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這里的環(huán)境尤為陰暗潮濕，白沃躺倒在地面上，頭昏眼花的他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來確認自己身處的位置。

在被帶走的前一刻，他看清楚了魔王那伸出觸手試圖救他的舉動，他也下意識的想要拉住對方。

這種生理反應(yīng)不禁令他喉嚨發(fā)緊。

說不為此感動是假的，但是到如今，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話好說了。

眼前天旋地轉(zhuǎn)的畫面逐漸清晰下來，他看清楚了那個似乎正與法米克對峙的魔族的長相。

映入眼簾的是包裹住全身的斗篷，向上撇去，白沃很清楚自己之前見過他。

那時候的他才穿越來沒多久，這只魔族就出現(xiàn)在了那座舊魔宮的門前。

那個時候，魔王在他面前喊出了對方的名號。

修格斯。

那標志性的山羊頭骨構(gòu)成的腦袋，以及眼眶之中忽閃著的幽幽火光給了白沃極其深刻的映像。

狼爪微微一用力，僅僅抓起了一抔濕潤的泥土，全身上下不知為何完全使不上力，白沃緊咬著牙，沒有了魔王的庇護，此刻的他似乎才真正意識到了自身的弱小。

他不是沒有被綁架過，但那時候綁架他的人可完全不會使用傳送魔法，讓他在魔王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沒想到那個女人給的東西還真的有用，能讓你成功把人帶出來，我還以為自己得到的答復(fù)會是一具面目全非的魔族尸體，想必魔王殿下，對此很是不悅吧?！?/p>

羊頭魔族開了口，下頜骨只是單純的耷拉下來，沒有任何起伏，卻能聽見說話聲從對方的口中傳來。

和白沃見到他的第一印象一樣，一如既往的詭異。

法米克臉色依舊不好看，瑩綠色的魔能時刻環(huán)繞在他的周身，好似他與修格斯此刻并非盟友一般。

劍拔弩張的氛圍使得白沃冷靜了下來，試圖找尋脫身的辦法。

他試著讓下半身用力，可那雙腿就好像被注射了麻醉劑一般動彈不得。

他的小動作絲毫沒有影響到兩只魔族的談話，就仿佛對方如此肯定他這樣一頭手無寸鐵的廢柴獸人根本不可能逃脫。

意識到這點的白沃可開心不起來，他的臉上沾上了泥，卻也完全無暇顧及，只得尋找其他的方法。

“確實有用，但···只拖住了魔王半秒鐘?！?/p>

法米克從自己披風(fēng)的兜里拿出了那個所謂的“東西”，似乎是一縷女人的長發(fā)，原本光滑的色澤在被拿出來后迅速干枯，腐敗，片刻之間就化為了一縷灰塵，似乎已經(jīng)完成了它原本的任務(wù)。

法米克臉色凝重。

即便他成功逃出了魔王的手掌，但那一擊的余威仍令他的左肩隱隱作痛，而且臨了時，魔王的那個眼神，似乎和他預(yù)想之中有著極其強烈的反差。

這令他很是不解。

明明這個獸人惹怒了魔王，按常理來說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就算他將他擄走，明面上侵犯了魔王的威嚴，對方也不至于如此這般出手。

高大的鬃狼魔族低頭看了一眼還在地上掙扎的白色狼獸，心中暗自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事已至此，只能將錯就錯，更何況他原本的目的本不是為此。

一想到這，法米克的臉色變得更差了，他皺起眉頭，環(huán)繞著他的瑩綠色火光迅速跳動著。

“按照規(guī)定，我已經(jīng)將人帶來了，你也該履行承諾，放了我弟弟?！?/p>

“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但我也是留了后手的，只要我想，魔王大人馬上就能找到這里?！?/p>

他語氣不悅，白沃能清楚的看到對方手臂上緊繃著的青筋，即便他現(xiàn)在沒有什么多余的辦法能夠逃離這里，但他也能清楚地了解到這件事情背后另有隱情。

他剛才說，弟弟？

他的弟弟被修格斯擄走了？

正當白沃頭腦風(fēng)暴之際，修格斯的斗篷之下似乎有東西開始劇烈地掙扎，將那暗色的斗篷掙開一道口子，從中掉落了出來。

白沃的瞳孔微微睜大。

對方那枯瘦的身上不知何時多了許許多多道傷口，青紫和淤血隨處可見，一看就是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一股無名火從白沃的心頭涌了上來，因為那從修格斯斗篷里掙脫出來的人影，正是他熟悉的鬃狼魔族法米恩。

小鬃狼緊咬著牙根，跌跌撞撞的想要從地上爬起，一抬眼便對上了白沃微楞的眼神，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高大的法米克，顫抖著聲音質(zhì)問道。

“哥哥···你做了什么？···你···你怎么能？”

法米克默不作聲，見法米恩除了皮肉傷并沒有什么大礙，心底默默松了一口氣，上前準備將對方拉起來。

但此刻的法米恩卻很是抗拒。

他枯瘦的手腕被對方抓住，身體卻不住掙扎著。

“你把白沃送到他手里···白沃會死的···魔王大人也···”

“閉嘴！”

法米克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將法米恩徹底震在了原地，小鬃狼眼中閃著淚花，已抬起頭來，卻在自己兄長的眼中看見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情緒。

法米克素日里與其他魔族少有來往，話少而又冷漠，唯獨在面法米恩跟前會擺出一副刻意的厭惡。

可如今那張早已習(xí)慣了陰郁的面龐，出現(xiàn)了顯著的裂痕，在那裂痕的間隙里，法米恩窺見了一絲不舍和隱忍，那是他許久未見，只有生前才在自己兄長臉上見到過的情感。

為什么？

兄長不是一直都憎恨著他嗎？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兄弟二人何至于淪落到這種地步呢？

許許多多的反差令他他的大腦來不及做過多的思考，綠色的傳送門便在法米恩的腳底，如同一朵妖異的花朵一般綻放著，瞬間就將他吸入其中不留有一絲反抗的余地。

臨行前，法米克還不忘給修格斯拋下一個陰狠的眼神，似乎這場鬧劇并不會就這樣收尾。

這片地域迎來了短暫的寧靜。

經(jīng)過數(shù)秒鐘的顛簸，兩只鬃狼魔族被送到了魔域的另一邊，雙腳一落地，法米恩就感覺自己的膝蓋鉆心般地疼痛，一不留神便跪在了地上。

他并沒有著急起身，只微微低著頭，望著身下的泥土不知在想些什么。

法米克在原地駐足了許久，高大的身影淹沒了最后的一縷夕陽，預(yù)示著魔域又迎來了一個夜晚。

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透著微微螢火，看著自己弟弟身上遍布著的傷痕，這才開口出聲。

語氣與從前截然不同。

“我來給你療傷?！?/p>

“雖然我們魔族不會真正死去，但這份疼痛卻也是實打?qū)嵉??！?/p>

他邁著步子上前，想將法米恩扶起。

手掌剛一觸碰到對方的肩膀卻被拍開。

法米克微微一愣。

“若是真的憎恨我至此，哥哥你為什么又要費盡心思來救我？”

“明明每次相見都是口誅筆伐，無論我多么低聲下氣貶低自己都得不到你的原諒。”

“和我一同成為魔族，還真是委屈了哥哥你，你一定覺得我這張和你有著半分相似的臉在死后依舊對你糾纏不休，一定很是作嘔吧？”

小鬃狼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卻依舊倔強的抗拒來自法米克的接觸，那之前一直頹喪著的表情沒有些許好轉(zhuǎn)，而聽見這些話的法米克，嘴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原本就沒有什么表情變化的臉上，如今卻是陰云密布，被回絕的手掌握成拳頭，而后卻又失了力氣一般垂落到腰間。

這一切法米恩全都沒有看見在，這一天之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

法米克前腳剛走，修格斯就出現(xiàn)在遺忘神殿的入口處，帶走了法米恩，完全的實力碾壓令小鬃狼甚至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作為交換條件，修格斯要法米克將那條一直跟在魔王身邊的白狼獸人帶來。

雖同為高階魔族，但就實力和城府上來講，法米克全然不是修格斯的對手，即便他憤怒得出離，卻依舊無法做出其他選擇。

按理來說，相比起修格斯來說，魔王是他更加惹不起的存在，但這場交易中存在法米恩這個變數(shù)，法米克也只能硬著頭皮硬闖魔宮。

不過好在似乎魔王殿下已經(jīng)“厭棄”了這個不夠新鮮的玩意兒，將他孤身一人留在魔宮的庭院內(nèi)，便也給了法米克可乘之機，利用修格斯所給予的道具，成功將白沃擄了出來。

這位魔王性情不定，也很少在一種魔族面前露頭，法米克以為對方就是這樣一位膚淺自大，且沉迷享樂的主，他與法米恩成為魔族的時間雖然不常長，但也從其他魔族的口中聽說過前幾任魔王的英姿。

拋去前世的糾葛，法米克覺得那些敢于與世界為敵的氣魄的強大魔族才是值得被其他魔族敬仰的存在。

而不是成天蝸居在一個地方，每天的工作就是為自己的新房子添磚加瓦。

他不了解這位魔王，但他卻也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事實。

?“哥哥···你這么做···魔王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法米克撇開了頭。

“一個玩膩了的玩具罷了，我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的身子骨比你強硬，魔王盛怒下的攻擊花個幾百年就能再次凝聚回這幅軀體，你是無辜的，魔王大人應(yīng)該不會拿你怎么···”

法米恩搖了搖頭，雖然他對兄長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感到措手不及，但在這件事情上，他的兄長犯了一個大錯。

“你錯了哥哥···你根本不知道白沃在魔王大人心中的地位，我雖然不敢正眼看魔王大人，但偶爾的一撇，卻能窺見他眼中，那種與直視獵物完全不同的眼神?！?/p>

法米克皺起眉頭，不解道。

“什么眼神？”

“就好像從前···父親看著母親時的眼神一般······”

這樣的回答令法米克瞳孔一震，如此說法讓他一瞬間覺得說出這話的人應(yīng)該是瘋了，但給出這回答的卻是他血緣上的親弟弟。

不知為何，法米克的思想開始穿過層層迷霧，回到了那被他塵封許久的往事回憶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的部落。

那時的部落剛剛遭遇的洪水，法米恩甚至都還沒有出生，年幼的法米克看著身材高大的父親忙不迭的搬運著材料為他和母親建蓋新房，臉上的汗水卻也依舊遮蓋不了合家歡樂的幸福感。

那時父親望向母親的眼神是無比炙熱，如同烈日的驕陽一般徐徐發(fā)散。

再回想起魔王建造魔宮的行為和法米恩剛才說過的話，得出的結(jié)論讓法米克一時間認為自己也瘋了。

身上殘破的衣料被法米恩攢出許多褶皺，臉上的幾道淤青隔著干枯的毛發(fā)依舊明顯，他垂下眸子繼續(xù)說道。

“魔王不會放過我們的，整個魔域都不安全。”

“那就離開魔域，沒有誰規(guī)定說魔族一定要待在這片地方。”

法米克回應(yīng)得很快，猝不及防地對上了法米恩投來的視線，明明全身的毛發(fā)都干枯打結(jié)，身形瘦弱到仿佛摔個跤都能粉碎性骨折，但那一雙眼睛，卻是明亮的出奇，也是法米克至始至終不敢直視的東西。

因為在那明鏡一般的瞳孔里，法米恩敏銳的視覺能清楚地看見自己完美偽裝下那微微顫抖的身體。

他到底沒有那么強大，強大到不需要任何的偽裝。

“哥哥你走吧，我留下來，這樣魔王遷怒于我的話，也能給你爭取時間逃得更遠一些，也算是···贖清我犯下的罪行···只求哥哥你···能原諒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