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趣事
我老家住在澧水河邊的魯家坪,澧水河對岸是一片無垠的蘆葦洲。在我小時候,有幾件與牛有關的事是永遠不能忘卻的。
“牛觸架”
隔壁隊里的牛經常和我們隊里的牛觸架,一般人怕攏身,只有隊里最勇敢的人,才敢用火把把他們燒開了事。在我只有5歲左右時,我們生產隊的最強壯的公牛與隔壁隊里的公牛在河邊打起了架。那架勢,在我心里看來,好血腥!兩條牛打得你死我活,遍身傷痕累累,流血不斷,打斗了好長時間,我害怕得只能遠遠的張望,生怕牛觸架觸到我站的地方,傷到我,但是又舍不得離開現(xiàn)場。終于一頭牛找準了機會,用角挖傷了對方的眼睛,將對方抵到了河水里,用角死死壓住對方的牛頭,牛最怕被淹,一會兒,那頭牛一動不動,淹死了。得勝的那天牛,昂起它那高傲的頭,“哞。。?!保嬷攀莿倮?。
馴牛高手
生產隊里有個放牛高手,他是我的遠房叔叔,我叫他淼叔叔,年紀比我大10歲。那時我總喜歡和他玩,一般在他放牛的時候,我總在他身邊。我最佩服他的是——只要他一叫喚,牛就會來到他身邊,再叫一聲 ,牛兒就會低下頭,淼叔就雙手抓住牛角,順勢站牛頭上,牛就慢慢抬起頭,淼叔又順勢并以個漂亮的轉身騎到了牛身上。那姿勢,真叫那個牛逼,叫我佩服得了不得,所以在我心目中,淼叔一直是我的偶像。淼叔叫我學騎牛,我卻怎么也不敢。
可是后來偶像就失敗了。為了炫耀自己馴牛本事,一天,淼叔要訓練牛做跪下的動作,訓了無數(shù)次,牛就是不跪下,淼叔發(fā)了火,認為不給他面子,用“刺刷條”將牛刷得到處竄,但牛鼻子被套住,牛被抽一下,只能痛苦的將頭角崴一崴,或者扭一下腰身。突然,牛角在崴動中挖進了淼叔的左眼,淼叔當即葷了過去。。。淼叔從此便成了獨眼龍,我們叫他一只”biang”(二聲)。說來可能不相信,后來真神了——這頭牛見到淼叔,總是先給他跪下前腿。。。別人無論怎樣要牛跪下,他都不會跪下。(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再后來,分田到戶時,這頭牛有了30歲,老得牙齒也開始掉了,在淼叔的爭取下,這頭牛也就分給了淼叔叔家。一年后,這頭牛老死了,按照我們農村里的做法,一般都是殺了改善一下生活,多的賣點錢??身凳宀桓?,硬是說服了家人,將牛埋了。
小牛認主
澧水河洲是放牛的好場所,蘆葦洲上蘆葦沒長起來之前,我們這里的牛是允許到洲上吃草的。山區(qū)的牛,我見過很多,一般都不會游泳,但我們湖區(qū)的牛,生下來就會游泳。剛生下的牛,就用兩只前腳搭在母親的后背上,也能游過河去。無論天寒地凍,下雨刮風,秋冬之際,牛兒在早上就游過河去,啃食河州上的肥美的水草,胖梗草(很甜)是最佳美食,枯黃季節(jié),那種苦草(有苦味)也是覓食對象。待吃飽了,玩耍一會兒,天黑之前,就游回來。
一次,萬家坡的人在收牛的時候,將我們鐵家嘴的一頭小牛收走了。丟了牛在農村里是天大的事,生產隊馬上派人到萬家坡要牛,可是萬家坡就是持強不給,說沒收到我們的牛。萬家坡都是萬姓,人心很齊,加上村上書記是萬家坡的,平時就不把我們鐵家嘴的人放在眼里。但是丟了牛這么大的事,鐵家嘴的社員怎么也不會相讓,雙方火并一觸即發(fā)。公社知道后,馬上派來了“司法部長”來調解。好在司法部長很有經驗,馬上找到了一個公平的辦法。將兩隊的牛都趕到河州上,規(guī)定小牛跑到那邊就是那邊的牛。我隊里的那頭小牛,見了生母,便跑了過來,一場械斗糾紛順利化解了。
“風牛”
讀初中時,劉安賜老師是我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他曾經給我們講成語——風牛馬不相及。劉老師說,這個成語有幾種解釋,但我認為了解了風的意思,就一目了然了。風,在這里要理解成走失的或者發(fā)情的意思,發(fā)情的牛會四處奔跑,尋找同樣發(fā)情的同類,甚至會跑得很遠很遠。后來比喻成事物彼此毫不相干。這成語我印象最深,也理解得最透,這得益于小時候放牛的生涯。
一次,隊里的牛該我家看養(yǎng)了。天快黑了,我急著去收牛??墒且活^公牛發(fā)了情,在河州上到處奔跑,我老是攆不上,河州應該有四五里地寬。攆著攆著,牛卻跑到了洲對岸的院內,那個垸地名叫九垸,也就是我外婆住的地方。我一路趕去,沒見了牛身影,急得直哭。情急之下,來到外婆家。四個舅舅知道了情況,分頭到附近找,終于在二外公隊里找到了牛,原來,他們隊里的一頭母牛也發(fā)了情。
父親與牛
三中全會農村實行了責任制,分田到了戶,隊里6頭耕牛也分了,我家和兩戶鄰居分得了一頭牛。俗話說得好:土地是農民的根,牛是農戶的寶。三戶約定,一戶看牛10天,輪流轉。輪到我家放牛了,清晨,父親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牛欄里看分到的牛。父親來到牛欄,拿起靠在牛欄屋檐下的鐵鍬,將干凈的稻草撥到旁邊去后,鏟上牛屎放到糞桶里,備作肥料。然后牽牛出欄到家門前的水塘邊喝水。待牛喝足了之后,再把牛牽著,沿著我家屋后的那條澧水河堤轉一圈,牛慢慢地吃河堤上的草,父親就叼上一支煙優(yōu)哉游哉地吸著,隨著牛慢慢地向前移動。太陽出來時照在父親和牛身上那種光芒很耀眼,父親和牛以遠處河堤為背景的剪影,就定格在了我小時候的記憶里。
雙搶期間,我們三戶便會商量著用牛,我們家勞力不足,4個孩子都未成年,總是被欺負,我們每次都在其他兩戶差不多用完了,我家才用上牛,每年都會誤了季節(jié),得不到好收成。到了18歲那年,我考上了大學,弟弟也16歲了,又到了雙搶期間,我家用牛又被安排到了后面,可這次我弟弟不干了,操了把菜刀,跑到其他兩戶家中,說:你們欺負了我家這么多年,要是今年不先給我們用牛,我就和你們拼了。。。看那殺氣騰騰的架勢,那兩戶終于同意了。后來,弟弟給我說起了這事,說父親窩囊了一輩子,該我們出頭了。
那時,農村真是窮,或許我弟弟的行為不被人理解。盡管現(xiàn)在看起來,太幼稚,是笑話,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出格事也能被理解。
后來,我參加了工作,攢下了一筆錢,花了1000元給父親買了兩頭小牛。時隔多年,兩頭小牛已經發(fā)展到了10多頭。現(xiàn)在,每年父親都會賣上兩頭牛,一頭牛能買上萬元左右,過日子很殷實了。
過年過節(jié),我都會回老家看看。父親搭建了一排牛舍,牛舍看上去,比住的地方還要寬敞。夏天,父親為牛熏上了蚊香,冬天,為牛儲備了一垛垛草料。早上,將牛一一解開牛索,將牛索挽在牛角上。牛群出欄后,老牛顯得很淡定,排著隊向河州進發(fā),小牛卻很興奮,也很調皮,圍著牛群蹦蹦跳跳。一般到了晚上,牛就會自動回到牛舍。
我經常問父親,牛整天放在河州上,不會被盜吧。父親自信的說:不會。要不你今天去收牛?我說:可以。我不認得我家的牛,父親就帶著我去河州,指著遠處的一群牛說:那是我們家的。我慢慢的走過去,想將牛趕回來,可我一走近,所有的牛都抬起了頭,牛尾巴樹了起來,再一走近,一群牛便四散跑開了。父親望著我,微微笑了。他走下河堤,一聲輕喚,所有的牛停住了腳步,走到父親身邊,低下頭,搖起了尾巴,用鼻子、舌子觸碰父親的手。。。父親再喚一聲,牛兒就自動跟著父親回家了。
牛就是有靈性,父親與牛呀,那才是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