)算，節(jié)衣縮食，供子女上學(xué)。您曾省下娩月雞蛋，為吾換回一雙膠鞋。而今三子皆大學(xué)畢業(yè)，雖未出人頭地，也忝為芝麻小吏；小女掌公司財務(wù)，儼然不讓須眉。豈料兒孫繞膝，家境日上之際，您溘然辭世，安能不令兒頓足捶胸，肝腸寸斷？吾嘗癡想，倘時光倒流，吾呱呱躍于您懷，您開襟坦乳乳吾。及飽，吾笑，您視吾亦笑。此已成來世之夢幻矣!病魔無情，奪母生之權(quán)利，絕吾孝母之心，兒雖有心孝母，而親不我待，惟待來世以報也。

您遺體已火化，為村中第一，開村中火葬先例。實乃生為婦女楷模，死為鄉(xiāng)鄰表率。您同吾父合葬于遼化豐冥公墓，背滔滔太子河，面巍巍龍鼎山。龍鼎山萬和鐘銘文出自兒之手筆，倘聽到鐘聲，即兒向您呼喚也。

卅余載，兒遠(yuǎn)離父母，漂泊異鄉(xiāng)，未盡孝道，罪莫大焉。謹(jǐn)以此文深咎愧母之情，并告誡吾輩及后來者，銘記懿德，宏擴(kuò)孝悌，建功立業(yè)，耀祖光宗。倘若是，則您九泉之下，當(dāng)頷首含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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