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記 番外 若有人兮山之阿
莽莽群山,怪木繁盛,薄霧輕籠。 一對赤紅中夾雜玄黑羽毛的蠻鳥比翼飛來,掠過山峰,帶來一場傾盆大雨。二鳥相當默契的扇動各自唯一的翅膀,一飛沖天,翩然遠去,獨留樹上悠哉吃果子的猼訑們猝不及防的被大雨淋了個透徹。 氣的猼訑丟下果子嗷嗷叫,更有暴脾氣的,睜開背上的眼睛繪出無形陣法擊向天邊的蠻蠻。 猼訑身形如羊,四耳九尾,只有一只碩大的眼睛長在背上,通身青黛色細軟長毛,最是厭惡碰水。偏偏蠻蠻一族天生頭頂烏云,飛到哪雨下到哪,次次路過都把他們澆個濕透。 蠻蠻遠去,大雨漸息,雨過天晴。翠綠的山林被雨水沖刷的更加青翠,險峻秀美的峰巒山嵐縈繞。 水面寬廣水流和緩的怪水中,水面浮起幾十只長著赤紅鳥頭,黑色蛇尾的龜,是旋龜,他們最喜雨后初晴的陽光。 花剛浮上水面,就覺的背上一重,好像有什么東西壓在上面。伸出脖子轉(zhuǎn)頭一看,嘿,一堆落葉枯枝壓在她背上,把她背上心愛的藍色小花都壓壞了。落葉堆上還有一團淺金的東西在動。 花瞇了瞇眼睛,“這是誰家崽子?白嫩嫩的沒角沒爪沒尾巴,有兩只眼睛,都長臉上。只有一撮黑毛,全長頭上了?!?說著擔心幼崽受不得水寒被凍死,尾巴一甩紅光一閃,崽子身上的水瞬間蒸發(fā),又升起淺紅色的結(jié)界將它護在里面。 感覺到溫暖和安全,嬰兒蜷縮的身體舒展開來,睡得香甜。 噠噠判木聲起,是旋龜?shù)穆曇簟?十幾只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旋龜圍在花周圍看熱鬧,旁邊怪木林中的猼訑也不吵了,幾只用妖力烘干毛發(fā)跳下樹,跑到河邊看熱鬧。 猼訑出了名的好奇心強,加上生性勇猛無畏,基山上什么事都少不了他們。 嗷? 幾只猼訑湊過鼻子嗅了嗅,好陌生的味道,從沒聞過。頭上一對較大的耳朵抖動,接收反饋回來的聲音,怎么長這么奇怪? 一只猼訑懷疑自己聽錯了,直接轉(zhuǎn)身睜開背上的大眼睛看。 沒聽錯,確實沒角沒尾巴,是公的。身體這么小頭卻這么大,四肢軟綿綿的,肯定爬不了。 “他是不是殘缺,所以他的族群不要他了?”一頭最高壯結(jié)實的猼訑問。 另一只背上紋路好似朵朵梅花的猼訑說:“崽子長得和嵐霧好像?。∑つw都是白白嫩嫩的沒毛沒鱗片,軟綿綿的只有頭上長毛???,他睜眼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珠是圓的?!?一只毛發(fā)最整齊順滑的猼訑一尾巴抽過去,“嵐霧的眼睛是霧綠色,嵐霧是山鬼不會有崽子!” 花用尾巴揉揉被抽痛的耳朵,想了想,好像是耶。 “這崽子長得真好。” 一只高大健美的猼訑伸出尾巴碰碰崽子的臉,軟綿綿的,暖暖的,眼睛烏溜溜又圓又亮,像是秋天的紫葡萄,比山南的金玉石還要明亮好看。 重越看越喜歡,她的崽子昨天剛生下來就死了,今天怪水又送了個不知哪族的崽子來,是不是羅鬿神不忍她母子分離,把崽子還給她了? 尾巴尖一緊,原來是崽子伸出肉肉的爪子抓住了她的尾巴尖。 重的心一下軟成了水,伸出另一條尾巴將小崽子卷到懷里,揮舞著兩條尾巴逗他玩。 嬰兒太小還不會笑,小肉手抓著尾巴尖不肯放,黑亮的眼睛隨著另外兩條晃來晃去的尾巴轉(zhuǎn)動,其中的好奇喜歡不言而喻。 “從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崽?!敝卮舐曅迹O铝鶙l毛絨絨的長尾巴歡快的擺動。 “嗷嗷——”好,重又有崽崽了! “噠噠噠!”什么呀!是羅鬿神把重的崽崽送回來了。 “吼——”對—— “啊嗷嗚——” 林間河邊,幾百只猼訑旋龜一起歡呼,為重高興。 獸吼和判木的聲音交織,一片熱鬧,惹得遠處覓食的鴖鳥都飛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在嗷嗷吼聲和噠噠嘰嘰的判木聲中知道原委,立刻加入歡呼,釋放出赤紅的火焰在空中化成流光慶祝。 他們腦子不是特別聰明靈光,光是思考明天吃什么去哪玩已經(jīng)耗費一半精力了。想得簡單快樂也簡單,任何新奇美好的事物出現(xiàn),哪怕山中新長了一朵從未見過的花都能讓他們由衷的高興,更別說是猼訑族的崽子回來了這樣的好事。 猼訑一族子嗣稀少,他們一族萬年來在基山繁衍生息,最鼎盛時也不過一千只獸,如今更是只剩六百多只。除卻生性勇猛好斗,好奇心重常常自己作死自己,加之毛發(fā)能使佩戴者無畏,導(dǎo)致萬年來人族為了皮毛不斷獵殺,亦是因為他們一族對交配沒什么興趣。 猼訑一族每十年發(fā)情一次,每只獸發(fā)情時間不定,很多時候這只獸發(fā)情了別的獸明年才發(fā)情或者兩年前已經(jīng)發(fā)情過了,可供選擇的對象很少。找不到合適的獸他們寧肯熬著也不會交配。 結(jié)果就是,幾百只猼訑,每年只有約五十只壯年猼訑會發(fā)情,能順利交配的一般只有十對,能順利懷孕的十只中只有五只,能順利產(chǎn)下崽并養(yǎng)活的不到五只。 如今年的重,崽崽剛生下來就死了,若不是羅鬿神托怪水送來新的崽崽,今年族中就只有四只幼崽。要不是猼訑一族壽命綿長,沒有意外基本能活千年,早滅族了。 南山十萬群山,綿延十幾萬里,與世隔絕,渺無人煙,山中妖魔鬼怪橫行,卻不排外。 猼訑旋龜和鴖鳥沒有一只獸知道崽崽是哪族的,還是杻陽山最學(xué)識淵博的山鬼嵐霧親自出馬,爬山神桃樹翻遍了才從角落的樹葉上得知,這是人族的崽子,叫嬰兒。 山鬼的語言是帶著竹木清氣的微風,是微涼的薄霧。清風拂過,每只生靈都聽懂的山鬼的意思。 猼訑:哦~原來崽崽叫嬰! 嵐霧:……好像不太對。 山鬼面無表情的再次看了看神桃樹的葉子。 神桃樹溝通陰陽兩界,世間生靈死去化作亡靈都能通過祂進入冥界。神桃樹的每一片樹葉,每一道脈絡(luò)都記載從祂誕生伊始,著世間從古至今出現(xiàn)發(fā)生的事情。 這片葉子的脈絡(luò)記載著,人族把剛出生的崽稱為嬰兒。 嵐霧抬頭糾正:“嬰是人族對崽的統(tǒng)稱,不是名字?!?重正窩在草地上一邊喂奶一邊疼愛的舔舐崽崽,抽出空,認真對嵐霧說:“嬰不是人族的崽,是我的崽?!?嵐霧再次糾正:“嬰不是名字?!?重疑惑,鴖鳥也疑惑,“你剛剛不是說崽叫嬰兒嗎?” 嵐霧不想和這群只聽一半的獸和鳥多話,清冷窈窕的身形漸淡,化作一縷山嵐飛走了。她怕再待下去自己的變得和他們一樣笨。 鴖鳥雨抖抖翅膀,她破殼時正好下了場大雨,于是阿母給她取名雨。 雨直接拍案:“太好了,嵐霧給崽崽取名了,重的崽崽叫嬰!” 重沒有意見,花沒有意見,最開始發(fā)現(xiàn)嬰的旋龜火也沒有意見。至于嬰本嬰,正在吃奶沒空思考這個問題,于是嬰的名字就這么愉快的定下了。 猼訑族的幼崽出生半個時辰就能跑能跳,阿嬰長到一歲才學(xué)會走路奔跑,開始和族群中所有幼崽一起學(xué)習(xí)術(shù)法。奈何人族經(jīng)脈與妖族不同,枝葉覆蓋半座杻陽山脈,不知屹立此間多少歲月的神桃樹讓其修習(xí)鬼道,祂有術(shù)法萬千,足夠阿嬰修煉。 阿嬰牙牙學(xué)語便吟唱法訣,闌珊學(xué)步便捏訣畫咒,猼訑族群朝夕相處的兄弟家人褪下尾尖最絢麗的長毛,串上最美麗的山玉編織成鏈戴在阿嬰脖子上;遺世獨立縹緲如云的山鬼嵐霧折下山間最堅韌美麗的紫竹,制成長笛贈與阿嬰;博古通今、架海擎天的神桃樹給阿嬰講述世間恢弘奇觀,妖族過往輝煌,而今茍延殘喘。 小小的阿嬰自小便明白眾生平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大道無形、大道無情、大道無名,世間一切,繁華權(quán)勢過往成空,從無例外。人族貪得無厭,狂妄自大,自認天下第一,能掌大道之運,妄稱萬物之長,自立圣人之名,愚制天道之理,可笑井底之蛙,夏蟲語冰,妄自尊大,殘害萬族,連自家都不肯放過,自取滅亡。 神桃樹和長輩們教導(dǎo):萬物有靈,一草一木皆是生。除卻必要進食所需,不可妄傷,徒增殺孽。 阿嬰問:“什么是殺孽?” 好似風吹過樹葉的沙沙沙聲在每個生靈的耳邊響起,是神桃樹在說話: “殘害其他生靈性命即為孽?!?“我們平日捕獵進食也是害了其他生靈性命,是不是也造殺孽了?” “每一種生靈活著,必定要犧牲其他生靈的利益乃至性命,這是亙古不變的規(guī)則。你今日為果腹捕食殺生,來日定會淪為其他猛獸的腹中食,這也是規(guī)則。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每滴水每息氣都蘊含著無數(shù)的生命。 每個生靈活著就無時無刻不在殺戮,卻也無時無刻不在償還?!?阿嬰不解,在場所有獸都不解。 神桃木解釋說:“你的存在也是一個世界。無數(shù)生靈因你而生,亦有無盡生靈因你而存,生死抵消,無功無過。” 阿嬰又問:“假使我犯下滔天殺孽,業(yè)果累累,可能化解?” 神桃木說:“有。業(yè)火焚盡一切,惡業(yè)、殺孽、魔障、靈魂,世間一切都會在業(yè)火之下灰飛煙滅,不復(fù)存在。” 阿嬰疑惑:“業(yè)火一燒,什么都沒了。連靈魂都沒了,這也叫化解?” 神桃木大笑:“萬物寂滅,魂魄煙消,何來業(yè)果?” 清風拂過,帶著草木清氣吹進在場生靈的識海。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山鬼嵐霧坐在樹上,一襲青衣無風自動,眉目如畫清麗絕倫,周身縈繞著清冷薄霧。 “是了?!鄙裉夷拘Φ溃叭裟銖奈创嬖?,談何業(yè)果?” 阿嬰更疑惑了,“可我一直存在。哪怕業(yè)火燒起,燒的也是那時的我、那時的業(yè),現(xiàn)在的我呢?” “此間真的存在嗎?” 阿嬰睜大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環(huán)顧四周,伙伴們都在。 猼訑族的云、水、木,小旋龜河、羽,鬃毛赤紅外形似羊的小蔥聾雯、雪兄弟,還有三頭赤尾虎紋的小鹿蜀足、步、奔,毛色火紅的九尾狐靈、月…… “這是假的嗎?明明是真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夢境虛實只在一念?!鄙裉覙浠貞浧淙f年前窺見的一絲大道熹微,喃喃自語?!胺比A大千,權(quán)勢富華,執(zhí)念成魔,不過神的一場幻夢罷了。” “人著衣物,破了縫補。世界要撕裂了,運行出了漏洞,規(guī)則會打上補丁?!?“補丁在哪?” “不就在你腰上掛著嗎?” 阿嬰低頭看著腰間掛著的青翠玉佩。 這是他三歲時,云在山南遍地金玉珠寶中發(fā)現(xiàn)送給他的。 通體青翠,觸手溫潤細膩,玉佩正反二面皆刻著精美繁復(fù)的紋路,中間奇特的紋路似乎是字。 山鬼嵐霧見了,一眼認出是人族的文字。這玉是身份牌,正面刻魏嬰,字無羨,反面刻著修長的竹。 道此物與阿嬰有緣,上天送來的姓氏,往后阿嬰就叫魏嬰,字無羨。 “補丁是玉,那山南全是補丁?!痹?lián)蠐项^,好癢,不懂。 應(yīng)該說剛剛神桃木和嵐霧說的話,在場沒幾只獸聽懂。 趴在地上專心啄草找蟲子吃的河嘰咕嘰咕的說:“我們大長老說了,不懂就慢慢想,今天想一點明天想一點,只要活的夠久,沒什么事是想不明白的。不著急。” 旋龜一族壽命悠長,隨隨便便就能活五千年。 “你家大長老說的很對?!毙∥簨朦c頭認同,“生前哪管生后事,浪得幾日十幾日。 小的們,跟著本王完成未盡的偉業(yè),沖!” 小魏嬰縱身一躍騎到鹿蜀奔身上,一聲令下奔就帶著背上的人跑的只剩個黑點,其余眾獸也跟著狂奔出去,跟隨‘大王’開疆擴土。 魏嬰自小聰敏,腦子靈光,眼珠一轉(zhuǎn)肚子里就有了十個鬼點子,整座招搖山一千四百里山脈,數(shù)萬幼崽加一起也沒他心眼多,三言兩語就被他忽悠的叫什么都忘了,山中各族幼獸都對其馬首是瞻,天天跟著他漫山遍野的瘋玩闖禍。 自從聽神桃樹講述了數(shù)萬年前奪運之戰(zhàn),妖族被人族大敗,從富饒的大河平原被驅(qū)逐至貧瘠險惡之地,輝煌不復(fù)。 數(shù)萬年來,人族占地為主,無數(shù)妖魔慘死人族之手,萬千妖獸世代淪為人族奴仆,敲骨吸髓,永無解脫。 妖族領(lǐng)地一推再退,億萬妖魔只能縮在險峻深山,狹縫中求生。 這群幼崽們就在小魏嬰的帶領(lǐng)下玩起了‘擊殺人族,奪回領(lǐng)地’的游戲。 小魏嬰自封為王,最善奔跑的奔是他的護駕大將軍,負責馱著他沖鋒陷陣,云、水、木是親衛(wèi),隨身護衛(wèi)。靈、月法術(shù)最強,封左右營將,各領(lǐng)十萬大軍。足、步封二路元帥,領(lǐng)精兵十萬,駐守城池,隨時支援。鴖鳥族體型小,外表和普通翠鳥一模一樣,組成斥候營,由翠、墨領(lǐng)隊。旋龜族動作緩慢,但空間法系強,善于偽裝,為后勤兵,負責糧草輜重等后勤事務(wù)。一體雙頭四爪,形似喜鵲會控火的鸓鳥…… 這群妖族最年輕的‘精銳’,帶著胸懷壯志,舍我其誰的勇氣,雄赳赳的沖向‘敵人’——不幸被抽中扮演邪惡人族的小伙伴。 打的熱火朝天,小魏嬰一會充當偉大的妖王指揮進攻,一會又跑到對面去扮演人皇絕地反擊??蓱z馱著他滿山跑的護駕大將軍奔,一場大戰(zhàn)下來趴在地上進的氣多出的氣少。 沒辦法,同年齡段的獸獸們說謊都不利落,小魏嬰‘打仗’一向認真,照著從嵐霧姊姊那看來的兵法出戰(zhàn),詭計策略層出不窮,單純簡單的獸獸們看見字就犯困,哪是他的對手?撐不過一盞茶不是敗北就是投降,小魏嬰直呼不過癮,只好自己親自上陣,左右互搏。 這下子,戰(zhàn)局僵持不下,幾天都分不出勝負。 扮演人族的獸獸們想要微微放水,被人皇嬰抓到就是軍法處置:所有獸獸不許和他們玩,什么時候知錯什么時候和大家一起玩。 一下就是孤立,哪只獸獸受得了這種懲罰?當即表示愿為人皇陛下肝腦涂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嗯,人皇嬰肉呼呼的手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小手一揮: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帝國需要你們,人族需要你們! 山林中,廝殺聲起。 各族長輩對崽子們平日里除卻必要修煉,其余時間只要沒有危險不會對崽子進行干涉。對這場‘妖仙大戰(zhàn)’并不怎么在意,不過崽子們的玩鬧,閑的長蘑菇時看上幾眼打發(fā)時間。 這一看,有點意思。從最開始的崽子過家家逐漸有模有樣起來,排兵布陣日漸整齊,各軍營軍隊從最開始的雜亂無章變得井然有序,令行禁止,攻城奪地,一動一靜皆有章法。 妖王嬰黑衣獵獵身臨高處:“此戰(zhàn)乃生死大戰(zhàn)!勝,入主中原,重鑄輝煌!敗,我妖族再無翻身之日!” 眾妖:“殺!殺!殺!” 奔馱著大王飛奔到對面。 人皇嬰:“將士們,爾等都是我人族忠勇義士,是我人族的英雄好漢!現(xiàn)在妖族大軍兵臨城下,爾等是帝國最后一道防線,我們的妻兒家人就在身后,一旦城破,生靈涂炭。吾在此歃血為誓!” 嘩啦一聲,人皇嬰抽出寶劍,往掌心一劃,高舉流血的左手, “吾與城池共存亡!不殺盡妖魔,絕不回城!” 眾將士:“我等誓死追隨陛下!” “殺!” “戰(zhàn)!” 一群崽子分成兩撥,各自喊著口號,勇往無前的進攻,還真有幾分悍不畏死虎狼之師的樣子。 旋龜族大長老感嘆:“天生將帥之才,看來我妖族復(fù)興有望啊!” 眾獸附和:“是啊是?。 ?“羅鬿神在上,為妖族送來了希望?!?神桃樹遮天蔽日的枝葉被風吹動,沙沙沙聲好似若有若無的嘆息。 大道幽微! 莽莽山林各族長嘯吼聲交織,生機勃勃,充滿希望。 大戰(zhàn)游戲雖好玩,卻也不是天天玩。 獸獸們十天中有七天要修煉術(shù)法,凝氣布陣;要聽神桃樹講道法自然,大千世界;要陪嵐霧姊姊聊天解悶,雖然嵐霧姊姊說不需要,但小魏·大王·嬰說要,那就一定要! 春天下雨后要幫欽原族的阿兄姊姊種花,小魏·大王·嬰說了,他們幫了忙,冬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吃欽原族阿兄們釀的蜜了。 冬天下了第一場雪后,鯤鵬從北冥飛來,會在招搖山的停留好多好多天,神桃樹說是三十天,剛好一個月。 這個月里,遠方的能歌善舞,長的像一團毛球插著六只翅膀,沒有眼睛耳朵嘴巴尾巴四肢的帝江會飛來做客。 兩個頭八條腿的牛踏風而來,他們的尾巴和馬的尾巴一樣,他們的聲音和嵐霧姊姊吹奏的笛聲一樣動聽,他們是天神一族。 還有虎身九尾人面的陸吾、狀如赤豹五尾一角的猙、狀如青鶴一足白喙赤文的畢方、其狀如雞白首鼠足虎爪的鬿雀……世間所有妖魔都會在這個月趕來招搖山,是為赴神華節(jié)群英宴,共慶羅鬿神誕辰。 群英宴上,萬族齊樂,歌舞絲竹,徹夜不歇。 就連清冷如水縹緲如霧的山鬼嵐霧都會隨歌起舞,神桃樹將自己成熟的果實分發(fā)眾妖,朱厭一族抬出珍藏許久的上等仙釀,連一向吝嗇的欽原族都會將口糧外所有花蜜拿出來讓大家吃個盡興。 冬去春來,第一場春雨落下。 長大一些的小獸們把吃完果肉剩下的神桃樹樹種種下,年年如此。山上種滿了神桃樹種,卻沒有一顆種子發(fā)芽。 招搖山的神桃樹是世間最后一顆神桃樹,亦是鬼魂亡靈通往冥界最后的通道。 招搖山是妖族最后一片凈土。 這片最后凈土也被侵占了。 那是最平常的夜晚,萬千人族修士闖入,桃園化作尸山血海。 魏嬰被禁錮樊籠,親眼看著阿母被人族利劍劈成兩半,族中叔伯嬸母盡皆戰(zhàn)死被人族剝皮抽筋煉器,拆骨吃肉煉丹! 懶洋洋最是溫和的神桃樹被摘盡果實,連根拔起,投入丹爐,化為灰燼! 此間最后神桃樹隕落,通往冥界的大門徹底封閉,世間萬物生靈死后的亡靈徘徊人界,除卻灰飛煙滅,永無解脫。 與世無爭渺如云煙的嵐霧姊姊在人族宴會上被殘忍虐殺,化作最絢麗的流光供人族取樂!蠱蜂一族被拔去毒針,烙上奴印,世世代代淪為人族奴役! 魏嬰第一次知道何為絕望,何為恨,何為仇。 魏嬰自小在妖中長大,修習(xí)鬼道妖術(shù),通萬獸之語不識人言,面容精致神清骨秀卻與妖族為伍,那群夜獵散修奇貨可居,不顧同族之義,不認其為人族同胞,稱其兩腳羊,將其賣給斗獸場。 八歲幼童和兇獸相斗,賺足了眼球,竟還無一敗績,斗獸場賺的缽滿盆滿。 斗獸場上,殘肢斷臂遍地,縱是炎炎夏日亦陰涼昏暗,不知多少冤魂厲鬼滯留此處,猙獰張目,日夜嘶嚎,卻被無處不在泛著霞光瑞彩的法陣鎮(zhèn)壓,禁錮于此,永無解脫。 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男孩立在斗獸場上,烏黑的鳳眸晦暗幽深,無數(shù)厲鬼陰魂在其中嘶吼尖叫,男孩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瘦弱的身形不過十歲,蒼白細瘦的手緊攥一支漆黑的長笛,這支長笛原是極漂亮的紫色,被無盡的怨氣血腥浸淫成了如今的模樣。 魏嬰環(huán)顧四周,高高在上人族身著錦繡華服,環(huán)佩叮當,目空一切。坐在最下首的人聲嘶力竭的叫囂著惡鬼將他撕碎。 魏嬰看向今天第一場的對手。 怨氣沖天的厲鬼,黑色鬼氣環(huán)繞,利爪猙獰尖銳,雙瞳赤紅滴血,涌著滔天的恨意不甘。 嘯—— 清肅笛音長嘯,四周怨氣升起,從一絲絲匯成一縷縷,頃刻之間,鋪天蓋地,連法陣的粼粼金光都在滔天怨氣下暗淡。 四周一片驚呼,道今天的票價值,妖童鬼嬰從不讓人失望。 漆黑的笛邊,猩紅的嘴唇勾起一抹戾笑,烏黑幽暗的鳳眸微瞇,厲鬼兇煞尖銳的嘶叫聲起,恐怖的尖叫聲震的在場所有人心神大亂,修為較弱著生生七竅流血,倒地不起。 笛聲一轉(zhuǎn),詭異凄清,響徹云霄。 無數(shù)猙獰惡鬼沖破陣法撲向高臺上的人族,撕扯啃食他們的血肉。無盡深黑怨氣從地底升起,隨著笛聲的韻律飛向人群,從口、鼻、耳涌入體內(nèi),將人的內(nèi)臟血肉蛀空,之余一具驅(qū)殼操縱刀劍長戈,將無盡神兵利器揮向同族。 噗嗤—— 一道深紅的血流濺到金光燦燦的法衣上,血肉橫飛,玉砌鑲金的高臺座椅鋪滿碎肉殘肢,雕梁畫棟的穹頂血跡斑斑, “啊——” “大哥,別殺我——” “奸賊,還我命來——” “是那個妖童,別讓他吹笛!” 整個斗獸場亂作一團,喊打喊殺聲沸沸揚揚,人族的絕望嘶吼和冤魂厲鬼的哀鳴尖叫相交,無數(shù)修士用盡畢生法術(shù),或御劍或瞬移或飛身或釋放法術(shù)法寶攻向斗獸場最中間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羸弱男童。 所有的攻擊都被無數(shù)前仆后繼的厲鬼以及沖天怨氣擋下,無數(shù)生來高人一等的大族修士倒下,被后來人踐踏,寶光粼粼不染纖塵的法衣血污遍布,精致俊美的面容定格著扭曲的驚恐,最終被精美華麗的寶靴踩踏成泥,又被后來的尸體覆蓋。 無數(shù)修士往外逃生,卻被無窮怨氣截下,為他們廝殺取樂至死的兇獸妖邪乃至人擋在生路面前,嘶吼著將這群修士撕成碎肉,連靈魂都不曾放過,吞噬入腹。 烏黑的鳳眸笑看著倉皇無措,丑態(tài)百出的人族修士,心中怒火熊熊俞燒愈烈,眼前的血海廝殺和兩年前血流成河的杻陽山重合,阿母痛苦的臉在眼前浮現(xiàn);嵐霧姊姊身死化成的流光在天上綻放消逝;木、石、水、射、準、壯、花被生生剝皮拆骨的血珠濺在他身上;兩年來所受屈辱折磨一幕幕在腦海浮現(xiàn)。 笛聲越發(fā)凄厲,沖天怨氣將白天染成黑夜,厲鬼妖邪攻擊越發(fā)狠毒,人族慘叫哀嚎聲聲不止。 “阿嬰,你是我們猼訑族最聰明的妖,你一定要活下去!”斗獸場上,毛發(fā)凌亂斑禿,傷痕累累,不復(fù)昔日風華只剩四尾的花將背上眼睛挖出,塞進對面同樣狼狽不堪的男孩嘴里強迫其咽下。 猼訑背上的眼睛是生命本源,可活死人肉白骨,只有猼訑自愿將生機獻出才有用。 感受到魏嬰傷勢痊愈,生機恢復(fù),花自爆當場。 看臺上人族叫好聲響徹云霄。 “大王,靈誓死效忠大王。靈去也,恭候大王為我等報仇雪恨!”桀驁不馴的九尾狐昂首挺胸,赤紅的毛血痂成團,臟污結(jié)塊,唯有眼睛明亮依舊,一片決絕信任。 九尾狐兇猛撲向男孩,將心口送上刀刃,銳利的刀鋒刺入心臟,溫熱黏稠的鮮血涌出,噴灑在男孩冰冷的手上,精致的面容噴濺幾滴殷紅的血,分外秾艷妖異。 “陛下,奔來世再做陛下護駕大將軍,為陛下鞍前馬后!” 漆黑的長笛破開虎紋華美的馬腹,鮮紅的腸子嘩啦啦流了一地,冒著熱氣。 …… 往日重重不斷浮現(xiàn),魏嬰早已麻木,鳳眸漆黑晦暗吞噬一切。 喊殺聲漸漸微弱最終消失,半個時辰前高朋滿座的斗獸場尸骸成山,死氣沉沉,除正中間尸首堆積成的京塔頂端屹立的瘦弱身影再無活物。 笛聲停下,無邊怨氣漫天飛舞,無數(shù)怨鬼妖邪沖破陣法飛向外界,魏嬰看著他們遠去,蒼白的唇溢出鮮血,無聲的說:你們自由了。 一半?yún)柟硌半x去,一半怨氣消散,剩下的盤踞在斗獸場,盤旋尖叫,永無解脫。他們當中,魏嬰看見了熟悉的面容,第一次上斗獸場,為保他甘愿死在他劍下的蠱雕捷,那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還有同在猼訑族中的冥、花,翟如族的非姊姊、帝江族的歌阿嬸、朱厭族的擲阿弟…… 往日鮮活的生靈此時情感全失,只余下嗜血吞噬的本能。 烏黑的鳳眸早已流干了淚,竟留下兩行血淚,。 微微暗啞的童音雌雄莫辨,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的索命之音,令萬物生懼。 “我猼訑族魏嬰魏無羨在此立誓,定要人族為其所作所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為我妖族慘死同胞報仇雪恨,興復(fù)妖族萬年前的輝煌!” “鳩——” “啊——” 厲鬼妖邪尖叫沖天,萬物變色,赤紅火日都被沖天怨氣削淡光芒。 魏嬰爬下尸山,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他的修為太弱,根本不足以讓他操控這么多怨氣厲鬼,若非自小食神桃樹的果實,天材地寶無數(shù)蘊養(yǎng)著他的軀體,此番強行御鬼早已反噬而亡??扇缃褚彩墙?jīng)脈寸斷,靈力枯竭。 眼前一黑,軟綿綿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