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住什么？”汪苗不在狀態(tài)地道，“哎呦我的哥，您倒是說什么事兒啊?！?/p>

“……關宏峰出院了?！敝苎沧聊チ艘幌?，跟汪苗還是得通個氣兒?，F(xiàn)在他們手頭還有個案子呢，遲早也得需要關宏峰的筆錄。

汪苗這一驚是非同小可，不是說關隊出院這事兒，而是周巡居然連名帶姓的這么稱呼對方，這意味著這倆人是徹底掰了？

“那筆錄，不是，咱們……”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

“你這兒的筆錄做完了嗎？”提到筆錄，周巡這才記起在他接電話時，汪苗正在給晨曦心理咨詢中心的前臺做著筆錄呢，這怎么他也跟著進了樓梯間了？他皺著眉問，“誰他媽讓你跟過來的？”

“差不多，她這兒已經(jīng)確認簽字按手印了，您看看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汪苗忙把記錄往周巡手里遞，忽然又記起周巡右手受了傷，左手還拿著電話，趕緊又訕訕地收了回來，翻開記錄本，他簡要地總結(jié)道：“按照前臺姜麗麗提供的信息，那封給關宏峰的信件是林錚墜樓當日寄出的，同城順豐，因查無此門牌號，又無法與發(fā)件人和收件人取得聯(lián)系，在投遞點三次投遞失敗后——也就是滯留三天后——返回發(fā)件人處，前后共計五天左右吧，正好錯過了咱們第一次取證時間……”

“等會兒，這姜什么的怎么記這么清楚？這都多長時間了？”周巡插嘴道，另一邊還在四處掃視翻找著，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或者什么東西可以用來擦一擦他手背上的血跡——這要粘得到處都是的那得多麻煩?！澳阌屑垎?？”

“這問題是這樣，因為咨詢師有跟咨客信件資料跟進的需求，又沒法給每位咨詢師都能配齊助理，所以晨曦心理咨詢中心辦公自動化系統(tǒng)提供快件處理請求模塊，每天需要處理的快件都由系統(tǒng)統(tǒng)計、前臺統(tǒng)一按咨詢師備注要求跟快遞員對接。換句話說，誰，每天有多少件需要處理，這系統(tǒng)里都有記錄?！蓖裘鐪喩砩舷旅艘蝗?，說真的他哪會預備紙巾這玩意兒??？只能寄希望于哪次吃飯順便揣兜里兩張——然而今天他沒這么幸運，并沒有。“沒有。要不我去前臺幫您要一張？”

“費那事兒呢，”周巡往咨詢中心的洗手間走去，“那上次的物證里怎么沒瞧見這些數(shù)據(jù)呢？”

“這不是涉及到心理咨詢保密協(xié)議嗎？”汪苗一攤手，“沒有明確證據(jù)證明林錚的患者跟他的死亡有關，檢察院也不給批，咱拿不到這些玩意兒。就剛才在前臺姜麗麗當我面查到的發(fā)件記錄，我還偷著拍了張照……不是要當物證啊，就是……萬一有啟發(fā)作用呢?！鄙弦淮稳∽C不足已經(jīng)在汪苗心里烙下深深的痕跡，以至于短期內(nèi)這種過敏反應估計是好不了了——就是逮住可能的證據(jù)就拼命提取，不管合法的還是不合法的。

而周巡不覺得這是什么問題。而且他還對這種非法物證挺感興趣。

“這怎么……這林錚總有退件?。俊贝掖覟g覽了一遍汪苗偷拍的照片，周巡蹙眉問。

“這我也問了。姜麗麗說心理咨詢中心的情況是這樣的，咨詢者可能出于自我保護心理吧，留假信息的不在少數(shù)。而咨詢師如果想跟進個案時，就會遭遇到這種情況。所以林錚的退件情況不算特別?！蓖裘缃忉尩?。

周巡點了點頭，“如果是因為本案受害人死亡導致投遞點聯(lián)絡不到寄件者，所以快件在路上用了大概五天才退回到中心。那要是能聯(lián)絡到寄件者，查無此地的情況什么樣？”問的時候，他其實并沒想過能痛快地得到答案，但他徒弟讓他驚喜了一下。

“快遞公司配送網(wǎng)點客服會電話聯(lián)絡寄件人，征求其意見，是退件還是繼續(xù)投遞還是修改收件人信息?！蓖裘珥槙车鼗卮穑@然已經(jīng)做了功課。

周巡又點了點頭。

這小子要出師了。他暗想。該撒開了。

“還有呢？”一邊在水龍頭下沖洗傷口，周巡一邊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問。

“還有？”汪苗愣了一下。我操怎么還有個還有??？

“仔細看記錄。”周巡提示道。

汪苗先從墻壁的紙箱里抽了兩張紙遞給周巡，然后開始低頭研究手機里的照片。

指關節(jié)一動，就有新鮮的血流出來，根本擦不干凈。周巡蹭了兩下，不耐煩地把打濕的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里，又再抽了兩張干凈的紙巾直接按在手背上——揭的時候肯定又是個麻煩，不過到時候再說吧，誰還顧得上那么多。

汪苗眼睛就粘在手機屏幕上頭都沒抬地跟著周巡往外走，直到撞到他師父后背才發(fā)現(xiàn)倆人已經(jīng)到了電梯間，周巡停在電梯前，而上行按鈕亮著。

“哎？師父，上去干嘛？”每次跟在周巡身邊，汪苗就有種智商負值的感覺。他不知道他師父跟在關隊身旁，是不是也有過這種感覺。如果曾經(jīng)有過，那汪苗真是挺佩服——特別佩服——他師父的，那種歷經(jīng)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在心頭打磨出來的敬畏，可不是容易改變的。

他們周隊是花了多長時間才能對關隊吐出一個“不”字兒的呢？

“墜落起點?！敝苎惨桓薄斑@你還要問”的架勢。他打算收回那句“要出師了”。還是再等等吧。

汪苗呆呆地看著邁步走進開了門的電梯里的師父，“周隊，咱還不去找關隊啊？”這怎么……這行為模式怎么要走樣了呢？是他已經(jīng)要宕機了漏處理了什么信息，還是他師父要瘋？

要不是手上還貼著紙，周巡都想再砸一次墻。

“你他媽找他干嘛？”他反問，“你是想帶回來協(xié)助調(diào)查十二小時還是覺著自己夠證據(jù)申請羈押？”他拍了一下電梯壁，示意小汪趕緊滾進來，“那他媽是個自由人，他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等你能強制他來支隊協(xié)助調(diào)查時，再他媽出協(xié)查通報找他也來得及?！?/p>

“您別急，您別急?！蓖裘缫粋€箭步竄進來，生怕周巡再砸墻。別的不說，萬一電梯壁凹陷了，他們說不定還得賠錢——支隊里可沒這么筆額外的開銷可以動用?！拔揖褪请S便那么一說?！?/p>

很顯然他師父正在把對關宏峰的無限怒氣以自殘的形式發(fā)泄出來，誠然這不是什么健康的發(fā)泄渠道，但是，如果汪苗自己做了炮灰那可就更不健康了。

而這會兒汪苗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想錯了。對關宏峰說“不”這件事，也許周巡到現(xiàn)在仍然沒學會——至少不熟練。

他忽然開始有點同情他師父了，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汪苗自己才是值得被同情的那一個。但眼前這種一邊氣得要自殘，一邊案子調(diào)查還得一絲不亂的精神分裂，恐怕其慘還在汪苗時刻準備遭受無妄之災的日常之上。

所以，這種命難道也是遺傳……不對，師承？

當電梯到達頂層的提示音響起時，汪苗趕緊收了這些雜念——還有空跟這兒胡思亂想呢？到現(xiàn)在為止，他師父那句“還有呢”到底指的是什么他還沒參透呢。

從電梯下來，還需要再爬一層樓梯才能到天臺。

今天的天氣實在太糟糕，午后下過雨，而現(xiàn)在整個天臺上還到處汪著水，又濕又冷。

天黑沉沉的，并不晚但是光線條件太差了。

不過警用手電汪苗是隨身揣來的——這都得益于他近期有點過度取證的趨勢，任何一點可能的證據(jù)都不想放過。

這手電在這種光線下的現(xiàn)場勘察里可派上大用場了。對于周巡這個頭次來到林錚案發(fā)現(xiàn)場的人，不把天臺的每一寸都摸一遍那是絕對無法滿足的，雖然他們都明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遲了。

確實太遲了。尤其在這么一場春雨之后。

唉，這就是命，這案子定性錯誤本來就導致現(xiàn)場勘察晚了一個多月，而當周巡剛騰出空來打算拼命補救時，居然遇到了十年不遇的暖冬里提前到來的第一場雨。

天臺的地表被雨水沖得干干凈凈。但跟著周巡蹲地上一寸一寸找的時候，汪苗并沒有抱怨。

說真的，這都是在彌補他的工作失誤。

除了內(nèi)疚就是自責，汪苗在心里第一百多次發(fā)誓，再也不會犯這種錯誤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周巡忽然扭頭看著汪苗問，對平時廢話多得了不得的主兒安靜了這么長時間有點不習慣。

汪苗那張平時笑嘻嘻的臉甚少有這么喪的表情。他撇了一下嘴，但是并沒說話。

周巡掏出煙，示意汪苗給他點上——現(xiàn)在他手確實不怎么方便。

這事兒汪苗干得可是輕車熟路的。反正周巡就算手不受傷，汪苗逮住機會也沒少狗腿。

“零四年，我辦了一個叫李志勇的二十七歲犯罪嫌疑人。因為我覺得他把他久病的老媽勒死了。他媽肝癌，為了治病，他家窮的啊，簡直家徒四壁。李志勇的女朋友也因為他家負擔太重，跟他黃了。因為總請假，李志勇他們單位剛把他開了他媽就被根繩勒死了。李志勇說是他媽自己拽著繩的兩端把自己勒死的，等他發(fā)現(xiàn)，并且搶上去把繩從他媽手里搶過去解開時就晚了。這話我當然沒信。證據(jù)都是現(xiàn)成的，繩上有他和他媽倆人的DNA，死因是典型的機械性窒息，勒死，手腕有生前捆綁的痕跡。動機也有，物證也有，反正吧，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就給辦了?！本投自谔炫_上，周巡像個民工似的抽著煙，微瞇著眼睛看著遠處水汽氤氳的天邊，娓娓說起十年前自己的陳年往事。

這都是汪苗沒聽過的，因為周巡是降級調(diào)任支隊長助理，所以他幾乎從來不提來長豐之前過往。這案子要是汪苗辦，他估計自己也得跟他師父走一條路，畢竟證據(jù)都在那兒呢。但看周巡的意思，這次似乎有翻車的前兆？

“然后呢？”他情不自禁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