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吾夷拒絕加入夕嵐的后宮，但夕嵐相信總有一天吾夷會拜倒在她的裙下，成為三萬男寵中比較尊貴的那一個。可吾夷想要成為的，卻是戀人心中的第一，他決不允許有人比他更受寵，這樣的性格，放在宮斗劇中活不過兩集，所以有自知之明的吾夷不會屈尊就范。要是換成其他男人，早就被賜下一杯比春藥更猛的御酒，然后在一夜狂歡后困居宮院，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主人的恩寵上，所以說獨夫的幸福就是眾人的苦難?？晌嵋倪€未滿十五歲，女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肥肉溜走，這一點，吾夷真要感謝十三銅表法。

夕嵐將吾夷召入寧安府的宮城中住了一個月，雪王夕嵐為他親手做了一件淡藍色官衫，其他人的官衫都是右衽，只有吾夷的是左衽。淡藍色在渤海國相當于中國古代的金黃色，淡藍色官衫，就相當于清朝黃馬褂，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女王親手做的。其實那官衫基本都是織造局織的，女王也只是縫個名字罷了，真叫她做一件那是不可能的。和吾夷一同得到官衫的，還有狐妖族的少主紫，也就是被吾夷帶在身邊的質子，他生得極為俊美，吾夷想讓他替自己進火坑。吾夷既得了官衫，就與八名狐妖族人一同在寧安府中拜訪友人，以士大夫的眼光看他的友人，不過是雞鳴狗盜之流。東方有陳勝發(fā)跡后對友人大打出手，西方有洗頭佬上臺后對沖鋒隊恩將仇報，可我們的吾夷并不會這樣做，他對提點過他的丐幫子弟極為客氣，對壓榨他的黑作坊主人也并無怨恨，對欺負他的人也毫無報復之意。這時的吾夷還懷著過日子的心，他只想讓一切盡快過去，可天主看到他的表現(xiàn)很失望，女媧讓想這個孩子改變世界，而不是讓這個世界改變孩子，如果這個世界無可救藥，那她只能重頭再來。

那是一個下雪的冬日，吾夷出資修葺了寧安府的希夷寺，寺內后殿被修士舍給流浪漢當臥房，吾夷正在大通鋪上和眾乞丐吃燉菜行酒令，忽聽門外腳步凌亂，五個官兵押著兩個流浪漢沖了進來，大聲喝道“哪個是吾夷？”

眾人嚇得爬在地上，而吾夷往地上吐了塊骨頭，品了口酒道“小人便是?！?/p>

“為何不跪下回話？”領頭的差撥怒道。

“小紫，給大人看看玉牌?！蔽嵋姆愿赖馈?/p>

紫拿來文武舉人的玉牌，然而差撥冷笑道“身為讀書人，卻指使他人做偷雞摸狗的事，真令人不恥?！?/p>

“主人，別著涼了。”紫將淡藍色官衫端了出來。

“如此貴重的衣服，怎么好穿啊？還是讓大人看看吧?！蔽嵋睦淅涞卣f。

差撥一見官衫，嚇得面如土灰，雙腿發(fā)軟。

“小紫，大人冷得發(fā)抖了，關上門?！蔽嵋哪魂P心地說，一邊說一邊吃著粉條。紫推開官差，將大門關上，其他七個狐妖族人各執(zhí)兵刃從角落中起身，官差們只覺天旋地轉。

“請問大人，小人指使這位朋友干什么事了？”吾夷啃著一塊排骨問。

“沒，沒什么。”

“啪！”吾夷掄起排骨砸在了差撥臉上，只用了二成力，卻險些將他下巴打碎。

“我朋友是受威脅，還是屈打成招？”吾夷吼道，眾乞丐也站起身來怒視官差

“屈打成招?！辈顡苄÷暤?。

“過程，說。”

“小人和衙役們在巡檢時看見兩個流浪漢買了許多酒食，便上前搜身，結果搜出許多銀錢，小人一時動了貪念，想要將銀錢據(jù)為己有。于是私自用刑審問錢的來路，想詐得更多，不想沖撞了大人。”

“大人，我告訴你，”吾夷忽然微笑著舉著筷子說，“依命行事，只是處罰，一般不會定罪。而濫用私刑，侵占錢財?shù)闹鞣竻s會連坐?！笨歼^公務員的吾夷肚中泛起壞水，“聽說，寧安府的府尹連年侵吞女王殿下給流民的救濟糧，這事應該是他干的吧！”

很明顯，這是要借題發(fā)揮了。

“小人只是一時糊涂，沒想到會這樣。”

“沒想到，哼！”吾夷一拍桌子對被綁起來的流浪漢說，“兩位朋友，你們出賣了我，雖是情有可原，但終歸背叛了在坐的兄弟。如今，有一件能讓眾兄弟原諒你們的事，你們做不做？”

“做！”二人也不可能拒絕。

“好！”吾夷脫光了上衣，對眾官差說，“給我和這兩個兄弟上刑，直到我求饒為止，否則，我是不會諒解你們的。”

官差會意，一頓皮鞭哨棍將三人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眾人正疑惑時，吾夷面不改色地對差撥說“請大人寫下五份供詞文書，讓其他官差印上官印和手印，此事若辦得好，我便讓地界上的兄弟關照大人。我在宮里也有幾個朋友，你若是有伶俐的親友可以介紹給我，也好讓他在后宮里謀個生路，即使條件差一點，也好許給貴婦做小，他們必會感激你的恩德?！?/p>

“有勞大人抬舉，小人明白?！?/p>

吾夷身份雖然高貴，但干的都是栽贓陷害，拉幫結派，給女王和富婆們拉皮條的勾干。天主想讓吾夷與邪惡對抗，可吾夷只會用更下三濫的方式適應環(huán)境。

三天后，寧安府尹因為貪沒公款、濫用酷刑而被斬首，協(xié)從官吏皆被撤職，新上任的府尹保證會將至少七成的救濟糧分給流民，此事由狐妖族進行監(jiān)督。而吾夷容許他侵占三成的原因是，他想存下一枚棋子，一枚連他都不知何時有用的棋子。五天后，養(yǎng)好傷的吾夷一手拿著棍棒，一手拿著救濟糧，統(tǒng)一了寧安府里的大小丐幫。吾夷為了不讓丐幫子弟安于乞討流浪，便讓寧安府丐幫改名“奇跡幫”，他請來玄微子為奇跡幫和希夷寺題匾。玄微子覺得“希夷”取自“大音希聲，大象夷形”，過于佛系，不夠銳意高貴，也不能震懾霄小，便以吾夷的官衫為名題匾“藍衫寺”，流浪漢居住的后殿則題名“奇跡殿”，吾夷也在寺院墻上題詩一首:《重游希夷寺有感》

當年明月舊時窗，一夜北風枕上霜。

聲希形夷草中芥，落土揚埃丐里幫。

燕過千里終赽越，人處江湖始彷徨。

勸進少年多努力，待得奇跡慰舊殤。

注:“赽”（xue四聲），迅速的樣子，這里形容燕的目標明確。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通“赽”）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逍遙游》

女王夕嵐聞聽希夷寺更名，便親自提筆在匾上描金，算是給奇跡幫進行官方背書，她也很想留下墨寶，可沒有與乞丐共情能力的她只照抄了一句“哀民生之多艱”便罷了。

夜晚，天主女媧和女王夕嵐在藍衫寺雪中散步，她們停在吾夷題的詩前看了好久，女媧嘆了囗氣說“我本想將他培養(yǎng)成挑戰(zhàn)惡龍的騎士，可他卻怕傷到自己的騎槍和盔甲?！?/p>

“就算不怕又怎樣？挑戰(zhàn)這樣的惡龍只會成為悲劇人物?！毕拐f。

“讓英雄委屈自己的志向，不也是悲劇嗎？未來的人只會說他是個庸庸碌碌之輩?！?/p>

“所以我們必須犧牲他嗎？”

“當然，我們會逼他犧牲，難道你真的在意他嗎？”

夕嵐看向燈火通明的奇跡殿，那里吾夷正和乞丐們夜呼豪飲，吹牛談天，吾夷給乞丐們帶來了糧食，帶來了夢想，帶來了奇跡，但他卻成為注定不能幸福的人。想到這里，夕嵐流下了眼淚，女媧輕嘆了口氣，問“是同情？是憐惜？還是愧疚？”

“不知道?！?/p>

“別愧疚孩子，你生來就是負責美麗善良的角色，吾夷是負責邪惡殘酷的角色，他要是想圓滑，我就將他磨出棱角，因為只有徹底的決裂才能拯救世界。是宇宙和這片大地讓我找到了這塊好胚子，剩下的，只需要稍加打磨了。”

“怎么打磨？”夕嵐慌張地問。

“讓他母子團聚，再拆散他們，讓吾夷接受歷煉，最后由你出面做好人幫助他尋回母親，這樣他就會愛上你。”女媧握住夕嵐的手，“你要是敢提醒他，我就讓你看著他痛苦地死去。”

夕嵐不敢出聲，她繼續(xù)看向吾夷題的詩，默默流著眼淚。

雪，下大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吾夷終將面對自己的宿命，臨行前，夕嵐將一枚刻著“玉泉夫人”的玉牌和一百兩黃金交給吾夷，要他轉交給吾夷的母親。吾夷有了資財，這才為手下置辦了馬匹車輛，全套戎裝，一路西行尋母去了，吾夷生得本就俊美健壯，穿上戎裝更是英氣勃勃，夕嵐看著這完美的孩子一步步邁向噩運，心中泛起陣陣惋惜和愛憐，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子民與這孩子一樣苦命，只憑愛心是救不了天下人的。

吾夷一行乘著駿馬，踏著碎玉，來到了北山村中。吾夷上下打點官府，搜羅自己外公一家的罪證，安撫其他地方豪強，終于脅迫眾村民聯(lián)名起訴。本來眾村民都懼怕吾夷的外公，但吾夷只說自己與外公有仇，要眾鄉(xiāng)親幫忙，幫忙有回報，不幫忙就有嫌疑，就要拷問。外公可是地方豪強，地方豪強經(jīng)得住查嗎？外公想破財免災，保住幾個后代，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人們都在牢獄里認了罪，小孩們則被吾夷雇傭的兇手暗殺，家產(chǎn)被官府和眾豪強瓜分，吾夷母親的丈夫也在獄中被吾夷逼迫離婚，因為他代表的是外公的意志。

吾夷見到了重獲自由的母親，母子二人抱頭痛哭，母親一直堅信吾夷沒死，而吾夷也掙扎著活了下去，問到這些年經(jīng)歷，吾夷只說是考取了文武舉人，得了女王賞識，隨后又為母親討了個“玉泉夫人”的封賞。

“哎呀壞了！”母親拍手道，“你快些討個媳婦過日子吧，不然女王可能會把你送進后宮受苦??！”

“母親說得是，現(xiàn)在我管理狐妖一族，好女孩多得是?！?/p>

“可等你老了，她就可能紅杏出墻?！?/p>

“那，我認識寧安府中的一些乞丐和小商販，有些人家的女兒與我交好，她們在我落難時雪中送炭，如今正是報恩的機會！”

“這才是我的兒，”母親笑道，“好好伺候恩人，別擺官差的架子?！?/p>

“我會好好報恩，也不會擺架子，可她要是想管我，想壞了家里規(guī)矩，我也是不客氣的?！蔽嵋暮⒆託獾卣f。

“吾夷，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不是形容普通人家的，人家都是居民，和你闖江湖的可不一樣?！?/p>

吾夷又想了一會，笑道“寧安府宮門前有些騎馬的女兵，她們長得英姿颯爽，正合我的心意。我在街上受欺負時常受她們關照，其中有一個女孩為人慷慨，行為正義，今年十八歲，是個爽快人，對我有救命之恩。她因舉報了犯罪的丈夫而無人敢娶，被人指指點點，三年未曾升官，可我想以身相許，讓她監(jiān)督我的德行。”

“你們絕對合得來！咱們快去提親！免得被人搶先。”

母子倆有說有笑地制定著提親計劃，想像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可他們的交談早已傳到天主和夕嵐耳中，夕嵐知道吾夷想過安穩(wěn)日子，更知道天主會阻止他，可夕嵐能怎么做呢？人和神都在命運的洪流中掙扎，就連天主也不知下一刻將發(fā)生什么。天主仔細檢查了渤海國的情況，發(fā)現(xiàn)目前國家最大的敵人就是奴隸貿(mào)易，北海國的奴隸主、邊境上的走私者、渤海國境內的奴隸獵手、相互勾結的官商以及堵住亡魂申冤之路的冥府勢力，只要他們團結起來逼迫吾夷反抗，那么吾夷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將斗爭進行到底。

吾夷和母親按三苗和華人的風俗置辦好了提親的禮物，準備趁著拜年向那個女軍官表白，爭取簡簡單單的幸福?？墒蔷驮谖嵋囊恍腥嗽诠俚郎闲凶邥r，連續(xù)的冬雷劈了下來，忽大忽小、光怪陸離的球形閃電圍繞著吾夷旋轉，裝著禮物的馬車被炸碎，連續(xù)的爆炸讓眾人不敢靠近，眾狐妖帶著吾夷的母親逃生去了。吾夷瘋狂地用石子打爆那些球形閃電，但他也在連續(xù)的閃電攻擊下失去了意識，只能任由北風之神的元神被天火灼燒。正在這時，一個牧師帶著奴隸販子趕來，他昨天夢到天主對他說“藍關南方十里的雷擊處有金銀和健壯的奴隸，只要把奴隸送去北海國，你全家就都能上天堂”，于是他糾集了了奴隸獵人在此等候，這才遇上了倒霉的吾夷。吾夷的禮物被人瓜分，自己也被奴隸獵人帶走。更糟糕的是，閃電損傷了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重創(chuàng)了北風之神，也在他的皮膚上印下了可怕的閃電疤痕，這讓吾夷被當作下品的奴隸被賣去礦場當奴隸。

話分兩頭，當雷電過去很久后，眾狐妖才敢回去前查看情況，當他們循著足跡追蹤到奴隸獵人的據(jù)點時，只發(fā)現(xiàn)燃燒的火堆和三十個失去意識的奴隸獵人，那些人未損分毫卻變成了植物人。驚駭?shù)谋姾雽⑾⒏嬷數(shù)毓俦臀嵋牡睦蠋熜⒆?，可一股暴風雪將他們困在了奴隸獵人的營地，他們的馬匹也不知為何突然死去。

原來，那些奴隸獵人因為幫天主辦事有功，加之天主想將線索斬斷，所以天主就把奴隸獵人隨手送上了天堂，并用可怕的暴風雪阻止吾夷的母親尋子。而這場暴風雪，則是雪王夕嵐按天主女媧的命令施放的，因為女媧說這暴風雪會凍死三十多個奴隸獵人而不傷害一個好人，夕嵐真的相信了這一半的真話。天氣越來越冷，眾狐妖扒光了奴隸獵人的衣服給釘在木屋墻壁上，他們劈柴、砍柴、做飯、清理門口和屋上的積雪，過了五日風雪才息，他們派了三人穿著雪鞋在一米深的雪上探路求援，女王這才得知自己親手將吾夷推進了煉獄。她徹底崩潰了，歇斯底里地沖著天主怒吼。

天主輕蔑地笑了“怎么，一個人的苦難就能讓你崩潰？那么自在渤海國廢除普通奴隸制的二百年來，你有多少子民淪落為異國之奴？有多少被派去解決問題的官員加劇了問題？你有想過改變嗎？一開始你嫉惡如仇，銳意改革，但遇到挫折就大哭大鬧。后來就到處施舍小恩小惠，賣弄風情，收買人心，在后宮里豢養(yǎng)一群俊美的舔狗調情解悶，抽煙，酗酒，濫用玉石散，哪里還有一點當年的風采！”天主用纖美的手指抬起夕嵐的下巴，“你是我最美的造物，要是不染塵埃是絕不會墮落的，你想改變世界，卻連一個小小的女王都做不好。所以我才會讓能征服邪神的勇士變得俊美健壯，讓你無可救藥地喜歡那個孩子，然后再讓你親手毀掉他的人生，抓走他的奴隸獵人是在你治下出現(xiàn)的，困住吾夷母親的暴風雪是你施放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無能和懈怠，而且你要知道，每天都有近百個渤海國人死在礦場里！”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夕嵐捂著耳朵大吼，“這女王我不做了！我不要再受這樣的折磨了！”

“好，我們打個賭，若是身為奴隸的吾夷解決了這件事情，那么身為女王的你就不許再懈?。　?/p>

大殿里，只剩下夕嵐沉重的呼吸聲。

“夕嵐領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