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嬌|陳儀x林小美】浪漫與算盤(下)

懷抱著浪漫,撥動著算盤。 瞄準兩極之中,一槍斃命。
羈押室的時鐘無聲地跳躍著,時間流逝得悄無聲息,淡淡的火藥味提醒著里面仍穿著警服的人,這里不久前的爆炸,是她與高手過招的痕跡。
吉兇未卜時的時間流逝最使人發(fā)狂,多少嫌疑人都是在這樣的心理折磨中卸下防具,可陳儀不慌,回想起那天深夜,那個女人撫過她頸口傷痕的冰涼指尖,竟產(chǎn)生出一種別樣的情緒。
陳儀不禁伸手,感受那凹凸不平的觸感,很久以來,不曾有人提起也不會有人觸碰她滿身的傷痕了,她說得沒錯,傷痕是盔甲而不是弱點,總有人想以此為籌碼刺激她,都是屢屢碰壁,然而若是被同樣一身傷痕的人碰觸呢?
撫摸自己的傷痕,似乎也像撫摸到林小美身上的傷痕,那更規(guī)整更像刻意刺出來的倒十字紋路,這事涉案情的關(guān)鍵證據(jù),在陳儀尚來不及想到自己的破案職責(zé)之前,已先心顫不已。
真是危險又令人上癮的對手……
好像這一場較量,除了職責(zé)所在之外,也被賦上了別樣的樂趣。
——天才與天才交手的樂趣。
盤算著差不多到時間了,羈押室的門果然打開,門口站著一臉抱歉的關(guān)耀宇。
“Madam,上頭復(fù)審說高sir的案子疑點很多,不應(yīng)當(dāng)輕易就拘捕專案組長,臨陣換將是大忌,請您出來繼續(xù)完成任務(wù)。”關(guān)耀宇還是一如既往的拘束,生怕陳儀怪他似的,又好像抱著當(dāng)時情急之下還是叫了“陳督察”的僥幸,糾結(jié)地一直擰自己的衣服。
陳儀起身,早已有人卸了她手上的銬子,走到門口便看見跟著關(guān)耀宇過來的宋安妍,他人還未開口,陳儀已是料定般的對宋安妍點點頭,禮貌笑道:“多謝?!?/p>
“Madam怎么知道……”關(guān)耀宇又一次被女神探折服了,她坐在羈押室里,卻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似乎知道自己不會被處理,更知道會是宋安妍去做這個關(guān)鍵證人。
宋安妍怔怔地望著陳儀,在得知陳儀被捕后,確實是她親自去警署質(zhì)證,把陳儀如何設(shè)局如何保護她的事情和盤托出,再找了楊競風(fēng)托關(guān)系多方解救,總算打消掉上頭的顧慮,愿意再給陳儀一次機會。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陳儀時,她便能戳穿“宋安妍”這個名字,又或許是躲在衣柜里親眼看到陳儀與林小美交手,宋安妍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全然信任這個料事如神的總督察,在陳儀的身上,有此前所有人都沒有給過她的安心感。
于是也不必過多解釋了,宋安妍笑了笑,道:“不必客氣,若不是madam此前一直保護我,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xiàn)在呢?!?/p>
“該死的人始終都會死,而不該死的人總是吉人天相?!标悆x若有所指地說著,只顧盯著宋安妍看,好像要從她臉上看出真相來,“林小美……似乎沒有想要對你下手的意思?!?/p>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所有收到伊娃的人都會死,只有我沒有死?!彼伟插拖骂^,因為緊張摳起手指,“但她似乎又恨極了我,故意做這些事來刺激我,我實在想不起來和她到底有什么私人恩怨?!?/p>
陳儀瞥到她局促的手,試探著問:“你說她不止一次問過你,到底認不認得她,她在暗示什么?”
“Madam!請您在推理的時候多少也講一些證據(jù),不要聽信一面之詞!”宋安妍急了,抬頭望著陳儀,眼里滿是難以置信,“Madam不會想說,我才是和林小美有勾結(jié)吧?”
見她急了,陳儀忙擺擺手,用笑聲掩蓋過去:“你剛幫我洗脫冤屈,我又怎么能把你拉進去?只是有這樣的線索,不能不問罷了?!?/p>
宋安妍勉強信了,淺嘆一口氣,拿起一個透明的標(biāo)本袋,說著:“真正的新線索,在這里啊?!?/p>
羈押室倒是個談話的好地方,陳儀看了看四圍,關(guān)耀宇心領(lǐng)神會地帶著人把守住幾個出口,陳儀接過宋安妍手里的標(biāo)本袋,一面看一面聽她匯報。
“你不在外面的時候,又有兩個人死于非命,據(jù)查,一個是賣糖果的小丑,一個是糖果制造商?!彼伟插斣敿毤毜卣f著,好像只要把案情全都說出來,陳儀就一定有應(yīng)對的法子,“總之確實都與我小時候被抓的事情有關(guān),小丑的洗鼻液里發(fā)現(xiàn)一種寄生蟲,我們?nèi)∷灪笱刂凑胰?,找到了林小美曾叫魏子凌時,她的養(yǎng)父歐陽浩的住處?!?/p>
陳儀沉吟許久,望著手里那管含著寄生蟲的液體問:“她對歐陽浩下手了?”
“我們趕去得及時,抓了個現(xiàn)行,可是沒抓住她?!?/p>
“什么時候的事?”陳儀警覺起來。
“我剛從那邊過來?!?/p>
“不好!”放下手里的東西,陳儀抽身便往電梯去,一邊疾步走著一邊接通電話,“關(guān)sir,給我安排一個小隊還有一臺警車,立刻去歐陽浩的住處!”
?
歐陽浩也會死。
這是陳儀的判斷。據(jù)宋安妍所說,伊娃連環(huán)殺人案中,第一宗梁慧冰的死法就與她的母親翁瑞玲相似,高永泰又是當(dāng)年偵察翁瑞玲案的警官,而自己扣留宋安妍便引來林小美慌忙反撲的試探,又確信了林小美制造殺人案件,目的確實是殺人給宋安妍看。但梁慧冰與歐陽浩,是目前查知的林小美的另一個身份——魏子凌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那么這就構(gòu)成了一樁奇詭的仇殺——殺自己的仇人,給宋安妍看?
伊娃一個個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相關(guān)人員一個個被殺掉,林小美繞過了陳儀,繼續(xù)有條不紊地執(zhí)行著自己的計劃。陳儀加力轟著油門,腦子里只有“阻止她”三個字,不僅阻止這個神秘的對手欠下更多的血債,也要阻止歐陽浩這種關(guān)鍵證人被殺害。
防彈越野飛奔起來比其他的警車快,陳儀很滿意關(guān)耀宇安排這臺寶貝給她,她冒險又自信地沖在前面,在開上山路瞥見路邊正在對著手機咆哮的中年男人時,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一個急剎,頂住極大的后坐力,陳儀反手開門,用命令式的口吻點名:“歐陽浩,上車?!?/p>
“你……你是?”
歐陽浩還沒有問利索,就被陳儀拽上了車,車門“砰”的一關(guān),防彈玻璃也“砰”的一聲,吃住了冷槍一擊。
險些喪命的歐陽浩驚魂未定,也來不及去撿上車時被拽落在地的手機,陳儀一腳油門又沖了出去,
“我是西九龍警署總督察陳儀,上頭派來查倒十字案的專案組長,你是此案的關(guān)鍵證人,我奉命來保護你的生命安全?!标悆x一面開車一面說著,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掏出警官證給歐陽浩看。
“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要殺我!”無需多言也知道這位madam剛剛救了他一命了,歐陽浩急著要說什么,又一顆流彈飛來,正卡在防彈越野正面的擋風(fēng)玻璃上。
陳儀丟下警官證就是一個飛速轉(zhuǎn)盤,前方山路突然出現(xiàn)的路障讓人猝不及防,陳儀沉著地開著車,這點障礙還考驗不到她的車技,越野車幾乎是一個九十度的大轉(zhuǎn)彎,歐陽浩被甩得一頭撞在車架上。
“坐穩(wěn)了。”陳儀好心提醒,腳上的力度卻沒一點沒有減少,車輪揚起陣陣塵埃,她卻始終緊盯任何可疑的方向,在這殺機四伏的小山坡上橫沖直撞。
雜草叢生的山路上,只有陳儀一輛車在飛馳,事發(fā)緊急,她挑了最好的一輛防彈越野,關(guān)耀宇的警隊被她遠遠甩在了后面。每每出警都是像群狼獵羊一般圍上去,唯獨這一次四處都隱匿著不肯現(xiàn)身的敵人,倒像是被群狼圍住了一般,陳儀緊張卻不膽怯,她可不是什么容易拿捏的小綿羊,若是群狼圍住的是一只虎,就算是以一當(dāng)十,也多少可以較量一番。
“砰砰”又是幾聲槍響,劇烈的爆炸在不遠的前方突然發(fā)生,氣浪沖擊而來,容不得陳儀多想,一手拽起歐陽浩,一腳踹開車門,循著方才槍響的方位抬手就是兩槍,有什么東西從樹上掉了下來,趁對方火力被壓制,陳儀拽著歐陽浩就從飛奔的車上跳了下來,來不及回頭看,不受控制沖入爆炸火場的越野車引發(fā)了第二輪爆炸,陳儀帶著歐陽浩便跑,大步跑出沖擊范圍,聽著樹林被火燒起來的沙沙聲,抬手又是對空一槍,解決掉正在瞄準的黑衣人。
除了女神探的名號,陳儀也是警隊里著名的神槍手,聽音辨位的技術(shù)少能實現(xiàn),如今在這樹林里全數(shù)發(fā)揮,如同頂級的獵手獵狼一般,一槍一個,給足子彈至上的榮耀。
拉槍栓,聽響動,陳儀快要把歐陽浩按進土里了,一棵樹的掩體實在不是很保險,之前聽到的六個火力點,如今只解決掉三個,還有兩個蠢蠢欲動。那邊沖入火場的越野車在劇烈地爆炸,油箱被燒爆,燃起新一輪更大的火海,正是噼里啪啦各種聲音糾纏不清的時候,一發(fā)冷槍被陳儀閃身躲過,朝著開槍的地方果斷反擊,聽到有人中彈倒地的聲音。
還有兩個。
陳儀果決回身,從火海的那邊沖出來一個滿身火焰的人,抬手兩槍將他擊倒,滿是火焰和冷槍的環(huán)境突然安靜了。
還有一個。
太安靜了,不同尋常的安靜,卻似乎能聞到硝煙背后濃烈的殺氣,很難不懷疑對方是一樣頂級的獵手。
是林小美吧?
陳儀恍然直覺,似乎在她的認知里,只有林小美有這樣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氣場。持槍戰(zhàn)斗的警察靈魂如火海一般燃燒,陳儀閉了閉眼,努力叫自己冷靜克制下來,閉上眼也聽不到對方行動的聲音,睜開眼卻能模糊感知到有可怖的怪物在掩體背后匯聚,那種她在方禮信身上看到過的,猙獰的怪物。
陳儀已經(jīng)許久不曾看到怪物,也不再害怕了,她已經(jīng)親手解決過一次,如今再次遇見,只能使她果決地出槍,迅速起身對準,在槍口對上來人的額頭時,有冰涼的東西也同樣抵在了她的額頭。
“林小美?!惫皇撬?,能趕上陳儀出槍的速度,在看到林小美美艷又冷靜的一張臉時,陳儀竟覺出些許驚喜。
“Madam,這么快就又見面了?”林小美好像并不意外,但臉色里多少帶著不甘,陳儀會重新出現(xiàn)不是她計劃外的事,只是陳儀會出現(xiàn)在這里大概確實是她計劃外的事。
林小美不是第一次被槍口抵頭了,她記得上一次是被洪嘉維——那個一心找宋立宏報仇的傻小子——這一次不一樣了,陳儀可不是洪嘉維,她剛剛解決掉埋伏于此的CCS五名精英殺手,抵在額頭的槍口還有余熱,那種微微的溫度,比防彈越野爆炸產(chǎn)生的高溫還攝人心魄。
“怎么,你不想見我?還是厭倦了我,想換對手了?”明明各自的命都在對方手上,卻都冷靜得要命,陳儀挑了挑眉,這樣的對手讓她興奮。
“怎么會,正是其樂無窮呢。畢竟跟劉志明那蠢小子斗,會折壽?!绷中∶览淅湟恍?,“可是Madam,您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您是二十年前倒十字案的專案組長,一直盯著我做什么?難道二十年前的兇手會是我?”
陳儀抿了抿唇,盯緊林小美細微的一舉一動,像是要從她的臉上盯出真相來:“二十年前的人命不可挽回,我不想再因查案出新的人命?!?/p>
“高永泰你都放心借我的手殺他,歐陽浩比起高永泰,更是個混蛋!如果你知道他的過去,你不會想要救他的。”林小美余光瞥向躲在樹后的身影,歐陽浩還在那里不敢動彈。
陳儀微微一笑,不失體面地說:“我正要把他帶回去好好審一審,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混蛋?!?/p>
“我看就不用勞煩madam了!”林小美原是個冷靜犯罪的人,卻總是在陳儀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下被準確激怒,左手扣住陳儀舉槍的手腕,右手對著樹的那邊抬手便要開槍,早已盯緊她行動的陳儀反應(yīng)比林小美想象中的要快,一腳踢在林小美膝蓋上,造成她持槍不穩(wěn),被陳儀拉著沖著天空放了一槍。
“想不想知道是誰救我出來的?”趁著拉住她的工夫,陳儀故意靠近問。
林小美試著抽回手,卻被陳儀牢牢握住掙扎不得:“Madam是西九龍女神探,手眼通天,你們警隊內(nèi)部的事情,干嘛說給我聽?”
“是宋安妍救我出來的?!标悆x說話的聲音輕,聽在林小美耳朵里,卻好似驚雷霹靂。
“宋安妍救不救你,關(guān)我什么事!”至少在陳儀看來,林小美是真的怒了,嘴上這么說著,卻氣急敗壞地咬著牙,用力把陳儀拽倒。
爭執(zhí)中,兩把槍掉落在地,林小美想去摸槍,陳儀一個翻身把她扣住,一摸腰間才發(fā)現(xiàn)壞了事,被羈押時下了武器,自己走得急,匕首和手銬一個都沒帶,那把手槍還是關(guān)耀宇給她備的防彈越野上配的。一愣神的工夫,林小美已經(jīng)翻身起來,陳儀沒帶匕首,林小美卻是帶了,寒刃出鞘時,陳儀暗叫不好,翻身滾過,不忘一腳把地上的槍踢開。對方手里有了武器,陳儀從勢均力敵逐漸落了下風(fēng),心里已經(jīng)不知暗罵了多少次警署一群飯桶這么久了還找不過來,又要顧歐陽浩,又要顧自己,一地的沙礫磨在背上,遠處防彈越野爆炸的地方還在噼噼啪啪的響,林小美不像那天在辦公室里試探了,招招是殺招,好像真不怕折壽地想要換個對手似的。
“我警告過你了陳儀!我原以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明明殺了五個人的是陳儀,殺紅了眼的卻是林小美,“為什么要阻止我!你以為你可以阻止我?”
“我們有同樣的恥辱印記,這還不足以使你信任我嗎?我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警察,倒十字案的真相拼圖里,你背上的印記,也是不可含糊的一塊!”高度緊張地戰(zhàn)斗了這么久,陳儀的體力已有些跟不上了,再次躲過林小美攥著匕首的一擊,不遠處轟然一響,爆炸的滾石四散飛來,陳儀來不及想太多,救人的本能已經(jīng)刻在警察的骨子里,在石頭飛過來的一瞬間,用力抱住了對她起了殺心的林小美,用力一躍,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緊緊貼著兩個人埋在地上的腦袋飛過。
林小美怔住了,陳儀撲過來的一瞬間根本沒有考慮她手里還有刀,收刀迅速卻仍不夠及時,刀尖劃過她滿是塵垢的白色襯衣,帶起黏膩的一絲猩紅,汗水浸濕的襯衣一劃就破,破碎的衣服下,又露出陳儀不輕易示人的滿身傷疤——這回多了一道,林小美的杰作。
爆炸之后,警笛聲大作,閃爍的警燈圍過來了。陳儀悶哼一聲捂住胸前的傷口,盯著林小美的眼里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林小美還在被這位總督察救一命的震撼之中沒有回過神來,回頭看了一眼四周警燈,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消失在火海之中。
“Madam!”關(guān)耀宇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看陳儀捂著胸口,指縫滲出血來,不禁大驚,“您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标悆x推拒了警員的攙扶,抬頭示意樹后面還有個人,關(guān)耀宇忙帶著人過去,拉出來嚇得腿軟站不穩(wěn)的歐陽浩。
?
陳儀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樣沖動地要去救林小美。
警察的本能么?陳儀捫心自問,自己可不是什么正義得不得了的警察,借刀殺人的把戲才玩過,她可沒打算要把高永泰交給法律處置。
爆炸是突然發(fā)生的,她把林小美拉過來的時候,只瞥見了被炸飛過來的大石頭,絲毫沒有在意林小美手里的刀,可林小美似乎又不打算殺她了,不然不會收刀收得那么快,只在她的胸口劃上一道淺淺的印記。林小美要是存心殺她,她這條命就交代在那里了,想想倒是有些后怕。
或許是林小美身上還有太多未解的謎團,又或許是瞥見她激動情緒下的一點脆弱,陳儀直覺她不能死,一閉眼又看見林小美背上的傷痕,那些下手沒有絲毫留情的疤痕,吸引著她要去把真相一個個解開。
就好像那時,她也是親自解決掉自己的心魔。
“傷才好了些,不要去碰它!”
拎著藥箱的人出現(xiàn)在辦公室門口,陳儀不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宋安妍去解開她的領(lǐng)口時,盡管已經(jīng)見了幾回,還是被那些錯綜復(fù)雜的舊傷蟄了眼,見慣了許多傷口的小法醫(yī)盡量迫使自己不去看那些礙著她做事的東西,冰涼的指尖輕輕滑過正在見好的新傷,微微抬頭,滿眼的擔(dān)憂撞進一汪清泉里。
“你每次都很好奇,但每次都不問?!标悆x認真地說她。
宋安妍忙別開眼,拿棉簽蘸了藥膏,輕輕地涂在傷口上:“人總是有些秘密的,別人不提,我不想問。”
“那你呢?”陳儀歪著頭看她,小法醫(yī)假裝忙碌,顫抖的手卻暴露了藏不住的小心思,“你的秘密,幾時才記得起?”
“我的秘密已經(jīng)全都告訴給你了。”宋安妍蓋上藥膏,也懶得給陳儀扣好衣服,兀自到一邊整理起自己的藥箱來,“Madam,歐陽浩不是已經(jīng)抓回來了么?審問過他應(yīng)該能有一些別的什么線索,為什么總是來問我呢?”
她每次都是這樣,兔子似的生氣,賭氣連衣服也不給她扣好,搽藥時卻比誰都更溫柔。陳儀也不跟她計較,畢竟是自己不愿意耽誤事去醫(yī)院的,能有一個小法醫(yī)愿意照顧她,該是謝天謝地的好事。
陳儀掩過衣領(lǐng),思忖著林小美在自己說被宋安妍救了時突然被激怒的神情:“宋法醫(yī)……以前有沒有救過什么人,或者是……被什么人救過?”
宋安妍放在醫(yī)藥箱上的手一頓,微小的動作被陳儀看在眼里,她知道有些事自己多半是猜對了。
“魏子凌其實不叫魏子凌,她姓苗,是舞獅人苗康正的女兒,二十年前被賣到CCS。她太聰明了,幾次三番想要逃脫,還躲進福利院里,老板讓我和梁慧冰假扮夫妻,偽造了領(lǐng)養(yǎng)證明,每次都能把她揪出來?!逼届o下來的歐陽浩直到陳儀到來,才肯一五一十地供認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Madam,要不是你舍命救我,這些話我死也不會說的??闪夯郾懒耍缱恿铓⒌?,她是個魔鬼,我雖然也怕警察,但我覺得信得過你?!?/p>
一個在CCS從事犯罪活動長達幾十年的人,竟然有臉說別人是魔鬼,陳儀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冷漠地敲著筆錄,繼續(xù)訊問:“宋立宏的女兒宋安妍失蹤的事情,你清楚么?”
“是,是組織安排梁慧冰抓走她的,具體為什么我不清楚,當(dāng)時是用了一個伊娃把她吸引過來。”
“是這次重現(xiàn)的那種伊娃么?”
“是的。”
“她被抓去CCS幾天?”
“大概是七天。”
“怎么逃走的?”
“不知道?!睔W陽浩仔細回憶著,“那天逃走的不止宋安妍一個人,還有苗子凌,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人跑了之后就去追,沒有追上宋安妍,把苗子凌帶了回來。”
陳儀打著字的手停了,腦子里飛速回憶著每次見林小美時那張冷臉上陰鷙的神情,以及提到宋安妍時不自然的激怒,好像一切都可以順利解釋了。
“抓到苗子凌后,你們是怎么對她的?”陳儀發(fā)現(xiàn)自己抗拒去問這些過往的細節(jié),她本是最注重細節(jié)的神探,卻在心理上不愿去聽林小美滿背傷痕的由來。
“還能怎么做……組織一向?qū)Ω矣谔优艿娜撕車栏?,我們抓她回來,自然是毒打一頓,那個倒十字是CCS的標(biāo)志,我們會在她的背上重新刻下來。”
陳儀皺著眉問:“每一次?”
“是,每一次?!睔W陽浩面無表情地說著,好像說的不是什么血腥的往事,“她總是跑,我們就總是費力去抓她,每一次都會加深印記,提醒她是CCS的人,也提醒所有妄想幫她的人。因為老板說,只有把人徹底變得不像人了,才能完整地控制人……Madam?您在聽嗎?”
陳儀不覺聽得出了神,被歐陽浩一喊才又回過神來,歐陽浩看她不再敲鍵盤做筆錄了,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說下去。
腦海里不斷閃過林小美背上錯綜復(fù)雜的傷痕,陳儀覺得有些頭暈,抬頭看了看審訊已經(jīng)超過一小時,疲憊的不是嫌疑人倒是自己,陳儀也懶得再打最后一行文字,就地把電腦扣上,起身要走:“我都聽到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p>
“Madam!”歐陽浩忙在后面叫住她,急切地表示,“我所知道的……都已經(jīng)說出來了。”
陳儀上下打量著他,曾經(jīng)再窮兇極惡的人,時過境遷后也不過是一個惜命的糟老頭子,她本沒有立場去嫌惡一個愿意竭力配合的人犯,可歐陽浩對于苗子凌背后傷痕的描述著實讓她惡寒了,陳儀壓制著翻騰的個人情緒,盡量平穩(wěn)地說著:“你的犯罪和立功行為,我都會原原本本地上報,你知道的,我是一個照規(guī)章辦事的警察,我所能為的,僅限于此。”
說罷,也不再管歐陽浩怎么想了,陳儀帶著裝滿證詞的筆記本,大步離開了這讓她開始感到壓抑的審訊室。
?
苗子凌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
從陳儀開始接手這件案子開始,她做什么事都變得艱難,但還好,她還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潛入警署里,借陳儀上司的手把陳儀關(guān)押起來。
然而,從陳儀不顧性命地往她的刀刃上撲,卻是為了救她命的時候起,苗子凌覺得連心也變得動搖了。這不是一個單憑正直的警察做得出來的事,正直的警察巴不得她死!
水晶棋盤上一半是黑一半是白,侍立周圍的黑衣人沒有資格與她對坐,苗子凌習(xí)慣了一手拿黑一手拿白,手里的紅酒晃晃蕩蕩,只啜飲了兩口就好像有些暈了,這絕不是她的酒量,苗子凌覺得自己心亂如麻,哪怕這種最能靜心的游戲也沒法使她冷靜思考了。鮮紅的酒液中,倒映著的似乎是陳儀身上的傷痕,她能看見的那些,和由她造成的那一道。
那天苗子凌下的殺招是真的,換個人早被她手刃了,輪不到與她交手這么多個回合??申悆x救她造成的震撼也是真的,她第一次沒有去擦匕首上的血,陳儀的血已經(jīng)干涸了,收在刀鞘里散著一絲又一絲的腥味。
二十年前,宋安妍沒有救她。
二十年后,陳儀救了她。
“小姐,苗康正的住處已經(jīng)進不去了,周圍莫名多了許多警察24小時把守?!?/p>
“知道了?!?/p>
苗子凌把人都趕出去,棋盤上黑白兩方還在爭執(zhí),她握著紅酒杯的手一抖,傾放出去時,薄薄的酒杯就碎在水晶棋盤上,管他黑與白,全都染成駭人的鮮紅。
她不該分心的。
苗康正被保護起來了,看樣子是歐陽浩說了什么,行動這么快,看起來陳儀的傷一點也不礙事,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會找到這里來。她提宋安妍救她出來是算計,她撲身救人又何嘗不是算計?陳儀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苗子凌的弱點,她的算盤都要敲得震動天庭了,自己何故還在這里替她解釋,這是兩個同樣遍體鱗傷的人之間的浪漫?
情緒一旦波動,再想要冷靜思考就不可能了。
陳儀倚在落地窗邊,看腳下華燈初上的城市,攪動著杯中的咖啡,還是咖啡因的味道令她安心,持續(xù)攪動的動作使她冷靜,咖啡的香味讓她清醒。
苗子凌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了。
陳儀回頭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剛來的時候,苗子凌總是喜歡給她一些“驚喜”,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辦公室,乃至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的辦公椅上,用她的杯子,喝她冷掉的半杯咖啡。可當(dāng)她知道得越多,天平就越是傾斜了,無法勢均力敵,便也無法從容優(yōu)雅,各自的狼狽都被對方看在眼里,卻又強裝著毫不在意。
天才也不是全無弱點的。
手機響起得恰如其時,陳儀端著咖啡,瀟灑地滑動手機,噙上會心的笑意:“李sir,終于有空給我來電話了?”
手機那邊響起李俊中氣十足的聲音:“黃欣不放心你,催了我?guī)状我o你打電話,我怕給你添什么麻煩。”
李俊變得這么客氣,陳儀一聽就笑了:“神探給我打電話,那是給我支招來了,還說什么添麻煩?”
“我之前就聽說了,你一去就被他們亂猜靠我的名聲躺出功勞,后來又被誣陷與歹人私通,受委屈了?!崩羁〔徊榘傅臅r候活像公園里的大爺,說話也是長輩式的關(guān)懷,教陳儀心里聽得暖暖的。
“比起李sir當(dāng)年的委屈,這點不算什么?!标悆x笑著,用輕松的語氣揭開李俊公園大爺?shù)膫窝b,“李sir打電話過來,不只是為了關(guān)心我吧?”
“當(dāng)年沒少罵你,真是功夫見長?!崩羁∠矚g跟聰明人說話,也就不再繞彎子了,直說出來,“你借刀殺高永泰,不是明智的做法?!?/p>
陳儀有些不高興,她借苗子凌的手殺高永泰,果然只能瞞得過這邊警署不成熟的警員們,李俊遠在千里之外,竟然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我不用高永泰,也能搞清楚案情。”陳儀嘀咕著,泄憤似的把杯中咖啡喝了,把杯子擱在桌上,“歐陽浩供認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加上我從各條線查來的線索,基本已經(jīng)條理清晰了?!?/p>
她說得驕傲得很,卻被李俊一句話戳穿:“那么現(xiàn)在呢?你是不是還想殺歐陽浩呢?”
陳儀拿著手機的手微微一抖,李俊準確說中她的心事了。越是深挖案情,她越是發(fā)現(xiàn)自己共情的竟然是對手苗子凌,面對一個跟她一樣滿身傷痕的女人,在涉及那些傷痕誕生的往事時,就仿佛在她自己身上又刻了一回,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種痛不欲生,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絕望。
“我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對手,卻好像我們做的是同一件事。”陳儀不覺撫上胸口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刀傷,想起那天真的傷到她后苗子凌驚慌的樣子,失神地說,“她想殺高永泰,我也想,她想殺歐陽浩,我也想。她好像故意要把線索喂給我,有時候我都在懷疑,我們難道有同樣的目的,只是為什么恰好是我執(zhí)了白子呢?”
“你是一個警察,不要背負太多東西?!崩羁≡陔娫捓飫袼?,“世上罪惡如怪物,你看到有形的,還可以舉槍消滅它,無形的怪物纏繞靈魂,你背負不起?!?/p>
陳儀輕聲應(yīng)著“嗯”,心情卻沉重得很,警察的直覺告訴她,對于倒十字這一案而言,查到這一步是該收網(wǎng)的時候了,可動搖的心思不斷阻止著她,其實她不得不救的那些人她一點也不想救,反而是她不得不對付的那個人,她越發(fā)的下不去手。
在做大量而細致的摸排工作時都沒有如此疲憊過,陳儀把自己丟回辦公椅,胃里的一點咖啡因好像已經(jīng)發(fā)揮不動作用了。腦子里還是亂成一片,內(nèi)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她還是想再跟苗子凌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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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龍女神探渾身是膽,敢于獨闖CCS巢穴。陳儀不知道明天的媒體頭條會如何渲染,大張旗鼓的警力全列在外面,陳儀力排眾議,一個人進了CCS的山洞。
這地方是查水查到的,是宋安妍記起來的,也是歐陽浩供認出來的,神探從不放過每一個細節(jié),也從不只靠虛妄的運氣,她的天羅地網(wǎng)織得精細,一個環(huán)節(jié)漏洞,還有另一個環(huán)節(jié)密織過去。
穿過幽深的山洞,只有涉水時浪花沙沙的聲音,空寂得不像一個犯罪巢穴,陳儀本能地摸上腰間的手槍,又覺得似乎多此一舉,都到這時候了還沒有動靜,正好說明苗子凌故意放她進來。
關(guān)耀宇勸了她很久,宋安妍默不作聲,但都不同意她一個人來,只有陳儀始終堅持,苗子凌的身上還有謎團,不是被抓住就能交代,她如果不只身前來,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誠意。
陰森森的水聲一直綿延到山洞里面,陳儀忽然想起了這種熟悉感,那個時候,她也是拖著殘缺不堪的身體,拼了命地從方禮信這個屠夫手里逃出來。這水聲實在給人不好的感覺,陳儀快步走著,走到兩邊都是房間的廊上,不需要她費心要進哪間房,開著的那道門里,苗子凌正坐在紅絨椅子上等她。
“歡迎你啊,madam。”苗子凌沒有回頭,陳儀走過去,看她正在撥弄黑白交替的圍棋子,棋盤上已下成僵持的死局,紅酒杯在她手里搖晃,“每次都是我來找你,你也終于來找我了,這回我要盡什么地主之誼好呢?Madam喜歡喝咖啡,可惜了,我喜歡喝紅酒,這里沒有咖啡,紅酒可以嗎?”
“謝謝,我還是更喜歡咖啡,它讓我更清醒地面對一切?!标悆x接過苗子凌遞過來的紅酒,想也不想地喝了一口,又放回到棋盤邊。
苗子凌冷眼看著她,陳儀旁若無人地在對面坐下來,盯著一盤死局,伸手下了一顆黑子。
“Madam,做人太清醒,有時不是好事?!泵缱恿韬鹊羰O碌募t酒,紅唇若隱若現(xiàn)地印在玻璃杯上,“咖啡總是使你清醒地算計別人,但有些事情是算計不了的,比如一顆永遠沉醉的酒紅色的心?!?/p>
“苗子凌?!标悆x叫著她的名字抬頭,二十年來再一次聽到有人叫這名字,盡管早有預(yù)判,但苗子凌還是渾身僵住了,陳儀沾了紅酒的嘴里,這個名字叫得繾綣,好像還氤氳著紅酒的微醺氣味,“陷在過去二十年是怎樣的感覺?”
苗子凌冷冷笑著,陳儀堅定的目光讓她失望,查清一切后依然選擇來質(zhì)問,這讓苗子凌覺得自己看錯了人:“我也不想陷在過去二十年的,誰叫我遇上的都是混蛋?!?/p>
“你不該怪宋安妍?!标悆x嘆了口氣,道,“她那時還小,受了刺激忘記了很多事,還患上HSP,這不是她所情愿的?!?/p>
“她記起來了?”苗子凌只關(guān)心這一件事。
陳儀盯著她良久,最后淡淡地說:“我替她記起來了?!?/p>
苗子凌急切的目光黯淡下去,一瞬間的希望就好像一瞬間的流星,閃爍又熄滅。
“很重要嗎?”陳儀摩挲著手中黑色的棋子,光滑的棋子在她的手中亮晶晶的,“為什么總要為別人而活呢?”
她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苗子凌手中白子落得迅猛,一開口都是怨念:“你是有人救的,自然不明白叫天地不應(yīng)的感覺!”
“有人救?你是說方禮信么?”陳儀已經(jīng)可以面不改色地提起方禮信了,她執(zhí)黑的時候有一種跟平常做警察不一樣的邪氣,好像合該穩(wěn)穩(wěn)地拿定黑色,“當(dāng)你自以為得救,實際上早就被算計得清清楚楚,救你的人正是害你的人,他不僅要折磨你的身體,還要培塑你的靈魂!”
培塑,是培塑,好像園丁一樣,用粗糙的手去抔土,一點一點地培在種苗上,擇去所有亂長的部分,讓充滿生機的種苗長得精致而死氣,全然看園丁的意愿。
苗子凌一怔,她第一次聽陳儀這樣激動地說過去的事情,一向冷靜的女神探此刻眼里正燃著仇恨的火焰,就好像每一次她要下手殺人時一樣。
或許是覺得自己激動失態(tài)了,陳儀眼里的怒火慢慢地熄滅了,她總是能極快地調(diào)和自己的情緒,沉著聲音說給苗子凌聽,也說給自己聽:“不要相信誰會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p>
“那么你呢?”苗子凌丟下手中白子,棋盤上已經(jīng)沒有可以落子的地方,她抬頭,盯著陳儀的目光近乎虔誠,“你救我……是因為我還有用,還是因為我不一樣?”
她這是在試探信任了嗎?陳儀擰著眉,這道題她沒得選,她要是說“不一樣”,苗子凌會以為她在說謊。
陳儀只能說:“如果我不是誠心要救你,我不會一個人來?!?/p>
“像救歐陽浩那樣救我嗎?”苗子凌卻是嗤笑,幽幽地搖頭,“來不及了……”
“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難來自CCS,要救你出二十年的旋渦,只有將CCS連根拔起,你也正在做這樣的事,不是嗎?”陳儀急切地戳穿苗子凌的計劃,“為什么不和我們一道呢?我們明明在做同樣的事情,卻一定要以對手的身份相見,這世間的罪惡,不是一個人就能背負的!”
“哐當(dāng)——”壓滿棋子的水晶棋盤突然被掀翻在地,打斷了陳儀喋喋不休的勸說,苗子凌怒目瞪著她,眼里雖有殺氣,卻悲憤得幾乎要滾下淚來。陳儀知道她的心理防線正在慢慢崩塌,索性再添上一把火,上前只是一步,已迎面碰上苗子凌出鞘的刀。
那把刀上,還殘存著干涸的血跡。
“沒有意義了,你救不了我?!泵缱恿柰{著她,可陳儀對閃著寒光的利刃視若無睹,她靠近時,苗子凌還是只有逼得自己后退。
“身體和靈魂,如果只能救一樣,我不想有誰是不明不白的死?!敝钡桨讶吮频綁?,陳儀在苗子凌面前站定,微高一些的身高使得她可以占據(jù)優(yōu)勢,“我也常常在想,二十年前警察沒有能救你,又怎該你一個人背負這二十年的罪惡呢?”
她在攻心。
苗子凌原以為鋼鐵般堅硬的一顆心已經(jīng)足夠抵御所有入侵了,可面對陳儀準確而溫柔的話語,她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陳儀一塵不染的白色制服包裹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苗子凌看她一起一伏的胸膛,或許是離得太近,仿佛能看見衣服下自己失手造成的刀疤,她不知道那道疤痕消失了沒有,但似乎同樣刻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無時無刻沒有在影響著自己。
“苗子凌,我們都是有一身傷痕的人,這些往事說給別人不會懂,但你和我懂?!标悆x的眼里似乎還有心疼的情緒,這是苗子凌好久不曾見過的人類情感了,“你不過是想要人救你,又何必一定要是宋安妍呢?”
苗子凌認命地閉上眼,一地的黑白棋子中,紅酒的熱度漸漸從胸膛升騰起來,她承認自己輸了,心理防線和信仰是同時崩塌的,她曾計劃好逼得宋安妍記起來就去死,用一顆子彈在宋安妍的心里挖一個大洞,讓該死的她再也走不出來,可她萬萬沒想到,如今殺進她心里來的人竟是陳儀,在談起她的心事時,陳儀沒有身為警察的高高在上和鄙夷,而是滿眼蓄著心疼,做不得假的心疼。
這混蛋的世道上,竟然有人是真的在心疼她??!
苗子凌會突然吻上來是陳儀沒想到的,她手里明明攥著刀,卻要這樣“反擊”,陳儀瞪著眼嘗著她口中的紅酒味道,可惜這短暫的吻不容她多想便已結(jié)束,苗子凌很快便放開陳儀,咬著下唇就仿佛剛才只是一場意外。
“要是宋安妍和你一樣就好了?!?/p>
苗子凌慨嘆著,靠墻的手摸到什么東西,“咔”的一聲引起陳儀的警覺,忙伸手阻止,卻被苗子凌閃身躲開,再想上前時,更是被用了力一推,竟趔趄著被推出了房間。
“苗子凌!”陳儀回身,已被苗子凌迅速關(guān)門擋在外面。
門里傳來苗子凌的逐客令:“你走吧,你救不了我,既然你的心魔要由你親手解決,那我的心魔,也讓我親手解決吧!”
“苗子凌!”陳儀還想說什么,反扣上的房門卻結(jié)結(jié)實實。
苗子凌死死地抵著門,在里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陳儀,如果今生還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我遇上你,太遲了?!?/p>
“苗子凌!”這算什么?臨終遺言嗎?她究竟搞什么鬼,陳儀狠狠地踹著門,加固的門卻怎么也踢不開,更糟糕的是,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走廊里不知從哪里滋出來冒著硝煙味的氣體,陳儀一手捂著口鼻,還想繼續(xù)踹門,走廊的那邊卻出現(xiàn)了關(guān)耀宇的身影。
“Madam!終于找到你了!快撤吧!”關(guān)耀宇帶著一支小隊進來,里面的動靜已經(jīng)鬧得外面都發(fā)覺了,“苗子凌預(yù)先在山洞里埋設(shè)了大量炸藥,我們在外面監(jiān)測到了,現(xiàn)在不知道引燃了哪條引線,這里隨時都會爆炸!”
大量炸藥……爆炸……
陳儀想起苗子凌抵墻時的古怪神情,她自然知道進入CCS是兇多吉少,可她沒想到苗子凌竟用如此決絕的辦法,苗子凌是想要跟她同歸于盡的吧?可到最后為什么還是下不了手呢?
陳儀不再執(zhí)著于踹門了,關(guān)耀宇一揮手,幾個警員七手八腳地把有些虛軟的陳儀抬出去。關(guān)耀宇只當(dāng)陳儀是與苗子凌搏斗累著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涉水出去時,陳儀好像又回到了逃出來的那個夜晚,她沿著水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到光,自以為得救的光,卻不知墜入另一個囚籠。
身后爆炸的沖擊力將眾人沖出了洞口,陳儀伏在地上,甩了甩有些發(fā)懵的頭,回頭看著轟然崩塌的山洞,心墻好像也隨著塌陷了一角。
CCS巢穴被炸,倒十字案的兇手們也在其間。
苗子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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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警員受重傷。這次收網(wǎng)雖然沒有抓到人犯,但該死的人死了,該活的人一個都沒少。
上級的旌表雪片般的飛來,還沒有回西九龍,就已經(jīng)在X市警署開了好幾場新聞發(fā)布會,陳儀又一次成了英雄,可英雄的表現(xiàn)未免過于冷漠,面對記者的提問和同僚的崇敬,她只是淡淡地說,倒十字案只是引線,爆炸的山洞僅僅是CCS的一個分部而已,關(guān)于CCS的案件還沒有結(jié)束,此番歸隊復(fù)命后,還要請纓,徹底解決CCS總部。
這樣大張旗鼓地說下一步打算,陳儀好像一點也不怕自己被那龐大的組織列進暗殺名單。
送機的那天,宋安妍也來了,她是特意來感謝陳儀為父親宋立宏洗刷冤屈的,二十年見不得光的父親有朝一日終于又能正常生活,宋安妍對陳儀止不住的感激。
但也有對未來的擔(dān)憂:“Madam還要接著查CCS?”
陳儀點了點頭:“一個案件若是查不到頭,我會覺得是我無能?!?/p>
宋安妍猶豫著開口:“那……我想請madam幫一個忙?!?/p>
“宋法醫(yī)請講?!?/p>
宋安妍便說:“我近來又想起一些事,我之前告知過您,當(dāng)年我被抓進CCS時,被一個年紀相仿的人救過,這幾天竟然常做起這個夢,恍惚中……好像看到是一個一米三的小哥哥?!?/p>
“你想我在查案的時候幫你找他?”
“Madam在意每一個細節(jié),如果可以的話……”宋安妍又覺得托事于人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如果madam您都查不到,那也沒有人可以查到了?!?/p>
陳儀帶著笑的臉上看不出什么別樣的情緒,沒有點頭應(yīng)允,而是若有所指地說:“宋法醫(yī),人生在世,有的人錯過就錯過了,何必如此執(zhí)著呢?如果不抬頭向前看,只怕還會錯過更多風(fēng)景啊。”
說完便有廣播在催登機了,宋安妍聽不太懂陳儀的話,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久。
陳儀走時和來時一樣的利落瀟灑,在飛機上打開筆記本,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來不及休息,已經(jīng)在籌備如何向上司匯報拿下CCS的大案子。
“Madam,要咖啡還是紅酒?”
陳儀抬頭看了一眼美得驚艷的空姐,低下頭對著筆記本熒屏挑起唇角。
“紅酒,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