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外 公

陳瑞麟

時光荏苒，關于外公的一切，剩下的只有零碎的記憶。

今天家里搞大清潔，我無意中從抽屜里看見一張外公的老照片。照片中，外公神態(tài)端莊，泰然自若。我若不是參加過他的葬禮，真不敢相信他老人家早已駕鶴西去。我注視著照片，回憶往事，不知不覺間已淚漣漣。

印象中，外公是一位高高瘦瘦的老人，目如朗星。他走起路來腰桿總是筆挺，像一棵老松。他曾是某市建委的領導，勤勤懇懇為黨奉獻了半輩子，得以光榮退休。

外公退休后，由于舅舅在外地工作，平時公務繁忙，無暇顧及生活瑣事，因而外婆搬到舅舅家居住，幫他料理家務。由于當時舅舅未婚，故外公未得以享受兒孫繞膝之樂。外公長期獨自生活難免寂寞難耐，于是，活潑童真的我便成了他的寄托。在我三歲那年，外公教我識字，開始了對我的啟蒙教育。我的啟蒙讀物是《三字經(jīng)》，他指著書上的字一字一頓地念，讓我跟著讀。他抑揚頓挫地讀著“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亦步亦趨，那童稚的發(fā)音逗得外公捧腹大笑。外公往往手持一把戒尺，我一開小差，那戒尺便“啪”一聲落在我肉嘟嘟的小手上，痛得我哇哇直哭。有時我哭得驚天動地，“啪啪啪”的聲音便像連珠炮爆炸一樣。每次我都用求饒的目光看著外公，外公卻板起面孔，喝道：“認真點！”。我便只好悻悻地聚精會神地朗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冬天，我正在書房里背《三字經(jīng)》，窗外“嘩啦嘩啦”地下著冷雨，玻璃窗結上一層厚厚的水霧，放眼一望，白茫茫一片。我的雙手長著凍瘡，捧起書本奶聲奶氣地背著，背著······

倦意漸濃，我漸漸背得漫不經(jīng)心。突然，“啪啪啪”三聲落在我長滿凍瘡的手背上。我“哎喲”地叫了一聲，定睛一看，是一把又長又厚的戒尺，隨即把頭一扭，一副鐵青的面孔嚇得我冷汗直冒——外公來檢查了。

在我四歲那年，外公教我寫字。在一個傍晚，他拿來許多描紅本，讓我坐在書桌前看他示范。他一筆一劃地寫，寫一筆，停一下，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地用手指比劃著字的框架結構，才小心翼翼地寫下一筆。我定睛一看，他寫的字用現(xiàn)在的話來形容便是“遒勁有力，結構嚴謹”，但在當時我只會形容為“好看”！他寫完后，我便依樣畫葫蘆。不出一會兒，方格上就被我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我的筆跡歪歪扭扭，如同殘疾人走路。他注視著描紅本，沉默良久。我抬頭窺探他當時的表情，看見的只是一副嚴肅的面孔。半晌，他用力地發(fā)出“咳咳”兩聲，迅即抓住我的握筆手一而再，再而三地照著例字勾畫著。殘陽如血，霞光把他的背影投射到地上，深沉的背影像一座雄奇的山峰。擱筆后，他左手指著本上那些結構端莊嚴謹?shù)摹凹炎鳌保沂州p輕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做人啊，就和寫字一個道理，必須端端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只有這樣才能舒坦地走好人生路”。我仰視他，他也凝視著我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祖孫倆對視著。他再次伸出那只飽經(jīng)歲月滄桑的大手拍打我的肩膀，深情地說：“等你長大就懂了！”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正如他所言，我長大了，才明白外公的用心良苦。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間我已到學齡。這時的我從一個懵懂的幼兒逐漸蛻變?yōu)榍嗍[稚氣的小學生。外公也與時俱進——糾正我的生活細節(jié)。其中一次我和外公吃午飯的點點滴滴的生活片段，讓外公在我心中的形象從一座山峰升格為一座豐碑！外公有個“怪癖”——連掉出飯碗的米粒都不放過，哪怕是掉在地上的米粒也要撿起來吃掉（外公家的地板很干凈）。有一次吃飯，我狼吞虎咽，這邊用力地扒飯，那邊米粒卻在翻飛，接二連三地落在了地上，狼狽不堪。他見狀，馬上命令我：“撿起來吃掉！”，我哭笑不得，但迫于他的嚴厲，只好遵命。我極不情愿地把米粒吃光后，他朝我豎起了大拇指，冷峻的臉龐開始浮現(xiàn)一絲笑意，笑得那么舒心，那么慈祥。他隨即在自己的飯碗里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粒米飯，在我眼前幾厘米處用力搖了搖，又鄭重其事地指了指，語重心長地告誡我：“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

時光如流水，寒來暑往，我與外公在這世上共度了十三年。這十三年的生活，就像一首曲子，既有高亢激昂的旋律，又有寧靜恬淡的音符。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我考上重點中學那年，一場大病奪去了他的生命。從此，我與外公天人兩隔。

如今，我已成了大人。許多往事如煙隨風去，唯獨外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腦海里歷久猶新。一直以來，我總執(zhí)拗地相信外公并沒有離我而去，只是在另一個世界繼續(xù)指引著我在人生道路上穩(wěn)步前行！

愿外公的靈魂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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