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偽造的玉枝

京城近郊的一座大府里邊，一位短黑頭發(fā)、身著和服、平淡然而仔細看起來卻還有一點兒姿色的少女，在院子里一個角落玩賞著吊在黑色檀木屋檐下、鑲著金邊籠子中的赤羽鳥。她兩只墨色瞳里煥發(fā)著堅毅且稚嫩的神氣。

過了一陣兒，伊或許有些無聊了罷——這時突然想到：父親一早就與隨從一齊去京城給皇府送精致打造的御車。然而現(xiàn)在夜幕即將來臨，卻仍未聽見平時從屋外傳來的熟悉的馬蹄聲。

伊便打算到父親歸來必經(jīng)的一個二岔路上看看情況。

抬頭一望，伊察覺到管家正坐在大門旁的小棚屋內貌似雕刻著什么東西，頭也不朝四周顧顧，于是伊便徑直地走出了大門。因為伊知道在藤原家族中自己向來不被重視，所以也懶得跟管家說一聲。就算是說了，管家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去罷，去罷?！?/span>

父親每日駕車回來必經(jīng)的那個二岔路口周圍生滿了翠竹——仔細看很是一幅美麗的畫面，然而也有些亂人眼。此處的道路分為兩條：一條通往京城；另一條有些陌生。據(jù)說，沿另一條路一直走下去會抵達一個竹屋。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那少女便來到了二岔路，同時伊也聽到從遠處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就明白是父親一群人回來了。于是伊坐在離分岔路較遠的一個石頭上等候。

果真是父親他們。

然而，令少女沒想到的是，父親的車隊在抵達主干道后卻朝著另一條道路駛去了。

伊先是感到非常驚訝，卻又在隊伍后面悄悄追過去了罷。約摸花費了煮熟三鍋小米粥的工夫，父親的車隊才停下腳步。尾隨在后面的少女抬頭一望，果然在黑夜中發(fā)現(xiàn)了閃爍著的幾束燈火——竹林深處的一座大竹屋。

今天父親的行為多少讓少女覺得怪異，然而伊仍在后面濃密的竹林叢里默默觀察著。

“贊岐造丈人，車持皇子前來拜訪你們了！”父親發(fā)話了。

“不一會兒，果然從燃著燭光的大竹屋里走出一個老翁，車持和這位老翁互拜之后，父親又發(fā)話了：

“吾去此竹屋已三年矣——踏盡那去往蓬萊仙山千險萬惡之境界，又在蓬萊仙山上遭遇了九九八十一之磨難，終于在蓬萊仙子手里取得了輝夜公主契約之物——蓬來玉枝。”車持放下兩手，轉頭命令隨從呈蓬萊玉之上來。

一個戴黑高帽、穿黑長袍的人雙手捧起一個精致、鍍了金邊的黑色盒子，交與老翁。

老翁雙手接過之后恭敬地對車持一行人說：“諸位大人先等一段時間，我這就拿契約之物與愛女商量罷?！彪S后便進入竹屋內。

在竹屋靠東的一間室內，端坐著一位長直黑發(fā)、身著華麗大彩裙，櫻桃色的彩唇微動一下便充滿麗質、華貴、高尚氣質的絕美容顏的公主。

伊望了一眼老翁手里已經(jīng)打開了的盒子，里邊安詳?shù)靥芍粋€精美的蓬萊玉枝——其上的珠子煥出的金、藍、橙、紅色之光交相輝映，在室內燭火的照耀下更加顯現(xiàn)出一種仙人的氣息。

那位公主名叫蓬萊山輝夜。

輝夜的神情在此刻卻有些難堪。

良久，伊對老翁說：”我特別地苦惱，一直反對著追求我的求婚者們。當時就打算故意向他們提些刁鉆的難題去做，以便放下這顆心了罷——沒料到車持還真地做到了。唉！”

“女兒啊，你年齡也不小了，該到嫁人的時候了。你看，車持皇子不辭路途遙遠、不辭歷經(jīng)艱苦，給你尋來蓬萊玉枝，他這顆心也十分真誠吧！來，和爺爺一起走出去，答應了他們罷?！崩衔陶嫘牡仄砬笾?。

輝夜沉吟片刻之后，長嘆一聲：“你們自把我從竹子中接回來撫育多日，現(xiàn)就將離你們而去，然而……”

就在這個時候，車持皇子已踏進屋來。望了一眼輝夜，他跪下一膝，拱手道：”輝夜公主，自君提出讓我尋求蓬萊玉枝那日，吾便歷盡千辛萬苦，三年如一日地去蓬萊仙山為君尋來了蓬萊玉枝。今日君也見證了吾之真心，還是盡早地與吾成親罷?！?/span>

與此同時，伴隨著兩步聲響，只見兩位頭戴褐色圓帽、身披褐色服的兩人在門口站立，手里各捧著一個大木牌。

輝夜公主、老翁和車持三人也回過頭來。但車持第一個就開始疑惑了——這兩個不是為我打造的蓬萊玉枝工匠們么，他們來干什么？

就在車持疑惑之際，他望了一眼木牌上刻著的數(shù)字，全身瞬間直冒冷汗。車持想命令他們先出去一陣，然后那兩個工匠卻搶著發(fā)話了：“車持皇子，吾二人為您精心打造蓬萊玉枝已三年矣。期間兢兢業(yè)業(yè)、茶飯不思。時至今日，您也完成了夙愿，也請給我們結結工錢吧！”

“哈哈哈！”——竹物東處傳出的輝夜公主清脆爽朗的笑聲。

“口口聲聲地說是為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得來的蓬萊玉枝,原來是和工匠們一齊打造的罷。車持皇子，我對你的‘真心’感到嚴重懷疑呢！”

此時車持皇子已無地自容。他推開工匠、奔出竹屋，準備駕著馬和他的隨從倉皇地逃走了。

老翁站在輝夜公主旁，一時也說不出話。

藏在竹林后的少女望見父親從竹屋中奔出來，借著竹屋內微弱的燈火，也看清了父親難堪的模樣。就在伊驚訝的時候，車持也開始駕著馬車離開了。來不及思索，伊也準備跟上去。突然，伊的眼神被竹屋內的輝夜吸引住了——那是一位和伊年齡差不多的女子，然而相比之下卻顯露出了獨特的氣質：美麗、華貴而莊重。就這樣足足僵持了三秒，少女還是轉過去跟隨父親了。

? ? 二·藤氏的沒落

大概是黑夜的緣故，少女終于還是跟丟了。于是伊還是打算先回府，之后再問問父親，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且看輝夜這邊：那兩名討債工匠為自己化解了尷尬，自然是很高興，于是大賞了這兩名工匠。工匠謝過后也滿心歡喜地告辭了，然而在他們走了一刻鐘左右，突然從竹林從中竄出幾個黑影來。那幾個黑衣人將這兩名工匠打了個半死，搶走了他們身上全部的財物。這些黑衣人自然是車持隊伍里邊的。

再看少女這邊：伊幾經(jīng)周折，也回到了大宅里。然而，伊在大宅門口等了許久，直到那管家吹滅了小棚屋的燭火、回房就寢了，也不見父親的蹤影。

藤原府的西門西廂內，卻依舊燈火通明——那是車持皇子的小妻小妾們也在等候著“夫君”的歸來。

畢竟少女此時的年齡還小，論輩份在藤原氏族的兒女中算不了什么，論熬夜也是比不過伊們的。在打了一個哈欠后，少女終于決定：我先睡一覺，待明早再尋個究竟罷。

翌日，那個少女在等到了夕陽將與南邊的富士山“接吻”時，卻仍不見父親的影子。就在夕陽沉入富士山，只露出上半截時，宅門外潮水般的馬蹄聲向藤原大府內漫延開來。

然而，少女覺得這馬蹄聲和父親車隊“整齊而有氣勢”的節(jié)奏相違背，更加突出的卻是“暴躁與混亂”。

不一會兒，一位身披紫衣、頭戴紫高帽、生著八字胡的男人下了馬，此時少女也在不遠處望見管家從小棚屋里面跑了出來。

“藤原氏藤原不比等，亦為車持皇子，今日乘御車來我天府，稟告親王：今吾年事已高、事業(yè)已盡，已識破凡塵，亦至隱居于桃源之際。今京城近郊存一大宅、妻妾眾人、兒女若干。為報天國天皇之恩澤，將此宅府賣與皇家、將吾妻妾奉于豪臣、將吾子女投入天國之事業(yè)。望皇都之昌盛、蒼生之澤潤。至此?！弊弦氯藬傞_一封信函，搖頭晃腦地讀完了。

然而管家倒是不慌也不忙：他從容地從胸襟的衣袋里摸出一只手寫筆來，很自然地在紫衣人手里拿著的信函上面簽了字。

隨后，管家和紫衣人互相拱手，紫衣人轉身命令身后的隨從將一匹載著兩個大包袱的馬拉到管家那里，系在了管家那個小棚屋的柱子上。紫衣人又從自己的袖口摸出兩個大白條和一瓶膠水，粘在了藤原府的右側大門上。

以上一切完成后，紫衣人一車隊也就告辭了。

少女在此時要比任何時刻都要驚訝、疑惑。

夜幕時分，按理說應該是藤原家族用晚餐的時候。然而管家這次也沒有吩咐女傭去干炊事什么的，而是把藤原家族的所有人叫到車持皇子的大客房里面。

車持的大客堂里面，與眾人疑惑與焦慮相對的是管家的從容和一絲喜悅。

“藤原氏啊，威震四?！欢鴿L滾東逝的濤水還是阻攔不了。今日車持貴公親臨天皇，慷慨言道：‘今吾年事已高、事業(yè)已盡，早已看盡凡塵，亦至隱居活于桃源之際，以于后世修仙。然吾仍有大宅、財產(chǎn)數(shù)萬、妻子若干，依依不舍，而無可奈何。吾天國之大，賢人云集、地域萬千、物華天寶。故吾終于決定：將此宅府賣與皇家、將吾妻妾奉于豪臣、將吾子女投入天國之事業(yè)。望皇都之昌盛、蒼生之澤潤’至此?！惫芗业揭蚕褡弦氯四菢訐u頭晃腦地讀完了罷。

這時就猶如一塊千斤巨石從天而降，把藤原家族炸了個粉碎了。想到車持皇子背井而去，身旁再無權力、地位、榮譽的依靠，藤原府的小妻小妾們和兒女們再也忍不住而失聲痛哭了，不過管家那群負責監(jiān)管的人卻坐在另一塊地上討論著怎么分馬背上的財產(chǎn)。那位少女見到如此場景不哭也不鬧，單純覺得很疑惑，這更加激發(fā)了伊的好奇心。

紫衣人已經(jīng)和管家商量好了藤原府轉讓的日期是翌日午時之前，藤原府的小妻小妾們和兒女們別無他法，只好在那個時刻跟隨紫衣人的部隊，任由他們分配罷。

然而，在紫衣人的部隊走到以往車持歸來必經(jīng)的一個二岔路上時，少女故意從部隊中跑了出來，往另一條路上去了——不過這一切都沒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溜后獨自走了一段時間的路，少女干脆決定先去京城打聽一下狀況——帶上早上吃剩的一小袋紫菜飯團，沿著父親每日給皇帝送御車所經(jīng)路一直走下去，兩柱香左右的時間便來到了京城。

然而，伊驚異地發(fā)現(xiàn)京城里的人都在議論紛紛，便十足好奇。沿著一排商用小屋的過道，伊悄悄地走在了神社大柱的后面，聽兩位穿著黑木屐的人談話。

“聽聞輝夜是從竹子中誕生出來的仙女，容顏身姿可謂舉世無雙啊！”

“是呀，有多少達官貴族前去與伊確定婚契了呢！但這輝夜卻故意給他們出些刁鉆的難題，說解決了才能和伊訂婚呢！”

“可不是么？之前去的石作皇子不是被要求找到佛前石缽嗎？然而最后卻只能找了一個煤缽，再加些裝飾，交給輝夜——沒料一眼就被識破了。”

聽到這里，少女提起了很大的興趣，墨色瞳中閃出了金色的光芒。

“后來好像有一個叫車持皇子的，也去求婚。他也按規(guī)定向輝也遞交了蓬萊玉枝。沒料，這車持潛心花三年與工匠打造了絕美的蓬萊玉枝，卻沒有結算工匠的薪水，反而在快要成功的時候被前來討債的工匠戳穿了，還被輝夜羞辱了一番。后來聽說他辭了官、拋棄了家族，自己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隱居了，唉！”

“輝夜？”，少女驚疑著。然而就在此時，伊腦海中浮現(xiàn)了在前不久的夜晚所見竹屋內那美麗、華貴、莊重女子的畫面了。

那個少女，是車持家族，也就是藤原氏族中一個向來不怎么被人重視的女子——藤原妹紅。

三·蓬萊的靈藥

車持皇子在向輝夜公主求婚失敗后，又繼來了各種王公貴族，然而都失敗了。這時，輝夜的美貌傳到了皇帝的耳中。于是，他駕著御車來到了輝夜的住所。在望了輝夜一眼后，皇帝猛然意識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從未見過這樣一位清美的女子，竟跑上前去一把將輝夜抱在了懷里。然后輝夜掙脫了。許久，輝夜告訴眾人：伊先前居住在月亮上是月之都的月宮人，因私自和藥劑師煉制蓬萊靈藥，觸碰了天令而被流放到了地上。今年，刑期已滿，天宮上的人將于八月的月圓之夜將伊接回。

眾人先是一愣，然后老翁和老嫗最先哭了出來。老嫗將輝夜死死地抱在懷里，說：“從老翁在伐竹時看到你，將你接回家。我們撫養(yǎng)你這么久，然而如今你一句話就要離開，是萬萬不行的！”老翁也在此時與皇帝商量，最終決定——在幾天后到來的八月月圓之夜，皇帝將在竹屋的前后左右、屋檐上下布滿士兵。凡是當時天上有任何一點兒動靜，都要拉滿了弓箭將它射殺。然而就在八月的月圓之夜，天兵從皓月中出來的時候，皇帝的軍隊朝他們所射的箭都在半空中都變成了絢麗的花草，飄落了下來。輝夜仿佛也受到了很大的引力，極容易地從老嫗的懷里滑了出來，飛到了天宮人群前，穿上了天宮人遞給伊的天之羽衣，飛到月宮去了。老翁和老嫗面面相覷、淚流滿面，而后一蹶不起。

然而，在輝夜飛升明月之前，伊就已經(jīng)托人給皇帝送去了一壺先前在月宮上煉制的蓬萊藥（據(jù)說服后可不老不死）和一紙手信了。

當夜，皇帝躺在宮殿內，悲痛欲絕。望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蓬萊仙藥和輝夜送的一封書信，便扶著桌子坐了起來，也開始給輝夜寫回信了。信中提到：“未能求得輝夜姬，安服不死長生藥”。隨即派巖笠等一群使者將回信和裝蓬萊藥的壺（未告訴巖笠等人壺中之物）送到天國最高的山——富士山的頂上，命令他們于此處將書信與壺焚毀，使燃起的青煙飄上月宮，讓輝夜公主知曉。

巖笠和隨從一些軍隊在接到委托后當即就出發(fā)奉行威令。此刻已至亥時，夜晚的山路可不是怎么好走，巖笠他們只好舉著火把、極為謹慎地行走。

與此同時，妹紅也打聽到了輝夜飛升明月和使者去富士山燒東西的消息。

伊坐在富士山山麓的一塊大石頭后面，閉上了伊那雙堅毅且稚嫩黑色瞳，腦海里又清晰地浮現(xiàn)了前幾日父親在那位女子前的行蹤。而今父親車持皇子變賣了家產(chǎn)、拋棄了親人，伊在隨從紫衣人的時候又獨自悄悄地跑了出來?，F(xiàn)在伊身上的飯團也吃光了，疲憊又饑餓，也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便認為自己家庭的沒落可能是與輝夜有關。雖然自己暫時接近不了輝夜，但是如果去天皇使者的部隊里添點兒麻煩，也會使伊心情好一點的。

現(xiàn)在妹紅早就尾隨在巖笠等人身后了。

約摸半個時辰，巖笠的部隊便到了富士山的山腰。這里吹起了寒風，山路也開始變得狹窄，不過天邊的明月卻照亮了一段山路。像這樣沿富士山狹窄的山路繞了兩圈，他們來到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山地。因較長時間的跋涉，于是他們打算在此處休息一下。妹紅此時就在巖笠部隊頭頂?shù)纳铰飞?，用堅毅且顯疲憊的墨色瞳觀測著巖笠和他的隨從們。但此刻妹紅究竟是個少女，跟隨了巖笠一段時間，也有些體力不支了。況且從家里帶的紫菜飯團也已吃完。伊嘗試著向前走，不料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踏空，便從山路的緩崖處跌下來，倒在巖笠面前。

巖笠的人一齊站起來，按住手中的劍。當巖笠首先小步上前觀察時，發(fā)現(xiàn)是一位少女，他下令讓所有人都放下了寶劍。大約過了十秒左右的時間，妹紅緩慢地睜開雙眼，望見了巖笠正在上方看著伊。

“何許人也？”巖笠發(fā)話了。

妹紅這時竟然奮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望著巖笠，那雙墨色瞳中的堅毅卻未消過半分。

巖笠這時覺得伊有些可憐了，便認為伊可能是哪家的孩子晚上在富士山采藥不小心跌了下來。于是，巖笠命令眾人將妹紅救了下來，并親自喂伊水喝。然而此刻奉行御命最為重要，于是巖笠決定先去山頂燒掉藥壺和書信，然后再送少女回家。休息一陣后他們也繼續(xù)趕路了。

明月掛于天際，沉云隱于寒風。一壺矗于山岳之上，乃富士山之巔。巖笠左手拿著書信、右手拖著裝著蓬萊藥的壺，就打算把它們丟在火山口中，準備焚燒。

“且慢——”一種尖利的聲音從巖笠身后劃過來。

巖笠的雙手頓時也縮了回來，他的隨從提起寶劍，指著從身后發(fā)出聲響的灌木叢，然而他們的寶劍很快就放了下來。那個人便是幕府的女刺客——咲耶姬。

“咲耶公主，有何貴干？”巖笠放下信和壺拱手問道。

“巖笠君，吾聞你們奉行皇帝的旨意，欲將蓬萊靈藥焚毀。然而你們卻不知皇帝此刻正被輝夜迷了心竅！”咲耶的聲音鏗鏘而有力，倒像利刃劈在牛骨上一般。

“蓬萊藥？！”巖笠等人十分震驚，其中有些隨從的心多少有些動搖了罷。

“依我看來，與其將這壺蓬萊靈藥燒掉，倒不如把它送到我姐姐石長姬八岳山那里供給神明，來保佑蒼生”，咲耶說：“現(xiàn)在皇帝多少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我們把藥供奉到八岳山之事。回去之后告訴皇帝，蓬萊藥已經(jīng)燒過去了罷！”

“你說的對?！睅r笠點頭答應了。“不過”，巖笠又頓了一下:“現(xiàn)在時至子夜，大家都有些累了，現(xiàn)在火山口旁一塊空地比較溫和舒適，我們先在此處睡一覺，翌日一早再出發(fā)罷。

于是巖笠這些人在那塊地上躺下來休息了，妹紅卻獨自一人睡在火山口旁的竹林從后面。

寅時平旦，咲耶從夢中醒來，按了一下伊那把銀劍，將躺在火山口旁空地上的、隨從巖笠的、熟睡中的人全部斬殺了。

巖笠夢見自己從懸崖上摔了下來，突然就醒了。然而，望見自己身旁倒在血泊中的隨從，當場就嚇得叫出了聲。這時，咲耶他面前蹲了下來，緩緩地對巖笠說、：“現(xiàn)在大家已經(jīng)知道壺中之物的是蓬萊藥了。長生不死是世人所追求的，我擔心到時候隊伍中有些人叛亂，到時候就兇多吉少了，畢竟他們不如我們倆高尚。如果我現(xiàn)在不殺他們，這也是遲早會發(fā)生的事，所以他們死于自相殘殺！”

藏在竹林里驚醒的妹紅，此刻也恐懼得一動不動。

巖笠別無他法，只得順從咲耶的意愿。在卯時日出之際，和巖笠咲耶便往去八岳的路上了。像這樣走了半個時辰，咲耶忽然對巖笠說：“我動作快，要不商量一下分頭行動。你帶著蓬萊藥往八岳那邊走，我先跑過去查看一下情況。”說罷，咲耶便提起了銀劍向前奔去，消失在了山林。

現(xiàn)巖笠一人在路途上行走，既恐懼又懊悔，他認為咲耶也許將那少女斬殺了罷，但也不怎么確信。就這樣巖笠一邊往八岳山走，一邊尋找著妹紅。

然而巖笠永遠也不會想到妹紅此時正在尾隨著他。在此期間“蓬萊藥”一詞始終縈繞在妹紅的腦海——伊的腦海里隨時不時地會出現(xiàn)一些奇想：要是我也可以長生不死，不就可以重振藤原家族的威嚴了么？在此刻伊又想到父親藤原不比的事情，伊心中的思緒更加百感交集：現(xiàn)在我身旁就只有巖笠了，我可以搶走他手中的蓬萊藥，但是我這么做對得起救命恩人么？

的確，猶豫是拿不定主意的。

眼看著巖笠捧著蓬萊藥壺離八岳山愈來愈進了，妹紅既不想干對不住救命恩人的事情，也不想就此痛失良機。然而，妹紅一直在巖笠身后默默跟著。

終于，在巖笠走到山腰懸崖旁邊的時候，妹紅突然從他身后竄出來，將巖笠狠狠地推下了懸崖。

巖笠當場就沒了性命。之后，妹紅奪走了他手中緊握著的蓬萊藥壺。此后，妹紅也沒有多想，當即打開藥壺，把藥吞了下去。

在這一刻，突然電閃雷鳴、萬里無光。

這氣象在原先的藤原大府中也可以“欣賞“到，之前院子里一個角落，吊在黑色檀木屋檐下、鑲著金邊籠子中的赤羽鳥現(xiàn)在還到那里。只不過伴著這幾聲電閃雷鳴，赤羽鳥長嘶一聲，撞破了鐵籠。待它飛到半空時，突然化成一只火鳳凰，在空中盤旋幾圈后，往富士山的方向飛去了。

與此同時，妹紅的頭發(fā)也開始變長、變白，當時煥發(fā)堅毅的墨色之瞳此刻卻變成了充滿血腥的猩紅色；伊原先身穿的和服也被換了一新：上身身著白色的襯衣、下身身著紅色的?袴。在其上還附了很多符紙扎；?袴沿連接的長繩雙帶掛在肩上、白色的長發(fā)也被紅白的蝴蝶結扎成很多條，并且在頭后結扎了一個大紅白的蝴蝶結，已經(jīng)由凡女化為不死之身了。

突然，在妹紅背后，一只巨大的火焰鳥從山上飛下來，長鳴一聲，隨即鉆進了妹紅身后的竹林，同閃電、鳴雷和黑夜消失了。

四·泡沐的哀傷之所

朝著眼前的潭水，望著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妹已經(jīng)知道自己變成一只怪物。現(xiàn)在這樣回去，必定會遭到舉國的追殺。伊伏在身旁的巖石上，開始失聲痛哭，像一匹受傷的狼。些許，伊也將眼淚全部咽下去，咬了牙關，決心不再落一滴淚水、決心要懲輝夜于死地。

就在這時，一只鳥頭人身、全身燃著火焰的獸人閃到了妹紅的側面。

“走罷，藤原妹紅！月之都的人在捉你了！”獸人發(fā)話了，是一種嘶啞的鳥叫聲。

妹紅渾身一顫，著了火似的，馬上就跟著那獸人：后來是飛奔。就這樣不知道跑了多久，妹紅終于在山腳下的一叢枯竹林旁站定，喘著粗氣。身后的空地上好像有一塊巨大的銀色手帕——那是明月穿過竹林照下來的光；在前面的洞穴口里面卻僅有兩點磷火一般的那獸人的眼光。

“你……怎么認識我的，你到底是誰？”

“我一向認識你，也如一向認識這個世界。藤原氏女，告訴你罷，你還不知道，我每天站在屋檐下。望盡了車持的一世繁華，又望見你父親被月之都人蓬萊山輝夜羞辱而隱姓埋名、辭官遠去、拋棄家人。我早已看破藤原家族的一切。這一切的一切，是那個輝夜在月宮上制作禁藥，下凡后又迷惑眾生，鬧得藤原氏族家道中落，害得你淪為現(xiàn)在這模樣！”

聽到這里，妹紅忽然全身都如燒著猛火，自己覺得每一枝毛發(fā)都仿佛閃出火星來。伊的雙拳，在暗中格格地作響。

“現(xiàn)在我接近不了輝夜，該怎么復仇呢？”

“你的仇自然要你報最好，不過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怎么助我一臂之力？”

“聽罷！我是來自地獄的火鳳凰，來到凡間化為赤羽鳥，無法施展靈力，因為在凡間我沒有什么可以寄托的東西。今日雷聲一響，我從千里之外嗅到了你的怨恨，我順著著怨恨找到了你的靈魂，也找到了我的寄托?！?/span>

“現(xiàn)在我要做的，”獸人的聲音提高了一倍。

“我有了寄托之人，你需要的話，我將永世寄生在你的身體內，源源不斷地向你的身體內貢獻靈力。待你憑著不老不死之軀練習若干個三百年，直至掌握了“不死鳥之焰”的神功，燒毀富士山旁的一棵不畏電與火的神竹，待燃燒著的青煙飄上月球，就證明你已經(jīng)有實力與蓬萊山輝夜的七彩光遇術匹敵，就可以找輝夜復仇了！”

“可是，我該怎么信任你？”

“你不要疑心我騙取你的肉體和精氣”。漆黑的洞穴口前傳出的聲音又嚴冷地說道：“這事全由你。你信我，我便去；你不信，我便回。但你要知道，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血就是我的血！”

聽到這里，妹紅也不再猶豫，伊找了身旁的一塊空地，仰面躺著，張開了雙臂，同時也閉上了眼睛。

“呵??！”獸人嘶吼一聲，搖身化成了火鳳凰，在空中盤旋幾下，隨機在半空中蜷成一把箭，朝這妹紅兩乳之間的空隙鉆了進去。

一時刻，枯竹林旁光芒四射，伴隨著光與火的躍動和少女的哀嚎，火鳳凰的殘影升在了半空中，隨后與月光一色。

?

這樣，伊隱居在那遙遠偏僻迷途的竹林，不斷地遷徙著、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作為一個常人，終會有老的一天、終會有死亡的時刻，然而妹紅與衰老死亡無緣：沒有食物吃會感到饑餓，但不會死亡；受到傷害也會感到疼痛，卻很快就會痊愈。縱使只剩下一根頭發(fā)了，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全身無損地復活。在無人深處，像這樣伊生活了一個三百年、又一個三百年，不知道幾個三百年，妹紅也不知道用火焰術燒毀神竹嘗試了多少次，這里的野獸和妖怪已經(jīng)不再是伊的對手了。伊也開始變得冷漠血腥了。

? ? 五·不死之煙，飄上月球！

某日，妹紅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富士山的神竹旁，向后退了幾步，然后騰空一躍，在半空中張開了雙臂。伴隨著一聲嘶吼，兩只火焰翅膀竟在伊的背后生成了。

伊此時毫不猶豫，雙手在胸前交叉后打開，便匯集了一大團猩紅的烈焰，隨即向瞄準了的神竹的根部射過去。

“轟——”

這一刻，妹紅一千三百年都沒有看到，神竹竟然“嗶剝嗶剝”地燃燒起來，隨即冒出了奇異的青煙，徑直地飄上了月球。

天空烏云中夾雜著的冷風自上而下地貫了出來，吹在妹紅那布滿紅白蝴蝶、飄逸的白絲上，白絲隨風有節(jié)奏地波動著；這時的月光也更加地凄慘、明亮，灑滿了妹紅的前身。

妹紅的身后，一束火鳳凰般的烈焰燃起，升到了半空后鳳凰般地叫了一聲，隨后也與月光一色。

妹紅轉過頭，竹林的殘影如百葉窗一般映在了伊的臉上

“哼——”

兩只猩紅色堅毅的瞳孔下面那雙陰冷的丹唇向上微微一翹，露出了雪白如刀的皓齒。

華中愛麗絲的空谷簫人

——2023年3月22日

?取材：

《竹取物語》；

《東方求聞史紀》；

《魯迅—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