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4章 沉沒的夕陽（下）

　　“鐺——鐺——鐺——”

　　盈若缺欺身上步，反手握著匕首連續(xù)地削向雷婭的喉部和胸口，黑發(fā)的少女在攻勢下緩緩后退，但卻顯得游刃有余，黑色的爪刀在她手中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刃尖，但依然能夠精準(zhǔn)地在毫厘之間擋開盈若缺的攻擊。

　　要知道，盈若缺反握匕首的目的就是犧牲直刀的攻擊距離優(yōu)勢，從而隱藏自己的出招路線，不過顯然，這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于是盈若缺立即變招，右手一甩，單刃直匕首從身后被投遞給左手，并在同時完成了反握向正握的變化。

　　沒有停頓，俯身躲開了雷婭試探性地掃切，金色馬尾隨著身體的動作向反方向微微揚起，發(fā)梢末端被鋒利的黑色爪刀刀刃切過，削落幾根金絲。

　　只是下一秒，盈若缺就展開了最猛烈的攻勢，匕首正握的金發(fā)少女瞬間擁有了武器長度上的優(yōu)勢，用一招直刺迫使雷婭后退的同時，依然必須歪頭才能躲開鋒利的刀刃。

　　然而這只是盈若缺的虛招，在雷婭閃躲開的瞬間，盈若缺手腕一轉(zhuǎn)，刀刃架在雷婭肩上，向著雷婭的脖子順勢劃去，打算終結(jié)這場肉搏。

　　然而雷婭依然不為所動，或者說，一切都在她預(yù)料之內(nèi)。

　　黑色長發(fā)的少女收回爪刀，擋開鋒利的匕首，不僅如此，雷婭這次沒有繼續(xù)閃避，而是第一次上前一步，趁著盈若缺收招不及的時候貼上了盈若缺的內(nèi)圈。

　　下一秒，這場短暫的白刃戰(zhàn)就分出了勝負(fù)。

　　黑色爪刀的利刃頂在了盈若缺的咽喉上，而金發(fā)的少女展開的反擊卻只是輕輕地劃開了雷婭右側(cè)腰腹的襯衫。

　　“不愧是你，雷婭·舒爾布蕾赫?！?/p>

　　盡管被爪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頸部的皮膚，但盈若缺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我的上線告訴我，不管我要做什么，都需要你這個石墨烯最強特工之一的幫助?！?/p>

　　“看來這么多年，情報局都沒有升級他們的冷兵器課程?！崩讒I輕輕皺了皺眉頭，“一如既往，一腔熱血加上一點點輕微的訓(xùn)練，然后就把石墨烯扔進(jìn)地獄?！?/p>

　　“畢竟，人類文明已經(jīng)沒幾天了，不管從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都是?！?/p>

　　盈若缺輕輕地嘆了口氣，反手收回了匕首，雷婭左手一甩，也收起了爪刀。

　　“哎哎哎啊啊啊啊——”

　　就在雷婭琢磨自己下一句話該說什么的時候，盈若缺突然驚叫起來，金發(fā)的少女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匕首，然后將目光挪向了雷婭的左小腹。

　　一道大約十公分的傷口，正緩緩地滲出鮮血。

　　“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制服的內(nèi)襯不是防彈防刀的嗎？！！”

　　盈若缺飛快地將匕首收進(jìn)后腰的刀鞘內(nèi)，甚至顧不上擦上面的血跡，而后手忙腳亂地從系在腰間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個急救包。

　　不過，沒等金發(fā)少女沖上來，雷婭就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腦袋。

　　“我自己來?！?/p>

　　“這怎么行呢讓我來幫你——”

　　盈若缺梗著脖子，努力地想要接近雷婭，但受限于雷婭身高帶來的臂長優(yōu)勢，沒有起到效果。

　“再亂碰我，我就擰斷你的脖子喲?！?/p>

? ? ?雷婭瞇著眼睛，第一次對盈若缺笑了。

? ? ?帶著殺意的冷笑。

　——————————————————

　　雷婭靠坐在一個集裝箱的陰影中，這個位置不像碼頭棧橋邊那么引人注意，但在傍晚的夕陽下依然有著清晰的光照。

　　脖子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盈若缺蹲在一邊，看著黑發(fā)的少女面無表情而熟練地從急救包里拿出訂縫器，如同一個正在處理文件的無情打工人一樣咔咔咔咔的就將大約十公分的傷口訂在了一起，全程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也沒有用旁邊的麻醉注射器的意思。

　　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這還是算上從制服包里取出醫(yī)療包的時間。

　　盈若缺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著頭再次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誤，“實在是對不起。”

　　“防彈制服一年前就用完了，那件事情之后，隊長級別的基本都死了，整個石墨烯的供應(yīng)鏈都斷了，我們現(xiàn)在用的子彈都是復(fù)裝彈。”

　　說著，雷婭拿起剛被盈若缺撿回來的格洛克45手槍，熟練地退出彈匣，用拇指沖著盈若缺頂飛一枚子彈，后者抬手接住，攤開掌心，目光落在滿是劃痕的彈殼上。

　　這種復(fù)裝彈不但威力要打折扣，復(fù)裝導(dǎo)致的彈殼變形也會大大增加卡殼概率。

　　“所以，怎么回事，UNRC和情報總局終于想起我們了？終于舍得派出增援了？”

　　接住盈若缺扔回來的子彈，將它壓回彈匣中，而后熟練地插入彈匣關(guān)閉保險，完成了一串動作的雷婭將一片鎮(zhèn)痛消炎藥扔進(jìn)嘴里，沒事人一樣起身收拾制服包。

　　UNRC，指的是“聯(lián)合國抵抗指揮部”，情報總局則是“石墨烯”的指揮機關(guān)的正式名稱。

　　“算是吧。”

　　盈若缺沉重地嘆了口氣，“外面的情況很不好?！?/p>

　　“能有多糟？”雷婭眉頭一挑。

　　“‘盜火者’行動失敗后一個月，UNRC集中了手中最后的海軍力量，對光幕市發(fā)動了進(jìn)攻?！?/p>

　　雷婭正在收拾制服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久違的期望和希冀，但幾乎是轉(zhuǎn)瞬之間，就被洪水一樣的絕望取代。

　　如果攻擊成功，事情絕不可能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進(jìn)攻……失敗了嗎？”

　　雷婭聲音很小，小到連盈若缺也幾乎聽不清楚。

　　“比那更糟?！庇羧笨嘈σ幌拢p輕舔了舔嘴唇，“在光幕西側(cè)200海里的地方，15分鐘就全軍覆沒了?！?/p>

　　果然是這樣嗎？

　　雷婭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說“盜火者”計劃失敗只是重創(chuàng)了人類抵抗的信心的話，那聯(lián)合艦隊全軍覆沒則是正式宣告人類文明的壽命進(jìn)入了倒計時，人類還能看到幾個日出，已經(jīng)完全不由自己決定了。

　　所以一年中都不再有任何增援和命令，即使是雷婭也可以想象，那場失敗會讓人類的社會生態(tài)和政治格局動蕩到何種程度。

　　諷刺的是，走到這一步，人類連光幕市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自己在和什么樣的敵人作戰(zhàn)都不知道。

　　換言之，如果對方是可以溝通的入侵者，那大概新安理會會第一時間把所有的石墨烯特工的名單交給對方，以換取對方可能的些許憐憫也不奇怪。

　　盡管悲傷，但只要你對宇宙有基本的了解，都會明白一個公認(rèn)的事實就是，“任何有穿越星際能力的文明如果打算入侵或毀滅人類文明，人類都是毫無反抗可能的?！?/p>

　　“不過！不用擔(dān)心！”

　　看著雙瞳中逐漸失去光芒的雷婭，盈若缺湊上前，“我?guī)砹薝NRC的新命令，也許我們還有機會，能夠改變這一切?！?/p>

　　雷婭愣在原地，臉上木然的表情慢慢摻入難以置信，隨后化合成對盈若缺荒唐言論的苦笑。

　　“你是認(rèn)真的？”用盡全力讓自己的質(zhì)疑看起來稍微禮貌一點的雷婭，停頓了幾秒后發(fā)問。

　　“百分之一百認(rèn)真?！庇羧闭Z氣堅定，直視著雷婭的雙眸。

　　“你需要什么？”

　　“一切可以使用的資源，武器裝備，安全屋，情報系統(tǒng)，可用的隊員……我要重建石墨烯系統(tǒng)，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盈若缺奮力點點頭，帶著似乎與這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的自信與陽光，提高了聲量。

　　“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就憑你？就憑我們？”雷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語氣，她將手中的醫(yī)療包狠狠地砸進(jìn)攤開的制服包內(nèi)，站起身，不顧猛然發(fā)力牽動的傷口，居高臨下地盯著蹲在地上的盈若缺，冷笑著大吼一聲。

　　“一年前，我們有一整個成熟運作的情報網(wǎng)；有偽裝者協(xié)助的后勤和供應(yīng)系統(tǒng)；有無數(shù)可以在三招之內(nèi)解決掉你這種菜雞的精英特工！”

　　“我們戰(zhàn)斗過了！每一個人都拼死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他們每個人的信念都不次于你，每個人的信心都不亞于你，每個人都愿意為了人類獻(xiàn)出我們所擁有的全部！”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樣的計劃，我也不在乎UNRC的那群蠢貨又有什么異想天開的方案，我只知道人類已經(jīng)完了，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不，還沒有?！庇羧彼坪醪⒉辉谝饫讒I散發(fā)出的強大敵意氣息，她緩緩站起身，微微抬起頭，依然絲毫不回避雷婭復(fù)雜猶疑的目光，直截了當(dāng)?shù)鼗卮穑拔覀兪×?，但這并不是毫無價值的，或者說，只有我們堅持奮戰(zhàn)下去，他們的犧牲才不是毫無價值的?！?/p>

　　“你聽不見我說話嗎？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人類已經(jīng)滅亡了！”雷婭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盈若缺的肩膀，“我們的世界因為他們的隕石分崩離析；我們的艦隊舉手之間就被他們毀滅；我們引以為豪的情報，智謀，計算在他們面前也一文不值——而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我們在和什么對抗，你還不明白現(xiàn)狀嗎？”

　　“我不知道UNRC和情報局的混球們是怎么給你洗腦的，這也不重要，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現(xiàn)實，珍惜生命，靜靜地等待滅亡的到來?！?/p>

　　“好吧?！?/p>

　　看著仿佛是掙扎在痛苦的記憶中而劇烈地晃動著自己的腦袋的雷婭，盈若缺輕輕地舒了口氣，橘色的少女伸出手，輕輕地將雷婭的雙手從自己的肩膀上取下，然后安慰似的，伸手環(huán)住對方的脖頸，踮起腳尖，將自己的額頭輕輕在對方的額頭上碰了一下。

　　“抱歉，是我太強求了，你們已經(jīng)很辛苦了，你們一直都做得很好?！?/p>

　　盈若缺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雷婭的額頭，并沒有更多的動作，少女緩緩地后退幾步，露出一個笑容，“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我會搞定的。”

　　“有機會再見吧?！?/p>

　　“不是，我的意思是——”

　　雷婭看著轉(zhuǎn)過身的盈若缺，但話語卻只喊出了一半。

　　盈若缺轉(zhuǎn)過頭，笑著抬起手，沖著雷婭揮了揮，然后再沒有任何停頓，邁開腳步，走向了黃昏。

　　雷婭感覺雙腳仿佛灌了鉛似的，有那么一個微小的瞬間，她想要追上去，至少是阻止這個愚蠢而狂妄的后輩。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

　　因為隨后，一種或許名為恐懼又或許名為痛苦的情緒就灌入了她的胸口，仿佛冰冷的火焰一樣將她凍結(jié)在原地，又痛苦地焚燒著。

　　這冰冷的火焰，是那些一年前死在她腳邊和懷里的同伴的靈魂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海平線之中后，雷婭才突然跪倒在地，如同一個剛被從絞刑架上救下的死囚一樣，捂著喉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直到港口的路燈被自動點亮，雷婭才再次抬起頭，但此時她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濃稠的黑色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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