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李俠客

長劍光中誅負恩，取來飲器洗煩冤。
英雄舉止神龍樣，不向人間露爪痕。

　　有一個姓李的俠客，和貴公子某關(guān)系很不錯。公子某寵上了一個伶人，李俠客勸阻他，公子某不肯聽，和伶人的關(guān)系一直沒有斷絕。伶人的吃穿全靠公子；車馬出行也靠公子；就連房子妻室，無一不是靠公子的錢財。

　　就這樣過了幾年，公子某變得窮困，并患病在身。李俠客上門看望他，公子某說：“我和某伶親近，你也知道。如今我貧困患病，他就再不來了。我又恨又想念，只可惜力不能行，連床也起不了，不能去看看他的情況?！眰b客說：“我替你把他帶來?！钡搅送砩?，伶人和他的妻子正在家里一起喝酒，俠客飛檐走壁，推門直入。伶人見了，害怕發(fā)抖道：“請問大俠前來有何貴干？”李俠客說：“公子某因為你一貧如洗，又因為你身患病疾，你卻和他斷絕往來不與相見，他無法勞累身體過來。既然如此，我就取了你的人頭讓他斷絕想法！”伶人正要哀求饒恕，李俠客一劍自腰間拔出，剛開始只見寸許，一揮，長達八尺，飛斬下伶人夫婦的頭，掉落在地上。用袋子包裹，又飛檐離開。來到公子家，說：“伶人來了，我還帶他媳婦一塊兒來了！”公子很高興。李俠客拿出袋子往外倒，兩個頭滾到地上。公子一看，極為驚駭，李俠客說：“足下可以斷絕此念了。我絕不會連累你，馬上就離開這個地方，告辭！”將頭裝回袋子，背到背上著走了，竟然就杳無音信。巡視和城防搜尋殺伶兇手的蹤跡，最終一無所獲。公子的病漸漸痊愈了。

　　之后過了十幾年，有人在太原太守李清鑰的府邸中見到過李俠客，這個故事就是太守說的。

　　柳崖子說：有錢的時候就像螞蟻一樣攀附，沒錢就像傾倒的樹上鳥一樣飛散，這是伶人的常態(tài)。公子某為什么見事之晚呢？割雞用牛刀，李俠客給為天下的負心人做了一個榜樣！

66，馮郎

東狀何竟到齊民，品自高超氣自純。
配匹只須求美士，肯因貴賤誤良姻。

　　馮郎，是汾陽馮家莊人。十六歲，俊美如玉。喜好揮筆作文章，能寫一些小詩。生性灑脫有氣概。他的父親從事皮匠的生計，鋪子開在京都的城門附近。馮父將他帶到京城，想要讓其繼承父業(yè)。

　　當(dāng)時是在明朝中葉。舊例規(guī)定：公主在及年的時候挑選駙馬，不管是公卿還是庶人子弟，只要是沒有成家立室的，都可以參與選拔。剛開始有數(shù)千人參選。首先是禮部官看驗，然后大臣選，然后親王選，然后皇帝觀覽。最后由公主在百花樓里垂簾，親自挑選。無異于沙里淘金。就在招選駙馬的告示剛剛張貼，大典即將舉行的時候。親友們對馮翁說：“您兒子如此俊美，何不去參加呢？”馮翁說：“我家這小子何其粗陋，國家如此之大，有讓一個皮匠的兒子當(dāng)駙馬的嗎？”眾人強行要馮郎去，只好借來一套衣冠穿著去了。最開始大概有五千人，就像童試一樣，試官呼名，按次序就座。每人發(fā)兩個饅頭，一碗羹湯，三杯酒，吃喝完后，又到堂上集合挨個由禮部官初選。選中的留下，剔除的屏退。一共選了八百人。馮郎就在其中。過了幾天，大臣選拔的日子到了。親友們見馮郎沒有出發(fā)，又對馮翁說：“為什么還不起身呢？”馮翁說：“皮匠的兒子斷無可能成為駙馬，只不過蹭了頓飯，有什么益處！”眾人再次強求之下，馮郎再次起身參與選拔。試官在外朝呼名，按次序就座，每二人一組聯(lián)坐，擺上豐富的宴席。吃喝完后，又由大臣挑選。選中的留下，剔除的屏退。這一次選了二百四十人，馮郎又在其中。將迎來三選的時候，馮翁這次將兒子鎖在房間里。親友又慫惥道：“從屠夫門口經(jīng)過大口咀嚼，雖然沒有吃到肉，但也能得到快感。你又安知你兒子選不中駙馬呢？”將門鎖砸壞簇擁著馮郎前去參選。當(dāng)天，選拔地點設(shè)在內(nèi)庭，諸王及諸王妃全都在場。擺設(shè)二百四十道宴席在庭中，四周彩璧騰新，布置著各種奇珍異寶。從巳時直到午時，禮唱不斷，眾人時起時拜，時坐時立。宮娥們在周圍擠頭駢肩，這個指著說：“這個英俊?！蹦莻€指著說：“那個也好看?！备髯詾楦髯哉J為俊美的人而爭論。不一會兒，親王們傳出一片紙折，鴻臚官展開高唱道：“選某人，選某人。”一共選了十二人。馮郎又在其中。接下來就是皇帝御選，親友們、前來歡送的人越來越多。馮翁知道沒法避免，姑且聽之任之。當(dāng)天，御選地點在在長春苑，在這里能遍覽花石亭閣、各種鮮麗瑰異的景色。這次每人擺設(shè)兩席，珍美的菜肴無數(shù)。飲用謝恩完畢，皇帝選出兩人，一個是工部尚書之子，新任翰林某；一個就是馮郎。

　　三天后，是公主親選之日。馮翁告訴馮郎說：“唉！哪兒有皮匠之子成為駙馬的？況且對方是工部尚書之子，你是皮匠之子，他是翰林，你是布衣。你和他比較，就好像燕雀和鳳凰比，野草和檀香比。你的福分，這一頓就是終點了。只求飽餐一頓而歸，不要有過分的妄想?！瘪T郎謹受父命。到了那天，皇帝、皇后，以及公主于百花樓設(shè)席。樓下奏著宮樂，從早到晚演奏引鳳之曲。侍從端上珍膳美食，擺上一丈見方的桌席。尚書之子太過拘謹，稍微嘗了一點就不吃了，顧頭顧尾，不斷捉襟捻帶，雙臉漲紅。而馮郎則坦腹自如，神情灑脫。下筷時端莊凝重，神態(tài)高雅，非常符合禮節(jié)規(guī)矩；放筷時神態(tài)高俊，猶如璧立千仞?；实塾挚疾鞎āＩ袝硬蝗珩T郎。又考察詩詞，尚書之子也不如馮郎?；实坌睦锵嘀旭T郎了。對公主說：“兩個公子品貌都很不錯。只是可惜馮是庶民之子?！惫髡f：“父皇以八種手段駕馭天下臣民，為什么要說出‘庶民’的話呢？況且兒看尚書之子雖是貌美，但氣質(zhì)不足，目光秀麗但是偏冷，舉止還透露秀才的酸氣。而馮郎就像天馬奔躍在空中，雖然不受羈絆，但卻是奔云逐日之材?！被实蹖屎笳f：“值得相信！”于是選定馮郎為駙馬。鼓樂的儀從，將之送到駙馬府邸。并用八抬大轎迎接太翁馮父。

　　晚上，舊制規(guī)定婚禮之后駙馬需以臣子之禮朝拜公主。將寢，駙馬不敢和公主立即共枕，于是蹲坐在被子另一端，恭敬地移到床頭。但不肯放下姿態(tài)，脫下衣裳和公主并肩，將要共枕的時候。公主說道：“駙馬真是粗俗，不懂舊制，難道宮里的老媽子沒教你嗎？”馮郎說道：“王姬下嫁，《春秋》里沒見過這種舊制。卑人雖然是田間來的，但生性有傲氣，不愿意在婦人鞋底下求生活。”說完，憤懣不平。公主婉言道歉下才平息。第二天，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帝，皇帝聽了很憤怒，要責(zé)罰駙馬。公主跪下說：“駙馬若是因兒受責(zé)，這是兒沒有盡到婦道。”皇帝以為然，為駙馬延請名儒教導(dǎo)他禮儀禮節(jié)。氣宇軒昂的氣質(zhì)歸于純粹。自此以后，公主孝敬公姑，和馮郎親愛日篤。

　　柳崖子說：如今汾陽還有諺語說：“馮皮子招駙馬，止此一頓?！闭f的就是這個故事。天下之事，不必一定就得期望達成愿景。而不求在鞋底下討生活，這是凜然大丈夫氣概。感覺‘郭曖打金枝’遺風(fēng)并沒有遺失。但即使如此，學(xué)習(xí)禮節(jié)怎么能少呢！

　　【《打金枝》的典故：唐代宗將女兒升平公主許配汾陽王郭子儀六子郭曖為妻。時值汾陽王花甲壽辰，子、婿紛紛前往拜壽，惟獨升平公主不往，引起議論，郭曖怒而回宮，打了公主。公主哭訴父母，逼求唐皇治罪郭曖，郭子儀綁子上殿請罪，唐皇明事理、顧大局，并加封郭曖?；屎髣裥鲐?zé)女，夫妻消除前隙，和好如初?！?/span>

67，白所學(xué)

洗眼殷勤掃積埃，挑夫相遇愿追陪。
當(dāng)年仙鬼非歧視，此日何須再試來。

　　白公白所學(xué)，是陽城人。在大白龍山的寺廟里讀書。幽深的山林寂靜非常，除了老和尚，再無別人了。

　　夜晚的月光照耀窗臺，傳出瑯瑯的吟讀之聲。白公正停下喝茶時，忽然聽到窗外有個細小的聲音說道：“明天呂祖要經(jīng)過這座山，只是可惜自己雙眼被積累的塵埃迷糊，用力睜眼也看不清楚?！卑坠珱]有過問，依然繼續(xù)讀書。稍微一會兒，又聽到那句話。白公于是出門來看，四周寂靜無聲，絲毫沒有人的生息。老和尚都已經(jīng)熟睡，從別的房間傳來陣陣鼾聲。白公感到奇怪，不知道這聲音是怎么來的。忽然想起書舍轉(zhuǎn)彎的墻角間有口破敗的棺材，已經(jīng)不知道放在那里多久了。在月光下借著月色走近一看，骷髏暴露在外面，兩個眼洞被塵土填滿。白公道：“說話的一定就是你了。我給你治一治吧?！被氐椒块g，一手持燈，一手端來一盂清水，手指輕輕刮出骷髏眼洞里的污塵，再用清水洗干凈。完畢后，又用布巾擦干。等白公回到住的房間，就又聽到那個聲音說：“好了！好了！兩眼清澈，明天可以看神仙了！”

　　白公記下說的話。第二天早早起來，坐在山口的松柏林中。一直到晚上，卻一個經(jīng)過的人也沒有。正打算回去，就有一個人挑著兩個甕登山，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等到那人走遠了，白公才醒悟：二甕，就是二口。這人就是純陽祖師嗎？急忙跟著那人走。一邊喊道：“神仙慢行，讓我好好看看?！碧舢Y的人說：“誰是神仙？改天到了唐縣，恐怕你就不認得我了?！本娃D(zhuǎn)過山頭離開了。

　　幾年后，白公中了試，被選為唐縣縣令。剛到任上，街上人們喧鬧非凡，儀衛(wèi)們前后開路，這時，一個乞丐坐在大街當(dāng)中，前面的儀仗驅(qū)趕他，也不肯走。等到白公的轎子到了跟前，那乞丐轉(zhuǎn)過頭來說：“我說你今天一定就認不得我了，如何？”白公才明白正是呂祖師。急忙下轎，純陽子已經(jīng)化為云鶴飄然而去了。

　　柳崖子說：聽到鬼說話而不害怕，普通人實在難辦到。不怕鬼，所以能遇到神仙。白公確實有雅量，當(dāng)在墻角看見骷髏時，為其洗污擦拭，如此對待鬼魂，仙人所以能為其稍作停留?？芍獏巫鎺煹脑?，一定是在規(guī)戒那些因為顯貴而忘了故交的俗人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