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凌:遠行旅者】第二章 籠中鳥何時飛(上)

“夜鶯姐你跟長老聊了什么啊?過了這么久,酒館可不等人的?!眲P瑟琳抱怨道。她坐在路邊的巖石上,輕聲吟唱治愈魔法為自己療傷,淺綠色的微光在凱瑟琳身邊環(huán)繞,身上的擦傷頃刻之間便開始自行愈合。 “和長老聊了些草藥的問題而已,我只是在跟他抱怨最近部落守衛(wèi)們止血草用的太多了,搞得我有點忙不過來了,止血草多難采你也知道的吧?” “那當然啊,而且止血草的氣味也和你說的那種什么……什么毒草的氣味很相似,長相也差不多,很難分辨呢,確實該跟長老抱怨幾句。真應該和長老說,如果守衛(wèi)們再這么浪費止血草的話我們可要漲價了,找這草藥很費鼻子的?!眲P瑟琳笑著說,但語氣上或多或少摻雜了一絲復雜的氣息,凱瑟琳如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與不安。 聽著凱瑟琳的話語,夜鶯想笑但終究沒能笑出來,只是站起身來,抿一抿嘴角:“好好好,我下次一定會跟長老說的,那現(xiàn)在走吧?時間不等人?!? 談話間夜鶯的視線落到了凱瑟琳的身體上,一些尚未愈合的傷口上血液已經(jīng)凝固,但是因為凱瑟琳動作幅度比較大又再次裂開,尚且結成的痂再度開裂,流出些許血水,凱瑟琳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夜鶯從隨身攜帶的小包里取出些草藥,碾碎均勻地涂抹在凱瑟琳的傷口上。夜鶯自然知道凱瑟琳和帕卡爾學過治愈魔法,但她明顯只是學了皮毛,治愈頂多是讓傷口的表皮愈合,但內部并不會,言簡意賅,治標不治本。 說起凱瑟琳身上數(shù)不勝數(shù)的傷口,自然是凱瑟琳趁著帕卡爾不注意溜了出去結果又被后者抓回去懲罰。但這次帕卡爾卻是一如反常的沒有讓凱瑟琳去頂水桶,而是讓她和自己進行決斗。帕卡爾是部落守衛(wèi)的隊長,職位相當于加沙爾騎士團的團長,武力自然不容小覷,凱瑟琳很多次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就已經(jīng)被掀翻在地,身上的傷怕也是因為決斗造成的。 關于帕卡爾,他確實稱得上這個職位。聽說他曾經(jīng)在加沙爾大學進修過自然魔法,也在艾瑞達王立軍官學校待過一陣子,只不過因為和老師發(fā)生了沖突所以沒有完成學業(yè)就回了科科洛。論體術和魔法他在整個部落守衛(wèi)里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存在。之前一次凱瑟琳偷懶在樹下乘涼時就無意中聽到帕卡爾的魔法水平已經(jīng)到了圣級。那時貌似還有加沙爾的大臣想留他在加沙爾任職,可念到家鄉(xiāng),念到還在等著他的家人他便拒絕了。想到這里凱瑟琳真是慶幸:決斗的時候還好帕卡爾手下留情給她留了條命。 當初長老收留凱瑟琳時就安排了帕卡爾教導凱瑟琳魔法和格斗。帕卡爾也將長老的安排銘記于心,教導凱瑟琳時可以說是盡心盡力,但后者明顯特別喜歡劃水摸魚,經(jīng)常會趁著自己去忙守衛(wèi)的事務時開溜。起初帕卡爾還能在酒館的角落里抓到凱瑟琳,但久而久之凱瑟琳活動的范圍也越來越大,或許在集市的某個小吃攤前,或許是在河邊的野果林里,或許還會出現(xiàn)在夜鶯家的廚房里……總之凱瑟琳是真的已經(jīng)做到了除了學習什么都干的程度,可能真的照長老所講,自己對凱瑟琳真的太溫柔了才會讓她整天偷奸?;瑹o所事事吧。 “不過,凱瑟琳現(xiàn)在喝不了酒的吧?畢竟被帕卡爾先生打成這樣,喝酒可不利于傷口恢復啊。你怎么惹他生氣了?在我的印象里帕卡爾先生可不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啊?!? “就喝一點,可以吧?可以吧可以吧?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生氣,我也是以為今天溜出去他也就會像往常那樣罰我頂水桶,可這次……他硬拉著我說什么要進行格斗考核。說的時候語氣也和平常不一樣……”凱瑟琳不知所措地撓撓后腦勺,她也說不清帕卡爾為何今天會如此生氣。 說起上課溜走偷懶的事,其實并不是凱瑟琳自己很喜歡偷懶,相反,她起初學習十分勤奮,她以為長老讓她學習魔法是將她當做了這里的一份子。直到那天她無意中聽到了長老與帕卡爾的對話,在那之后她便像變了個人一樣,在學習上消極對待。那天的談話凱瑟琳沒有和任何人說起,即便是帕卡爾耐心詢問原因,凱瑟琳也只是三言兩語搪塞過去,這原因很簡單:長老和帕卡爾其實是在商量凱瑟琳未來的安排——他們打算等凱瑟琳的魔法修煉到一定水平后讓她離開科科洛。 偷聽到二人對話的那天夜里,池塘邊的蛙鳴,林中的蟬鳴,河中魚兒濺起的浪花聲交織形成一曲獨一無二的交響樂,這是獨屬于科科洛的安謐。從遠望去,凱瑟琳的房間隱約閃著燭光,書桌上蠟燭上的火苗上下竄動,凱瑟琳坐在桌前,火苗的光芒映射著她的臉龐。羽毛筆筆尾的羽毛摩挲著凱瑟琳的下巴,后者顯得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羽毛筆尖與紙冊接觸摩擦產(chǎn)生的沙沙聲在屋內寂靜的環(huán)境下被放大。在凱瑟琳的日記本上,她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我不記得自己身上發(fā)生過的一切,在這個充滿偏見的世界里我還是幸運地找到了一處容身之地。這個永恒的種族接受了我,雖然只有其中的老輩愿意接納我,但或許是他們知道偏見的真相所以才會接受我這樣的異鄉(xiāng)人。
我以為我屬于這里,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屬于過這里,現(xiàn)在不屬于,以后……也不屬于。
籠中鳥,意如其名,它因為某種原因而失去了自由,鳥兒試圖尋求各種辦法掙脫鎖鏈翱翔于藍天之際,但它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牢籠,并不是永恒的牢籠,受到囚禁的飛鳥期間不乏逃離的機會。后來的后來,當籠門開啟,一直渴望自由的鳥兒再度有了逃離的機會,可那籠中的鳥雀卻不愿展翅飛翔。
籠中鳥何時飛?不,準確來說,是籠中鳥何時愿意去飛?而現(xiàn)在我就是那不愿去飛的鳥兒…… 兩周后凱瑟琳傷愈隨同夜鶯外出采集草藥,這次長老需要的草藥生長在沉星雪山。說起科科洛一直處于低緯地區(qū),照理來說雪山是伽林希爾那種高緯地區(qū)才會出現(xiàn),雪山會出現(xiàn)在低緯地區(qū),其山脈高度也肯定是高聳直上。 “凱西,你在山腳下等我?!倍藖淼窖┥降纳侥_下,夜鶯說著。 “為什么?。块L老是讓咱們兩個一起來的吧,夜鶯姐你干嘛要把我扔在山腳下?” “你從來沒到這里采過草藥,雪山的環(huán)境和咱們平常爬的山可不一樣,而且那里有雪人出沒,雪人你知道的吧?那些家伙矮的少說也有你的兩倍高,而且喜歡三五成群,雖然很少能見到,但無不也是個威脅……” “既然這樣,那不就更不能讓你自己去了嗎?你也說了,雪人很危險。放心吧夜鶯姐,就算萬一碰到了雪人,我不會給你拖后腿的?!? “不行,長老托我照顧好你……” “可……我也快離開了,不是嗎?夜鶯姐,我知道的。其實那天你和長老的談話我聽到了,趁著帕卡爾先生處理事務的時候我溜到你那了,恰好聽到你和長老的談話。” 凱瑟琳知道,夜鶯的意思和帕卡爾是一樣的,只不過前者要顯得更為急切,但從本質上來講,都是為了她和科科洛。一年前這個小部落接受了她這來歷不明的外人,她自己身上也充滿著未知的謎團。部落從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的到來,從那持續(xù)幾天的爭吵她就能感覺到,就算長老留她,自己也未必能一直待下去。 但是,未知的旅途讓她心生憂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當一個旅人,或是自己是否有十足的把握找到真相。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她退縮了。 聽到凱瑟琳的話,夜鶯怔了一下,隨后低下頭,低聲說道:“凱西……我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 “我知道的,夜鶯姐,我理解你想讓我離開這里找回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不想離開這,不想離開這唯一能接受我的地方……即使我知道自己不屬于這?!? “凱西你也明白,自己不屬于這里,你我都一樣……可你現(xiàn)在就像一只躲進地洞里不敢出來的小動物,如果我沒猜錯,你上帕卡爾先生的課總跑出去也是因為這個吧?不想離開這里所以認為只要不好好學就能以此為借口拖延時間,可這樣做是沒用的,離開這里只是時間問題?!? 見凱瑟琳不再作聲,氣氛一時間尷尬起來,仿佛兩人周圍的空氣都靜止下來。夜鶯嘆了口氣,率先打破這該死的寂靜,如往常那樣揉了揉眼前人的頭發(fā):“忘掉我們剛才的對話,好嗎?就當一切沒發(fā)生過,或者……在那到來之前,先好好享受現(xiàn)在的生活?走吧,我改變主意了,習慣了結伴而行,要是沒有凱西陪著我也不習慣了呢,采完草藥我們去酒館買酒吧?” “嗯……走吧。剛剛的事情,你我就當做沒有發(fā)生吧?,F(xiàn)在就假設采草藥是一次冒險,那就好好享受這次冒險吧?!? 凱瑟琳擺擺手,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事情是飄忽的夢境,可實際上凱瑟琳的心里滿是苦澀:我只是不想再讓夜鶯姐煩惱,她對我很好,我又怎么會忍心讓她再為我的事情去跟長老吵架?至于離開的事,隨遇而安就足夠了,至少現(xiàn)在不必為此憂愁。 夜鶯聽后露出凱瑟琳所熟悉的微笑,隨后熟練地現(xiàn)出大鵬原型。凱瑟琳就如往常那樣爬上夜鶯的脊背,確認凱瑟琳坐穩(wěn)之后,夜鶯壓低身段,右爪后撤一步,雙腿用力一蹬,騰空的剎那間展開寬闊結實的羽翼,隨后拍打翅膀騰躍于茂林之上。夜鶯逐漸增加高度,確保自己的翅膀不會掛在樹上之后放慢了拍打速度——這是她和凱瑟琳的共同愛好,翱翔之余俯視科科洛的景色,雨林的繁茂景光盡收眼底。 大鵬不會因寒蟬的譏笑而停住腳步,反而會盡力張開自己的羽翼在天空展翅翱翔。因為大鵬永遠屬于天空。對于夜鶯來說,哪里都可以是家,哪里也可以不是。 凱瑟琳聽著風吹發(fā)絲產(chǎn)生的沙沙聲,蔚藍的短發(fā)在湛藍的天空的映襯下顯得純潔而又靈動。自己屬于哪里尚且未知,但現(xiàn)在牽強一點來說,屬于寧靜。 凱瑟琳騎在夜鶯的脊背上一言不發(fā),后者也識趣般不作聲,兩人都無法完全忘記剛剛發(fā)生的事,凱瑟琳有些后悔剛剛說出這些話,如果她沒說這些的話,今天應該還會是和往常一樣吧。 “凱西。如果……我是說如果,一會兒要是碰到了雪人的話,你就先跑,我會給你爭取時間,不必管我,那些雪人我完全可以對付?!痹S是和平常不一樣,夜鶯都有些受不了這尷尬安靜的氛圍,飛到雪線附近,夜鶯收起羽翼俯沖,鄰近地面幾米的地方再次展翅,這樣能為自己獲得一些緩沖力,不至于落的太急而挫傷腳爪。 “就到這吧,再往高就不利于飛行了,會出意外的?!眲P瑟琳說著。 凱瑟琳看準時機,起身從夜鶯的背上一躍而下,在空中念動咒語,為自己即將下落的地面上升起一陣風場,這給了凱瑟琳一個很大的推力,抵消了下落的沖力,使其毫發(fā)無傷地降落。剛剛匯聚風場的地面上的薄雪被吹散,露出雪層下的綠草,凱瑟琳撣了撣鞋上的雪粒,從自己的背簍里拿出夜鶯出發(fā)前為她準備好的皮衣披上,朝著夜鶯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已經(jīng)平穩(wěn)落地??吹絼P瑟琳的手勢以后夜鶯變回原型一躍而下,隨后從凱瑟琳那里接過自己的藥簍。 兩人上山?jīng)]多久以后就飄起了雪花,雪人多數(shù)都會在這個時候出沒:風雪很大的時候會有迷路不知去向的動物出沒,風雪會遮蔽動物的視線,雪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捕獵的——因為他們笨重的身軀移動起來會制造聲響,很難隱匿聲音,所以很難捕到獵物。凱瑟琳被風雪吹的睜不開眼睛,一腳踩空便摔了下去,幸是夜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凱瑟琳的衣領才沒讓她滾的太遠。夜鶯展開自己的一邊翎翼讓凱瑟琳躲在下面,這樣或多或少起到了傘的作用。 頃刻間夜鶯聽到了一些異響,如同野獸的喘息,腳步的聲音也很沉重,夜鶯瞬間聯(lián)想到這是雪人出現(xiàn)的跡象。 “凱西,快走,看來今天不太走運,正好趕上雪怪出來活動筋骨了?!? “可……” “噓——”夜鶯忙捂上了凱瑟琳的嘴巴,環(huán)顧四周,光禿禿的一片,連個能躲的地方都沒有,出于動物的本能,夜鶯明顯能感覺到雪人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向著自己接近,她壓低聲音說“凱西,一會兒我會給你爭取離開的時間,你快點上山將草藥采回去?!? “可是,你怎么辦?” “不必管我,幾個雪人我還能應付,你留在這里我就沒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戰(zhàn)斗中去 況且草藥不等人,霜霧雪蓮只在這段時間才會開花,也只有開花的時候它才能下藥,所以時間不能耽誤。這藥長什么樣子,你還記得吧?” 凱瑟琳點點頭,快步朝著夜鶯指的方向跑去,待凱瑟琳離開后,四只雪人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夜鶯的視野內。雪人看到不同于自己的生物之后即刻開始發(fā)狂,饑餓的雪人見到夜鶯后無不想獵殺她作為食物,發(fā)了瘋似的向夜鶯沖去。龐大的身軀讓夜鶯感覺腳下的地面都在震動。夜鶯立刻抽戟,壓低身段準備迎戰(zhàn)。 凱瑟琳距離并不遠,她也能感覺到腳下細微的震動,但就像夜鶯所說,霜霧雪蓮只在這個下雪的時間段開花,一旦風雪停止,那上山的意義也就沒了。想到這里,凱瑟琳拋開折回去幫助夜鶯的想法,加速向山頂移去。越是接近山頂?shù)牡缆繁阍绞嵌盖停幢阍谡菩膮R聚火焰,還未等到火焰成型穩(wěn)定下來便會被風雪覆滅。 凱瑟琳在風雪中艱難地移動著腳步,錯亂交雜的雪花在狂風的鼓動下?lián)涞絼P瑟琳身上,亂飛的雪花讓凱瑟琳睜不開眼,這無疑是遮蔽了她的視線——雪人就是靠這個隱蔽自己捕獲獵物的,因為獵物看不到他們,而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獵物。也就是說,夜鶯此時的處境也見不得會比她好。 迷茫之中,凱瑟琳仿佛在風雪之中看到幾只晶藍色的蝴蝶。蝴蝶扇動著翅膀,輕盈利落地穿梭于風雪之中,絲毫沒有受到風雪的影響,扇動翅膀的同時掉落著星點晶粒,這樣的蝴蝶她從沒見到過。蝴蝶一直在凱瑟琳的前方打轉,仿佛在示意要跟著它們,凱瑟琳無從選擇,在巨大的風雪和陌生的環(huán)境里單靠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甚至幫不上夜鶯,現(xiàn)在能相信的只有這只蝴蝶。 蝴蝶一直停留在那里,好像刻意在等著凱瑟琳,后者狠下心來邁動腳步跟上?;秀遍g凱瑟琳看到了前方有一個陌生的身影,身影看上去和自己年齡相仿,她始終和凱瑟琳保持著一段距離,凱瑟琳只能看到背影。那留著銀色短發(fā)的少女,特意留出兩縷頭發(fā)染成紅色。少女身襲黑衣,配有銀色的單邊肩甲,但肩甲上有著數(shù)不清的劍痕。背上的箭筒里零星裝著幾支箭矢,套著箭筒的皮革顯得陳舊,這無不顯示著少女已經(jīng)身經(jīng)百戰(zhàn)。 少女隨后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靜待著凱瑟琳:“你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你的朋友還在等著你?!? “快離開,這里很危險的。”凱瑟琳不明白少女在說什么,但還是好心提示道。但凱瑟琳只是聽到少女輕笑了一聲,之后她便消失了,待凱瑟琳回過神時,映入眼簾的正是霜霧雪蓮——準確來說,待風雪稍弱,視線清晰時,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一大片霜霧雪蓮。 “凱瑟琳,不要畏懼前方,或許真相就在前方的某條道路之中?!眲P瑟琳的腦海里突然傳來這樣的一句話,這不是凱瑟琳自己所想的,準確來說,腦海里的聲音很像剛剛的少女。 等等,別走!告訴我……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