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乳牙
有個星期天晚上，我坐在母親家里的沙發(fā)上跟她聊天，客廳桌上放著一個正方形的，裝滿老相片的紙盒。在我來之前，母親就把它拿出來。我埋著頭，雙手在盒里翻來翻去，其中有一張，是五十年前在外婆家拍的照片。我把它取出來，看著姐姐缺牙的笑容，讓我想起掉乳牙和小仙女的故事來。
那是在一九六七年一個深秋的晚上。天已斷黑，秋風在外婆花園的樹叢里瑟瑟作響，冰冷的雨滴落在玻璃窗上。我們全家都坐在外公外婆暖洋洋的廚房里，身旁的煤爐散發(fā)出一陣一陣的熱氣。我們三個孩子坐在兩把高高的，靠墻的木椅上，因為椅子太高，我們穿著帶絨毛的拖鞋都夠不到地。四歲的妹妹坐在中間彎著腰，雙手捂著膝蓋，顯得很調皮的樣子。五歲的我，戴著黑框眼鏡坐在右邊。母親跟我說過，那年我因斜視住院開刀，所以戴上了眼鏡。六歲的姐姐張開她缺了門牙的嘴，開心地笑著。
記得有一天，我們三個正在家里，姐姐突然掉了一顆門牙。她拿著牙齒跑到廚房，對正在忙碌的母親說：“媽媽，看看，牙齒掉了?！蹦赣H笑著說：“這是乳牙，都會掉的。你今天上床之后，把它放在枕頭底下。黑夜中，會有一個長發(fā)漂亮的仙女把它拿走，然后還會送給你個小禮物?！苯憬泱@奇地望著母親：“真的嗎？仙女真的會來嗎？” 那天晚上，姐姐把牙齒放在火柴盒里，小心翼翼地塞到枕頭下。關燈后，她又摸了一次盒里的牙齒，期待仙女馬上就來。但她一上床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太陽照到被子上，她揉揉眼睛，趕緊去掏出枕頭下的火柴盒，一打開就喊：“喲，牙齒真的不見了！”盒里的牙齒變成一個馬克的硬幣。姐姐趕緊掀開被子，穿上拖鞋就跑到母親床前，興奮地喊：“媽媽，看看、看看，仙女送給我一個馬克。”她也跑到我房間來，手里抓著硬幣喊：“看看，小仙女送給我一個馬克?！彼嬖V我，給仙女一顆乳牙，可拿到一個馬克。我有點羨慕，跑到洗手間，站上小凳子，張大嘴看鏡子，用手搖一搖所有的牙齒，可惜一個都不動，長得都很結實。
那天下午，母親帶著我們三個孩子到十字路口的小賣部，讓我們看看用一個馬克可以買多少糖果。姐姐比我高一點，但也看不清小賣部玻璃瓶里的糖果，母親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玻璃瓶前的柜臺上。我和妹妹踮起腳跟，眼饞地看著。玻璃瓶里的糖塊五顏六色，圓的、方的、大的、小的，什么形狀都有。母親讓她自己選擇，姐姐不知道要買什么，覺得都好看，都想吃。她指著玻璃瓶，對售貨員說：“那個，要三塊；這個兩塊?！弊詈笏弥〖埓?，我和妹妹圍著她說：“我要吃橡皮熊糖! ”妹妹喊：“我要舔貝殼(1)！”母親看著我們三個饞嘴的小孩笑著說：“慢點，慢點，不要一下子吃完，以后還有呢！” 我們都在想，如果每天掉一顆牙，那么就會有吃不完的糖果。
一晃，五十年過去了。我們三個孩子的乳牙早已掉光了，嘴里也沒幾顆真牙。臉上皺紋卻越來越多，連我的頭發(fā)也就幾乎全軍覆沒。但每一次我看到那張在外婆廚房我們三個孩子的合影，不由懷念我們當年簡單卻滿足的生活來，兌換一個馬克的糖果就讓我們開心好幾天。童年時期不需要很多，有時候一顆乳牙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