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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劇本寫得真的很爛。

不知道是荷馬還是莎士比亞這類天才劇作家能夠神通降世，稍微看看年寫出的劇本都能當場氣得打道回府，痛罵當今世道沒有多少好作品也就罷了，居然還多出這么一篇“曠世奇文”。她存活的漫長歲月里，那本應積淀下來的有關于命運、人世、世界的深刻看法可能都濃縮在她那對龍門花椒的冷嘲熱諷中去了，博士倒希望她寫劇本的時候能夠稍微用用她對花椒的投訴時一星半點的文采奕奕。

失憶前年曾經(jīng)就找他商量過關于劇本的事情，那時候的他一心專注在指揮上，完全不搭理她個人的需求?，F(xiàn)在的他雖說不介意年就劇本對他的經(jīng)常來訪，可惜每一次她滿懷希望呈交上來的稿件總能讓他大跌眼鏡。有時候博士希望求求年放下寫作的筆，更加專注在她擅長的金屬冶煉上?？上н@句話他從來沒有勇氣說出口。

虛偽地稱贊一下那快要雷到不行的劇本，總比她把自己的方舟艦拆成什么金屬怪物要好。

她很稀奇地總是讓反派人物顯得強大無比，強大到根本沒有死角，正面的人物根本找不到它的弱點，劇情無法推進下去。要不就是人物的價值觀幼稚到不行，正面人物執(zhí)著地要打敗十惡不赦的魔王，沒有什么其他理由。對立面的反面人物傻愣愣地說著什么“毀滅世界”，仿佛從出生開始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憎恨，一點理由也沒有。

博士曾經(jīng)非常想要理解年的劇本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排布，比如用荒唐的簡單人設反諷一下現(xiàn)實什么的?？上淖髡吣锹詭б苫蟮难凵裰校┦磕艽_定是自己想多了。

完全就不合理嘛。憑什么惡龍就要被勇者屠殺，勇者就必須殺死惡龍？如果連公主都不出現(xiàn)，那這兩位還不如呆在家里看看電視洗洗睡了，打打殺殺的多累啊。

“因為他們打起來很酷?。〔挥X得嗎？”

這是年給出的解答，雖然博士也不期待有什么高見就是了。

“博士的話一定能幫我改出一個好劇本的，對吧！”

面對閃閃發(fā)光的眼睛，博士也不好多說什么。他只能拿起厚厚的稿紙，強忍著笑意一路看下去，最后只能叼著鉛筆對著年干瞪眼。

喔，年的身材真不錯....等等，我在想什么....

回過神的博士才發(fā)現(xiàn)年斜著眼瞧向自己，嘴角浮現(xiàn)的微笑莫名的讓他想象到其他幾位相似的面龐。

“博士，光盯著我不改劇本可不好哦?！?/p>

“你倒是也一起看啊，不要全部交給我一個人....”

“還是博士做的東西好吃啊....”

“別給我岔開話題！在我這白吃白喝多久了，給個回報??！”

今天吃的是水煮肉片。還是萬年不變的水煮肉片。

“嗯....還是羅德島的花椒夠勁——博士你是不是古代人？這么夠味的花椒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吃到了，大概五百年前...四百年前可能稍微吃上一點過，那味道我絕對不會忘記！”

“別岔開話題！”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生氣嘛?！蹦攴畔率种械耐肟?，嬉笑著把博士的椅背轉上一百八十度，拎起她的文本。

她的外套半透明地穿過日光，袖口處玉臂清晰可見。她擋住了博士的視野，嚴格來說，是她身前那一對正義擋住了博士的視野，讓他的視線不安地在她身上四處游走。

“沒什么問題嘛。我覺得可以直接在羅德島的電影院里放上了?！?/p>

“該不愧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神話生物嗎....居然有這等的自信....”

“你說說看，這劇本哪里不好了？”她稍微轉轉手腕，晃了晃手中的稿件。

“你確定？”

“別廢話，快說。”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博士毫不留情地戳破這篇劇本中的一處又一處問題，年的尊嚴仿佛被踩在腳下，無情地碾碎。她一頭霧水地聽著博士講起劇本的各種特殊技法，就她那拙劣的文筆，暫時還無法理解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

“....這些就是劇本里的主要問題，至于有些細節(jié)的實在太多，我就不說了。年？”

“嗯？哦，好的師傅?！?/p>

“稱呼都改了啊?！?/p>

“從現(xiàn)在開始，”年突然雙膝跪地，頭緊緊地貼在地面土下座，“你就是我的師傅了！請教我如何寫劇本！”

“別別別，你這樣讓我很不好意思的。別忘了你的身份啊，年?！?/p>

“我不管?！背翋灥穆曇魪牡孛?zhèn)鱽?，蒙在自己臂彎里的年如此說道?！翱傊埥涛覍憚”揪褪橇?。我會好好工作的，以及水煮肉不會吃那么多的！可惡啊說出來都那么痛心...”

“好啦好啦我會教你的，無償?shù)??！?/p>

“真的嗎？”

“是，水煮肉照樣給你做?！?/p>

“阿米婭說的這招果然有用?！?/p>

“你說什么？”

“沒什么?！?/p>

陽光是她嘴角的嫣然一笑。

輕咳兩聲，博士拿起他的鋼筆在劇本上涂涂畫畫。年湊到他的身邊，兩只通紅的手扶住博士的肩膀。從右側傳來的柔軟觸感和她熾熱的氣息讓博士的手差點握不住筆。

“首先呢，你這劇本是關于勇者和惡龍的是吧？說起來你和炎熔的那個劇本怎么樣了？”

“被凱爾?？沉??！?/p>

不愧是她。

可憐兮兮地對著博士吐吐舌頭，口中的熱浪讓博士半邊的耳根紅透。

“行了，先不管那個了。咱們專注在這個上面。嗯，首先呢，在你這個劇本里的矛盾不夠突出啊?！?/p>

“是這樣嗎？我覺得他們倆打在一起生死纏斗就夠突出了啊?！?/p>

“不是這樣的。他們兩人的矛盾之間缺個導火索，如果直接讓他們打起來，完全沒有理由啊?！?/p>

?

“那么現(xiàn)在呢，博士？矛盾充足了嗎？”

龍門的天氣陰沉下來，近衛(wèi)局的大樓熊熊燃燒，幾百平方米之內所有的生靈盡數(shù)毀滅。

人們看著唯一的廣播樓上的大屏幕。

那里面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那只背叛的龍，是那千百年來最痛惡的怪物。

年。

她還在朝著這里笑呢。好像在炫耀造成的破壞和爆炸。

咒罵聲鋪天蓋地席卷向年的耳朵，讓不習慣的她的耳膜有些刺痛。

她的對面，是帶著兜帽的，屠龍的勇士。

博士站在她面前，無所畏懼，人們將鮮花送給他，將掌聲和歡呼送給他，孩子們獻上笑臉，平民為他助威，如同救世主般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全世界的電視上，他身后的羅德島標志在風中飄揚。

他笑了。

“到最后你都沒學會矛盾呢。在那邊賣弄什么啊?！?/p>

“確實。但是我的源石技藝，這可是歷史的積淀啊，就和花椒的香氣一樣厚重。”

地面被猛地蜷曲壓縮，一旁扭曲的鋼筋朝著博士飛去，被黑色的碎片擋開；從地下突出在博士腳邊的柱狀物胡亂地斜穿博士的身體，可惜被護著他周身的碎片全部攔下，消失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揚起的煙塵中，博士的身體消失在空中，隨后出現(xiàn)在年的身后；由碎片構成的刀刃刺穿她的后背。

?

“那矛盾要是足夠了，也沒什么問題嘛?！?/p>

“聽你那語氣就知道之前都沒聽懂...算了，下一個。接下來是轉折，一波三折的轉折。別，別貼這么近。轉折就是構造喜劇效果的核心之一，沒有轉折的劇本是沒有靈魂的。如果你的劇本里不是一波三折的，那么讀者會覺得非常無聊的。根本抓不住讀者的眼球。”

“抓住眼球？”

“別給我裝傻，你知道什么意思的?！?/p>

?

年握住貫穿胸口的碎片，將黑色的刀刃牢牢固定在自己手中；沾滿鮮血的雙手反手握住博士的身體，一記猛喝砸向地面；她就像狂亂的破壞之神，周圍所有可以使用的重物全部都對準了博士所在的地面砸去；從鋼筋，樹木，到整棟大樓的碎片，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是擁有移動也難以抵擋復數(shù)的對象，稍稍施加一點法術就被更加強大的力量壓得不能動彈。博士感覺到自己的后腦勺被年砸出了一個傷痕，大腦無法正常的思考；鋪天蓋地的物件朝他砸來，也許砸斷了他的雙手，或許把他的雙腿也全部切斷，但是博士已經(jīng)感受不到了。

警戒線里的人們無不提心吊膽著。當他們得知“年”這個災禍的到來，一早就逃離的他們當然感激這位羅德島的博士偉大的風險，可以讓他們拿到個最佳的頭等座，看著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屏幕里的世界，就算那戰(zhàn)場只有離他們極近的距離，也沒有一個人愿意提供哪怕一點點幫助。他們只是呆呆地看著大屏幕上博士被壓在重物之下，祈禱著博士馬上站起來；有些人帶動著對屏幕大喊加油助威，接下來人山人海被領頭羊效應所俘獲，成為聲嘶力竭地喊著毫無作用的口號的一員，仿佛他們的怒吼能起到什么作用似的；從旁邊的戰(zhàn)場上飛過來的巨石砸向他們，有幾位躲閃不及的人舉著手機被活活壓死，可惜在其他地方的觀眾們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吸引住。情不自禁地罵聲，喊聲，祝福聲，連成一片，順著風的方向朝電視屏幕上涌去，背離戰(zhàn)場的方向。

“你真是位出色的劇作家，博士?！蹦瓴敛磷旖堑孽r血，她知道自己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昏昏沉沉的神游了?！皩嵲谑呛芎玫霓D折啊。對我來說。”

在她的頭頂，是博士下墜的身影；他直直沖向年的位置，抬起的手中黑色碎片飛速刺向年的身體。在那極短的一瞬間，年抬起頭，朝著博士微笑起來。

陽光是你勾起的嘴角。

頭頂?shù)姆课荼M數(shù)摧毀，博士舉起雙手，大聲地吶喊著，將所有理智賭上這一擊；不斷被轉移的物質脫離了年可以操作的范圍，她只能目睹博士的身體漸漸靠近她，帶著致命的利刃。她在博士即將刺到她的一瞬間，向上舉起自己的盾牌。

從石縫中裂開的那小小光線里，年看到的是空無一人。

自己的腹部再一次被貫穿，巨大的流血量讓她快要昏迷過去，博士身邊的黑色碎片散逸在空中，編成一曲哀歌奏響在天空。

在直升機的攝像機被遮住視野的煙塵中，博士笑了。

“那當然。比起你，我對劇本的掌握功力可深厚不少。”

“都錄下了吧。”

“肯定。”

“這樣那些人也不可能不重視你這么個貨色了...噗....”年倒在地上，閉上眼睛?！皼]想到我會在這種地方消失啊....”

煙塵散去，在大屏幕上顯示的是博士舉起他手中的劍刃，指向倒在地上的惡龍。

屠龍成功了。

人群爆發(fā)出歡天喜地的怒號。他們總算逃過一劫，能夠繼續(xù)他們那平凡的日常生活。

?

“這里也改的差不多了?！?/p>

“挺能干的嘛~”

“作者給我好好學?，F(xiàn)在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就是讀者?！?/p>

“讀者？讀者怎么了？”

“最后是要考慮到讀者的反應。咱們的結局一定要讓讀者印象深刻，要深入人心，最好能夠把他們的感官都調動起來，這樣他們才能記住我們的作品?！?/p>

“說的有道理啊。好餓，我想吃水煮肉?！?/p>

“好嘛我去做了?！?/p>

“那就謝謝博士啦！”年拉住博士打算起身的衣服下擺，在他的臉上印上一個吻。

“你這家伙...”

“嘻嘻?！?/p>

?

印象深刻啊。

博士在眾人的簇擁下，在魏彥吾親自接待下走上處刑臺。一個好心的孩子向他獻上鮮花，那天真無邪的笑臉讓博士盛情難卻，只好拎起。鞭炮聲音吵鬧，人群煩人的熙熙攘攘；他們朝臺上的，被牢牢鎖住的年大聲唾罵，口水沫子快要飛到博士臉上。這邊是人們的錦旗和贊揚，那邊就是無盡的唾棄和憤怨。

盡管沒有人在那場災禍中死去。

博士走得很慢。他挪著步子，在新建高樓的陰影下行走；抬起頭，最終還是要接受的——年的四肢被釘在金屬柱子上，巨大的鋼筋插入她的關節(jié)，不知道她是如何保持臉上的笑容的。她的身體被陽光所籠罩，蒙上神圣的光輝，同時還有底下人們的怒火燃燒著她的雙腳。向她砸來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興許有她最喜歡的花椒；身上的傷口沒有被治愈完成，胸口的撕裂傷上草率地處理，全憑她自己頑強的生命撐住最后的一口氣。

她在上面看到了他。他在下面看向她。

他的身邊是人們的崇拜，他卻籠罩在陰影里。

她的身邊是人們的詆毀，她融于高潔的光芒。

她笑了，陽光是她嘴角的微笑，就算那是帶著血的微笑。

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如同劇本里安排好的英雄，要目睹惡龍被屠殺的畫面。他必然被人們封為英雄，必然受到某些人的關注。她必然被人們貶為怪物，必然被埋葬在荒郊野外。

那柄斧子就在眼前。

博士和那不太趁手的耀眼戰(zhàn)斧輕輕接觸一下，濃重的血腥味怎么也無法洗凈。

“由于羅德島的博士在龍門對‘年’災禍的抵御上做出的貢獻，魏彥吾市長決定授予他英雄稱號，同時長期與羅德島簽訂多方面合作，并期待其他各國與羅德島接洽?！?/p>

將自己搬上臺面的代價就是這樣的嗎。

“現(xiàn)在由博士本人親手對年進行處刑?！?/p>

臺下爆發(fā)出如雷般的掌聲。

博士對著臺下?lián)]揮手。這是對觀眾最基本的禮貌，就算他很想跳下去，將年從他們的目光中奪走。

可是釘上釘子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已經(jīng)聽不見，也看不見其他的景物。巨大的爆竹轟鳴，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著，家家戶戶都貼上了春聯(lián)和鮮艷的紅色，就和年身上不斷溢出的血液一樣，鮮紅。

他拿起那柄斧子。臺下的人寂靜無聲，全部都盯著他的后背，他的動作。

他走向年。年疲憊的眼睛抬起，沉重的幾乎不可能再睜開。強撐的笑容也即將到了盡頭，她只是用眼神暗示著博士走近些，再走近些。

于是他的耳朵貼向年的嘴唇。她虛弱地吐出幾個字就噴出了鮮血，博士不在意濺到身上的血，他只是等待著。

臺下的人開始急躁起來，戲劇不推進，怎么能好看呢？

“喂，快點啊，大英雄！”

“把她殺了！她破壞了我們的龍門！”

“對?。邮职?！”

“這樣的人死的越早越好?！?/p>

真是愚蠢。

從頭到尾，手上沾滿鮮血的只有博士一人而已。

“博...士....”

“嗯。”

“你真是.....最好...的....編劇?！?/p>

博士笑了。

“是啊?！?/p>

于是他舉起那柄斧子，臺下叫嚷的人群終于冷靜下來，眼睜睜地看到博士的一舉一動。

稍微瞄準她雪白的脖頸，他曾經(jīng)先要吻上那里，卻被拒絕說自己怕癢。

馬上就不會有感覺了。

利刃猛地劈下，從脖頸里流出的血染上博士的衣服。

人們歡呼起來，旁邊的跳梁小丑鼓著掌慶祝，鞭炮，爆竹，煙花，全部轟鳴著慶祝這樣大好的喜事。

陽光多么耀眼啊。

就好像她的笑容。

?

?

?

“博士，為什么最后我死了啊。太糟糕了吧，這個劇情?！?/p>

年在博士的身旁走動，博士手中握著他們兩人修改好的劇本，扭頭笑著。

“讓我們無敵的年稍微死一下，是不是還挺有意思的？”

“一點意思都沒有！趕緊給我改了！”

“別別別，別拽....”

?

?

?

博士用力地把手中撕碎的劇本扔向廢紙簍。窗外是鑼鼓喧天的龍門，人們歡慶著一歲度過，那處刑架上她的尸體慘不忍睹。

我真是世界上最差的劇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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