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燈光熄滅了，時針剛剛過了十二點，我打開手機上的音樂播放器，插上耳機，讓音樂在線漫游。電腦熒幕亮著，我在給你寫信。我又默念了幾遍你的名字，就像在念誦一個秘密。有好一段時間里我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后來我做了決定，一切應(yīng)該從頭開始。 一切從頭開始。就像時光倒流的那樣，我們會從十年前的那個夏天開始。 那是高中開學(xué)的第一天，我遲到了，作為最后一個來到教室的學(xué)生，我只能坐在最后一排那個唯一空著的座位。我坐下后，看到了右前方坐在靠窗位置的你，穿著白襯衣，很瘦的背影，短短的頭發(fā)在碎碎的陽光里晃動，你總是回過頭來跟后面的那位女生說話，然后笑，很甜的笑容。我馬上被你迷住了，我又瞄了你很多眼，根本不在乎我們新來的班主任，那個禿頭香腸嘴的年輕教師在上面講什么。我開始后悔自己沒有早點來，那樣我就可以早點看到你，我就會坐在你的后面，可以和你說說話。 我確信在那時我的內(nèi)心被擊中了一下，某種東西蘇醒了，就像萬物迎來了春天一樣，但是那時我并不知道它的重要性。我相信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過這種“擊中”的感覺，有的人只有一次，有的人則會有幾次。而我屬于前者（至少到目前來說），這就是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可以感受到那次悸動的回響，它在時光的洪流中留存了下來，被沖刷得更加純粹和干凈。 我開始每天都期待你的出現(xiàn)，我總是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你的身影，看你在和誰說話，誰又逗你笑了。在學(xué)校里每天都能與你見面讓我感到幸福和世界的美好，有時候我會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有時候我會低聲念給自己聽，我很吃驚，你的名字會有這樣的魔力，它是甜蜜、苦澀、哀傷和痛苦的代名詞。 有時候我會想，我為什么會喜歡上你呢？你只是一個黃毛丫頭，總是穿著樣式陳舊的內(nèi)衣，騎著一輛奇大無比的單車來上學(xué)，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怎么說呢，有點像個老太婆?？墒俏疫€是喜歡你，無論你走路的姿勢像什么，都不會妨礙這一點。有時候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喜歡你，后來我才明白了一些：愛情不是公式求解，也不是邏輯推理，它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你只是在一個恰當(dāng)?shù)臅r間出現(xiàn)在了一個恰當(dāng)?shù)奈恢?，在這一點上，愛情和宿命論差不多。 但是我沒有向你走近過一步，哪怕只有一步。那時候我都在干些什么呢？我對高中的課程提不起興趣，沉迷小說，并因此患上了多愁善感的青春病。這讓我成為了一個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少年，對我來說你是那些夢幻世界的一部分，所以哪怕你是一個令人感到親近的女孩，我也沒有勇氣走到你的身邊，平靜地和你說上幾句話。 我們就像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同一個平面卻是兩邊的世界。當(dāng)然，責(zé)任是在于我。記得有一次，在下課的間隙，我站在窗前，看著教室后面那排高高的樹，然后你走了過來，問我這些樹是不是白楊樹，我說不，這些是桉樹，我還想說點什么，比如跟你說這些是一種叫檸檬桉的桉樹，或者別的什么。但是我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那些樹，然后過了一會你就走開了。 高二的分班很快就來了，你和我都選了歷史。新學(xué)期開學(xué)的那天，我們站在課桌間的過道里，站在唧唧喳喳的人群里，有一些新的面孔，但是大部分都是我們原來班上的，大家都顯得興奮、精力過剩和充滿期待。你和兩個要好的姐妹手拉著手親昵地站在一起，商量著一會要坐在一塊，我盡量站在靠近你的地方，我已經(jīng)找好了伴，打算看你一會坐在哪個位置，就找準(zhǔn)時機坐在你的前面或者后面。 我們新來的班主任走了進(jìn)來，她大概三十來歲，嬌小，留著短發(fā)，嘴角有一顆嫵媚的痣，她走上講臺，言簡意賅地說了幾句，就讓我們?nèi)艘唤M地自由入座。待大家窸窸窣窣地坐定后，我還是沒能坐在你的前后，我們在同一排，但是在相鄰的組別。我們之間隔了三個人的距離。 從這時候起直到畢業(yè)，班上的位置都沒有變過，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三個人的距離，不遠(yuǎn)，也不近。在那段時間里，我的目光在三個人的距離跋涉了無數(shù)次，你的側(cè)影總是讓我百看不厭，你的每個笑靨都不盡相同，就算只是看到你的背影，都讓我的心靈得到安寧。 有時候我想，你一定知道了，在那許多許多次的凝視里遭遇你的目光之后，你不可能沒有讀懂我眼神里的秘密。那時候我會想，如果在十年后我們在街頭相遇，你會不會笑著問我，噯，以前的時候你是不是老是偷看我，還一邊裝睡一邊看，別以為我不知道呢……然后是你花枝亂顫的笑聲，到那時我就會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吧。那樣的場景，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傷悲呢？ 直到有一天，在下了晚自修我走出教室門口時，早已站在門口的一個女孩叫住了我。李露，你的同桌，就那么看著我，然后走了上來，說她有話要跟我說。我們走過了一排燈火通明但是人影寂寥的教室，走下破舊的樓梯，穿過大廳和教學(xué)樓前面的廣場，轉(zhuǎn)了一個彎，在文化廊那里停了下來。這里路燈昏暗，樹木陰郁，櫥窗里放著美術(shù)班的貼畫，一些學(xué)生的鋼筆書法作品，還有某次校際手抄報比賽的獲獎作品，當(dāng)然現(xiàn)在它們在夜色里都顯得模糊不清、隱晦不明。 “喂，你是不是喜歡我??？”李露問我。 “為什么這么說？”老實說，我感到莫名其妙，被帶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又被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你上課為什么老是偷看我?！彼碇睔鈮训卣f。 當(dāng)我明白這只是一個有趣的誤會后，我笑個不停。后來，我告訴她，我喜歡的是你。當(dāng)我說出這個秘密后，我覺得輕松多了，特別獲知這個秘密的是你的同桌，你所親近的一個人。 李露倒是沒有覺得奇怪，也沒有因為自己剛才的自作多情而扭扭捏捏。“你沒有機會了?！彼f，“喜歡她的人很多，光我知道的就有七八個啦，你又不夠他們優(yōu)秀?！?她真是夠直白的。我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當(dāng)然，我看不清她的臉。我在想這個女孩一定是不久前才踩著一塊隕石降落在地球，還不了解地球的種種規(guī)則，因此在這里胡纏蠻搞。你的飛行器呢？干嘛你不飛回你的星球去？你的飛行器一定就是那塊隕石吧！它已經(jīng)不幸墜毀了，你應(yīng)該趕緊去把它修好，然后回到你的星球去。 李露看我沒有答話，以為我生氣了，說她可以幫我追你，那樣我的機會就會從百分之零提升到百分之五，那樣我還是有點機會的，說完后她還搭了搭我的肩膀，好像自己有多大方似的。 我拒絕了。我一點都沒有生氣，她說得對，我沒有機會。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去追求你，是我缺乏勇氣，或者我在害怕什么，或者這只是我所懷有的一個固執(zhí)的決定，而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我和李露的很快就變得親近了起來，就像我們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了一樣，我想這一部分的原因是我們擁有了同一個秘密。我又從她那里知道了很多關(guān)于你的情報，比如你喜歡的是隔壁班的一個男孩，你說他有一雙迷人的單眼皮，你在考慮高考后要不要跟他在一起。我沒有感到嫉妒，也沒有為自己是雙眼皮而懊惱，我好像覺得你本來就應(yīng)該和別的男孩在一起。李露認(rèn)為我要么是腦袋秀逗了，要么是感情白癡，反正是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 那段時間我和李露廝混在一起，放學(xué)的時候我們常常一起下去，這樣我們可以在校道上聊聊天，我們彼此都感到舒服，無拘無束。有好幾次，你沖著我們的背影喊你同桌的名字，你說李露是一個重色輕友的家伙，她就這么拋棄了你。你喊得真大聲，惹得走廊上幾個路過的學(xué)生都看了過來，李露呢，她總是漲得滿臉通紅，好像我們倆真是兩個偷情的人兒一樣。 那個停電之夜，我們有過短暫的獨處時光。那天的晚自修課剛開始不久，整個學(xué)校突然就停電了，教室里伸手不見五指。大家都變得興奮了起來，女生們走到走廊上吹風(fēng)聊天，男生們在黑暗里追逐打鬧，忙著捉弄別人，有幾個同學(xué)點上了蠟燭，繼續(xù)心無旁騖地溫書。 我走出了出去，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人都走下了樓梯，順著校道往校門的方向走去。一種流言在流傳：因為停電，今晚可以提早放學(xué)了。于是我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走在黑暗的校園里讓我感覺到安全，別人看不到我，而我又可以感受到人群的喧鬧聲，我喜歡這種感覺。在我還沒有走到校門的時候，人潮又退了回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失望的表情。他們說，教導(dǎo)主任把守著校門。他們又說，電很快就要來了。 在我往回走的時候，我遇到了你。怎么回事，為什么大家都回來了？你問我。我說了我聽到的。電也許快要來了，我說。在我們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浪費了一些時間，就像以前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一樣。后來這個擁擠的校道，周圍說說笑笑的男女學(xué)生，還有這片朦朧的黑夜讓我緊張的心緒平靜了下來。 “你會考什么學(xué)校？”我問你。 “我會考去北京，我想在離家遠(yuǎn)一點的地方念大學(xué)?！蹦阏f。 “你呢？”你又問我。 “我會留在廣州吧?！蔽艺f出了我要考的學(xué)校。 “有信心嗎？”你問。 我點點頭。這時候的我信心滿滿，一心想著往前沖，我想我上了大學(xué)后很快就會淡忘你，你不過是我生命里一位重要的過客。 在我們又談?wù)摿艘恍┪覀円嫉膶W(xué)校的情況后，你問我和李露的情況怎么樣了。你說，李露是個好姑娘，你不能虧待我的姐妹。那時候我和李露已經(jīng)在一起了，在高考前最后的那段日子里。 我為什么會和李露在一起呢？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它就那么發(fā)生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在我向你那個方向望去的時候，我不知道看的是她還是你。她在你的旁邊，跟我隔著兩個人的距離，她比你離我更近一點。 還記得那次，我在廁所的門口撞上了莽撞的你，你穿著一條清秀的吊帶連衣裙，手里懷抱著換下來的校服。你說你們要在學(xué)校里拍照留念，你問我要不要一起來一張，李露也在那里，她們在等著你。我們仨人站在一棵紫荊樹下照了一張合照，李露在中間，你在她的左面，我在她的右面，我發(fā)現(xiàn)我的目光還是停留在你的身上。清脆的陽光開滿了你的肩膀，飄飄揚揚的風(fēng)拂起了你的裙裾，我感覺你就像一朵輕盈的蒲公英那樣就要讓風(fēng)給帶走了。頭上的紫荊花開得好不燦爛，但是我知道它們的花期將到，它們很快就要謝幕了。 高考結(jié)束了。你如愿去了北京，李露去了云南，我則留在了廣州。在那個高三的暑假，你和那個單眼皮男孩走在了一起，我和李露維持著異地戀。我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劃上了句號，然后打一個回車鍵，應(yīng)該是開始另一個章節(jié)的故事的時候了。但是為什么，為什么我會在大學(xué)里常常想起高中的那段日子，我會想起你，想起我的目光越過三個人的距離看到你的樣子。那個時候，我走進(jìn)教室里，第一眼看到你的心情，還有高二分班時大家站在過道里，我所懷揣著的渴望坐你前后的忐忑心情，仍然是不可忘懷、歷歷如昨。有時午夜夢回，還是夢到你，夢到高考的間隙，我們在走廊上相遇，互道一句加油；夢到畢業(yè)離校時在車站里遇到你，但是我只顧著和你旁邊的那位女同學(xué)說話。 為什么你的幻象還留在我的心房里？我以為你應(yīng)該要走開了，我甚至希求忘記關(guān)于你的一切，就像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一樣；但是另一方面，我有時卻又希望回到過去的那段時光，那樣我至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 我們在網(wǎng)上又有了聯(lián)系，我在那些散漫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網(wǎng)聊中找到了你存在于遠(yuǎn)方的方式。與此同時，過往的那些焦慮正在消失。在那次同學(xué)聚會上，當(dāng)我在熱情洋溢的人群中找到你的時候，我們打招呼的方式有了變化，你走了過來，打量了我好一會，就像剛認(rèn)識我一樣，你舉高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然后煞有其事地稱贊起我的新發(fā)型一番。 第二天，我們與大家一起到一位男同學(xué)家的桔園里摘桔子。在那塊黃土地上，我們倆坐在一塊小小的報紙上聊天。你靠得我那么近，我可以隔著薄薄的襯衣感受到你的體溫，我可以聞到你身上汗津津的體香。我多么希望時光可以就此靜止，但我知道這一刻很快就會過去，你會站起來，離開這個桔園，再次走向遠(yuǎn)方。我抓住了機會，在結(jié)束的時候，當(dāng)我們走在離開桔園的那條路上時，我問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個早餐。 我們一起吃了早餐，然后在公園里散散步，就像普通朋友那樣。那里有一座小山，我們一起爬了上去。當(dāng)我看到你的臉龐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還是會晃動，就像燭火晃動在靜謐的夜，而你是那陣微風(fēng)。但是我們之間的那種可能性已經(jīng)消失，另一種可能性正在出現(xiàn)，我們會成為朋友。這樣讓我感到寬慰，也許我希求的不過是這么的一層簡單關(guān)系。我們的身邊都有了別人。你和那個單眼皮男孩在那個暑假后就分手了，你在大學(xué)遇到了你現(xiàn)在的男友；我身邊又來過了幾個女孩，李露？我們早已經(jīng)分開了，我們之間的戀情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我好像分裂成了兩個自己，一個自己存在于過去，他在過去喜歡著你，另一個自己存在于此則，他在此則愛著別人。這兩個我交替而行，并行不悖。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去了另一座城市，經(jīng)表哥的幫助進(jìn)了一家銀行工作。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在這里沒有我認(rèn)識的人，我生命中的那些人大多散落在了天涯，他們都下了站臺，那所載著我們青春與回憶的列車已在身后呼嘯離去。 也許是無聊的緣故，我很快在這里找到了消遣，我把大部分的夜晚和薪水都花在了酒吧上。在那些夜晚里，我遇到過形形式式的女孩，她們陌生，有新鮮感，彼此總是心照不宣。而相比兩人的纏綿時刻，我更喜歡完事后兩人在床上聊天的時光，赤誠相見之后兩人都獲得了短暫的親密感。我總是叫那些女孩親愛的，看似溫存，內(nèi)心卻是落寞。我會想到你，有時候我會想到李露，但是大多時候想到的是你，你遠(yuǎn)在我兩千公里外的那個城市，你已經(jīng)入睡。如果今夜睡在我旁邊的這個女孩是你，我會怎么樣來叫醒你？親愛的，我想我會這樣叫你，用和那些女孩們一樣的稱呼。 我的名聲漸漸變壞了。我的同事，那些四十多歲的阿姨們，開始的時候總是說要給我介紹對象，后來她們就不再提起了，她們告誡她們的女兒、她們親戚朋友的女兒要離我遠(yuǎn)一點。 正當(dāng)她們認(rèn)為我要越陷越深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厭倦了，我從那種夜生活中逃了出來。我的生活突然空了很多地方，我嘗試用一些東西來填滿它，我嘗試過攝影、油畫和烹飪，但是后來我都丟棄了，那是我沒有天賦和毅力的緣故。后來我覺得我可以嘗試一下寫小說，我倒是很順利地寫了一些，我甚至嘗試過投稿，但是并沒有人要它們，連一封退稿信都沒有，它們就這樣消失了。后來我放棄了，我仍然會寫一些小說，然后放在那里，在某些時候再翻它們出來看看。 我又遇上了李露。有一天，當(dāng)我在柜臺前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了她，我詫異地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說，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我是來開戶的。然后我們都笑了，我想不到這么多年后我們再見面會是這樣的開場白。她說她前不久才調(diào)到這里來工作的，她的辦公大樓就在馬路對面。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了晚飯，還一起去看了場電影，就像以前我們談戀愛時的那樣。在電影散場后，我們走下自動扶梯時，我下意識地拉住了她的手。李露縮了回去，這樣弄得我有點尷尬。我問了那個從剛才吃飯開始就猶豫著要不要問的問題，李露，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李露一走下自動扶梯就哭了起來，為什么你現(xiàn)在才說這句話，她啜泣著，她在自語。我嚇壞了，我以為我已經(jīng)太遲了。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嗎？你不會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當(dāng)我們抱在一起的時候，她又說。 這是一個奇跡，不是嗎？當(dāng)時光流逝，所有人都離我而去的時候，我還是找回了她。而且令我慶幸的是，我沒有在自己最糟的時候遇見她。 前一段時間，當(dāng)我和你通電話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在討論著彼此的婚禮。我沒有去過北京，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座滿是灰霾的城市，每個出門的人都戴著口罩，你也一樣，這樣總是讓我記不清你的樣子。如今，當(dāng)我在記憶中越過三個人的距離看你當(dāng)年的樣子時，我仿佛擁有了一種全知視覺，我的視線開始上升，我看到了自己，我看到了當(dāng)年的那個懵懂的少年在偷看一個短發(fā)少女。我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愛上了的不過是你的影子，這種愛甚至與你無關(guān)，它只是單方面地存在于我的心間，我的記憶，我的青春里。我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失去了機會，失去了將你的影子變成你的本身的機會。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了，我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沒有人會有第二次機會。 昨天，我和李露回到了她的家，我們已經(jīng)辦完了婚禮，我們要收拾一點東西，然后去蜜月旅行。在她家的閣樓上，我看到了那件東西，它正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那是一幅油畫，只是一幅普通的習(xí)作，但是看起來很熟悉。畫上是一個男孩和女孩的背影，他們站在沙灘上，男孩提著魚桶和釣竿，女孩則偎在男孩身上指著遠(yuǎn)方飛過的鳥群。我說，這幅畫我好像在哪里見過。李露說，難道你真的忘記了？這是我們當(dāng)年一起完成的畫呢。 我終于想了起來。那是高一的時候，我是美術(shù)班的成員，有一段時間，美術(shù)班搞了個志愿活動讓學(xué)生報名來學(xué)習(xí)油畫，我們教她們畫草圖、調(diào)色、上色，有時候會協(xié)助她們完成畫作。當(dāng)時我?guī)兔Ξ嬃诉@幅畫的草圖，然后一個女孩完成了后面的上色工作，我記不起來這個女孩就是李露，那時候我還沒有認(rèn)識她。 這個算不算我們的定情信物？李露拿起了那幅畫，拂去上面的灰塵。這個是你，這個是我。李露指著上面的男孩和女孩說。 其實我從那時候起就喜歡你了啊，但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李露像是羞赧地笑了笑，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一陣難過，她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的背影和你何其相似，她不知道當(dāng)年我畫草圖時心間都是你的影姿。一股難以抑制的悲傷頓時涌上了我的心頭，我不由得抱緊了李露，當(dāng)你成為我所追逐的影子的時候，我卻又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我怎么會讓這么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對不起。我說，我在李露的耳邊呢喃著說。 李露松開了我，她在看著我，就像在七年前的那個夏天，她站在黑夜里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喜歡她的那個時候一樣。我也愛你，她說。我知道她把我剛才呢喃的耳語聽錯了。我突然希望她會把七年前的那個問題再問一遍，那樣的話我會怎么樣回答？但是她沒有問，她說閣樓里的霉味太大了，我們應(yīng)該趕緊下去。我們離開了閣樓，我們走下了那條昏暗的樓梯，那時我已經(jīng)做了決定。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了，這封信很快就要寫完。明天我會早點起床，把這封信放進(jìn)一個透明的小玻璃瓶里，在路過你家的時候，把這個瓶子埋在你家樓下的那棵紫荊樹下。我不知道這樣做的作用是什么，但是我明白，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儀式?，F(xiàn)在我要上床去了，我會抱著我的女孩，李露，這個當(dāng)初我以為她是踩著隕石墜落在地球的不明星人。如今我希望她的飛行器，那個隕石，就讓它埋在那里吧，我希望它會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