藪貓和正邪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夜雀酒家。當時剛剛進入幻想鄉(xiāng)人生地不熟的他為了填補饑餓的空肚子，在昏暗的夜沿著通往森林深處的獸道一直走，一直走，就見到了這家店。店周圍黑漆漆的，陰冷的秋風一陣一陣。藪貓跟著秋風呼嘯的節(jié)奏打著哆嗦。他猶豫了只有不長的一會，就聽從肚子和身子的勸告，大著膽子推開了門，進了門內(nèi)。屋里和屋外倒是截然不同，屋里有吧臺，還有不少的桌椅，人不少，但稱不上擁擠，空座位還很多。隨著門的吱呀聲響，喧鬧的房間驟然安靜下來，座位上的所有人，還有吧臺的老板娘齊刷刷地看向他。他也是被這種詭異的情形嚇了一跳，但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找了個空位坐下。他本來是希望找到一個偏僻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但可惜這種座位都有人，他想“既然大家都看著我，那么是不是偏的地方，倒是無所謂了?！彼运淖皇蔷萍抑虚g的空座。所有人的目光跟著他，從門口，到他坐在了座位上，仿佛這是一件大事。 正邪沒坐在下面的座位，她坐在吧臺前的高圓凳上，正面對著老板娘，背對著藪貓。她也和大家一樣，她把高圓凳轉了個半圓，變成了正對著他，玩味地盯著藪貓的一舉一動，上下把他打量。當她打量到藪貓左耳的鐵片夾扣時，她若有所思，之后她猛然一驚，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她趕忙把高圓凳又往回轉了半圈，正對著老板娘了。老板娘收回注視藪貓的目光，給了正邪一個輕易察覺不到的眼色，她就不易察覺地輕點了下頭，然后調整好表情，把高圓凳再次轉了半圈轉回去，繼續(xù)用玩味的目光看著藪貓。老板娘就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拿著菜單走出了吧臺到藪貓桌前，把菜單遞給他，問他需要點什么。 藪貓渾身僵硬著接過菜單，有因為冷的原因，也有踏入新環(huán)境的緊張。他翻來覆去看了菜單好一會，最終是確定了沒有比土豆泥和朗姆酒更便宜的食物和飲料。他就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點了一份土豆泥和一份朗姆酒，好在他的聲音尖細，像是小孩子一樣，聲音雖小卻總能讓人聽到注意到，甚至很難忘掉。老板娘拿著菜單下去，店里的大家也都慢慢悠悠的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各自聊天喝酒，只是聲響比藪貓進門時聽到的小了太多，且大家不時的用眼神的余光瞟他。 正邪是最后收回目光的。之前那不可思議的神情早消失不見，她一直保持著一種似笑非笑有些類似戲謔的曖昧表情看著他，但是他一心只在即將到來的食物和朗姆酒上，并未感受的到。這就是藪貓和正邪的第一次相遇。 之后大約一周的時間，每到晚上十點左右，藪貓就準時出現(xiàn)在夜雀酒家，照舊是點土豆泥和朗姆酒。他每次都是一絲不茍地吃完自己的食物喝完自己的酒，從不浪費。店里的大家慢慢也習慣了他，對他的反應沒有之前那么大，但是誰也沒有主動和他搭話，并且時不時有人警惕的窺他一眼，然后和同桌的伙伴竊竊私語，大概是講著關于他的事情。但我要說，店里的大家對他的了解幾乎為零。除了正邪，她們誰都不知道他來自哪里，是什么妖怪，白天都在做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只知道他每晚十點準時出現(xiàn)在夜雀酒家里。 正邪是第一個和他搭話的人，她臉上依舊是掛著似笑非笑的曖昧笑容，手里拿著杯用高腳杯裝著的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四色的雞尾酒，酒杯上還插著有一顆熟透的紅櫻桃。她坐在了藪貓對面，藪貓那時正抿著自己那有股子發(fā)酵醋酸味的朗姆酒，等著自己的土豆泥，他看到正邪坐在他對面，渾身一顫，渾濁的酒液灑出幾滴到桌面上，他怔怔地看著桌面上的酒液，忘記了正邪，只顧著心疼了。 正邪就這樣看著他，嘴角向左上方偏起了一個微小隱蔽的弧度，她出聲了“您貴姓，先生?！彼捸堄质且活?，這才想起對面還有別人存在，他輕輕抬起頭，一開始眼睛不知道放哪，最后他注視著她的嘴，回答“我沒有姓，小姐。我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她輕搖了搖高腳杯，紅黃藍白四色奇妙地上下?lián)u晃，卻沒有混在一起。她說“真可憐，老兄，我真可憐你?！彼@樣說著，臉上表情卻沒有變化，“但總該有個稱呼，就像我，我是正邪，正義邪惡的正邪?！?“是的，稱呼還是要的…”藪貓的聲音小的像是嘟囔，“我是藪貓，請叫我藪貓?！?“貓？” “是藪貓?！?“藪貓？” “是的，藪貓?！?正邪呆愣了一會，反應過來的她開始大笑。 “哈哈哈，藪貓，藪貓?！?藪貓因此有些不高興，他說“正邪女士，我覺得我的名字沒什么好笑，我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我遵守規(guī)則，且盡量不影響任何人，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問心無愧，沒有什么羞恥的地方，不應該受到嘲笑?！?“哈哈，抱歉抱歉，你說的對，不過請原諒我的才疏學淺，我想請問，你名字的藪貓是哪個藪？怎么寫?！?“草字頭一個數(shù)學的數(shù)?！彼捸堄檬种刚戳藶⒙湓谧烂娴木埔?，在干燥的桌面一筆一劃的寫出一個“藪”字，他一邊寫一邊解釋“藪字是草字頭，意思是有數(shù)量很多的草的草地，也就草原的意思。我就是在非洲大草原出生的，我所在的草原名叫加帕里大草原，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打獵，一個人睡覺，我并不覺得孤獨，因為我們貓科動物都是獨行俠，我腿很長，跳的很高，反應也很迅速，就是天上飛過的鳥兒有時也會被我抓到，總之，在大草原，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藪貓打開了話匣子，但他每說一句，正邪就大笑一聲，他一直不停的說，她就一直不停地笑，后來，不止她一個人笑，店里的大家也都跟著笑，而藪貓則用自己尖細稚嫩的聲音解釋說他說的這些話沒什么好笑的地方，他遵守規(guī)則，做任何事情都是問心無愧，沒有什么覺得羞恥的地方，大家沒有權利嘲笑他。但是就是他在解釋的時候，大家也都是一直的笑，甚至笑的更加肆無忌憚。 過了許久，興許是笑累了，正邪和大家都基本停止了大笑，只是偶爾還有些許幾聲。正邪擦干了笑出的淚，她說“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不該笑，只是實在忍不住。嘿嘿，說真的，老兄，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但是喜歡和笑是兩碼事，我知道我笑你不高興，但請諒解，我沒有惡意，沒有惡意。” 她說了兩遍沒有惡意，話鋒一轉“嗨，兄弟，我們做個朋友吧，做個好朋友。我喜歡你這個家伙，真的很喜歡。” 悶悶不樂的藪貓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哈哈哈，好極了，好極了，我的伙計。”她打了個響指“米斯蒂，拿兩杯好酒，要最貴的，我要請我的好朋友喝一杯?！?“不不不，我不要，不能讓你破費。”藪貓慌忙地擺著手，連連搖頭。 “你看不起我？兄弟?！?“不是，但我不想讓你花錢。” “是朋友就喝?！?“可是…” “沒可是?！?“好吧，那就喝?！?“嘿嘿，這就對了?！?老板娘把兩杯好酒拿給他們，他們就邊聊著非洲大草原的種種妙處，邊喝酒。 之后的幾天，總是這樣。藪貓晚上十點來到店里和正邪喝酒，聊著藪貓在非洲大草原的種種奇妙冒險，伴隨著她和店里大家的大笑。每次他都解釋說自己說的話沒有值得笑的地方，他為人正直，一向遵守規(guī)則，做的任何事都對得起良心，問心無愧，不應該受到嘲笑。但沒人聽他的，大家只是笑他。 直到那件事發(fā)生，波瀾不驚的生活有了些許改變。 那是一個普通的一天，不普通的是事。正邪依舊是和藪貓喝酒，突然她不知發(fā)了什么瘋，說是今天實在是太高興，雖然她平常也表現(xiàn)的高興，但是那一天她說自己比平常高興了好幾倍。為了慶祝這高興的心情，她要請店里的大家一起喝香檳酒，來分享自己的心情。 那一天的大家喝的是真的厲害，幾乎沒有人清醒，只有老板娘米斯蒂婭從頭到尾清醒著。大家狂歡了一夜，當?shù)诙焖捸埿褋淼臅r候，就只有自己和米斯蒂婭了，米斯蒂婭板著一張臉，拿出賬單給藪貓，藪貓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去找正邪，但整個酒家空空蕩蕩，所有人都不見了，只有米斯蒂婭和他自己。 藪貓就這樣破了產(chǎn)，雖然他本來也不富裕，但是至少本來他并不會餓肚子。之后的許多天，沒人在酒家見到藪貓，大家都覺得他不會再來了，心里仿佛石頭落地，都松了口氣，正邪則是有些憂郁。 而藪貓卻正是這時候又來了，仿佛是他第一次進到酒家，大家的反應和當初幾乎相同，注視著他坐到自己一直以來坐的位置。他在自己的座位喝便宜的朗姆酒，吃沒有味道的土豆泥。 正邪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也依舊是帶著似笑非笑的曖昧表情，端著紅黃白藍的四色雞尾酒，坐著他的對面，她開口“你好啊，老兄?！?藪貓臉皮抽動，沒人知道他這十幾天是怎么過的，只能說還好他的種族原型有著能吃腐食的能力，這才保證他不會餓地受不了。 他停下吃土豆泥的動作，用自己尖細稚嫩的聲音回答“你好。”就仿佛之前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不高興的事情。 “看著你還精神，我就好受多了，老兄。你不知道這十幾天我多么的難受。你身體沒有出什么毛病就好，我多么擔心你啊，我的朋友?！?藪貓看著她曖昧戲謔的臉，不知該怎么回答。他只能干巴巴地說“謝謝?！狈路鹱屗芸嗍茈y的人并不在眼前。 “我覺得很對不起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你好，有些事情不是你這種為人正直，遵守規(guī)矩的人該涉入的?！?藪貓一時聽不懂正邪要表達什么，只是呆愣的看著她，良久之后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這回換到正邪愣住了。她再次呆愣了良久，之后也是大笑起來，但這次的笑聲感覺比之前少了很多玩弄的意味，多了許多的爽朗。 “來，跟我來?！蓖蝗凰话炎プ∷捸埖氖郑阉衽_的方向拉。一開始藪貓沒動，正邪拉了兩次他才反應過來，他的大腦好像什么都沒思考，像是小狗一樣被正邪拉到了吧臺里的一間屋子，屋子里黑的不可思議。一般來說，完全的黑暗是見不到的，就算是深夜緊閉雙眼，眼前依舊是會出現(xiàn)影影綽綽的光怪陸離的映像，但是這件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是完全的黑。 黑暗中，藪貓把正邪的手又握緊了一些，他們摸索著坐在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東西上。正邪先是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藪貓握著她的手的那只手，安撫了一下他。接著說到“現(xiàn)在的話，還來的急，你依舊可以回到正直的，規(guī)矩的，讓自己問心無愧的生活里去，如果你接著聽，可能回不了頭?！?藪貓腦袋一團漿糊，他什么都理解不了，他問自己，自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幻想鄉(xiāng)，所有正直的，規(guī)矩的生活，除了這里還有別的地方嗎？他想不到，而且，朋友在這里。背叛朋友是絕對不允許的。他不說話，只是本來稍微放松的手又用力了。 正邪在黑暗里點了點頭，沒人看到，她說“作為之前騙了你的補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沒、沒事，不在意”藪貓磕磕絆絆地回話。 正邪不理他，接著講下去“我接下來說的故事，因為某些原因，和事情的原型有很大的出入，但是卻絕對是真實的，有些真事情還就得必須用假話講出來。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不確定米斯蒂的能力能不能擋住她的眼。”她對這個她說的她，似乎是很忌憚，并未提起她的名字 “嗯，怎么說呢。”沉吟片刻，“嗯，就這么說吧。 “從前呢，在幻想鄉(xiāng)里，也可能是外界吧，這無所謂。有個豬或者鹿吧，是什么都行。她在干完活的時候，哦，我們先不管他干什么，在哪干。這不重要。他一個人看書或者是什么其他一個人做不影響別人的事情。突然，有個人要把他的書或者其他什么搶走。這可以嗎？那本書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是屬于他一個人的，而且如果不看書或者做些什么，他還能做什么？他需要看書或者一個人做某種聊以自慰的事情啊，怎么能沒這種事情呢？在這種無聊無趣讓人厭倦地想要自殺的世界上，如果沒有那種事情，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就對那個搶他的書或者是什么別的屬于他個人的東西的巫女或者是主管什么的講道理。他就說，嘿，先生，或者女士。我沒礙著什么人，我只是在看書或者是做什么不影響別人的事，而且是在我該做的事情做完的情況下，是在屬于我自己的時間里，屬于我自己，明白嗎？先生，或者女士，這段時間我沒有出賣給任何人。我為人正直，遵守規(guī)矩，做的任何事情都問心無愧，你不應該做這種事情，拿一個清白的人的東西。難道這種事情可以嗎？這種事情能允許嗎？先生或女士，我遵守規(guī)矩，沒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情啊，你不能拿我的東西?！彼み^頭問藪貓“我問問你，這家伙說的是對還是不對？” “對，很對。就該這樣?！彼捸埱榫w激動，雖然沒人能看見，卻還是拼命地點著頭。 “但是呢，我要說但是了?！闭白I誚著說“往往就是這個但是，任何合乎規(guī)矩的，為人正直，做著問心無愧的事的人總是會遇到這個但是。 “你想想，他得到的結果是什么？那個巫女，或者說是工廠主管吧。她說著，不行，先生（小姐）你不能看書（或別的事情）鄉(xiāng)里（廠里）有規(guī)定，不能看就是不能看。他反駁她，他說，不，沒有，沒有這種規(guī)定，我沒有找到。她拿出寫著規(guī)則的本子，指給他看——不準打架或者不準飲酒又或者不準襲擊人類或不準破壞公物等......他說，這些我都沒犯，女士。我沒犯任何不允許做的事情，而她呢？你猜她怎么著?！?藪貓顫抖著，他已經(jīng)預感到故事的結局。 “她指著那個等字。哈哈，那個等字?！闭胺潘恋卮笮Α八芙邮苓@種結果嗎？有人能夠接受嗎？” “不…不能。這是不對的！”藪貓大叫著，正邪感受到他劇烈地震顫，再次拍了拍藪貓緊握著她的手的那只手。 “是啊，是不對的，我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這種不對的處罰啊。 “但是呢，又是但是。就是在那種為人正直，遵守規(guī)矩，不昧良心的人身上，總是有這些但是。 “那個豬或者是鹿，或者干脆就是個雞吧。他不服啊，他要講道理，因為他知道對方?jīng)]有道理，所以他和人講道理。嘿嘿嘿。你覺得結果是怎樣？”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藪貓松開了正邪的手，但卻被正邪一把抓住。 “你知道，你比誰都清楚?！彼龎旱吐曇粲朴频恼f。 “它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頭都被打破，血把頭發(fā)染紅一大片，怎么也洗不掉，翅膀也被撕下成了別人的盤中餐，后背上留下可恥的，侮辱意味的長長的疤痕?！彼e起他的手，放進自己的衣服里，讓他感受著她冰涼的體溫，簡直不像活人。她指引著他的手，引導他的手在肌膚向后背游移，直到觸摸到那兩條長長的，凹凸不平的象征恥辱的疤痕。 “我就是你，兄弟。我和你還有外面店里的大家，大家都是受苦受難的兄弟。難道可以忍受嗎？可以忍受強者的迫害嗎？” “你是我…你就是我…”藪貓腦袋空空，他茫然地重復著正邪的話。 “是啊，兄弟，我就是你啊，你和我還有外面的大家，都曾是為人正直，準規(guī)守紀，不昧良心做事但是卻被侮辱，被傷害，被欺壓迫害的兄弟啊！” “是??！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受苦受難的兄弟！你就是我！你就是我??！”藪貓情緒激動，她緊緊地抱住正邪，用他那滑稽尖細的聲音為她痛哭流涕，眼淚滴落在正邪的背，薄薄的衣衫被浸濕，緊緊的貼在后背，正邪背上兩個凹凸不平的長條在黑暗中聳立。 正邪輕拍藪貓的背“對，對。我的兄弟?！?她語氣輕緩溫柔“對的，對的，我們怎么能夠忍受呢？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她說“只要騙到萬寶槌，用萬寶槌的魔力，一切就都能逆轉了。弱者會變成強者，強者在更強者面前也會如弱者在強者面前一樣，無還手之力。一旦強弱逆轉，我們所受到的屈辱，要十倍奉還！”說這最后這四個字時，她緊緊地咬著牙，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藪貓驚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松開正邪。 “不對，這不對！這樣做豈不是和他們對我們做的一樣了嗎？你不要這樣做，我不要你這樣做！不要成為自己討厭的人！” “閉嘴！”藪貓被這突然的憤怒震懾，不敢繼續(xù)說話，黑暗中響起正邪數(shù)次悠長的深呼吸，她壓下憤怒，用盡量溫柔的聲音說“這是必須的，成大事總免不了臟手，我這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大家。不然，這份怨氣要怎樣？怨氣不會憑空消失啊兄弟。為了所有受苦受難的兄弟，他們的怨氣一直積累著呢，一直折磨著他們呢。為了所有為人正直的人，他們應該被折磨嗎？這怨氣不發(fā)泄出來，他們的心靈可以平靜嗎？那些遵守規(guī)矩，問心無愧的活著的大家，他們能夠接受嗎？他心里有怨啊，他怎能沒怨呢？這種事情放在誰的身上能沒有怨氣。怨氣沖天啊！兄弟，沖破了腦袋長出了魔鬼的角。”她說著，再次抓起黑暗中藪貓的手，精準而迅速，藪貓抽了兩抽，但抽不出，就被正邪把手舉著，放在了自己頭上兩個如刀尖一般的短角上。 堅硬，冰冷，仿佛無堅不摧，無物可破。 “怎么消除呢？這份怨恨。你能回答嗎？” 藪貓感受著著手上觸摸到那金屬一般的冰寒，他縮著頭，微微顫抖，不發(fā)一言。 正邪覺得差不多了，就決定先放過他，她說“你先考慮一下，明天聽你的答復，不過若是你不愿意加入我們兄弟們，那也只能委屈你這段時間里在這呆著了。我先出去了，外面兄弟們還在等著我，你就好好考慮考慮?！?正邪出去了，只留藪貓一人。他摸索著找到了一張應該是床的東西，在這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黑暗里，他腦海里亂哄哄，又渾身被汗水弄的濕漉漉，剛剛發(fā)生的一切給他帶來了太大的震撼，他想好好思考思考，卻沒有辦法把腦袋里的亂麻理清，就這樣，他睡著了。 當他睜眼，他看到光，奇怪的是并沒有因為長時間不見光而覺得光芒刺眼。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一個冰涼堅硬的鐵板上，四肢都被固定，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發(fā)現(xiàn)周圍亂哄哄，有很多籠子，有的籠子里是奇怪的鳥，有的是猴子，甚至有個籠子里關了只熊。 “嘿，它醒了，麻藥量不夠嗎？” “誰知道，搞采購的是園長小舅子，怕是吃了回扣了?！?“干他娘的關系戶。” 藪貓循聲望去，是兩個穿工作服的人。 “那接下來怎么辦？” “就這樣辦唄，畜牲而已，沒必要讓它們多舒坦?！?“也對，是為了它們好，繁殖太多動物園養(yǎng)不起的，它應該感謝咱呢?！?“是啊?！?藪貓懵懂無知地看著這兩個人，它不懂他們說些什么，只是野獸的預感不停地警報，它感到不安，嗚咽著發(fā)出悲鳴。 “叫什么！不知好歹?！彼^上挨了重重一擊。它叫地更大聲，更悲慘了。屋里其它的動物也被感染，各種不安叫聲和難聽的悲鳴相互應和，彼此增幅。 “你打它干啥，吵死人了?！?“嘿，真是畜牲，好吃好喝地供著它們，總還是不知足?！?“不然怎么是畜牲?！?緊接而來的是劇痛，那種簡直無法忍受的劇痛。藪貓喉嚨叫啞了，它耳邊是各種動物感同身受的叫聲，其中聲音最響的是一只怪鳥，聲音大且響。藪貓感覺到頭都快炸，而那難聽的叫聲一直響個不停，往它腦子里鉆。 “不要叫了，不知名的先生或女士，我一生之中為人正直，遵規(guī)守距，從不做昧良心的事情，不應該受你地指責，如果我的叫聲吵到了你，我愿意道歉，并且接下來不發(fā)一言，請不要再指責我了，先生或者女士?！?藪貓閉上了嘴，把舌頭都咬破，它忍受著幾乎不可能忍受的疼痛，接下來除了一些細微地輕哼聲，什么聲音都沒有從緊閉的嘴里吐出來。 “這鬣狗倒是條漢子。竟然能忍住不叫?！?“畜牲怎么忍得?。看蟾攀锹樗幇l(fā)揮作用了吧?！?“也是。也真可憐，鬣狗不受歡迎啊，不然也不至于把寶貝割了?！?“畢竟鬣狗名聲不好，喜歡的人不多?！?“如果是藪貓就好了，是啊，如果它是藪貓就好了。” “怎么可能，哈哈。”×2 其中一個穿工作服的，手上動作不停，對著它幼小下體刮動，嘴里隨意地嘟囔“別怪我，是為你好，是為你好?！?另一個穿工作服的，用一個仿佛大號訂書機的玩意，在它的左耳一夾，伴隨著和下體來說微不足道的疼痛，在它的耳朵上訂下了一個象征著它已不再完整的標記。 之后它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耳邊那怪鳥難聽的叫聲卻依舊沒有放過它，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它的腦門里鉆，仿佛嘲笑著它的殘缺。它心中想著“我不知道你是先生還是小姐，但是我覺得你不應該這樣折磨我，我不應該被嘲笑。我為人正直，遵規(guī)守距，不做昧良心的事......”很快，它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睜開眼，它已經(jīng)在動物園展覽區(qū)。身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它提不起勁，趴在草地上，面前是很高的柵欄，幾個人看著它，臉上大多都是不太滿意的失望。 它對他們說“先生們，我不知道我哪點沒有做好，如果我冒犯了你們，我會改過，所以別露出那種表情。我不想讓你們傷心，我為人正直，遵規(guī)守距，不做昧良心的事情，就算是別人傷害了我，我也不會去傷害別人，因為我知道被傷害是什么感覺，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我不希望你們也和我一樣受這種委屈。” 沒人搭理它，大家一般只是看它幾眼，就轉身去看別的動物了。 它也就繼續(xù)無精打采，趴在草地上，看著人們一個一個地離去。 直到有一個小女孩，她拉著應該是她的媽媽的手，嘴里大聲地嚷嚷“媽媽，媽媽，藪貓在哪？我要看藪貓！”藪貓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頭，嗚嗚地叫起來。 “哈哈，藪貓向我叫呢，藪貓向我叫呢?！毙∨⒖粗捸?，興高采烈地拍著掌。 “嗐，傻孩子，那不是藪貓，是鬣狗。” “鬣狗？我不要看鬣狗！我要看藪貓！我要看藪貓！” “這動物園哪有藪貓啊?，F(xiàn)在藪貓那么火，這里爭取不到的?！?“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看藪貓！我要看藪貓！” 媽媽被吵的有些頭痛，她就指著‘藪貓’說“它也算，都是非洲的，而且鬣狗好像也是貓科，大草原上的貓就是藪貓?！?女孩破涕為笑，大聲地對著藪貓喊叫“嗨！藪貓，你好，我是小包，我們要做好朋友啊，要做永遠的好朋友??！” 藪貓強打起精神，嗚嗚地回應著她，幼獸稚嫩的叫聲此起彼伏。 女孩的母親看著她，微微地笑著，給她講解藪貓的習性“藪貓是非洲大草原的獨行俠，有著長長的腿，跳的很高，它們一個人捕獵，不會覺得孤獨，因為它們貓科動物都是孤獨的獨行俠......” 回過頭又是黑暗，看不到一絲光的黑暗。藪貓從睡夢蘇醒，回到了這黑暗中。 他頭腦比之前清晰的多了，他想明白了。 正邪做的事情是不對的，雖然作為正直的人遵規(guī)守距確實總是會遇到很多討厭的事情，但是其中也不是沒有好事。如果只關注壞事，好事就丁點也看不見。壞人是很多，他遇到了不少，但是其中還是有好人，好事和壞事還有好人和壞人并不是能夠靠數(shù)量就偏向某一方的，為了消滅大多數(shù)壞人，必定會消滅少數(shù)人，這不是簡單的數(shù)學題，這兩個方面并不是誰數(shù)量多誰就重要...... 好吧，上面那些話只是找借口，這些話說服不了正邪，甚至說服不了藪貓自己，他真正覺得正邪不對的是因為——藪貓不相信所有說著為了大家這種話的人。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偏見，他總覺得說著這種話的人，歸根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只是把話說的好聽。正邪有句話說的是不錯的，正邪就是自己，他想明白了，他和正邪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正邪為了自己的私欲，扛起了為了受苦受難的大家的旗子，而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問心無愧，不使自己受到良心責難，所以他為人正直，遵規(guī)守距。但說到底，他和正邪，都是為了自己，讓自己順心。 正在藪貓想著這些的時候，正邪來了。 她什么時候來的藪貓其實不清楚，因為這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正邪抓住了藪貓的手“兄弟，你考慮的怎樣？” “我不！” “你說你不？” “是的，我不！” 這回輪到藪貓感受到正邪顫抖了“你說你不！你有什么資格！我做的這些是為了什么！我為了你做了這么多，結果你說你不！你不能！這沒道理！” 藪貓輕拍正邪抓著自己的手的那只顫抖的手，安撫她“我不想說這些了，正邪，你不是為了我，沒有人為了別的人，大家都是為了自己，只是我們的選擇不同。”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正邪不再多說，抽出了手，藪貓伸出手想要重新抓住她的手，卻沒抓到。在黑暗里，他不像正邪已經(jīng)適應了黑暗，在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中響起正邪走動的聲音，步伐紊亂似乎還撞到什么，發(fā)出悶響。 片刻之后沒了聲響，藪貓想她大概走了，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是她沒走。 “你說的也許對，我所做的一切是我自己選擇的，別人沒有義務非要接受，我早該有覺悟?！?嘀嗒幾聲，像是什么微小東西落地，之后是長久的死寂。這回她真走了。 黑暗和死寂中不知過了多久。時間是感受不到的。 有聲音傳來，打破寂靜，但不是正邪，是老板娘“你拋棄了朋友。” 藪貓不知該怎么回答，最后只能說“我是藪貓，藪貓是獨行俠，或許我不該有朋友。” “你騙自己騙的真像?！?藪貓無言以對。 黑暗散去，光明到來。老板娘坐在吧臺，藪貓在屋子里一眼能看到她蕭瑟的背。 藪貓走到她身邊，她在吧臺上單臂支撐著臉，眼神空洞的注視著前方無人的桌桌椅椅，所有人都不在了。 “大家都出發(fā)了，成敗在此一舉。”她對著空氣說。 藪貓不說話。 “有時候我覺得你們距離我好遠?！?“我不懂?！?“我是說你和正邪。” “還是不懂?！?她輕嘆了一口氣，說“你和正邪像是在天上，不像真的人。我盡量想接近你們，可是雖然我的翅膀還在，卻接近不了你們一絲一毫?！?藪貓低頭沉思。 老板娘繼續(xù)說“第一次見正邪，我簡直要哭出來。你可能無法理解，對于我們這種有翅膀的生命來說，翅膀被生生撕下來有多痛，我只是看著感同身受就完全受不了了，而她甚至可以不發(fā)一聲，你能理解嗎？這需要多大的毅力?！?“我理解?！?老板娘問他“你真理解？” 她自己回答“我覺得你不?！?藪貓不說話了。 片刻沉默后，老板娘說“你說她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己吧。” “是的。” “你說的過分了?！?“是實話。” “實話也過分。” 她拿起調酒杯，熟練的調了一杯雞尾酒，是正邪常喝的那種，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四色層次分明。熟透的櫻桃仿佛濃縮的血，黑紅黑紅，插在高腳杯上方的邊緣，她把酒放在藪貓面前，藪貓一動也不動。 “她本來很高興的?！?“什么？” “朋友嘛，她朋友不多?！?“她可能沒把我當朋友，一直在騙我?！?“可能，她的其他朋友也是騙的。”說到這里她會心一笑。笑容轉瞬即逝，她繼續(xù)說“但感情是真的，有些時候真情實感只能用假話表達......你不理解吧！”她突然憤怒了，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 “你是傷她最深的！她哭了！哪怕是當初翅膀被撕下她也沒哭！” “我只是......” “你們總是很多借口！什么都有理！但是這種事情合理嗎？她是為了你們在戰(zhàn)斗，你卻說，是她自己想做的！好吧，你說的對，是她自作自受。所有的事情只能怪她自己，誰讓她天生敏感的性子，見了別人受苦比自己受苦還難受，這全怪她自己！是吧？你當然可以說，這不對，你不是為了我，你是自己想這么做的！你完全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順心，沒辦法，誰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讓你幫我了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這種事情合理嗎？這種事情是可以說的嗎？別人的心，對你來說就是這種無所謂的東西嗎？當然，你還是可以說這些東西是她強加給你的，繼續(xù)心安理得地視而不見。但是，我問你，看到受苦受難的兄弟，感同身受是錯誤的嗎？人就必須得做到不和任何人連接在一起，各自管各自的事情才是對的嗎？” 她不再去管藪貓，走出吧臺，向大門疾步走去“我做不到視而不見，我不管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我只知道痛了要喊出來，難受了要哭，快樂就笑。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去送死，而你呢，就守著你的規(guī)矩，做正直的人，看看你的良心會不會有愧吧！” 藪貓呆愣愣的，他又蒙了，他感到很委屈。該怎么去做？他又搞不懂了。難道還要再睡一覺？慢慢整理自己的思路？可是問題不會給他時間慢慢思考，它總是要你快速地去做抉擇。 他感到委屈，他不明白，為什么明明自己做的是對的。他為人正直，遵規(guī)守距，可現(xiàn)在卻受到良心折磨。 藪貓想要問自己的心，但是心被腦子里雜亂的思緒蒙蔽，完全看不清“該怎么做？該怎么做？而且就算做了又能怎樣？自己什么也做不到?！钡鋵嵥裁靼祝瑔栴}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為了良心的安寧，要不要去做。 他急得發(fā)瘋，嗓子發(fā)干發(fā)火，他突然看到眼前那個裝著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四色的高腳杯，猛地拿起，血凝成的櫻桃被甩落，不見蹤影。他舉起高腳杯，就往喉嚨里灌，四色的液體在他的嘴里喉嚨混雜，但完全不夠。他再不去管什么便宜的貴的，不去管是雞尾酒還是朗姆酒，把吧臺上的酒抓起什么就往里灌，后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邪拿著萬寶槌，力量前所未有的強大，面前是平常一個都難得一見的個個勢力的大人物。紅魔館、永遠亭、博麗神社、守矢神社等等。但她還是弱者，即使力量增強了很多，在這些人面前她還是弱者?；锇橐踩繎?zhàn)敗。其實就算是成為強者又怎樣？總還是會有弱者，弱者總還是會被強者欺辱。 可是又怎么辦？做的到對別人受苦無動于衷嗎？比自己受苦受難還難受啊，就是有這種人。 “算了，”她想到，“就讓我一個人背負一切，其實也應該是這樣。所有的問題都只是我看不過眼，別人沒有義務為我的私欲埋單?！?她閉上眼，回想到當初自己還是個朱鹮的時候。當時她在籠子里，看著那幼小的鬣狗被實施慘無人道的手術。她不停用頭撞著籠子，嘴里大叫著“可以這樣做嗎？有什么理由這樣做！它那么小，那么乖，甚至受到那么痛的酷刑都沒吭一聲！有誰有權利這樣做！”她不停地撞著鐵籠，頭都撞破，但換來的只是動物園工作人員一棒槌。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什么也阻止不了。 也正在這時，藪貓帶著渾身的酒氣，沖向了戰(zhàn)場，他邊跑邊喊叫著，卻因為喝了太多的酒而口齒不清，沒有任何人聽懂他的話。他擋在正邪面前對著正邪不停的大叫，渾身的酒臭，聲音尖細滑稽，不停的嚷嚷，像是揦玻璃的的聲音。 “這傻狗在叫什么？”博麗的巫女好奇地問旁邊的人。 “不知道，怕不是發(fā)情期到了。”帶著尖頭女巫帽的魔女這樣說。 “真晦氣，老娘每天累死累活就是為了保護這種玩意嗎？”博麗的巫女撇撇嘴厭惡地說，隨手把藪貓打飛的不見蹤影。 正邪大喊一聲，眼角淚珠劃過，萬寶槌在手中變大。這渺小的邪惡拿著錘子向不可戰(zhàn)勝的正義沖鋒...... ...... 外界某間工廠之中，在工廠做工的小包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在休息時間，她掏出了一本書，利用個人的休息時間看書。 正入迷，被工廠主管抓住，把她的書搶走。 “嘿，小同志，工廠可不能看書啊。” “可是我看規(guī)定里沒有這條??？” 主管拿起廠規(guī)，指著不準攜帶電子產(chǎn)品和食物后面的那個等字。 “這個等字里包括著哩?！?小包撇撇嘴“可是這也太不合理，我是在休息時間看書，書是我自己花錢買的，休息時間也沒有工錢，應該是屬于我個人的啊。” “哪有這么多理由，廠規(guī)里規(guī)定有就是有。”說完，主管拿著她的書，揚長而去。 小包在主管背后偷偷比了個鬼臉，從口袋里又拿出一本口袋書，心里想著“怎么可能你不讓我看我就不看，我偏要看，而且之后我不但休息時間看，上班時間也要偷著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