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jié) 綜合體

來到澳洲后第一次正式出門觀光，一行人自然滿是期待，跟著王星白沿主干道行走著，就差他舉個小旗子拿個喇叭，再給他們三個一人穿件文化衫戴一頂鴨舌帽了。

這第一趟出行，王星白沒打算開車。一是給他們三個開開眼，習慣一下澳洲城市的模樣，別等哪天不小心落單上了街兩眼一抓瞎。二是讓他們多走走路，別在這里整天吃喝玩樂把身體搞得很虛。

大路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路兩旁的摩天大樓一棟接著一棟，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耀眼光芒。李洛由瞠目結舌地看著幾幢“玻璃大樓”，盡管他早已習慣了澳洲人肆無忌憚地使用大幅玻璃，但這閃著奪目光芒、直指云霄的全玻璃外立面的龐然大物，簡直就像是上帝親手打造的一樣。

“王老弟，這些高樓皆為玻璃建造，究竟是如何搭建起來的？不會容易碎裂嗎？”李洛由問。

“那只是玻璃外立面，里面還是鋼筋混凝土的?！蓖跣前渍f，“澳洲很多樓都是這樣，應該挺安全的吧。就是住他們對面的人有點難受，聽說現(xiàn)在開始流行鋁板外立面了?！?/p>

李洛由點點頭，沒能想象出來王星白說的“鋁板外立面”大樓是什么樣子的——實際上他壓根就不知道什么是鋁，人類從發(fā)現(xiàn)鋁至今只有100多年的歷史。1821年法國勒巴斯鎮(zhèn)附近首次發(fā)現(xiàn)鋁釩土，金屬鋁是丹麥化學家奧斯特1825年制得的。工廠化煉鋁則是在十九世紀中葉之后的事情。所以明代無論是百姓、士紳階級還是他這樣的洋商，都不可能聽說過鋁——唯一的例外就是在芳草地學習過相關知識的澳宋歸化民。

李洛由看了看周圍欣欣向榮的景象，又問道：“此處可是澳洲杭州城最繁華的地方？”

“并不是?！蓖跣前渍f，“我過去是住在江北岸的，江北岸還有不少這樣的地方。說句實話，江南岸這一代我穿……我去臨高前，還是一大片荒地。就這幾年已經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了，我也是感慨萬分啊?！?/p>

王星白想起中學時和鐘耀耀他們一起騎自行車跨過新建成的錢江四橋到江南岸探險，當時這里到處都是蘆葦蕩和農田，只零零星星分布著幾個破破爛爛的小鎮(zhèn)子，道路上滿是一輛電瓶車四五個人一起騎的景象，當時看得幾個小屁孩捧腹大笑。如今這里人口稠密、道路寬闊、高樓林立，大街上滿是西裝革履的高級白領和格子襯衫黑框眼鏡的高薪碼農，不得不贊嘆祖國日漸強盛，家鄉(xiāng)日新月異。

“沒想到你們澳洲元老也能體會到這種感覺，大約就同大明百姓看臨高一樣吧?！崩盥逵尚Φ?，“想當年你們初到瓊州，那臨高左不過是一處貧瘠蠻荒的邊陲之地。短短幾年時間，荒灘上立起一座遠近聞名的新城，竟已有了今日的局面?！?/p>

“老李過譽了。要在我華夏大地上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我們元老院的路還長著呢?！?/p>

“何謂‘現(xiàn)代化’？”李洛由說，“莫非就是如這里一般繁華？臨高也能變得如這里一般模樣嗎？”

“現(xiàn)代化是個龐大的概念，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這高樓大廈是現(xiàn)代化，那手機點餐也是現(xiàn)代化。這些日子在澳洲，你就慢慢體會吧?？傊绻麑崿F(xiàn)了現(xiàn)代化，你這樣志存高遠的商人必將大有一番作為?！蓖跣前渍f，“臨高遲早會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廣州、瓊山、香港、臺灣……我元老院福澤的土地上終究都要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需要多少時間我說不好，只希望我澳宋治下子民、我們的合作伙伴還有其他所有心向澳宋的百姓們都能與元老院精誠合作，讓那一天早點到來?！?/p>

“希望李某有生之年能看到這一幕?！?/p>

李洛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隱約明白這王首長口中的“現(xiàn)代化”，并不僅僅是這些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和便捷的生活罷了。很多士紳都覺得這些年髡賊屢戰(zhàn)屢勝占據(jù)瓊州兩廣，治下四海平靖，百姓安居樂業(yè)，靠的全都是所謂的“奇技淫巧”。這李大東主自是對這種論調不以為然，但要讓他說個所以然出來，他自認才疏學淺，無力為之。既然這回王星白有意讓他去看，他決定拭目以待，好好看看這現(xiàn)代化的方方面面，仔細體會個中深意。

走了將近半小時，他們終于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李洛由聽王星白說這是一家新開的澳洲“綜合體”，有點類似廣州大世界，但所售貨物和店鋪種類要遠遠多于大世界，可以說從衣食住行到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王星白公寓對面那綜合體，先前已經讓李洛由大開眼界，差點以為那是座武備森嚴的堡壘。而這家剛營業(yè)不久的綜合體則規(guī)模更為龐大。金屬質感的外立面上掛著許多花花綠綠的牌子，有些寫著俗體字，有些卻寫著西洋字母，這些大約就是澳洲店鋪的招牌了。

從這“堡壘”一角的幾扇玻璃大門走進綜合體一樓，這巨大的挑空空間讓17世紀的三人手足無措，紛紛抬頭仰視。只見高高的穹頂上垂下許多長龍般的旗幟，上面多是澳洲字號的名稱和具體樓層，有些還寫明了近期的優(yōu)惠活動。大堂中還有許多斜跨不同樓層的“樓梯”，懸在半空中的樣子讓李洛由心里發(fā)慌。它們樣子看起來很怪，底座是金屬的，兩側是玻璃的，扶手和臺階都是黑色的，看不出是何材質。

王星白見三人呆站在原地，便招呼他們跟自己上樓，還讓他們腳下注意。李洛由本以為上樓就上樓，雖然這空懸著的樓梯有些嚇人，但直接走上去就行，有何可注意的？沒想到這澳洲樓梯也是機關重重，腳底下的黑色臺階竟然能自行移動。李洛由踩上去的瞬間被嚇了個半死，立即跳了回來，惹得后面的澳洲人滿嘴牢騷，直呼有病——這令李洛由心中“髡賊粗鄙”的評價又坐實了幾分。

“老李，扶著扶手站上去就行，別亂動?！蓖跣前渍f。

李洛由點頭再次挑戰(zhàn)了一次，因為扶手沒扶穩(wěn)，差點摔了一跤，幸虧王星白在后面扶了他一把，不然又是個大新聞。他再次站上電梯，這次終于平平穩(wěn)穩(wěn)扶著扶手，踩在了黑色的“臺階”上。蘇菲隨后一腳跳了上去，扶手也沒扶，駕輕就熟地就跟在李老爺后面上樓了，看來擅長馬術的人平衡性就是勝人一籌。王星白本想跟上，卻見自家小惠呆站在電梯旁，渾身發(fā)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王首長。

王星白趕緊到她面前關切地問：“怎么了？不用怕，這個挺安全的，跟我一起去吧?！?/p>

“首長……我……”賈藤惠一臉抗拒地看著王星白說，“我還是走普通樓梯吧……”

“這里好像走不了樓梯……”王星白四處看了看說，“別怕，跟我一起來吧?！闭f完，他牽起了賈藤惠的手，帶她一起踩到了電梯上。

“哎呀……”

賈藤惠一個沒站穩(wěn)，輕輕喚了一聲。王星白見她還是有點膽怯，便一手扶著扶手，一手摟住了她的肩膀，惹得賈藤惠的臉如熟透的蘋果般漲得紅紅的。

“首長……大白天的，這里好多人……”賈藤惠低頭小聲道。但她立刻發(fā)現(xiàn)，周圍有不少男女都這樣摟摟抱抱，甚至有些還在大庭廣眾下嘴對嘴。

“這澳洲人好厲害啊……在臨高都沒見過這么……這么……”賈藤惠暗暗感嘆，一想到首長待會兒會不會也這樣對自己，臉變得更紅了。

就這樣，四人乘扶梯到了二樓，又繞了半圈再次乘扶梯到了三樓。王星白來這里，首當其沖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新鮮玩意賣，三樓主要出售數(shù)碼產品和雜貨，剛好可以去一探究竟。

離開扶梯，王星白松開了摟住賈藤惠的手。這令少女放松了一點，但心中卻劃過一絲絲失落。

王星白招呼賈藤惠一起跟上另外二人，卻見蘇菲正盯著中庭一家賣冰糖葫蘆的店久久不愿離去。他無奈地掏手機給她買了一串，想了想，又給賈藤惠買了一串。李洛由覺得這糖葫蘆是小孩玩意兒，便推辭了一番沒有要。

李洛由此刻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不少，開始仔細觀察起周圍的一切。心想這澳洲人做生意想得的確周道，先不說將這些店鋪全都裝進室內，客人到此即可風雨無畏，愜意地選購。就說這敞開的室內空間，站在一層上就能清楚看到各層結構，每層有何店鋪一目了然，著實令人心情舒暢。再說這綜合體中的店鋪，幾乎都為敞開式，隔斷使用的也都是玻璃，店內所售何物一目了然，店內貨品擺設也是錯落有致，頗有章法，看得人賞心悅目，不禁想要入內一探究竟。

當然，這澳洲人行事也有頗令人費解的地方。就說這“自動扶梯”，明明可以頭尾相接，一層過完直接去上面一層，但他們卻硬是讓客人上完一層后繞半圈再上另一層，感覺甚為不便。

三樓有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字號，大幅的橄欖色招牌上寫著幾個西洋字母。李洛由朝里面望了一眼，見這賣得是全新的家具和各式生活用品，品種豐富，樣式齊全——這可讓他覺得頗為新鮮。明朝人自然沒有家具店的概念，他們用的家具要么是請匠人定做，要么就是去舊貨店淘。去舊貨店里買家具，基本就是撞著什么是什么了。即使在臨高和廣州，成規(guī)模的家具店也還沒有被推廣開來。這回到了澳洲家具店，他的興致一下子高了起來。

王星白見李洛由想逛這家NITORI，便招呼幾個人一起進去。卻被門口的保安攔了下來，道：“不好意思，店內禁止飲食，麻煩吃完再進來?！?/p>

四人悻悻而歸。李洛由想，果然如王首長說的，這澳洲本土的法度比元老院治下還要森嚴，連這做買賣的鋪子都有這么多規(guī)矩，不怕頂撞了客人嗎？

當然，李洛由還是秉承入鄉(xiāng)隨俗的原則，沒有多說什么。王星白見他一臉處變不驚，心里暗自慶幸，還好是這識大體的李老爺，而不是哪個酸子讀書人跟他回來，要不然一會兒傷風敗俗，一會兒成何體統(tǒng)，一會禮崩樂壞，還不把他給煩死。

李老爺對這家具鋪子還是有點依依不舍，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我看這鋪子頗具氣勢，可是澳洲有名的家具行？這招牌上的西洋文又是何意？”

王星白見李洛由滿臉遺憾地看著那家店，便告訴他一會吃完午飯再回來逛就是。他看了看那綠色招牌，心想幸好昨天自己查過了這里的主要店鋪信息，不然又要給他“元老院之恥”的罪行狀上添一筆了。

“哦，這家算是比較有名的連鎖家具店了，主要面對普通百姓，價格比較實惠。澳洲還有家比這個大得多的家具店，叫‘宜家’，一家店就比得上這整個綜合體那么大。聽說前幾年在杭州也開了一家，過些日子有空可以去看看?！蓖跣前状鸬溃斑@家招牌上寫的‘NITORI’用漢語講便是尼達利，聽說東家是倭人，這‘NITORI’也是同倭國話“ニトリ”的發(fā)音一致，意思是‘跟鳥兒一樣’?！?/p>

李洛由正在想象王星白說的那家和這個綜合體一般大的家具行究竟會是個什么樣子，聽王星白解釋店名后，感嘆道：“這名字倒是有些奇特，李某想不通‘跟鳥兒一樣’和家具行有何關聯(lián)？”

“剛剛忘說了，其實是那個倭人的姓氏叫這個……”王星白突然想起來補充道：“倭人姓名向來奇特，我雖精通倭語，但對許多典故還是不甚了解。這姓氏到底是怎么來的，我也不太清楚?！?/p>

“哦？王老弟大才！居然還精通倭語？佩服佩服。”李洛由說，“先前還以為王老弟為幾位元老口中的‘醬油元老’，沒想到王老弟在澳洲時便身份顯赫，又見多識廣、學富五車，先前在臨高角公園中教我的‘讓百姓生活得越來越好’，真是令李某茅塞頓開。李某一介商賈，并非治國之才，卻也被王老弟那一席話觸動了?！?/p>

“唉，老李你這話就不對了?！蓖跣前渍f，“你也知道我們澳洲人重商，正是因為我們覺得在民生問題上，商人往往比官府能有更大的發(fā)揮空間，特別是元老院解決了澳宋百姓基本的生存問題以后，我所說的“越來越好”可要大大依仗你們商人的力量咯。具體的嘛，這些日子在澳洲多看看你也許就明白了?！?/p>

“果真如此？”李洛由嚴肅地說，“李某行商多年，要說善待下人和伙計，自問心無愧。但福澤百姓、惠濟蒼生，李某自覺慚愧萬分啊……如果真像王老弟說的那樣，李某倒想通過這趟澳洲之行，看看自己有何力所能及之處?！?/p>

王星白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未來在你們的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