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見了大狗之后，魏無羨就心心念念地想見它。可是吧，他又怕藍湛和月華，腳也扭了。天天愁眉苦臉地坐在屋里，蓮生也挺忙的，自然是無暇管他。 他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廂房，又想到大狗住的那間，不禁覺得自己寒酸…… 蓮生給他備了筆墨，魏無羨閑暇之余也可以練練畫。于是就畫了一堆梅花，一張一張的用飯粒黏在墻上。待腳好些了，他便學著太傅平日里那樣在屋里來回踱步。 他想著外邊的小餛飩和糖葫蘆，想著紙鳶和游船，唯獨沒有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后此刻還沉浸在憂傷里。也是，魏無羨完全沒有死里逃生的概念，又活的好好的，自然也就想不到在皇城他的死訊已經(jīng)傳遍了各處。 而此刻的皇宮，還是掛著白綾，皇后日日抹淚，看到魏無羨往日的畫作就哭不停，皇帝心疼皇后，一咬牙，道：“將這些都燒了！”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個不孝子就這樣早早地去了，這些看著也是傷心。 皇帝親手燒了這些，一邊燒一邊流淚，其余幾個皇子也跟著流淚，但也可能是被煙熏的。 白靈山的長眉仙人接住了半紙畫紙，而此刻，他眼前的藍湛正淡然地落下一子。長眉仙人曾經(jīng)也是妖界出生，是狼窩里的一株蘭草。一日藍湛的祖爺爺無意間將仙人那得來的酒灑落，于此，蘭草成精。 這機緣巧合也是上天注定的命理，蘭草在狼窩數(shù)千年不曾枯萎，這一壺仙酒灑落，便是仙緣。于是蘭草專心修行，脫離妖道成仙，落住白靈山成為山神小仙。 藍湛未落幾子便敗下陣來，無奈只得道：“晚輩棋藝不精，還望仙人換個考驗?！? “你與你哥哥水火不容，爭便爭罷，何必知曉后事。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他若一日不敗，我這王位也是一日不安。仙人既肯以棋盤輸贏為界限，那便也是說這并非天機?！? “也罷也罷?！遍L眉隨手拿過方才接住的畫紙，“此畫能到此，說不定也是命中注定。你將此畫之人帶來，他若畫出我想要之景，我便告訴你。” 藍湛皺眉，接過畫紙。只見這半卷畫紙周身燒焦，留下一支梅花獨攬全景。再看下邊，儼然寫著一個魏字，下邊的就全燒焦了。他怔怔，不禁舒展了眉頭，“那晚輩隔日再來叨嘮?！? 前塵之事，今世牽引。 他本就是來尋他的，所有巧合便都是必然的相遇。 魏無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自個兒的屋里，兩只小手放在膝上，眼睛時不時地撇一眼站著的藍湛。然后魏無羨慌了，他也沒做錯什么啊，這幾日光是乖乖留在屋里畫畫了，也沒瞎跑。上次跑出去也是因為有人叫他出去才去的，藍湛來這兒是要干嘛？ 藍湛站著將他黏在墻上的畫一張張細細看過去，魏無羨想了片刻，明白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 “聽聞你不會寫字，畫倒是畫的不錯?！彼{湛的目光落到魏無羨的一雙細指上，不禁又想到桃佬說的人類生的一雙十指好手。 “我會寫啊……” “自己的名字么？” 魏無羨覺得被藐視了，心里翻江倒海起來。堂堂九皇子，豈能被笑不會寫字，于是他抬頭怒聲：“還有我父皇母后的名字！” “那你知道為什么你到今日都回不了皇城么？” 魏無羨搖頭。 “因為你還未學會寫自己家的住址，下次記得在脖子上掛塊牌子?！彼{湛勾起嘴角，走近了，又問，“想回去么？” 魏無羨立馬點頭，此時的他總算想到了自己許久未和父母見面，甚是想念。只是還不等他說什么，藍湛便又說：“蓮生事情多，你若聽我的話去做一件事，我便親自送你回去如何？” “不用了，我等蓮生?！蔽簾o羨還在記恨藍湛放月華咬他的事兒。 “……” 魏無羨心有余悸地別過身，裝作看不到藍湛。 “待蓮生忙完，許是要幾年后了，你且慢慢在這屋里等著罷?！? “……哎等等！你怎么知道蓮生要忙這么久？” “因為蓮生聽我的?！? 魏無羨終于明白了，他被人威脅了。若是不答應，這家伙便真有可能讓他在這里呆上幾年。那怎么行？！魏無羨慌忙站起來，也不管自己往前懼怕藍湛，扯住了他的袖口，抿唇緊張道：“我什么也不會，你要我做什么啊……” “畫畫啊?！? “哎喲，這個我會。你要畫什么，是不是今天畫好你就今天送我走了？” “你得和我去一個地方。你放心，你隨我去了后，自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只需畫畫。畫好了，就送你回去了?！? “真的？” “我何時說過假?！彼{湛此刻的表情就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可我以前也不認識你，你要是騙我怎么辦？”魏無羨小心翼翼的說。 “你想見見月華么，它說你好吃，挺想見你的?！? 魏無羨拼命搖頭，這才委屈地皺眉道：“行吧，我跟你走，你別讓我見月華就行。不過……” “不過什么？” “我想大狗陪著我去……”他說著，又扯了扯藍湛的袖口，“求求你了……” 看著軟軟的魏無羨，藍湛倒是也沒多說什么，點頭應允了。 “大狗是你養(yǎng)著的么？” “……算是。” “是因為我當初救了它，你才讓蓮生救我的么？” “你不傻?！? “謝謝，我家太傅也經(jīng)常這樣夸我?！? 藍湛看著魏無羨這一張嫩臉笑的和山茶花似得漂亮，便也笑起來，對著魏無羨勾了勾手指。魏無羨見了，湊過身去一些，然后被藍湛結結實實的抱在懷里。脖子里被藍湛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出一個紅印來。 “你干什么？！”魏無羨瞪眼。 “行了，想出去玩便出去吧?！彼{湛松手，走出了廂房。 魏無羨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瞪著藍湛，一手摸著脖頸處的紅印，有些惱怒的樣子。殊不知他此刻再出去，哪只小妖還敢碰他。 白靈山一到冬天就冷的滲人，魏無羨裹著外衫，整個人縮在大狗身上打著瞌睡，半響一個噴嚏凍醒了?！蠊贰{湛瞇眼，張開嘴呼出一口白氣，魏無羨抱住它睜開惺忪的睡眼。左右看了看，是不是到了？ 抬著轎子的小妖尖著嗓子說：“小公子你且醒醒，咱們到了?！? 魏無羨揉了揉眼睛，下了轎子，藍湛抖擻了尾巴也跟著跳下去。然后領著魏無羨往前走著。 沒過多久，他便走到了山頂，也不覺得累。只覺得路途短，一下子就到了。只是魏無羨不知，若是別人，怕是走上半個月也走不到山頂。 “這里的梅花開的真好，比皇宮里的好看多了?！? “這是世間最好的梅，除了天庭，便唯有這里有了?！崩险叩穆曇艟従彙? 魏無羨轉身，目光對上長眉的目光。長眉仙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對著魏無羨的眸子好好地看了一會，這才緩緩嘆氣。其實他想說許久不見了，但是最終卻只是對著魏無羨好奇的目光這般一句：“落雪非沁香，紙傘畫梅尖，故人去不來?！? “……” “可聽懂了？聽懂了，你便畫下來。” “爺爺……我不識字?！? 長眉聽了，忽而大笑起來，弄得魏無羨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大狗緩緩走到魏無羨身側，出聲，魏無羨尷尬地跟著它走開。 “桃佬啊桃佬，你可看到了，逃不過的緣是債。你那一杯酒，實是無用啊……”話罷，深深嘆息。 而魏無羨隨著大狗來到落住的廂房，里面早便布置好了。 “我只聽懂了梅雪傘，還有故人?！彼麕坠P上去，不一會兒梅花雪景便栩栩如生，“只是那故人我不知道該如何畫，我家太傅說了，欲畫其人，必先會其意。但我不知那故人之意，自然也是畫不出的?！? 大狗瞇眼，第一次覺得魏無羨其實在畫畫方面挺聰明的。 “大狗，你家主人一定很喜歡你。我救了你，他便救了我，所以自然也不會將你讓給我的?！蔽簾o羨輕輕嘆了口氣，“我雖很喜歡你，但是他更喜歡你，所以我也不問他討你了。若以后得空，我定會常來江南看看你的?！蔽簾o羨這一番話，全當是在道別。 依他所想，便是藍湛來了，告訴他長眉所言為何意后，他畫出就能走了。所以此刻對大狗是滿滿地不舍，恨不得能一起帶走。 只可惜，魏無羨想的太美了…… 次日，魏無羨研究了半日，畫了好幾副送去長眉那，都被說是庸俗之作退回。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沖擊，魏無羨咬牙奮筆，一畫就是半個月。但不是什么事情努力就有用的…… “我該不會要在這呆到老吧……”魏無羨動了動唇，也沒閑心去思考為何每次藍湛在，大狗就不在，大狗在了藍湛又不在了。 藍湛拿著筆沾著墨，寫下長眉說的詩句。然后淡淡開口：“魏無羨，把這個抄一百遍。” “你說啥？” “這個，一百遍?！彼{湛把筆丟給他，“與其我告訴你，不如你自己去領悟。畢竟你是這畫畫的人。” “我都快累垮了……”他拿著毛筆在紙上打圈圈兒，“我想吃糖葫蘆，大包子，麥芽糖……還想泡個澡……” “你不是日日都泡澡么？” “不是木桶的，是很大很大的浴池那種……” 魏無羨比劃了一下，“皇宮里有，你如果能把我送回去泡個澡……我就可能畫得出了……” 到了晚上，藍湛又來了。魏無羨正到處找大狗呢，想著它怎么一日都沒蹤影。左轉右轉的，一下子被藍湛拉住了手腕。雪天路滑，魏無羨差點沒摔倒。正要嚷嚷，就見藍湛把他拉向了后山。 這……這大半夜的是要去后山做什么？？莫不是畫不出就殺人滅口？！ “等等等……你你你……” “下去?！? “哎，我我我不……”還沒說完，就一頭栽了下去。照后來魏無羨的話來說，就是這一頭栽下去的感覺就和喜歡上藍湛的感覺是一樣的，都是驚慌失措猝不及防的一頭栽下去的。 魏無羨睜開眼睛，自個兒沒死，反倒是坐在水里。大冬天的，坐在水里，但也不冷，因為水是暖的。他愣愣，然后捂著自己的心口對著藍湛緩緩一句：“你嚇死我了?！? “泡吧，暖的?！? 魏無羨樂呵呵地點頭，然后站起來脫衣衫鞋子。濕透了的衣服貼著他的身子，少年的身軀纖細，在這一片霧氣中說不出的好看。藍湛見了，微微別過了頭。 “一起??！” “不了?！? “一起吧一起吧……” “你自己泡吧?！? “一起吧……” “不用了?！? “就一起吧……” “……” “我怕黑啊，要不你站著看著我泡？” 無奈，最后藍湛也脫了衣衫，只剩下里褲。他坐到水中，映著月光，霧氣騰騰的。魏無羨的小身板比起他的，顯得白嫩很多，一頭墨發(fā)更是在水中散開來，美不勝收。 “魏無羨?！? “嗯？”小少年瞇著眼睛可會享受了，一張嘴櫻桃般紅。 “你好好畫，我定會送你回去?！? “那我要是畫不出來呢……”魏無羨擔憂了。 藍湛瞇了瞇眼睛：“月華最近嚷著要吃肉?！? 魏無羨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口水，慌忙說：“我畫得出畫得出……”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喂……” “藍湛。” “嗯？” “我的名字。”你不是妖，就許你喊罷?！澳氵^來些?！? “哦?！蔽簾o羨靠近了一些。 藍湛伸手，指了指遠處的雪道：“那是落雪，看見了么?！? “看見了?！? “雪壓著梅花，看見了么？” 魏無羨認真的點點頭。 “落雪非沁香，落雪的香不是來自它本身，而是梅花。此刻若有一人，撐傘而來，傘上梅花三月，他一步未前徘徊左右，目光遲遲不落，便是故人?！痹捔T，藍湛道，“相思不可見，可見又躊躇，便是故人?！? “你說的這些，其實都畫過了?！? “長眉要的是畫中的靈氣，而非筆墨畫。那日他拿到的是你往前畫的梅花，里頭靈氣十足，絕非你現(xiàn)在畫的這些?！彼{湛低語，“你再想想，那些你是想著什么畫的。” 魏無羨怔怔，半響，他看著藍湛，一雙眸子有些閃爍。那時他所想的……是他始終畫不出的那人…… “藍湛……” 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聲色清朗，不知為何的好聽。 “我現(xiàn)在看到你就想到了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