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道書靜靜微笑

聽不懂。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上條滿身鮮血倒在馬路上，仰頭看著神裂，懷疑自己是不是因?yàn)樘弁吹年P(guān)系而產(chǎn)生幻聽。因?yàn)?，那?shí)在太沒道理了。茵蒂克絲為了躲避魔法師而打算逃入英國教會中，而追趕她的魔法師卻是同屬于英國教會的人？這怎么可能？

“你聽過所謂的‘完全記憶能力’嗎？”

神裂火織說道。她的聲音好虛弱，模樣好無助，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倫敦排名前十名內(nèi)的魔法師。只像個疲憊的平凡少女。

“就是那十萬三千本書的真相，對吧？”上條用被割裂的嘴唇說道：“......十萬三千本書都在她的腦袋中，到現(xiàn)在我還是無法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種過目不忘的能力。而且......她明明那么笨拙，看起來實(shí)在不像是個天才。”

“......在你眼中，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不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嗎？”

神裂沒有感到驚訝，只是帶著疲憊的表情輕輕說道：

“你覺得一個普通女孩，有辦法在我們的追蹤下長達(dá)一年都沒被抓到嗎？”

“.......”

“她的對手是擁有魔法名的魔法師群，她要對抗的是史提爾的火焰跟我的七閃與唯閃──她沒有像你那樣的特殊能力，也沒有辦法像我們一樣使用魔法，只能依賴自己的雙手雙腳來逃命?！?/p>

神裂自嘲般地笑了：“光是要從兩個魔法師手中逃走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如果與整個‘必要之惡教會’為敵，連我也撐不過一個月?！?/p>

沒錯。

上條如今終于看到茵蒂克絲這名少女的本質(zhì)了。即使是擁有幻想殺手，可以一擊粉碎神跡的上條，在兩名魔法師的追蹤下也逃不了四天。而她卻逃了一年。

“她絕對是個天才?！鄙窳岩豢跀嘌裕骸叭绻幚聿划?dāng)，甚至將變成一個‘天災(zāi)’教會上層不把她當(dāng)一般人看待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誰都會害怕。”

“........即使如此......”上條咬著沾滿血液的嘴唇說道：“....她還是個人！她不是道具！你們用那樣的名字稱呼她......這樣做對嗎......？”

“你說得沒錯.”神裂點(diǎn)頭說道：“....而且以她現(xiàn)在的能力，其實(shí)跟普通人沒兩樣了。”

“......？”

“她的腦容量的８５％以上，都已經(jīng)被禁書目錄的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給占滿了，只能依賴剩下的１５％勉強(qiáng)維持機(jī)能......即使如此，她的能力依然能跟普通人不相上下?！?/p>

這件事的確很令人驚訝，但是現(xiàn)在上條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那又怎樣？你們?yōu)槭裁匆獙λ鲞@種事？你們‘必要之惡教會’不就是茵蒂克絲所屬的教會嗎？為什么要追捕茵蒂克絲？為什么茵蒂克絲會說你們是魔法結(jié)社的壞魔法師？”

上條靜靜地咬緊臼齒，繼續(xù)說道：

“......難不成你要跟我說，其實(shí)是茵蒂克絲欺騙了我？”

這絕對無法相信。如果茵蒂克絲只是為了利用上條，那她何必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上條，還搞到自己背上挨一刀？

就算不去思考這些現(xiàn)實(shí)面的邏輯，上條在情感上就是不愿意接受這樣的事實(shí)。

“......她并沒有欺騙你。”

神裂火織猶豫了一下，接著做出回答。

如同快要窒息，心臟就要被捏扁一般。

“只因?yàn)樗裁炊疾挥浀??！?/p>

“她不記得我們是‘必要之惡教會’的人，也不記得自己被追的真正理由。所以，她只好靠著自己腦中的知識來判斷。最有可能追趕禁書目錄的魔法師，就是想得到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魔法結(jié)社的人，不是嗎？”

上條想起來了。

茵蒂克絲完全沒有一年以前的記憶。

“等等......這還是說不通......茵蒂克絲不是有完全記憶能力嗎？為什么會忘記？還有，她到底是為什么會失憶？”

“她并不是失憶，”神裂屏住了呼吸說道：“正確地說，是被我消除了記憶?！?/p>

這種時候，根本沒必要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請不要讓我說出魔法名，少年。

──我不想再說出那個名字。

“....為什么？”所以，上條選擇提出另一個問題：“為什么？你不是茵蒂克絲的朋友嗎？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并不是茵蒂克絲單方面喜歡你而已！對你來說，茵蒂克絲也是重要的朋友吧？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上條想起來了，茵蒂克絲對自己展露的那個笑容。

那是對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才會展露，蘊(yùn)含寂寞的笑容。

了....因?yàn)槲曳沁@么做不可?！?/p>

“為什么??？”

上條幾乎是朝著頭頂?shù)脑铝量窈稹?/p>

“如果我不這么做。茵蒂克絲就會死?！?/p>

呼吸完全停止──皮膚所感覺到的仲夏熱帶夜的熱氣，毫無理由地一口氣下降。全身的感官如同想從現(xiàn)實(shí)中逃離般逐漸朦朧。

簡直就像......自己變成了尸體。

“我說過了，她的腦容量的８５％，都已經(jīng)用于記憶那十萬三千本書。”神裂的肩膀微微顫抖，她繼續(xù)說道：“她所能運(yùn)用的腦容量，只有常人的１５％，如果跟常人一樣不斷‘記憶’下去，她的腦馬上就會飽和?！?/p>

“這...怎么可能......”

否定。不管任何理論與邏輯，上條現(xiàn)在都是站在“否定”的立場來思考。

“這不可能......這太奇怪了......你剛剛不是說，剩下的１５％也可以跟普通人沒兩樣......”

“沒有錯。但是她對事情的記憶方武跟我們不同。她所擁有的是完全記憶能力?！鄙窳训恼Z氣中，感情正在逐漸消失：“你知道完全記憶能力，代表什么意思嗎？”

“....就是一旦見過的東西就絕對不會忘記的能力，不是嗎？”

“沒錯?？墒牵z忘’這種行為，真的是不好的事情嗎？”

“人類的腦容量，其實(shí)比我們想像中要小。我們的大腦能夠持續(xù)運(yùn)轉(zhuǎn)將近一百年，就是因?yàn)榇竽X可以不斷整理記憶，將‘無用的記憶’給遺忘掉。你應(yīng)該不記得一個禮拜前的晚餐吃了什么吧？每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整理大腦，如果不這么做的話，就無法繼續(xù)活下去?！?/p>

接著，神裂用冰冷的聲音說：

“但是她做不到這一點(diǎn)?！?/p>

“每棵行道樹的葉子、人潮中每個人的臉、從空中掉下每顆雨滴的形狀......任何東西都無法遺忘，所以她的大腦會在短時間內(nèi)被這些垃圾記憶給塞滿?！鄙窳延帽涞穆曇衾^續(xù)說道：“.....原本她就只剩下１５％的腦容量，又加上完全記憶能力，更是致命的打擊。所以既然她無法自行‘遺忘’，只好靠外力來讓她‘遺忘’，否則她將無法繼續(xù)活下去。”

上條的思緒整個崩潰。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故事？不幸的少女被邪惡魔法師所追趕，于是一個很遜的男生跑出來救了少女，然后跟少女變成了好朋友，最后男生看著少女的背影逐漸遠(yuǎn)離，胸口感到一陣刺痛......原本應(yīng)該是如此簡單的故事不是嗎？

──“要是被能使用魔法的人帶走就麻煩了，所以我們是來保護(hù)她的。”

──“在我說出魔法名之前，希望你能將那名少女交給我保護(hù)?！?/p>

“......還有......多少時間？”

上條問了。

并非反駁，而是提問......表示這時上條的內(nèi)心某處已經(jīng)開始相信。

“距離她的腦袋被撐爆，還有多少時間？”

“記憶的消除，是以整整一年為周期來執(zhí)行的。”神裂用疲累的聲音說道：“....再過三天就到了。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必須要在剛好那個時間點(diǎn)，才能夠消除記憶......如果那孩子最近有強(qiáng)烈的頭痛，應(yīng)該就是出現(xiàn)征兆了吧？”

上條全身發(fā)寒。茵蒂克絲的確說過，她在大約一年前失去了記憶。

還有──她的頭痛。上條原本以為那是回復(fù)魔法所帶來的副作用。畢竟魔法無所不知的茵蒂克絲本人也這么說。

不過，如果是茵蒂克絲判斷錯誤呢？

如果她現(xiàn)在的腦袋隨時會壞掉，她自己卻毫不知情呢？

“現(xiàn)在你能夠理解我們的立場了嗎？”

神裂火織如是說。她的眼中沒有眼淚，似乎連表達(dá)自己的感情也無法容許。

“我們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相反的，只有我們才能救她。在我說出魔法名之前，你能把她交給我嗎？”

“......”

上條似乎看見茵蒂克絲的臉浮現(xiàn)在自己眼前。上條咬緊臼齒，閉上雙眼。

“而且，一旦她的記憶被消除后，她就不會記得關(guān)于你的事了。就跟她現(xiàn)在看著我們的眼神一樣，一旦當(dāng)她重新醒來，不管你多么地愛她，她也只會把你當(dāng)作‘想搶奪十萬三千本魔道書’的敵人?！?/p>

“.........”

這些話，讓上條感到些微不對勁。

“就算你再怎么幫助她，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你在說什么鬼話？”

不對勁的感覺，一口氣爆發(fā)出來。就如同在汽油中點(diǎn)火一般。

“你在說什么鬼話！她記不記得那很重要嗎？你聽著！既然你還不明白，那我就直截了當(dāng)告訴你！我是茵蒂克絲的朋友，過去是站在她那邊，以后也會站在她那邊！你可以把這個寫在你們的圣經(jīng)上，因?yàn)檫@件事絕對不會改變！”

“.........”

“剛剛聽你說那些鬼話，我越想越不對勁。如果她只是‘忘記’的話，只要跟她好好說明，解開她的誤會不就得了？為什么你們要讓她一直帶著誤解？為什么你們寧愿當(dāng)她的敵人？你們憑什么做這種決定？你們有想過她的心情嗎......”

“──煩死了！你這個狀況外的家伙！”

上條的怒火，被來自正上方的神裂的咆嘯給壓垮。不再顧及言詞分寸，完全裸露的感情，幾乎要將上條的心臟捏爛。

“別說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你知道我們從以前到現(xiàn)在是用什么樣的心情來奪走她的記憶？你什么都不懂！你把史提爾叫成殺人狂，但你知道他看著你跟那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心情？你知道他有多痛苦？你知道要他當(dāng)那孩子的敵人，需要讓他下多大的決心？被最重要的朋友當(dāng)成敵人，那種心情你能體會嗎？”

上條被神裂的態(tài)度改變給嚇了一跳，但是在上條還沒發(fā)出錯愕的聲音之前，神裂已經(jīng)一腳踢在上條腰側(cè)，讓他像顆足球般飛了起來。手下毫不留情的一擊，讓上條的身體飄在半空，接著跌到地面，然后又滾了兩、三公尺。

一股血腥味從肚子深處沖到口中。

但是，根本沒時間讓上條疼得在地上打滾.因?yàn)榫驮陬^頂上方，神裂背對著月亮一躍而起。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神裂竟然光靠腿力就躍起三公尺高。

“..........??？”

傳出一聲悶響。

七天七刀的刀鞘的平整前端，如同高跟鞋的鞋跟般插在上條手腕上。

但是，神裂甚至不容許上條發(fā)出哀嚎。

在上條眼前，神裂的臉上似乎隨時會流下鮮紅的眼淚。

上條覺得，好可怕。

并不是因?yàn)槠唛W或唯閃，也跟倫敦排名前十名內(nèi)的魔法師的實(shí)力毫無關(guān)系。

而是如狂濤般洶涌而來的“人性情感”，讓上條感到害怕。

“我們努力過！我們也努力過的！一起度過的春夏秋冬！不斷創(chuàng)造美好的回憶，甚至用日記跟照片紀(jì)錄下來，就只是為了想讓她記住我們！”

簡直像是電動縫紉機(jī)的針一樣，刀鞘前端不斷往上條身上招呼。

手腕、腳、腹部、胸部、臉──不斷刺來的鈍器，摧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最后，還是沒有用！”

似乎可以聽見咬緊牙齒的聲音。

突然，神裂的動作停止了。

“就算讀了日記，就算看了相片......那孩子也只會跟我們說對不起......！就算我們重新創(chuàng)造跟她的回憶，不斷地重復(fù)......到最后，不管是家人、朋友、還是情人，一切都還是會歸零！”

神裂全身發(fā)抖，似乎一步也動不了。

“我們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下去了！我們沒有辦法再繼續(xù)看著她的笑容！”

以茵蒂克絲那種個性來說，“離別”想必比死亡還痛苦。

不斷地嘗到離別的痛苦，那跟置身地獄有何不同？

嘗到比死還痛苦的離別之后，遺忘一切，卻只能走向下一場注定的離別。那對她來說是如此的殘忍。

所以，神裂他們下定決心。與其給她殘酷的幸福，不如選擇盡量減少她的不幸。如果從一開始茵蒂克絲就沒有可以失去的“回憶”，那失去記憶時的傷痛也會減少。所以神裂他們決定不再當(dāng)她的朋友，而選擇當(dāng)她的“敵人”。

將茵蒂克絲的回憶，全部染成黑色。

這樣一來，最后的地獄對茵蒂克絲來說，也就不會那么難熬。

“........”

不知為何，上條可以體會她的感覺。

這些人都是使用魔法的專家。他們可以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在茵蒂克絲不斷失去記憶的這段期間，他們一定努力地在尋找“不用消除記憶就可以救她的命”的方法吧？

但是，卻一次都沒成功過。

而失去記憶的茵蒂克絲，也絕對不會責(zé)備史提爾或神裂。

就跟平常一樣的笑容。

與她的關(guān)系一切從零開始，那種感覺讓神裂等人感到自責(zé)，最后只能選擇墮落。

但是，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

“這......這算什么......”上條咬緊牙齒說道：“這些都是你們單方面的想法吧！你們有為茵蒂克絲想過嗎？笑死人了！別讓茵蒂克絲去背負(fù)因?yàn)槟銈兊哪懬铀鶐淼暮蠊?！?/p>

這一年間，茵蒂克絲只能孤單地不斷逃命，沒人能幫她。

難道這就是最正確的選擇？他絕不同意。他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不然......你說我們還有什么其他選擇！”

神裂握著七天七刀的刀鞘，朝上條臉上用力揮了下去。

上條舉起傷痕累累的右手，在刀鞘打在臉上的前一瞬間握住了刀鞘。

上條已經(jīng)對眼前的魔法師，不再感到害怕或緊張。

身體......動了。

能動了！

“為什么你們不能堅強(qiáng)一點(diǎn)......”上條咬著牙齒說道：“....為什么你們不能夠貫徹你們的謊言，當(dāng)一個永遠(yuǎn)的偽善者？如果害怕失去一年的記憶，為何不在下一年給她更幸福的記憶？只要讓她知道，幸福依然在下一年等著她，失去記憶根本沒有什么好伯的，她又何必逃走？事情不就這么簡單？”

即使左肩早就斷了，上條依然拚命移動左腕，抓在刀鞘上。移動他那殘破不堪的身體，掙扎著想站起來。鮮血從身體的各個角落溢出。

“你......已經(jīng)變得這副德性，還想跟我打？”

“.......少.....廢話！”

“你跟我打，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反而是神裂開始感到迷惘，她繼續(xù)說道：“就算你打倒我，我的背后還有一個‘必要之惡教會’存在。雖然我是倫敦排名前十名的魔法師，但比我厲害的人還多得是......以教會整體來看，我只不過是被派來這個遠(yuǎn)東島國出任務(wù)的小角色。”

想來也沒錯。

如果她真的是茵蒂克絲的好友，應(yīng)該會對教會將茵蒂克絲當(dāng)作道具對待的做法感到不滿。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反抗上面的想法，可見她所擁有的權(quán)力極小。

“...少...廢話！”

但是，這些根本無關(guān)緊要。

上條一邊發(fā)抖，一邊勉強(qiáng)撐起隨時會倒地而死的身體，瞪視著眼前的神裂。

不帶絲毫力量的眼神，卻讓倫敦排名前十名內(nèi)的魔法師往后退了一步。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難道你是因?yàn)閾碛辛α浚圆胚x擇保護(hù)他人嗎？”

上條抬起傷痕累累的腳，往前踏出一步。

“不對吧？不是這樣吧？應(yīng)該是相反吧！為了保護(hù)想保護(hù)的人，所以才獲得力量不是嗎？”

傷痕累累的左手，抓住了神裂的領(lǐng)口。

“你是為了這個......而追求力量，不是嗎？”

傷痕累累的右手，握成一個沾滿鮮血的拳頭。

“你想要親手......去保護(hù)某個人，不是嗎？”完全沒有力量的拳頭，打在神裂的臉上。絲毫沒有威力，反而是上條的拳頭像番茄一樣噴出鮮血。

但即使如此，神裂卻向后翻飛出去。

七天七刀脫手而出，她的身軀打轉(zhuǎn)著摔在地上。

“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上條俯視著倒在地上的神裂說道：“你擁有那么強(qiáng)的力量...那么萬能的力量......為什么會那么無能........？”

地面開始搖晃。

就在這一瞬間，上條的身體如同電池沒電了摔倒在地。

（必須趕快......起來...她要反擊了......）

視野開始變暗。

上條對著因出血太多，連視覺都無法維持的身體拚命下令，想防備神裂的反擊。可惜，即使上條用盡全力，也只能讓一根小小的指頭，如同毛毛蟲般顫動。

但是，神裂并沒有反擊。

她沒有反擊。

２

因口渴與悶熱，上條終于醒了過來。

“當(dāng)麻？”

上條花了不少時間，才理解到這里是小萌老師的房間，自己正躺在棉被里，茵蒂克絲正在看著自己。

而令人驚訝的是，明亮的陽光正從窗外射進(jìn)來。那個晚上，上條不是輸給神裂，在敵人面前昏迷了嗎？如今醒來，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個地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由于上條心中充滿迷惑，所以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還活著感到高興。

沒有看到小萌老師。應(yīng)該是出門去了吧？

可是，茵蒂克絲身旁的小矮桌上，卻放著一碗稀飯。雖然這么說對茵蒂克絲很失禮，但是一個掛在別人家陽臺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飯吃的女生，實(shí)在很難讓人認(rèn)為她會做飯。這碗稀飯，應(yīng)該是小萌老師煮好放著的。

“干嘛......把我當(dāng)病人似的......”上條邊移動身體邊說道：“好痛......怎么回事？出太陽了？這么說我睡了一整晚？現(xiàn)在幾點(diǎn)??？”

茵蒂克絲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回答：不是一整晚。

正當(dāng)上條滿臉疑惑地抬起一邊的眉毛，茵蒂克絲接著說了：

“三天?！?/p>

“三.........天？咦？三天？我為什么睡這么久？”

“我怎么知道！”

茵蒂克絲突然大叫。

就像在遷怒的聲音，讓上條不禁屏住呼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顧著想要甩掉那個來過當(dāng)麻家的魔法師，根本沒想到當(dāng)麻正在跟其他魔法師戰(zhàn)斗！”

她言詞中的怒火，并不是針對上條。

如此自責(zé)的聲音，讓上條更加說不出話來。

“是小萌跟我說當(dāng)麻倒在路上的，是小萌把全身是傷的當(dāng)麻背回房間的，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快死了，我還在一個人竊喜，高興自己甩掉了那個笨蛋魔法師！”

茵蒂克絲突然停止繼續(xù)說下去。

因?yàn)樗枰粘鲆稽c(diǎn)時間，吸一口氣，慢慢地說出這最重要的一句話：

“......我......沒有去救你......”

茵蒂克絲那小小的肩膀在顫抖。她咬著下唇，一動也不動。

即使如此，茵蒂克絲卻依然不想讓上條看見自己的眼淚。

已經(jīng)徹底覺悟的心，讓茵蒂克絲甚至不能露出一點(diǎn)點(diǎn)的感傷與同情。上條心里想著，面對一個甚至不讓自己看見眼淚的人，自己又能說什么話來安慰她？

所以，他選擇專心思考現(xiàn)在的狀況。

三天。

這三天以來，魔法師隨時都可以強(qiáng)奪茵蒂克絲。不，在三天以前，上條昏倒的時候，茵蒂克絲早就應(yīng)該被“回收”了。

為什么他們沒這么做？上條在心中歪著腦袋思考。完全不明白對手的用意。

......等等，先不說這個。“三天”這個字眼好像還有個更重要的意義。上條感覺背上似乎有無數(shù)蟲子在爬。想到這里，他終于記起來了。

大限已到！

“當(dāng)麻？怎么了？”

茵蒂克絲滿臉迷惑地看著心驚膽跳的上條。她還記得上條，表示魔法師還沒有“消除”她的記憶。而看她現(xiàn)在的模樣，也還沒有出現(xiàn)危急癥狀。

上條覺得松了口氣，又不禁很想掐死自己，竟然浪費(fèi)了如此寶貴的最后三天時間。但是，上條決定把這些事藏在心中。他不想讓茵蒂克絲知道這些事。

“....該死，身體完全不能動......這是搞什么??？怎么纏了那么多繃帶？”

“你不會覺得痛嗎？”

“沒那么痛好不好？要是真的那么痛的話，我老早在地上打滾了。把我全身包滿繃帶，會不會太夸張啦？”

“.........”

茵蒂克絲什么話都沒說。

接著，似乎是終于忍不住了，眼淚從眼角滲了出來.

茵蒂克絲的這個舉動，比起任何大叫聲都更讓上條感到彷徨。接著上條終于理解到，感覺不到疼痛才更顯示傷勢的危險性。

之前茵蒂克絲曾經(jīng)說過，小萌老師已經(jīng)不能使用回復(fù)魔法了。如果能夠像ＲＰＧ游戲里一樣花費(fèi)MP就可以治好傷口，一切就好辦了?？上КF(xiàn)實(shí)中沒那么簡單。

上條看著右手。

包了層層繃帶，傷得不能再重的右手。

“接受過訓(xùn)練課程的超能力者都不能使用魔法嗎.....真麻煩！”

“...嗯...因?yàn)椤胀ㄈ恕芰Α跇?gòu)造上是不一樣的?！鄙倥貌话驳目跉饫^續(xù)說道：“雖然可以用繃帶來包扎傷口.......但是比較還是科學(xué)比較不方便，使用魔法的話就快多了?！?/p>

“話是這么說沒錯啦──不過反正也沒有一定要使用魔法這種東西。”

“.....‘這種東西’？”茵蒂克絲對上條說出來的話感到不滿，嘟著嘴巴說道：“當(dāng)麻！到現(xiàn)在你還不相信魔法？你跟單戀的小孩一樣，腦袋好頑固喔！”

上條把頭埋在枕頭里左右搖晃，意思如同在說“不是那么回事啦”。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再看到你解釋魔法時的表情。”

上條想起了在學(xué)生宿舍走廊上，茵蒂克絲說明著符文魔法時的表情。

她那時候的眼神，比蒼白的月光還要冰冷，比刻劃時間的時鐘齒輪更安靜。

她那時候的聲音，比公車上的向?qū)дZ音還要客氣，比銀行提款機(jī)的語音更沒人味。

完全只為了魔道書圖書館、禁書目錄這個目的而存在。

即使是現(xiàn)在也無法令人相信，那樣的她跟眼前這少女是同一個人。

他不愿意相信。

“當(dāng)麻是討厭聽解說的人？”

“唉......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嗎？你不是在史提爾面前像機(jī)關(guān)人偶一樣說明過符文效果？大哥哥我聽了你那個聲音，老實(shí)說有點(diǎn)嚇到呢。”

“.........啊──原來如此。我......又覺醒了嗎？”

“覺醒？”

這樣的字眼，聽起來好像是在說，那個像機(jī)關(guān)人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聽起來好像是在說，眼前這個溫柔的少女都是假的。

“嗯......如果可以的話，請不要問我太多關(guān)于覺醒時的事?！?/p>

上條沒有辦法開口問為什么。

因?yàn)樵谏蠗l開口問之前，茵蒂克絲已經(jīng)回答了：

“失去意識時說出來的話，感覺好像說夢話一樣，挺丟臉的。”

茵蒂克絲接著又說：

“──而且，那個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漸漸變成冰冷的機(jī)器，感覺很可怕?！?/p>

茵蒂克絲笑了。

雖然是看起來隨時會崩潰的笑容，卻帶著絕對不讓別人為自己操心的覺悟。

這絕對不是機(jī)器能夠做出來的表情。

這樣的笑容，只有人類做得到。

“......對不起。”

上條不自主地跟她道歉。上條覺得自己好可恥，剛剛竟然懷疑她不是人類。

“何必道歉呢，笨蛋！”茵蒂克絲沒說出任何想法，只是微微笑著。接著又說：“要不要吃東西？稀飯、水果、點(diǎn)心！病人該吃的東西我們都有喔！”

“你看我手這樣是要怎么吃──”

上條還沒說完，就看到茵蒂克絲的右手用握拳的方武握著筷子。

“......呃......茵蒂克絲小姐？”

“唔？事到如今何必不好意思？我不這樣喂你的話，這三天以來你早就餓死了吧。”

“....呃......算了，請先給我一點(diǎn)時間，讓我想一下這代表什么意思?！?/p>

“怎么了？沒有食欲？”茵蒂克絲放下筷子說道：“那要不要擦身體？”

“...............................................................呃......？”

一種無法言喻的不自在感，侵襲著上條全身。

咦，這是什么？這種無法形容的可怕預(yù)感是什么？總覺得有種要是這三天里房間內(nèi)發(fā)生的事都被錄影機(jī)錄下來，看了之后一定會羞愧而死的不安......

“......總之，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你坐下來聽清楚，茵蒂克絲?！?/p>

茵蒂克絲滿頭問號，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本來就坐著啊？”

“......”

握著毛巾的茵蒂克絲，雖然１００％是好意，但是對于如此“天真無邪”的茵蒂克絲，上條真的拿她沒輒。

“什么事？”

“呃......”完全想不出來該說什么的上條，決定打哈哈混過去：“我像這樣從棉被里抬頭看你的臉，總覺得......”

“會很奇怪嗎？我是個修女，照顧病人的事難不倒我的?！?/p>

并不奇怪。純白的修道服與如同母親般的行為，讓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修女（雖然這么說對她有點(diǎn)失禮）。

而且更重要的是......

因?yàn)榱鬟^眼淚而臉頰泛紅，并且?guī)е鴾I光看著上條的茵蒂克絲，看起來好......

接下來那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甘愿說出口。于是他只好說：

“沒什么，只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連鼻毛也是銀色的?！?/p>

“..............................................................................”

茵蒂克絲的笑容就這么凍結(jié)了。

“當(dāng)麻！當(dāng)麻！你看我右手上有什么？”

“什么？不就是稀飯嗎......等......等等！不要掉下......”

接下來，不幸的上條當(dāng)麻，所有的視線都被稀飯與碗染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