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糍粑(散文)
每到快要過年的時候,心里總有一種特別的味道。眼見日子一天天走近,做什么事,再多的錢也不想掙了,只想早點回家。離開家鄉(xiāng)二十多年,父母都走了,過年只是一種欲望。然而,無法忘記的,就是小時候忙著過年的情景。小年剛過,家家戶戶最忙,最累的活兒就數(shù)“打糍粑”。
七十年代時,我們家很困難,母親只能泡兩斗糯米供打糍粑。我們家有特制的大石盤,圓圓的,直徑約八十公分,厚度約二十五公分的粑粑盤,也叫糍盤,一次打五升米顯得很寬綽。打粑粑用的木錘子也是特制的,比一般飯碗大,用大約圍徑足三十五公分,長六十公分黃檀木制做的,從中間鑿兩公分寬,四公分長的孔,裝上六十公分長的木把,拿起來約八斤重。我才十五歲時,弟弟比我小兩歲,打粑粑當(dāng)然非我們兩兄弟莫屬了。
臘月的天氣,極度寒冷,冰雪覆蓋,寒風(fēng)嘯瑟。早上起來,一家人都洋溢著笑臉,不需要分工,各自忙碌著急需做的準(zhǔn)備工作。父親用大竹箕將泡了兩天的糯米瀝水,很小心地用木瓢,舀進安放在土灶鍋中的木甑里,燒起大火蒸。母親忙著煮綠豆,我們的任務(wù)主要是挑水,清洗糍盤、粑粑錘、案板,木箱,大柜,八仙桌等。等風(fēng)干了水,母親用高溫化開的蠟油涂到案板上備用。綠豆煮熟透了,就用飯鏟鏟成粉末狀,做成乒乓球大的個兒,放在干凈的盆子里,這是用來做糍粑的餡兒。我特別嘴饞,見到豆末流口水,總在媽媽不注意時忍不住“偷”吃幾個。
父親見糯米飯蒸熟蒸軟了,站在灶臺邊,擰著圍裙下擺,擦著沾滿鍋灰的雙手,大聲叫道:“打粑粑的好漢快上場啊。”
我和弟弟脫下棉襖,穿一件單衣,每人提著一把錘子,站在糍盤兩邊,等待開工。父親吃力地搬來飯甑,倒扣在糍盤上,取掉甑桶,再用干凈的毛巾,在甑皮(底)上淋一點水,再用雙手拍打幾下甑皮,用力摁著甑皮來回轉(zhuǎn)幾下,拿起甑皮,上面不粘一粒米飯。父親忙著蒸第二甑去了,我們就用木錘小心輕壓糍盤上的米飯。壓爛了,米飯一部分變成糍糊,容易粘木錘,就把木錘頭部過水繼續(xù)輕壓。半個小時后,大部分米飯都壓成糍糊黏在一起,放下木錘,雙手粘上冷水,將整盤半成品糍粑翻成團,糍盤上用冷水擦一遍,把糍粑擺在正中間。我們掄起木錘開始攻堅戰(zhàn),我一錘,弟一錘使勁打起來。
說起來好像很輕巧,其實打粑粑是很累人的事兒,站的姿勢很重要,距離要恰到好處,直立呈丁字步,彎腰打粑粑時前弓后箭。砸下去有力度,提起來省力。配合必須默契,不看對手,不看木錘,聽著“乒乓,乒乓的節(jié)拍,將糍粑砸成薄圓片。砸下一錘,還要“嗨、嗨”的發(fā)聲助力。利用糍粑的粘黏性,把錘成薄片、延伸到糍盤邊沿的糍粑,趁收錘之勢,不動聲色巧妙地帶到糍盤中間,疊壓在一起,反復(fù)錘打,這樣可以減少用手翻動的次數(sh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一輪只能打三十錘,就氣喘吁吁地,汗水浸濕衣服。大約需要苦戰(zhàn)二十個回合,不見整粒米飯,再打兩輪就可以了,潔白如棉花團半流動的糍粑粑就打好了。雙手沾上水,翻轉(zhuǎn)成一個大糍粑團,端起來托著一團糍粑,隨著糍粑流動,快速地變換托著的雙手,跑步送到房間里,放在案板上,交給媽媽扭成團子。我們在火塘把雙手烘干,抹上蠟油,幫媽媽包豆末,用“拓子”印粑粑,將一個個潔白如玉,玲瓏剔透的糍粑整齊地擺在案板上。
每年就這么一次打粑粑,我很能吃,也喜歡吃熱氣騰騰的糍粑,裹上芝麻末,或多包幾個豆末,軟得不要嚼,綿得嚼不爛的感覺,滿口余香,吃了還想吃。記得有一次,我家提前打糍粑,打完后,不需要做其他事,我一連吃下飯碗大三坨,少說三斤米的量。爸媽忍不住都笑了,說道:“有出息??!”冷透了的粑粑,用炭火烤軟,兩面烤成金黃色,別具風(fēng)味。我最好的成績,一頓吃完了二十個。
打糍粑需要兩人對打,才省力有勁。大家都在忙年,打粑粑的后生很緊俏。我們兄弟兩打完自己家的,就分別去幫鄰居,幫助隊上那些兒女還小的家庭。雖然幫他們打糍粑,不怕我能吃,但是這活兒確實辛苦,打好一盤粑粑,自己累得半天喘氣不勻,根本沒有食欲??偹忝銖姵韵乱稽c,再打一盤糍粑,就會反胃,甚至吐出來,同鬧病沒有區(qū)別。媽媽說:“吃糯米食,需要慢慢地吃,好味道是品出來的。吃快了,就會迎風(fēng)嗝食,反胃嘔吐。”所以啊,我們兩兄弟幫別人打糍粑,純是幫忙,幾乎沒有吃什么,心里卻那么的甜。我們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能幫助別人了,累是一種快樂。往往每個年的前幾天,我們要“累”上四五天,總是那么開心,大概那種味道才是年的味道吧?
直到九零后,這種過年的特別味道逐漸淡化,想感受一下糍粑里的記憶,只能在市場買幾個,再努力也只能勉強吃完拳頭大個團子。盡管現(xiàn)在的物質(zhì)比那時候強百倍,年還在過,不論怎么品,就是品不出打糍粑“累”出來的味道。親情、友情、鄉(xiāng)情不在糍粑里面,全靠金錢維系,過年失去了古樸醇厚的人文傳承,僅僅是一種形式,或者說,是一種金錢和物質(zhì)的攀比、炫耀。
2019年1月25日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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