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農(nóng)村老家上學(xué)，在外地住了許多年的外婆也回到了老家。那年夏秋交接之際，雨后的山林，外婆計劃著要進(jìn)山采紅菇。 紅菇顧名思義，是一種通體為紅色的菇子，味道極為鮮美，產(chǎn)量稀少，是大補之物。一斤曬干了的紅菇，據(jù)說價格上千（這是聽外婆說的，現(xiàn)在也不知道要多少錢了）。但是外婆并不打算采來賣，她是準(zhǔn)備曬干了留著自家吃，等她的孩子們過年回來了，就用來燉羊肉。紅菇燉羊肉——是大補。吃了會鼻血的那種。 外婆進(jìn)山采菇的熱情極大，天不亮就起了，洗漱完畢，吃完早飯，換上解放鞋，就來囑咐我，說早飯她已經(jīng)做好了，讓我記得準(zhǔn)備午飯，順便記得把雞鴨豬都喂了。我應(yīng)了，翻過身繼續(xù)睡了。并沒打算跟著去。我雖然是個農(nóng)村孩子，當(dāng)時又是愛玩的年紀(jì)，但是對于大山并沒有很強的親切感。因為我怕蛇怕得要命，哪怕是一條小拇指粗細(xì)的蛇，都能把我嚇得一蹦三尺高。蒼蠅再小也是肉，蛇再小也是蛇，我對它們的害怕一視同仁。 到了中午，我做得了午飯，把雞鴨豬都喂了，但是還是不見外婆回來。我站在門口向外望，看到很多老太太順著上山的小路往回走，手里都提著麻袋，那些袋子有的鼓小包，有的鼓大包，老太太們的表情也是有喜有怒。 我看著看著，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外婆不算胖，但是也絕對算不上苗條，若要細(xì)糾起來，應(yīng)該是壯；她進(jìn)山有自己的行頭。不管天氣多熱，都要穿上她那件暗色的長袖，腳上也永遠(yuǎn)是那雙沾滿了泥的解放鞋，腰間綁著一把沒有彎的柴刀。我有時候看著她，就會想起以前抗戰(zhàn)電視劇里的村民。 外婆的麻袋不是很鼓，我也不在意收成如何，主要是好奇這紅菇長什么樣。畢竟我也是沒見過什么好東西，這紅菇算是我當(dāng)時見過的最貴重的東西了。 形狀與觸感跟新鮮香菇?jīng)]什么兩樣，就是它是紅色的，聞起來有一股山野味，有泥土那種濕濕的味道，還有與松樹類似的礦物的味道，不如香菇味道大，但是也還行。我看著稀奇，但是又感覺不出到底稀奇在哪里。 “很久沒上山了，紅菇長哪里就得自己找。”外婆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下自己上山找菇的情況，經(jīng)她的敘述，我感覺這些老太太的心思也是不少。 菇子的生長一般是有跡可循的：喜歡扎堆，喜歡固定的地方。一個地方若是第一年有菇子生長，那來年指定還長，但是會逐漸減少產(chǎn)量，直到最后完全不長。住在山里的人靠山吃山，自然也知道這個規(guī)律，于是就暗暗地記住地方，來年還來同一個地方采摘菇子。這是秘密基地，是只屬于自己的小資產(chǎn)。然而資源是有限的，來年來得若是晚了些，這菇子就被別人摘走了，如果只是被摘走了菇子，那也就罷了，怕就怕這塊風(fēng)水寶地被別人記住了，秘密基地變成了公開的秘密。 這些老太太們也沒有其他的樂趣，去秘密基地采紅菇是她們一年一度的快樂，所以她們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基地。于是她們采紅菇，跟打游擊也沒什么區(qū)別：跟對方說，你去那個地方找找，然后自己悄咪咪地跑到秘密基地；還有的正采著，就聽得一個聲音大喊：哎喲！你怎么把我的紅菇給采了！那人不服氣：紅菇長在山上，誰都可以采，這上面是有你的名字？來人說：我每年都來這個地方采，這地方長的紅菇就該是我的。如此一來一往，兩人就吵起來了。不過她們吵她們的，其她的采紅菇小分隊們樂得沒有競爭對手。 外公在一邊聽著，又看了看外婆的麻袋，揶揄道：“在山上跑了這么久，才采這么點。” 外婆拿眼一瞪，說：“那你也去啊，我看你能采多少?！? 外公叼著的香煙忽明忽暗，那煙也從他嘴里一陣一陣往外冒，他笑著說：“好啊，我肯定采一堆回來?！? 吃過午飯，外婆囑咐我把紅菇鋪在簸箕上拿出去曬，還吩咐好了晚上的事之后，兩人一前一后的上山了，直等到太陽一半都落山了才回來。外婆的麻袋跟上午的那一趟一樣鼓，外公拿回來的卻是一個塑料袋，里頭裝著菇子，比外婆的麻袋小很多。 “不是說會采得比我多嗎？”外婆得意地笑著。 “這是我第一次采，等明天，明天一定比你多?！? 外婆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神情愈發(fā)的得意，把自己的麻袋往地上一放，伸手接過他手里的塑料袋，打開一看，樂出聲了，聲調(diào)都在上揚，“你采了一袋假紅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