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美樹沙耶香，是個魔法少女。

從今天開始，我決定擺爛。

我找到QB，那白乎乎的臭東西依然高高在上的立于路燈頂部居高臨下的看著我。尾巴一搖一搖，傲慢的讓人作嘔。

這幫東西不找個高柱子立著怕是會死。

“美樹沙耶香，你今天特意找我，是有什么問題?！庇质沁@副“我是你朋友”的語氣。

“孵化者，我不打魔女了?！蔽业?，好似一個遞交辭呈的員工。

“那你的靈魂寶石怎么辦。”

“悲嘆之種夠的很。以后只要按時隨便打一點(diǎn)點(diǎn)，不做消耗過大的活動，日子就能維持下去。你要知道我以前一直在超額工作。哪怕有四成的工作量是打不掉種子的使魔?！?/p>

“不愧是經(jīng)過巴麻美調(diào)教的人?！?/p>

“你不配提麻美姐！你想說一般魔法少女按我這種打法寶石早黑了吧。我們就是魔女的雛形，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在等著我認(rèn)知破滅而絕望?！?/p>

“美樹沙耶香，慎重考慮自己的行動啊?！?/p>

“我就是慎重考慮了，才要來這告訴你：別想讓我再當(dāng)你們的工具人，也別讓我再看到你。再見了QB，祝你母星早日爆炸！”話畢，我朝它比了個中指，手腕一翻，一劍劈到它腦門上。

然后那白乎乎的身子當(dāng)場爆開，黏糊的液體濺了我一臉，流到嘴里一股發(fā)酸臭魚味。

媽耶，好惡心！

其實(shí)我清楚自己的話不足以說服孵化者。我也沒打算說服它。當(dāng)然，那些話惡心孵化者也是不夠的。畢竟一個生物只要無恥到了一定程度，任何話都惡心不到它。

只是跟它們劃清界限罷了。

其實(shí)我明白，阻止靈魂寶石的黑化，光儲存足夠的種子和減少自身的魔力的使用是不夠的。

關(guān)鍵是情緒。洶涌而來的負(fù)面情感會讓之前所有對寶石的精心維護(hù)付諸東流。這也是魔法少女短命的原因。

而當(dāng)一個人的世界觀遭受毀滅性的打擊，那么，原本清澈的寶石會在一瞬間完成悲嘆之種的孵化，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所以相比之下，上一輪回的我挺的還怪久。理想遭到打擊，又在列車上聽到那樣的對話，卻硬是撐到杏子趕來的時刻。

讓她看著我變成那副樣子，真是對不起她。

輕信QB蠱惑的我，真是個笨蛋。

不聽小焰勸告的我，真是個笨蛋。

想想我在各個輪回中對小焰的態(tài)度，我就愧疚不已。哪怕她救我的初始動機(jī)是為了不讓小圓傷心。

她真的是個很棒的人。

最開始，我只是做了個夢。夢中充斥著黑暗的色彩以及可怖的場景，姑且算個噩夢。只是很快，我便對這是否是夢產(chǎn)生了懷疑。

我看見自己頹然的坐在灰暗的車廂里，近旁傳來兩個男人的聲音。

刺耳的談話內(nèi)容讓我嚯的站起身上前質(zhì)問。我歪著脖子，渾身遍布灰黑的色調(diào)。

畫面一轉(zhuǎn)，無人的車站。我托舉著靈魂寶石。寶石內(nèi)充斥著一片斑駁混雜。

我看向杏子，說了什么，流下絕望的淚。

然后……算了，還能有什么然后呢。我不想說了。（成為神使后再看，此輪回和最后一個輪回的經(jīng)歷分外相像。）

我渾身濕漉漉的醒來，呆愣愣的坐了片刻。如果這看似只是夢中虛構(gòu)的場景，可卻能解釋現(xiàn)今發(fā)生的一切。

面對這種事，誰都不該睡的著。或許該把QB找過來質(zhì)問。那幫家伙越來越不對勁了。

但我卻往后一躺，被子一蒙——我還需要驗(yàn)證一些東西。

接下來的夢就像鏡子的碎片一樣凌亂，卻是前一個夢的延續(xù)。我看到了好多東西。小焰的輪回，以及我們在輪回中的各個經(jīng)歷。

原來麻美姐死了不止一次了啊……

嗚嗚麻美姐……

如果這真的不是夢境。

也許我是看到了被抹去的時間……

不過就算其中發(fā)生的一切是真實(shí)的，我所能看到的也是有限。我只知道小焰的路途看不到盡頭。無盡回環(huán)的盡頭依然是無盡，好窒息。

她是怎么受的下來的。

也就是說，她之前對我的勸告都是真的。我冤枉她冤的狠了。

我必須找她……

等下，在那之前，必須做最后的驗(yàn)證。

醒來前，我留意了下電視上轉(zhuǎn)播的賽馬并記住了冠軍。九州帝王是吧。夢里的今日，就是醒來之后的明日。

我試著押了一下——

噫，我中嘞！

焰坐在我對面，雙臂百無聊賴的支在快餐店的桌上，嘴巴湊在吸管上慢騰騰的吸著。她什么都沒說，但滿臉寫著“有屁快放”。

她穿著一身松垮的居家服就出來了。發(fā)絲翹起，看來是梳都沒梳。

雖說心抱歉意，但也不影響我對此窩火。這家伙見小圓的時候偏打扮的整整齊齊，人模人樣。

算了，那畢竟是小圓。

“我不魔女化了，我跟你打瓦夜?！蔽覍λ?。

她差點(diǎn)沒把嘴里的東西噴出來。轉(zhuǎn)過頭一陣咳嗽，差點(diǎn)把飲料瓶碰倒。

“蛤？”她似乎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我是說，我接下來配合你，好嗎！不給你添亂了。魔女化或許不是我能決定的，但我會盡量照顧好自己，不跟自己過不去，也不產(chǎn)生無意義的消耗。然后月底，咱們一塊打瓦夜，保小圓。”

她盯我片刻，瞇起眼來。

“孵化者，你把我困在這個幻境里，意欲何為？想讓我上當(dāng)，至少扮成小圓。”

“你差不多得了你！”

“所以說，你都知道了?！甭犖沂治枳愕附忉屚暌磺校捅锍隽四敲匆痪?。

“怎么，高興吧。我站你這邊了。不給你添亂了！”

她白了我一眼。

我剛要回她一嘴，卻發(fā)現(xiàn)她看著我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好像在賞玩一個特殊的物件。

“同樣是知道魔法少女的真相。在歷經(jīng)傷痛后悟出，和因意外看到事情的全局，呈現(xiàn)的結(jié)果卻是截然不同?！?/p>

“你覺得很有意思？”我沒好氣的說?！澳悴桓腋嬖V我們真相。你怕麻美姐當(dāng)場崩了大家，你怕我當(dāng)場變成人魚鐵甲戰(zhàn)士？！”

“我給過你們好幾次機(jī)會。次次準(zhǔn)?！?/p>

面對她的回?fù)?，我?nèi)心第一次產(chǎn)生“算了算了”的想法。

我看著她的眼睛。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雙眼。

但平靜后面是痛苦。另一種層面的痛苦。

就如我現(xiàn)在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后面也是痛苦。

“我感覺自你轉(zhuǎn)校以來到現(xiàn)在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我頓住了。“焰，我感覺我正在偏離原有的方向?！?/p>

“我們都在脫離原有的方向?！彼?。“孵化者用許愿將我們引入陷阱，可最終的結(jié)果往往與愿望本身背道而馳，這是對愿望的異化?！?/p>

“背離的何止是愿望。背離的是自我本身。小焰，我為了救助上條而許愿。而靠著救助他人獲得的能力自然要用于救助他人?？勺罱K所有事情都變得不對勁起來。我是想成為一個正義的伙伴。斬殺魔女，救助他人便是我一切行動的出發(fā)點(diǎn)。但一種無助感很快便籠罩了我。我的戰(zhàn)斗開始漸漸變的盲目。我嘴里說著不求回報，我實(shí)際也沒有放過不掉種子的使魔，但行動背后的含義卻在悄無聲息的改變。我在徒勞的追逐著一個怎么都抓不到手的東西。當(dāng)我完成每日的戰(zhàn)斗，回到安靜無人的臥室……真的是一片寂靜啊。真正的寂靜不是毫無聲音，而是我的所有的行為，都毫無回應(yīng)。我感受著自己身體內(nèi)部的傷口快速愈合，自己非人的疏離感便愈發(fā)的侵占我。我知道自己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蛋。但我停不下來，一個無形的手在硬推著我往前走。我……”

我感覺我快哭了。但我不想在焰面前哭出來。

“焰，我不喜歡這一切。但我別無選擇。”

“你可終于愿意承認(rèn)內(nèi)心的感受了。”她看著我，臉上沒有表情，卻像松了一口氣?！奥犞?，你不是別無選擇。現(xiàn)在和上條告白，還來得及。”

她確實(shí)是我的朋友。我想。哪怕我們有諸多不對付的地方。但她的確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也必須向她毫無保留。

我將隔開我們的杯子移開。

“小焰，其實(shí)這件事，我有想過。”

“你不打算告白了。”

“是的。但是不一樣。當(dāng)我真正有了自由的選擇，當(dāng)一件東西變得唾手可得，那么我便能有更多的機(jī)會思考它的本質(zhì)。我在腦內(nèi)一陣搜刮，關(guān)于我對自己和上條的今后有何期待。”

我停頓了一下。她看著我，等著我。

我嘆口氣，道：“我希望他夸夸我。沒別的了?！。瓉矶际巧骋愕墓诎?。真是太謝謝了?！瘜?，這樣簡單甚至敷衍的都可以。我希望聽到有人告訴我，我的作為切切實(shí)實(shí)給了這個世界一點(diǎn)幫助。除此之外沒別的了。至于告白之后，我想和他去什么地方；我有什么要和他共同實(shí)現(xiàn)的愿望之類的……空白，一片空白。想了一會，倒是出現(xiàn)的一堆我和小圓在一塊玩的場景。這么說不會冒犯你吧?！?/p>

她拽了一下頭發(fā)。

我繼續(xù)道：“我只是覺得，仁美的告白之所以讓我受傷……與其是上條被搶走了，不如說是這個動作背后的含義?！宜械母冻觯家晃牟恢??！褪沁@樣。這是對我愿望的徹底否定。其本質(zhì)，就和列車上那兩個男人的談話沒有區(qū)別。我們對他人遭遇的高度同情，源于一種根植于心的恐懼：這種事，要么我正在經(jīng)歷，要么總有一天會落到我的頭上。下冰雹的時候，草場上沒有一個人能躲的開?！?/p>

“你還有更多的話要說?！毖鎸ξ业馈?/p>

“就這些了啊?！?/p>

“不，我的意思不是你對我保留了。而是你內(nèi)心的一些東西，你還沒意識到。沙耶香，你必須接納自己的另一面。那些直截了當(dāng)?shù)挠??！?/p>

“你喊我沙耶香了？”我的眼睛淚汪汪?！安缓拔胰耍俊?/p>

我以為她會一如既往的“嘖”一聲，誰知卻是嘆了口氣。她不像是會嘆氣的人。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她問。

“嗯，我剛剛跟你說過。我做的事情都無意義。我看似是在救人，但不計(jì)成本的戰(zhàn)斗，完全是在加速自己的魔女化?！蔽蚁氚盐业乃{(lán)劍召出來，環(huán)顧四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算了吧。

“焰，我的劍魔女化后變的老大了。劈過不少東西，收割了不少生命。包括那些曾被我救過的人?！?/p>

“你知不知道自己魔女化的姿態(tài)有多強(qiáng)?！毖娴?。“能強(qiáng)到不犧牲什么，就戰(zhàn)勝不了的程度?！?/p>

“所以說啊，我自以為在救人，卻一步步將自己推到了初始目的的對立面。但這不是魔法少女的對立面。魔法少女，幼年的魔女。魔法少女的存在，就是為了孵化魔女。我們越是迎合孵化者，越是在壯大我們想要抗?fàn)幍臇|西。魔法少女越是拼命戰(zhàn)斗，越是會被自身的愿望背棄，奔向絕望，奔向魔女這個終點(diǎn)。最終，我們會轉(zhuǎn)而詛咒我們曾經(jīng)保護(hù)的一切。這個時候，起碼該在瓦夜降臨前保住自己。多一個魔法少女，至少能降低她刮翻一切的可能。天，我開始變的跟你和杏子一樣了。”

“不轉(zhuǎn)變思維，你只會死的更快。保護(hù)好自己，到時我們一起打瓦夜。”

“是是……保護(hù)好小圓。還有這個城市?！蔽翌j然的仰頭，喝了口咖啡?！斑@是唯一能保住一切的做法。小焰，我要慢慢減少活動了。我會適度的獵殺魔女，可絕不會超負(fù)荷工作了。我必須休息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的行為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卻是在無意間給QB打工。我踏馬不干了?！?/p>

“你需要悲嘆之種，可以向我要。調(diào)整好情緒，不要被不必要的東西壓垮?！?/p>

“知道知道。開擺了，開擺啦！”

說完這句話，我卻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

我好沮喪。我感覺自己向著某個看不清的東西妥協(xié)了。

小焰低著頭擺動著吸管。我茫然的站起身。我不知道我要去哪。也許是廁所，可我卻走到餐廳的落地窗旁。

我出了餐廳，發(fā)現(xiàn)周末的天空居然能這樣晴朗。天上飄著幾個風(fēng)箏，同齡的女生咯咯笑著成群結(jié)隊(duì)的從我身邊掃過。一個月前，我，小圓和仁美也是如此。

上一次感到開心，是什么時候？

如果麻美姐在就好了。

嗯，等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喔，我沒付錢把小焰丟在那自顧自的出來了哈哈……

哇，小焰！

我轉(zhuǎn)身朝回走，卻見小焰陰著臉迎面而來。

“那個抱歉，多少？我現(xiàn)在還你?！?/p>

“現(xiàn)在不許還！打完瓦夜再還。必須在打完瓦夜后。”

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和小焰分開后，我意識到，擺爛已經(jīng)開始了。

萬事皆可拖延。偏擺爛不會拖延。這是降至我們頭頂?shù)奶厥饩駹顟B(tài)。

可為了這個開端，總該做些什么。公司開張還要剪彩呢。起碼，這是為了拯救小圓和見瀧原邁出的新一步……

好吧，更多的是救我自己。

去找孵化者。不為說服它，只是象征意義的告知。是劃清界限的開幕式。

但這么直接去找，還是感覺空落落的。

不如說，當(dāng)徹底坐實(shí)擺爛的決定后，周圍的每一個景象在我眼里都變得充滿象征意義。

我立于市中心廣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流動我不動。我是人流之海中的小小島嶼。

我看向太陽。內(nèi)心莫名的能量驅(qū)使著我舉起雙臂，將全身的肌肉伸展開來。

我大聲喊：“OK米娜桑，全體目光向我看齊！看我看我！我宣布個事，我——是——個——笨——蛋——”

人群倏的寂靜。我的雙手于頭頂一拍，“啪”的一聲脆響。

“沒毛病??！”

我收起手，扭頭就走。

接下來，就是你們在開頭看到的那一幕。

開擺的第一天，起了床，好半天才意識到今天不用出門打魔女了。

好……清閑啊。

我坐在臥室里，茫然看著窗外。今夜，城市里不會有我活動的身影。

我感覺自己被疏離出了什么之外。

腦內(nèi)有個聲音對我道：“魔法少女還想偽裝人類？”

魔法少女……

我看了看鏡子。

鏡子里的臉已經(jīng)不是我的臉了。那只是被我操縱的行尸走肉的外表。

我拿出靈魂寶石。

寶石里那藍(lán)汪汪閃著光的一團(tuán)才是我。

我是寶石內(nèi)藍(lán)汪汪閃著光的一團(tuán)。

我突然感覺，自己越發(fā)的讀不透生活為何物。真的太抽象了。

晚上，我夢見自己的腦袋被貼在托馬斯小火車的車頭上。還有“爽樂器”什么什么的。

醒來后，我百分百的肯定這不是真的。這是夢，童叟無欺的純夢。

不然，也太嚇人了。

我想，我只是背叛了我自己。

從許愿的那一刻，便錯了。一切都錯了。

我以為悲哀的結(jié)局是中途的差錯導(dǎo)致的多米諾骨牌連環(huán)。可實(shí)際上，一開始這便是一個陷阱。

我們的結(jié)局，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我以為，只要將那些可怖的魔女打倒在地就好。而看著她們化為塵埃消散而去，我的心里的確短暫的有了力量感。卻不知那些怪物曾經(jīng)都是一個個和我一樣的花季少女。

我以為用自己的力量保見瀧原的太平，便能在這世間找到屬于我的立足點(diǎn)。我確立我的價值，我終于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蓪?shí)際上，我只是完成孵化者目的的刀子。

全是謊言。

哪怕我能把孵化者砍成兩瓣……哪怕我把它們砍成碎屑……它們不會反抗的，但這份不抵抗并非源于軟弱，而是來自掌控全局者的不屑：怒吧，劈砍吧，摧毀一切吧。再怎么樣都不會有用的。

軟弱的是我啊。

我將對自己的評價全部寄托于了外界，卻從沒能建立好真正屬于自己的價值觀。沒有好好的愛自己。

我夜夜想起麻美姐倒懸的身體。我漸漸明白所謂愛自己并非一味的為所欲為，也非無止境的滿足不合理的欲念，更非排斥自己之外的一切。

真正的愛自己是肯定自己的獨(dú)立性，接納自身的不完美，并堅(jiān)定的支持自己。

麻美姐曾多次警告我不要許下不經(jīng)審視的愿望?？墒俏医K究還是沒能堅(jiān)持住。

相比之下，小圓比我堅(jiān)強(qiáng)的多。

我更是羨慕小焰到嫉妒的地步。

她很苦。但她的內(nèi)心，抱持著世上最為珍貴的東西。

對她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愛我是實(shí)在體驗(yàn)的到的。我喜歡小圓，她是陪伴我最久的朋友，我的青梅竹馬。而麻美姐更不用說了。如果砍下我一個臂膀就能把她帶回來，哪怕長不回來我也愿意。這份付出，無所謂他人的肯定，也不是對自己內(nèi)心真正欲望的壓抑。因?yàn)?，我是多么的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再看到她的笑顏。我好想再喝一口她泡的茶?/p>

所以我很羨慕小焰的愿望能夠發(fā)乎這種純粹的情感。那是一個雖然遙遠(yuǎn)，卻值得追尋的路標(biāo)。她從軟糯的眼鏡妹變得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即使她依然沒有獲得成功，但不影響她是小圓的英雄。

而我……我看不到我的路標(biāo)在哪。

我和上條之間，曾經(jīng)也有過一些純粹的東西。這份純粹的變質(zhì)，卻不是從許愿開始的。倒不如說，許愿本身不是誘因，而是結(jié)果。這份變質(zhì)不僅源于他的遭遇，更有其他多方面的原因。也許這其中，就包含我和他內(nèi)心都匱乏的東西。也許他病榻上的憤怒并非源于自身的無助，而是心頭那份焦慮，讓他離音樂本身越來越遠(yuǎn)了。于是聽著原先悅耳的音樂，他卻只覺得自己受到了欺負(fù)。沒有什么比被曾經(jīng)熱愛的東西背棄更悲慘的了。可若沒有客觀上的改變，他根本無法將音樂拉回自己身邊。

但天災(zāi)人禍帶來的結(jié)果，又豈能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就像純粹的東西變了質(zhì)，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形狀。

背棄……

通過理想的背棄來賦予少女們絕望。孵化者，你們真狠。

它們沒有感情，并不代表它們不理解感情。人類還在山洞的時候，它們便在研究人類了。只是我們在乎的東西，在它們心中根本無足輕重，可以隨意的扔在地上踐踏。

可同樣是理解背后的那份殘酷，我們幾個的態(tài)度，都有所不同。

麻美姐的絕望的爆發(fā)，我的魔女化……

可杏子發(fā)完怒后，依然繼續(xù)自己的生活。而焰，從未被這些擊倒過。也許對她來說，只要能從孵化者手中守住一些東西，那么這些代價都是可以承受的。

些許對待真相的不同態(tài)度，足以反映我們五個內(nèi)心某些側(cè)面的本質(zhì)。

那么，這個輪回的我，是否有了些長進(jìn)呢。

我不知道。即使還未魔女化，也說明不了什么。我完全在強(qiáng)撐著。

我的精神，就像一個在狂風(fēng)大雨力走鋼絲的人，稍稍一偏就會跌入深淵。我會變成比現(xiàn)存的魔女更可怕的怪物，會害死我的朋友，害死更多未曾謀面的人。

不到一個月，倒懸的魔女會掀翻這個城市。沒有足夠的人手阻止它，所有人都會完蛋。

所以，我不能變成怪物。

我不想變成怪物。

“你沒事吧。”學(xué)校天臺，小焰對我道。天臺的風(fēng)把頭發(fā)刮進(jìn)我的眼里。

“不管答案是什么，該撐還得撐下去?！蔽铱嘈??！拔易罱辉诒匾臅r候稍微打了幾個魔女。倒是花在腦子上的功夫多了?！?/p>

“你的敵人，就是那些想要吞噬你的念頭。不要跟著它們的步伐走，那只會把你引入深淵?！?/p>

“所以啊，我只能想。想啊想。我在腦內(nèi)舉著扳手，指望將那些想要壓垮我的東西拆解成一個個小塊。我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至少，我希望那是一些公正客觀的看法，而非扭曲視線的偏見。不過……”

她還是那樣耐心的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

“不過，我開始覺得，即使明白發(fā)電機(jī)的原理，也并不意味著能把它修好?！?/p>

“你只是找不到在哪買零件?！?/p>

“你也經(jīng)常想來想去？”

“最初幾個輪回還這樣。直到我把腦后那兩根東西拆了。我們的思維和我們的行為是統(tǒng)一體。不去行動，無法從根源上改變?！?/p>

“你說的那么好聽，為啥不試試將小圓帶出見瀧原的方法。”

“你確定？”她瞇眼看著我。

“等下，是不是那個周目。那時我們倆關(guān)系比現(xiàn)在還好，我扛著你跑來著。不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我只有很模糊的片段……”

她嘆口氣，不再看我，轉(zhuǎn)臉看向什么都沒有的方向。

“所以，還是沒用？”

“我們?yōu)榱司嚷槊?，去了一個叫神濱的地方，在那認(rèn)識了很多人。彩羽，七海姐。都是好人?！?/p>

“不會……最后都寄了吧……”

“全寄了。”

在其他周目，我和杏子總會因?yàn)楦鞣N原因勾搭在一起。但這個周目，我們還不熟。即使焰已經(jīng)和我們約好去打瓦夜了。這導(dǎo)致我對我倆的關(guān)系抱著一種不真實(shí)感。

但今天，我打算去找她。

我來到那破敗教堂。夕陽的光穿過破碎的窗棱，將滿是碎石渣的地面的染的一片昏黃。

她蹲在斷裂的神像上，百無聊賴的玩弄著吃完的竹簽。

她轉(zhuǎn)頭看我，脖子扭動的樣子像只貓。

上一次見面，是焰召集我們約著去打瓦夜。上上次則是在小巷狹路相逢。

看著兩個自相殘殺的魔法少女，小圓幾乎要急哭了。

但對于我的突然闖入，她并未顯露敵意。她看著我，就像觀摩一只恰巧闖入的動物。

“來我家好嗎?！蔽野l(fā)現(xiàn)我的聲音變得很軟。我向她伸出手，手里握著游戲手柄。

我們打的大汗淋漓。只是這次不再是生死的纏斗，而是虛擬世界中的嬉鬧。天色大黑，我們卻忘了開燈。現(xiàn)在也不打算開。屋里僅有電視屏幕的熒光。

“想不到跟你還挺聊得來啊?！彼靷€懶腰，起身去冰箱拿了罐可樂。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她的外套牛仔短褲都散亂的扔在地上，就穿著小背心和小內(nèi)褲在屋里晃蕩。當(dāng)然，我也沒比她好哪去。

“怎么突然想來找我?！彼贿吅瓤蓸罚贿叡P腿坐在我身旁。

“對你感興趣?！蔽业?。

“那這興趣，又從何而起？”

“記憶。”我躺倒在地，望著月光掠過的天花板?！坝浿硪恢厥澜绲氖隆Ｓ浀脴I(yè)已不存在的過去里，一個陪伴自己的人。哪怕在現(xiàn)今的世界，依然未與她建立聯(lián)系?！?/p>

“啊，是嗎?！彼f著，又喝口可樂，似乎并未在意話里的內(nèi)容，就跟我給她報的是便利店里飯團(tuán)的價格似的。也許她不過是將我的話語當(dāng)成了蹩腳的隱喻。

不過都無所謂了。瓦夜降臨的日子近了。不剩幾天了。我不知道我們會成功還是會失敗。但最后的時刻到來前，我愿將剩下的日子當(dāng)成某種意義上的倒計(jì)時。

她看著我，小虎牙發(fā)著銳利的光。

“這感興趣，又到什么程度？”

“深不見底的感興趣。無底洞一樣的感興趣?！?/p>

“即使世界終結(jié)?！?/p>

“即使世界終結(jié)，也要在新的世界里對你感興趣。讓每一次重逢變?yōu)檫^往輪回的延續(xù)?！?/p>

“是嘛?！彼龑⒖蓸饭奕喑梢粓F(tuán)?！肮植坏?，我感覺我們認(rèn)識了好幾年似的。”

“也許我們之間，并不局限于這一個月?！蔽业??！耙苍S我們是相伴多年的朋友?！?/p>

“朋友？你的興趣，也就局限與此?！?/p>

“不，沒有局限。我會深入，我會無止境的深入。”

我們抱在一起。

我們深入那禁忌之地，摘取甘甜的果實(shí)。

我比她高些。但在她懷里，我感覺自己縮小了大半。

她一手在下翻云覆雨，一手在上捏拿收放。我貼緊她，我們的汗液混在一起，聚合成了全新的什么。身體內(nèi)似乎有巨浪在咆哮。不是似乎，這巨浪確確實(shí)實(shí)的存在。當(dāng)我抵御不住，它便越過堤壩，淹沒意識的城邦。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出來，但我的臉真的很燙。

床單濕透了。除了混合的汗液，還有其他的什么。

我推開她，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接著，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我是漏氣的氣球。漏了氣，就飄不到空中了。

“你把我的一部分拿走了?！蔽乙膊恢约旱恼Z氣是似是而非的嗔怪還是別的什么。

“可你也從我這邊得到了什么?！彼谖叶呡p輕說完，在我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貪吃鬼。

“可有好受一些。”她問我。

“還行吧。有一瞬間，我的意識真的將簽約以來歷經(jīng)的一切隔絕出去了。也就一瞬間?！?/p>

“焰說你的體質(zhì)特別容易招致魔女化。也許，這本就是你初始的愿望導(dǎo)致的。這也是QB看上你的原因?！?/p>

“我一直在克制，好嗎。我活得……已經(jīng)比大部分魔法少女長了?！?/p>

“是啊，很長了?！?/p>

“不停的和自己的另一面糾纏，抓緊懸崖邊的石頭不讓自己墜下去。我好累。我好幾次想松手，就此掉下去?！?/p>

“我會拽住你的?！?/p>

“求求你抓緊。我已經(jīng)快沒力氣了?！?/p>

她抓緊我的手腕?！霸谧陨砝硐肫茰绲氖澜缟侠^續(xù)維持理智，被迫以背棄自己理念的方式活著。你辛苦了。”

“破滅感……哈哈……理想“啪”的碎了，打碎理想是魔女化的開關(guān)。每次打開開關(guān)，我都會變成孵化者想讓我變成的樣子。可這次我沒有。我沒有?？湮铱湮??！?/p>

“沙耶香棒棒?！?/p>

“嘿嘿?！?/p>

“開心了嗎?！?/p>

“開心了。想不到最后肯定我的是你……明明最喜歡說我不切實(shí)際的，也是你?！?/p>

“我只是，慢慢習(xí)慣了妥協(xié)。于是下意識覺得，所有人妥協(xié)，所有人都能好過了。但我真的很想回到以前?！?/p>

“很想嗎?！?/p>

“非常非常想。那是一段價值不可估量的時光。我想念他們所有人。包括她?！?/p>

“我也想她?！?/p>

我把頭枕到了她肩上。我小聲道：“既有無可估量的過去，也有不希望它發(fā)生過的過去。這個過去不需要多沉重。也許只是你出了車禍的竹馬將你送的給他的音樂雜碎?！骋悖阍谄圬?fù)我嗎?！@句話我還記得?！?/p>

“被欺負(fù)的是你?！?/p>

“可是那時，我認(rèn)同了他。我認(rèn)為他理應(yīng)得到來自我的所有包容和理解。我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現(xiàn)象，換做我在那個位置，我也會這樣。我告訴自己這是不值得耿耿于懷的事。內(nèi)心對此懷有任何的幽怨都是不對的?？晌胰舨还⒐⒂趹?，又怎會勸自己不要耿耿于懷……”

“可憐的沙耶香……”

“不，這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他出了院根本沒有和我說一聲。等我回過神來……簡直就像在躲著我?？晌易允贾两K都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到底是什么……”

“沙耶香，這不是你的錯。那是他自身沒有解決的問題。他在逃避，逃避他內(nèi)心根本不敢面對的東西。該是他給你道歉?！?/p>

“不要道歉。如果要什么，還是想要自己的作為能得到肯定，可這偏偏就是這念想在摧毀我……”

“摧毀你的，是孵化者。你內(nèi)心的缺口，被它們利用了。我們都是如此！”

“哈哈哈……你知道嗎？成為魔法少女的那一刻，我看著自己的裝束，看著握在手里的劍，我感覺自己不自覺的挺直了腰。斬殺魔女的生活要開始了，好酷。我要成為英雄了。麻美姐那樣的英雄。杏子，我不要誰的道歉。我只是希望那種事，從未發(fā)生過，以后也不要再遇到。不想被背棄，不想被欺騙，不想理想破碎，不想魔女化……”

杏子看著我，她的臉一半被月的白銀掩蓋，一半被覆于暗的黑沉。

“沙耶香，哭一場吧。歷經(jīng)痛苦的人不哭一場，是對不起自己的?！?/p>

“可是，我有那個資格嗎。跟小焰比，跟麻美姐比，跟你比……”

“你有，我說的。沒有誰比我更有資格說這句話?！?/p>

然后，我的眼淚嘩的從眼角滑出來……

……

這是一個關(guān)于我擺爛的故事。擺爛的日子結(jié)束了，故事便也該收尾了。

瓦夜降臨的兩天前，杏子臨時回了一趟風(fēng)見野。

我們約好在風(fēng)暴的前夜齊聚。

杏子沒有來。

我們想過親自去風(fēng)見野找她?？杉词乖诤蟀胍钩霭l(fā)，在兩個城市間一個來回，回來后，瓦夜恐怕也已把整個城市犁了一遍離開了。這還不算找人的時間。

天亮了，風(fēng)起了。

我們在新聞頁面看到風(fēng)見野的三座高樓同時起火。

接著，舞臺裝置的倒懸魔女泛著紫光自陰云中現(xiàn)身。

而杏子，徹底的失去了音訊。

關(guān)于那場輪回的最后記憶，是瓦夜的紫黑射線從我的肚腹中央穿過。那是我靈魂寶石的位置。

小焰大喊著沖向我。她的臉側(cè)是后濺的水滴，不知是不是眼淚。

畫面就這么定格在那。再次睜眼，這一切已是隨上一輪回消逝的不存在的過去。我在家中床上醒來，失去了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的記憶，也失去了在上一輪回中，為數(shù)不多收獲的珍貴所在?？缮弦惠喕氐膫?，從來不會在下一輪回缺席。

我的確撐到了最后。我履行了我對小焰的諾言。我們終究還是失敗了。在圓環(huán)之理的救贖降臨世間之前，這樣的失敗還會一次次的上演。只有名為曉美焰的少女將這份無人知曉的過往以記憶的形式背負(fù)在身上，一步一個腳印的走下去。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此刻，我和小圓坐于空曠劇院的觀眾席。臺上，面對嚴(yán)苛評委演奏小提琴的，是我曾經(jīng)的竹馬上條恭介。圓環(huán)之理以及她的神使——兩個純能量體收束自己的視角，并定格于這個時間點(diǎn)。沒人看的到我們，即便我們存在于此。

現(xiàn)在的我擁有了所有輪回的記憶。準(zhǔn)確說，我是過往所有時間線的美樹沙耶香的集結(jié)體。我的存在本身同小圓一起貫穿了古今未來。即使不算上這點(diǎn)，所有輪回的時間和閱歷疊加于一點(diǎn)，也讓我的年齡變得可觀。我和小圓對視，淡然的會心一笑?？v使外貌保持的原樣，其后更本質(zhì)的東西也已生長成了無可逆轉(zhuǎn)的模樣。所謂長大，便是這樣無可知覺的事。

我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舞臺。恭介身后的幕布輕輕一抖，綠色的卷發(fā)一閃而過。是仁美。

我閉上眼，讓我的耳注目音樂本身。

我突然笑了，渾身舒緩，好像將什么排解出去了。連著臉上的淚一同排出。

所謂放下過往，就是明白萬事萬物，都是對某種意義的表達(dá)罷了。

焰奔跑于大地，斬除為害一方的魔獸。我與圓穿梭于時間的兩端，救贖末路的魔法少女。大地上的蕓蕓眾生，應(yīng)對著屬于他們各自的課題。

小圓輕輕握住我的手。

該聽的，我都已經(jīng)聽到了。

“可以了，小圓。我們走吧?！?/p>

“嗯，走吧，sayaka醬?！?/p>

我們起身，消散于光的暖流，奔向時間的彼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