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王之門

第十章

出路在何處

萊特伯恩再也沒有了他引以為傲的手槍“千”????（Thousander）。他使用的是Gulet-P型長管自動手槍，這種槍曾經(jīng)有過輝煌的時光。

“你能站起來嗎？”他又叫了一聲，用他那穩(wěn)定的射擊迫使解剖學(xué)家們蹲下去躲避。

我可以，盡管我還遠沒有穩(wěn)定下來。

“現(xiàn)在是第二次了，”我說。

“兩次什么？”

“你救了我?！?/p>

“什么？”

當(dāng)然，他不知道。在那一刻，我忘記了他的遺忘。拉文諾的一名特工佩興斯·基斯(Patience keys)用一根靈能尖刺刺穿了他的短期記憶，所以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拿著槍，正在低頭裝彈。

“后面有一條通道?！彼f著，猛地一搖頭?！暗任易屗麄冊倥肯拢憔团?。”

我掏出了四管手槍。

“我們現(xiàn)在跑吧？”我建議道。

我晃了晃身子，頭昏眼花，四發(fā)備彈掉在了地上。手槍的后坐力使我的手顫抖。子彈把椅子的末端打飛了，打碎了部分弓形椎骨。

我們盡可能快地跑著。他把手勾在我的上臂下使我穩(wěn)住。幾枚骨頭彈丸追著我們。通道就在他說的地方。我們在黑暗中狂奔，松垮的骨頭在腳下被踢來踢去。

“我們沒有照明！”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叫道。

“跟我呆在一起?！彼麍猿终f。

我們跑到另一個空間。這里也長出了不少霉菌，發(fā)出亮光，不過比我們離開的那間陰森的屋子里要少得多。

“呆在這?！彼f著，把我拽進一個潮濕的涵洞里。我們等待著追擊的聲音。他悄悄地把手槍重新裝上子彈。他的胡子長了起來，頭發(fā)也比以前長了，更瘦了，但他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他的皮膚上紋身顯示了他的負擔(dān)的詛咒。

我打開了四管手槍的裝填口，彈簧自動彈出了溫暖的彈殼。我又填裝了四發(fā)子彈，然后上膛。

“這是把不錯的槍。”他說。

“是的?！蔽彝獾剑缓筠D(zhuǎn)過身去觀察動靜。

“我本想問它怎么會屬于你的。”他說：“但更棘手的問題是你在這里做什么。你是誤進了藏骨堂嗎？”

“沒有?！蔽艺f。

"你不是流浪漢。"他說："你的衣服也不錯。我想不出像你這樣的女人怎么會到這兒來的。”

“你并不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我說。

“的確?！彼f?！翱墒俏铱雌饋硐褚粋€沒用的被詛咒者，因為我正是這樣，而你——”

“我在找你?！蔽腋嬖V他。

他斜視著我，困惑不解?！拔艺J識你嗎？”他問。

“你認識么？”我回答。

“完全不。”他說：“我想你把我認錯人了，小妞。我不過是個被詛咒者。”

“你是三號?！蔽艺f：“你叫雷納·萊特伯恩?！?/p>

他感到震驚，但我不怪他。

“你忘記了所有關(guān)于我的?！蔽艺f：“你的記憶被奪走了。但你認識我，就在幾個月前。你也因為你的負擔(dān)而幫助了我。”

他看起來非常疑惑和不安，但我感覺到我擊中了什么東西。

“幾個月前?！彼届o但帶著一些憤怒說：“我在煤炭門附近的街上醒來。我不記得我是怎么到那里的，也不記得我醒來前幾小時或幾天的任何事情。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喝了斯蒂爾果汁把自己喝傻了，但我從來不喝酒。嗯…我相信我從來不喝酒。當(dāng)時我以為自己被搶劫了，或者是病了。但是像我這樣的人是找不到高級醫(yī)生的。”

“那你怎么辦？”我問。

“我繼續(xù)過著我自認為是我的生活?！彼ｎD了一下說：“我們認識？”

“是的?！蔽艺f："上次我們見面時，你身上帶著‘千’。"

“我記得?！彼f：“它陪伴了我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把它丟在哪兒了?！?/p>

“跟你記憶中的那個晚上一樣?！蔽艺f。

他在憂郁中久久地盯著我，我開始感到不舒服。

“我還是記不起你的臉。”他終于說：“這是惡作劇嗎？你沒騙我？”

“我沒有?！蔽艺f。

“槍…你提到了手槍。這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很少有人知道這一點。我不是一個很受關(guān)注的人。我很少有熟人?！?/p>

“我提到了手槍正是出于這一原因?！蔽艺f。

他聳了聳肩。他又向涵洞外瞥了一眼，可是沒有野人解剖學(xué)家的影子。

“所以你為什么找我？”他問。

“我一直在找你?！蔽一卮穑骸?/span>今天，我終于有了線索。有消息說你在這里，所以我就來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你參加了這場愚蠢的血腥游戲時，我就跟著你進了藏骨堂?！?/span>

“好吧，這本身就夠蠢的。”

“我同意?！?/span>

“啊…？”

“啊什么？”我問。

“算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找到我了，小妞。你這么拼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很愚蠢。

“我覺得我需要……感謝你?！?/p>

“感謝我？”

“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p>

“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嗎？”他問。

“你在沒有理由勇敢的時候表現(xiàn)得很勇敢，所以是的?！?/p>

他抿著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行吧，小妞，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感謝了。我也謝謝你的感謝。還有什么？”

“嗯，真的，就這些?！蔽艺f。

他輕輕地笑了。“就為了說個謝謝，冒著這么大的的風(fēng)險和努力?！彼f：“我以為還有別的?！?/p>

“別的什么，先生？”

“我們是戀人嗎？”

“并不是?！蔽艺f。

“好吧，我還以為只有戀人才會做出這樣魯莽的舉動?！?/p>

“我們只是朋友，雷納?！蔽艺f。

“可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彼f。

我告訴了他名字，我說我叫貝塔。

我們等了一會兒，直到我們確信解剖學(xué)家不在附近，然后我們又出發(fā)了，沿著離開十字架大廳的路線。我的頭疼得厲害。我的頭皮后面有一塊像鳥蛋那么大的挫傷，我的頭發(fā)被鮮血弄得亂七八糟。

萊特伯恩通過骨頭標(biāo)記追蹤我們的路線。它們的位置不是我想象的那樣。

“你為什么參加這個比賽？”我問。

“因為我擅長它?！彼f：“我用它賺錢。勝利者的報酬是體面的?？偙饶弥敫勺鴱?。第一次我就覺得并不難，雖然黑暗是令人畏懼的。但當(dāng)其他的冒險者一頭沖向一個地方時，我找到了一條路，并留下了標(biāo)記，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重新走回去。第二次就容易多了。我跟著我自己的標(biāo)記走。第三次那更容易了。確實存在危險，比如坑洞，游戲中的其他人可以粗暴行事，試圖消滅其他競爭對手?！?/p>

“那這次呢？”

“為了安全起見，我?guī)Я税褬尅Ｋ麄儠o你武器，但如果你有的話，他們也允許你攜帶自己的。我很高興我這么做了?！?/p>

“為什么？”

“這一次情況有所改變?！彼f：“守骨人來了。我想是暴風(fēng)雨的緣故，可能雨水已經(jīng)淹沒了它們的水平面?！?/p>

“艾林就是這么說的?！蔽艺f。

“艾林?””

“9號”。

“哦…”他點了點頭。“他們確實警告過我們，看守骸骨的人可能會制造麻煩，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

“他們很兇殘，”我說。

“是的，”他同意道。

“艾林猜想他們是被深處的什么東西趕到這里來的?！?/p>

“雨?！?/p>

“不，是什么東西。他沒有具體說明?！?/p>

“黑暗在作祟，”萊特伯恩說：“只要幾分鐘，大腦就開始天旋地轉(zhuǎn)。這是艾林的第一次比賽?！?/p>

“也是最后一次?！?/p>

“確實。他只是有點慌亂，僅此而已。"

我們繼續(xù)往前走。有些地方被發(fā)光的植物照亮了，但另一些通道完全沒有光，我們不得不在又冷又濕的石頭上摸索著行走。

“那東西，”我說。

“什么東西？”

“那個有翅膀的人，在十字架上——”

“那個？”萊特伯恩嗅了嗅：“那些守骨頭的人會造東西。你一定看到了?？膳碌臇|西，用無助的死人做的。我想他們一定是瘋了?！?/p>

我沒有告訴他我的想法。我才從他那剛剛贏得一些有限的信任。我選擇不告訴他我認為有翅膀的人是真的。

“你聽到過海的聲音嗎？”我反問。

“聽到過。”他回答。

“真的嗎？？”

“是的。不過是黑暗的另一個把戲。估計是空氣或水的聲音被回響和放大了。沒錯，我確實聽到過，但那這不是海，但我承認聽起來確實很像?！?/p>

“不是大海嗎？”我問。

“我們離海岸很遠，貝塔·貝奎因?！彼卮穑骸岸摇湶寂酢旅嬉矝]有海?！?/p>

我問他我們還要走多遠。他又跟我說了些別的。我們在黑暗中逗留的時間比他以前的任何一次經(jīng)歷都長。

“都是因為你停下來幫我。”

“我聽到了一陣騷動。你遇到了麻煩。

“但你又不知道我是誰?！?/p>

他看著我。

“因為你有麻煩?！彼貜?fù)道：“我的罪責(zé)要求我?guī)椭鷦e人，并像承擔(dān)自己的罪責(zé)一樣承擔(dān)他們的責(zé)任。對我來說，我的負擔(dān)比一袋硬幣更重要?！?/p>

“可是……”我說。

“作為一個懺悔者，我在神皇的注視下做了我該做的事?！彼f：“看看他是怎么回應(yīng)我的吧？他給了我一個我不知道的朋友，一個敢于在黑暗中向我道謝的人。她雖然看上去很謙虛溫順，像你的管家或者秘書，但卻能短兵相接干掉兩個守骨人，而且還帶著一把制作精美的槍?！?/p>

他笑了。

"我很想知道我新的老朋友是誰。"他說："以及她從事什么職業(yè)。"

“我會告訴你的?！蔽艺f：“但不是現(xiàn)在?！?/p>

我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個石墩的陰影里。水滴在我們頭上，順著我們的衣領(lǐng)流下來。當(dāng)寒冷觸及我頭部的傷口時，我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他低聲說。

我們一致認為有太多的狀況處理。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聚集在一起，大喊大叫。出入口已經(jīng)關(guān)閉，我相信不久他們就會開始向我們的方向后退。我想知道我是否可以用我的空白場驅(qū)散他們，但我擔(dān)心他們的集體熱情可能會使他們免受影響，而萊特伯恩，即使事先警告過，也可能會選擇離開我。

盡管萊特伯恩顯然很勇敢，但他對守骨人的集結(jié)持懷疑態(tài)度。我告訴他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另辟蹊徑。他否定了。

“不可能。”他說：“沒有標(biāo)記的路，我也不熟悉。我們會迷路的。”

“要么這樣，就走我們過來的路。”我說：“追溯我們的足跡可能要花上幾個小時，但不會那么大的風(fēng)險?！?/p>

于是，他極不情愿地、惴惴不安地跟著我。我在最窄的石縫里找到了一條側(cè)道，我們只好側(cè)著身子挪動身子，才能擠過去。狹小的空間壓迫著我們，迫使我們呼吸急促，這進一步加劇了我們幽閉恐懼癥的焦慮?？p隙似乎沒有盡頭。當(dāng)我們慢慢前行時，我擔(dān)心它會繼續(xù)縮小，直到我們完全被困住。我盡量不去想這種可能性。

這細長的缺口終于把我們帶到一個用古老而沉重的石頭建造的低矮走廊。一股微咸的水流沿著它的底部溝渠流淌，到處都生長著大量可怕的真菌，它們長著肉質(zhì)的球根和花瓶狀的身體，肥碩的莖桿和像皮革一樣沉重的帽子。空氣很臭，但是這條敞開的走廊使我們擺脫了長期的壓迫，我們很高興。萊特伯恩聳了聳肩，伸了伸懶腰。

“現(xiàn)在去哪兒？”他問。

我指了指。我敢肯定那條狹縫并沒有彎曲，所以我們到達的走廊和我們原來的路線是平行的。我們沿著沒有光線的小溪淌著水，因為兩旁狹窄的臺階上長滿了真菌，我們誰也不想去碰那丑陋的菌落。有些傘蓋和稈相當(dāng)巨大了，就像那位老兵坐過的護理凳。

“我想他們可能會吃掉它們，”萊特伯恩說。

“誰？”我問。

“守骨人?！彼f：“他們總得吃點東西?！?/p>

這是一個令人作嘔的想法，因為那些肉質(zhì)的傘蓋和稈看起來很惡心，還散發(fā)著腐肉的臭味，但我相信他是對的。此外，這或許可以很好地解釋解剖學(xué)家群體的混亂。任何醫(yī)生或?qū)W者都會警告不要攝入真菌物質(zhì)，因為蘑菇的果肉中隱藏著各種致命的毒素，此外還有許多擾亂精神的特性。被剝奪了其他食物的解剖學(xué)家，可能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分辨——我猜想是通過嚴(yán)酷的試驗和錯誤——哪些是致命的，哪些是可食用的。他們吃的那些東西會產(chǎn)生幻覺、抽搐和幻影，他們可能已經(jīng)把這種行為儀式化了，就像我在其他文化中讀到的那樣。解剖學(xué)家們一直生活在一種致幻狀態(tài)中，這可以解釋他們可怕的創(chuàng)作。我想知道他們是怎么看待我們的。沒準(zhǔn)是夜行的怪物，這將促使他們殺氣騰騰的攻擊。

這條長廊沒有盡頭，就像一條地下運河。有一些光，來自奇怪的發(fā)光的生長物，來自在我們腳踝周圍閃爍著銀光的流水。我毫不懷疑是因為真菌菌落將物質(zhì)和孢子泄露到水流中，才造成了這種效果。我和萊特本膝蓋以下都濕透了。我擔(dān)心洞穴生長的瘋狂會被皮膚吸收。

“這也太長了?！睅追昼姾?，萊特伯恩抱怨道：“這個長廊，它可能穿過了向北通往萊姆霍爾的路?！?/p>

我判斷他的估計是正確的，但我們沒有退路可以走。然后我感到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我的臉。

又走了四十步，長廊就進入了一個黑暗而開闊的地方。地面向下傾斜，奔流的小溪順著參差不齊的黑色石板傾瀉到下面的黑暗中。我能看見水在瀑布中閃爍著光芒，就像一串冰冷的火?？臻g本身除了黑暗什么也沒有，但我們可以通過空氣和寒冷感覺到它的廣闊。

“現(xiàn)在去哪兒？”我們在懸崖邊停下來時，萊特伯恩問道。

我?guī)缀蹩床坏绞裁?。萊特伯恩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熒光球，把它點亮了。

“原來你有燈阿？”我責(zé)備地問。

“只有傻瓜才不帶燈到下面來?！彼卮?。

“那你干嘛不早拿出來呢？”

“因為它的電量很低，我不想讓它耗盡。”他回答說：“光線不足是常態(tài)，我想把留給真正的黑暗?！?/p>

他把熒光球舉起來。它的光線確實微不足道。

“這便是真正的黑暗?！彼f。

我們?nèi)匀徊荒艹浞掷斫獯颂幍目臻g，因為球體的棕褐色光環(huán)僅僅照亮了我們和周圍一個不大的的錐形。但足以看到在我們的左手邊，長廊口旁的巖石上鑿出了粗糙的臺階。它們向下延伸。

我先走，他緊跟在后面，把熒光球舉過頭頂，好讓我們都能看見。臺階很窄，陳舊且粗糙，兩個人即使胸靠著胸也走不過去。它們是從巖壁上鑿出來的，所以我們的左邊是純粹潮濕的巖石，右邊是一片空曠的空地。沒有欄桿，也沒有扶手。

我們懷著極大的恐懼慢慢地往下走。腳底有光又滑。我們把左肩聳向巖壁，用左手摸索著，想找點支撐的東西，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下狹窄的道路，左腳，右腳，左腳，右腳，小心翼翼地把身體的重量和平衡向左側(cè)、左側(cè)腿和墻壁傾斜。這又是一次集中注意力和拋開焦慮不安的嚴(yán)峻考驗，就像我們剛剛穿過的狹窄通道一樣。在這里，令人窒息幽閉恐懼癥被一種對墜落、滑倒和跌入無邊深淵的病態(tài)恐懼所取代。

起初，我還低聲數(shù)著步數(shù)，但七十步后我就放棄了，因為我必須集中全部注意力。

“瞧。”萊特伯恩在我耳邊輕聲說，聲音里充滿了恐懼：“瞧那兒?！?/p>

在我們下面，臺階的盡頭是一個黑色的平臺，有點像地板。我們到了那里，站了一會兒，讓我們的心跳平復(fù)下來。

萊特伯恩舉起了他的小熒光球。

“你在哪兒——”他剛開口，又停了下來。他的話立刻回響起來，這是一種奇怪的重復(fù)，似乎冷酷而嘲弄。

“只是回聲?！闭f罷我的聲音也隨著回蕩起來。

“這個空間?！彼f，墻壁又重復(fù)了一遍?！皯?yīng)該很大?！?/p>

他是對的。這里只有黑暗。令人奇怪的是黑暗的某些角落和眼睛一樣，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大或壓迫性的緊繃。

我們冒險向前，穿過雜亂的石塊。我又感到了一陣涼風(fēng)，從我們的右邊吹來。

“把燈關(guān)了?！蔽艺f，回聲也一樣。

他困惑地照做了。

四周一片漆黑，連我自己舉起的手都看不見。但是，在我們等待的時候，我開始更強烈地感覺到微風(fēng)的氣息，也更清楚地感覺到它的來源。

我們又等了一分鐘。

“你看到了嗎？”我問。

…看到了嗎…空間重復(fù)著。

“我什么也沒看見?！彼卮?。

…沒看見…

我摸索著，找到了他的臉，把它轉(zhuǎn)過來。我們的眼睛正在適應(yīng)眼前的黑暗。遠處有一縷微弱的藍光，幾乎無法追蹤。事實上，說它是光有點勉強。那是一片淡藍色的污跡，像月光的碎片。微風(fēng)也從同一個方向吹來。

“贊美你的好眼力?！?/p>

…好眼力…

“有時候你只能利用黑暗?！蔽一卮稹?/p>

…利用黑暗…利用黑暗…

他把熒光球重新打開，對我們習(xí)慣了黑暗的視線來說，它變得耀眼的。雖然我們看不見朦朧的月光，但我們知道它的位置。我們穿過巨大的石塊，互相攙扶，從一個凹凸不平的斜坡走到另一個斜坡。

“這是城市的根源。”他表示。

…城市的根源…

“或者是昔日的老城市?！蔽一卮?。

…昔日的老城市…黑暗戲弄著。

“麥布女王”和其他地方一樣古老，它在歲月中不斷崛起，一層又一層地建立在過去的基礎(chǔ)上。這些石塊的年代非常久遠，是石匠們在它們坍塌之前很久砌成的。它們是什么墻？什么塔樓的舷墻？他們有什么名字？他們經(jīng)歷過哪些領(lǐng)主和統(tǒng)治者？我確信，這不是另一個城市，不是塵埃之城。這是隱藏著的另一個現(xiàn)實，這是久遠的過去，是在我的時代之前被埋葬的遺跡。

月光照耀著我們，如同一道蒼白的縫隙。當(dāng)我們最后走到它跟前時，已經(jīng)累得喘不過氣來，它顯露出來的是一個巨大的拱門，一個由巨型石柱組成的石門。冷空氣從它的嘴里噴了出來。我能聽到遠處有一種奔流的聲音，一種滾動的撞擊聲，就像巨大翅膀拍打的聲音，或者——

大海。波濤洶涌的海洋。

我向那巨大的拱門走去。在它的框架之外是無盡的虛空。我感覺到下面有一股潮水，巨量的海水拍打著看不見的巖石。我聞到了咸咸的空氣，還能辨認出遠處的地平線。我們所追蹤的那道光的來源并不明顯，但它似乎從看不見的海面上陰云密布的天空中飄渺地透出。

這是一條出路，至少是一條通往其他地方的路。那肯定不是海，因為不符合常理。我想可能是地下湖，或者以前大都市的一些巨大蓄水池。我不知道我和萊特伯恩怎樣才能穿過它，因為我們沒有船。我也想知道，我為什么要逃避它。我一直渴望有一條走出冥界的路，但這似乎不是。那座古老的拱門并非是“出口”，而是通向更深的地方。

我聽到一個叫聲，從黑暗中傳來，像一只海鳥在看不見的水面上盤旋的哀號。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孤獨的聲音。不管拱門后面是什么，我都不愿去冒險。我覺得，雖然我不能完全說出原因，但在那門檻之外只有恐懼。

但我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了，不能再被阻撓了。我環(huán)顧四周。拱門的入口周圍鋪著更精致的石塊，大塊的白石板。其中一個，比我還高，似乎是一個標(biāo)志。上面刻著銘文，后來被故意弄臟，只留下幾個字母。我在寒冷的黑暗中凝視著它。

原來寫的東西都不見了。剩下的經(jīng)過歲月的磨損，但仍然可以看出古恩瑪比的精美風(fēng)格，上面寫著:

KIN G DO OR?

那是拱門的名字嗎？誰命名的？這不是我從桑庫爾的歷史中所知道的名字，而更像是一個童話故事里的名字。雖然，“麥布女王”也是。

此外，“王之門”并不是這里最初寫的字。后來有一只手把原本的文字擦掉了，只留下這幾個字母，作為謎語或玩笑。那些住在這個地下世界里的人的顯然是瘋狂的，沒有道理，也沒有邏輯。

喊聲又來了，但這次是萊特伯恩。

“這！貝塔·貝奎因！”他叫道。他就在附近，在巨大的拱門的左邊。他似乎和我一樣，也不愿踏進那道被稱為“王之門”的大門。

借著他那高舉著的熒光球的光芒，我看到了他所發(fā)現(xiàn)的東西。那是一個向上的樓梯，既不狹窄，也不顛簸，不用經(jīng)歷我們剛才那種心都提到嗓子眼兒的旅程。這是一座雄偉壯觀的建筑，寬十米，臺階上有精致寬大的大理石臺階。泥土和灰塵布滿了它，但它高貴的外表并沒有褪色。墻壁是石匠公會驕傲的杰作，用柱子和華麗的粗頂裝飾著，上面還殘留著曾經(jīng)裝飾過的金箔。這是一條國事通道，一個儀式的樓梯，一些偉大的君主可以在近衛(wèi)和大臣的護衛(wèi)下，從他們的宮殿隆重地走到他們的皇家碼頭，或者外國的高級大使也可以在號聲和莊嚴(yán)的鼓聲中進入宮廷。

“我更喜歡這個?！?/p>

“比起拱門？”

“絕對的?！彼卮??！澳莻€拱門通向我不想去的地方。我能從骨子里感覺到?！?/p>

“同意?！蔽艺f：“我也說不清為什么。那景色，那大海的聲音，真讓我害怕?！?/p>

“我也是?！彼f?！暗沁@……這條路往上走。”

我微笑著，拉著他的手，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上升，但是海鳥的叫聲又響起來了，現(xiàn)在非常響亮。我們轉(zhuǎn)過身來，驚奇地看到一只大鳥飛過高聳的拱門，停在那刻著字的石塊上。它的翅膀是巨大的，絲白色的，跨度足足有五米，在棲息歇息時，它會卷起來。

但那不是鳥。

那是一個有翅膀的人。不，是有翅膀的巨人。不，是天使。我的頭腦無法推理。它是我看到的那個死者的親族。

他一絲不掛，看起來像個神。他那粗壯的體格就像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他們的雕像支撐著總督府的門廊。他的皮膚潔白如瓷，頭發(fā)又長又黑，蓬亂不堪。他蹲在王之門的門框上，如同一個完美的神使。他看起來幾乎是一個凡人的兩倍大。

我和萊特伯恩都僵在了最下面的臺階上，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但我的心卻振奮了起來。這里，就是這里，這里就是我渴望找尋的天使，活著的天使。我敢肯定，這里有真理和答案，有清澈的金色光芒，可以驅(qū)散我生活中惡魔般的黑暗。

天使慢慢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們。它那狂野的黑色鬃毛垂下來，幾乎遮住了眼睛，勾勒出它的臉。那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臉：高高的顴骨，貴族般的鼻子，睿智而莊重的嘴巴。我不知道它會對我們說什么。

天使嗅了嗅空氣，它的頭搖晃著，像一只獵食的獵鷹。它的眼睛睜大了，內(nèi)部完全是的虛無的黑色。

它的嘴張開了。它長長的尖牙就像狼或食肉動物。一滴血從它的嘴唇順著雪花石膏般的下巴流下。

伴隨著一聲冷酷的惡意嚎叫，它跳了起來，向我們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