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者們》(39)平斯堡假日
恍惚中,華特嗅到了南瓜濃湯和紅茶的香味,那暖人心脾的香甜氣味就和不久前在阿加塔給自己施加的夢里聞到的一樣。于是華特睜開惺忪的睡眼,盯著床頭柜上冒著熱氣的南瓜濃湯和紅茶發(fā)起了呆。
華特必須承認,有那么一瞬間自己確實對是否真正地從阿加塔所創(chuàng)造的夢境中清醒過來這件事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畢竟幾個小時前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過于夢幻,若是放在以前,那樣的場景可是華特就算在夢中都不敢奢求的。
幾個小時前,伯列斯07順利抵達共和國首都平斯堡,大元帥威廉·利安德爾和開國元勛之一的可汗先生在平斯堡中央車站親自接待了華特一行人。大元帥在看到華特后便快步走上前去,握住華特的雙手猛地搖了幾下。不等華特把自己的下巴合上,大元帥就已經(jīng)摸出來一只精致的木質(zhì)小盒子并將它在眾人面前敞開,隨后又鄭重地宣布,盒子里那些正在閃閃發(fā)光的勛章將被授予英勇無畏的華特一行人。
想到這里,華特費力地舉起沉重的手臂去摸掛在床邊的禮服。呢子細膩的觸感從華特手心中不斷傳來,華特的手盲目地在禮服上摸著,像是在尋找著什么。終于,在摸到一塊棱角分明的金屬時,華特的手停了下來,同時滿意的笑容爬滿了他的整張臉。
是那塊精致的勛章,它誕生的意義就是為那些共和國的勇士給予肯定與榮耀。華特的手指在勛章上貪婪地撫摸著,他喜歡那勛章的每一個棱角和每一道條紋,即便是勛章尖銳的部分扎在手指上,那輕微的疼痛也好似是一種對自己的褒獎。
華特又想起了在列車剛剛抵達平斯堡時的場景。列車在城外穿過一道道防線與戰(zhàn)壕,戰(zhàn)壕中的士兵們手里握著華特沒見過的先進武器,戰(zhàn)壕前方是由一排排的戰(zhàn)車與雙足步行機甲組成的鋼鐵壁壘。華特雖早已聽聞南部地區(qū)軍事實力的強大,但真正目睹了那一切時,華特還是需要用手去托一下才能把自己的下巴合上。
看來大元帥果然如同傳說中一樣做好了準備,這樣一來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什么可擔心的。接下來就交給共和國陸軍好了,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的鐵蹄就會踏至北方,將那些丑陋的造物碾成肉醬。
一陣困意突然襲來,包裹著華特的羽絨被和柔軟到讓他感覺像是泡在水中的床墊似乎都在勸華特再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一會兒,畢竟不久前大元帥也親自囑咐過自己好好休息一下。雖然華特腦海里還有一些疑問,比如究竟為什么會有一臺裝甲列車在等著自己一行人,以及那個名叫貝克的神秘老羊倌去了哪里,但此時他的大腦在軟床和空氣中香甜氣味的共同作用下變得極其遲鈍,已經(jīng)完全無法繼續(xù)思考。
“再睡……兩個小時好了……”華特這樣想著,伸出被窩的手戀戀不舍地從勛章上收了回來。
一張卡片正安靜地站在勛章旁邊的禮服口袋中,那是威廉大元帥親手塞給華特的一張據(jù)說是“平斯堡最棒的軍官俱樂部”的貴賓卡,大元帥還極力推薦華特帶著部下們?nèi)ツ抢飮L嘗本地最棒的啤酒。
在親身經(jīng)歷了不少恐怖離奇的事件后又突然得到了自己從來不敢奢望的獎勵,華特的腦袋已經(jīng)被各種信息塞得發(fā)脹,這使得他很快就又一次陷入了深度睡眠。
等醒來之后……就去那家俱樂部嘗一嘗啤酒吧……
和湯伯……塞繆……盧卡……胡義他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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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華特一行人正在可汗為他們安排的豪華套間中安心休息時,貝格爾則是在雙手反綁在身后的狀態(tài)下被亨利押進了一個裝修風格十分別致的房間。在房間里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昂首挺胸的亨利把垂頭喪氣的貝格爾按在了一把椅子上。為了防止貝格爾搞什么小動作,亨利的手一直死死地抓著貝格爾的肩頭,這幅畫面頗有一種驕傲的獵犬在向人們展示自己獵物的氛圍。
貝格爾的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基本看清了房間里每一個人的面孔:大名鼎鼎的共和國大元帥、這個時代人們心中唯一的神明——威廉·利安德爾站在自己對面,他也在打量著面前這個不修邊幅的老牧民;一個身材健壯、目光如炯的男人站在威廉身后不遠處,貝格爾通過他身上的肌肉和他那副趾高氣昂的神情猜測他應(yīng)該是個什么軍官;兩排可能也是軍官的男人整齊地站立在兩邊,他們沒有因為貝格爾進入房間而活動頭部,只是將目光下垂,把視線落在了貝格爾身上;加上兩個手握步槍的衛(wèi)兵守在門口,這樣一來恐怕即便是一只蒼蠅也難以從這個房間里逃出去。
貝格爾放棄了逃脫的嘗試,活動了一下被亨利押得有些僵硬的身體,雖然雙手被反綁在身后使得整個身體都有些別扭,但屁股下那把帶著坐墊的椅子倒是還算舒服,至少比坐在鐵籠里強多了。
于是貝格爾抬起頭,與還在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自己的威廉對上了目光。威廉的眼神給了貝格爾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貝格爾曾在許多人眼中讀出過自信,但無論是身懷絕技的勇士還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他們眼中散發(fā)著的自信的來源無一不是他們過硬的本領(lǐng),但此時貝格爾看著臉上一直掛著微笑的威廉,竟感覺他的內(nèi)在只是一個不曾經(jīng)歷失敗的小孩子,他眼中那難以形容的自信,源于在他的認知中根本不存在“失敗”這一概念。
就像傳聞中的那樣。貝格爾這樣想著,不禁打了個冷顫。
“貝格爾·萊特,對嗎?霍斯帝國名義上的授勛貴族,預(yù)言中的復(fù)興者?!蓖蝗婚_口問道?!拔姨嫖业淖娓讣s書亞向你問好?!?/p>
貝格爾沉浸在思考中,被突然發(fā)聲的威廉嚇得渾身一顫。
“呃?看樣子你們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必惛駹栄杆倮潇o下來,將視線的焦點對準在了威廉臉上。“但是很抱歉我并不認識您的祖父…….呃……那位約書亞先生。”
“沒關(guān)系,但我的祖父認識你。”威廉靠近了幾步,又揮了揮手示意亨利松開貝格爾的肩膀?!罢f起來哦,你當時是怎么從那輪炮火中活下來的?”
威廉在提出問題時也保持著笑容,仿佛是一個看見了新奇事物的孩子,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興趣與好奇。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大人?!?/p>
“嘿嘿,你會知道的?!蓖哪樣譁惤艘稽c,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fā)調(diào)皮。
“大人?”
“告訴我,貝格爾先生?!蓖栈啬X袋,走到桌邊拿起了一只裝有紅酒的玻璃杯?!皬氖ッ商厣宓竭@里的一路上,你都看到了什么?”
貝格爾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不渴。
“長夜,迷霧……瘟疫與死亡。”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貝格爾先生?”威廉說著,舉起酒杯在貝格爾面前掃了一下。“敵人,膽敢向我們挑釁的敵人,不聽話的壞家伙們?!?/p>
“有趣的見解,大人。”貝格爾附和道。
“不過!”威廉又把酒杯在貝格爾面前掃了一下?!拔覀円呀?jīng)確認了那些壞家伙的來源,接下來我們就要去找他們算賬?!?/p>
“貴軍的實力我也算是親身體會過了?!?/p>
“回到正題?!蓖e起酒杯一飲而盡?!拔蚁M?,貝格爾先生,能夠隨我們一同前往地下,那里會有你正在尋找的答案?!?/p>
“唔,說實話……”貝格爾撇了撇嘴,又搖了搖頭?!拔也]有在尋找什么答案。我雖然不知為何死而復(fù)生,但我現(xiàn)在不過只是一介普通的羊倌,看看風景放放羊而已。”
“哼?!蓖樕系男θ萃蝗幌У臒o影無蹤,好似一個突然被搶走了玩具的小孩子?!澳阍趯ふ乙粋€人對嗎?我們也在找她。而且我們相信,此時的她就在地下等你?!?/p>
在聽到“她”時,貝格爾只感覺一股電流涌遍了自己的全身。
“你們?yōu)楹芜@么好心地告訴我她的消息?你們?yōu)槭裁匆苍谡宜??”貝格爾的神情也突然嚴肅了起來,他想站起身,但捆著雙手的繩結(jié)被椅背卡住,使得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約書亞祖父要求我這樣做咯?!蓖丫票呕刈郎?,擦了擦滴在嘴角上的酒沫?!澳愕降滓灰獊恚磕闳羰遣粊恚绻覀儽饶愀绲卣业搅怂?,那我們會做的恐怕可就不止和她敘敘舊那么簡單了?!?/p>
“我憑什么相信你們說的是真的?”貝格爾掙脫了椅背,猛地站起身一個箭步走到了威廉跟前。
“要我們拿出誠意是嗎?”威廉擺了擺手示意旁邊那些準備沖上來按住貝格爾的士兵們停下,并用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貝格爾的肩膀。“如果我們不是真的需要你,在過去的三十年里我們有數(shù)不清的機會可以除掉在激流高原放羊的你,還有那位伊莎貝拉?!?/p>
貝格爾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圈。
“哪個伊莎貝拉?!”
“好了好了。”威廉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貝格爾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椅子?!斑€能有哪個呢?你知道我在說哪個?!?/p>
“你……你們……”
“她雖然有了家庭,但還是很掛念你?!蓖f著,一抹壞笑爬上了嘴角。“更何況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切都被我們看在眼里?!?/p>
貝格爾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咬著牙瞪著威廉。
“所以你到底來不來?”威廉輕輕敲了一下桌面,語氣強硬得像是在做最后通牒。
“我……來。”貝格爾艱難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需要我做什么?”
“別急,我們剛剛確定了那些壞東西前往地表的入口所在,是偉大勝利堡,我們先把那里奪下來,然后在那里建個前哨基地。”威廉說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芭?,對你而言,那里應(yīng)該叫復(fù)興堡才對?!?/p>
貝格爾沒答話,但是嘴唇上的胡子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威廉話音剛落,幾聲刺耳的汽笛就從窗外傳了過來,貝格爾扭過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臺看上去比伯列斯07還要威風的裝甲列車正在緩緩地向城門方向開去。
“那是先頭部隊,后續(xù)還會有幾臺列車開過去?!蓖院赖刂v解著。
“那我呢?”貝格爾把頭扭了回來。
“你,將在我軍的保護下前往地下,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拿到你想要的真相,就這么簡單?!蓖f著,用手掃過那兩排站在房間里的士兵,以及站在自己身后的軍官。“這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人手,他們百里挑一,能夠從任何情況中保護你的安全。”
“來認識一下。”威廉指著身后的軍官說道。“這位是法斯中校,這只小隊的隊長?!?/p>
法斯中校聞聲昂起了頭,把鼻孔朝向了貝格爾,原本背在身后的雙手轉(zhuǎn)而抱在了胸前。
“我不喜歡這些人,我也不希望他們與我同行?!必惛駹枀拹旱乜粗ㄋ怪行?,他永遠無法習慣那種傲慢的態(tài)度。
“哼,好吧?!蓖故峭纯斓卮饝?yīng)了?!昂妥娓刚f的一樣呢,那么你最好自己找到一支能夠保護你的小隊。”
“這樣一來法斯中校會去找你的那位朋友咯?!蓖盅a充道。
貝格爾撇了撇嘴,算是默認了威廉的話。
“好,那么我們就談妥了?!蓖畬χT口的衛(wèi)兵揮了一下手,兩個衛(wèi)兵見狀立刻把房間的門敞開。“我們一個月后出發(fā),你最好盡快找到你的隊伍,我建議你們在出發(fā)前接受一段時間的登山訓(xùn)練?!?/p>
等威廉說完,亨利走上前來利索地解開了貝格爾手上的繩子,貝格爾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離開了房間。

長夜依然沒有結(jié)束,雖然現(xiàn)在的時間應(yīng)該是上午,但平斯堡的街道上并沒有什么人。與空曠的街道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街道兩邊的餐館或店鋪,它們個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自從長夜開始后,這些地方成了人們消遣和解壓的好去處。
伊莎貝拉抱著幾盒雞蛋走在回家的路上,雖然腳下的高跟鞋限制了她行走的速度,但她還是盡可能的把速度提到了最快,因為她察覺到身后有人在跟著自己。
那家伙已經(jīng)跟了自己好幾條街,雖然不清楚那人的目的為何,但在這長夜中,什么也不好說。
“伊莎貝拉?!鄙砗竽侨送蝗婚_了口。
那人的語調(diào)很輕,但伊莎貝拉的身體卻如同觸電一般瞬間僵住。
這本應(yīng)該是一個陌生的名字,而且平斯堡不知有多少人名叫伊莎貝拉,更何況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名叫利茲·豪斯……
那為什么……自己竟會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伊莎貝拉回過頭,看到了一個不修邊幅的老人,那老人帶著寬邊帽,身穿褐色大衣和帆布褲子,一副典型的牧民打扮。此時那老人正對著伊莎貝拉憨笑,伊莎貝拉在看清了老人雙眼后,手中的雞蛋突然滑落到了地上,蛋皮和蛋液濺了一地。
伊莎貝拉沒有去管地上的雞蛋,她如同失神一般緩緩地走到了老人跟前。老人還在憨笑,伊莎貝拉揚起右手對準老人的左臉就是一掌,響亮的耳光在空曠的街道上傳了很遠。
“喂!”貝格爾扶著左臉連著后退了好幾步?!澳闶遣皇前盐艺J錯成誰了?”
“我怎么可能會認錯!”伊莎貝拉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飛出來的,她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去,再一次抬起了手。
貝格爾連忙去護住自己的臉,但伊莎貝拉這次沒有打下去,而是一把揪住了貝格爾的衣服,拽著他跑了起來,并最終在一棟房屋面前停了下來。
“快進去!”伊莎貝拉猛地推了貝格爾一把。
“這是你家?”貝格爾試圖奪回主動權(quán),但怎料伊莎貝拉手勁驚人,自己只能被推進屋內(nèi)。
貝格爾被門檻絆了個趔趄,伊莎貝拉迅速進屋,又立即關(guān)門并扣上了兩條門閂。
待屋內(nèi)安靜下來,貝格爾揉著還在火辣辣地痛著的左臉轉(zhuǎn)過身看向伊莎貝拉,此時的伊莎貝拉如同身體里的骨頭都消失了一樣,整個人無力地依靠在屋門上,雙眼則死死地盯著貝格爾,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伊莎貝拉的眼皮竟然沒有眨哪怕一下。
“伊莎貝拉?”貝格爾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去,并用一只手在伊莎貝拉眼前晃了晃。
“真的……是你……”伊莎貝拉的嘴唇動了一下,聲音從牙縫里幽幽地飄了出來。
“如假包換?!?/p>
伊莎貝拉眼角處突然出現(xiàn)了亮點,她緩緩地伸出手,用比貝格爾還慢的速度伸向貝格爾。
“曾經(jīng)有很多人為了讓我活下去而拼死奮戰(zhàn),是他們保住了我的生命……”伊莎貝拉的手終于搭在了貝格爾的臉上,她輕輕摩挲著那張熟悉中透著幾分陌生的老臉,淚珠終于止不住地滑落下來?!岸憔褪瞧渲兄弧乙恢眻孕拍氵€活著,我好多次去北方找你,但你究竟是怎么……他們明明都說目睹了你的死亡??!”
“大概是神大人覺得我不能就那樣死掉吧?!必惛駹栒f著,握住了那只搭在自己臉上的手。
“你終于……肯叫我的名字了,貝格爾?!币辽惱亮瞬粱涞臏I珠,臉上的驚愕開始慢慢散去?!拔艺娴暮瞄_心,雖說你這個混蛋讓我等了三十七年?!?/p>
“你看上去可是完全不像過去了三十七年的樣子,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動人且有活力。”貝格爾握著伊莎貝拉的手,將它從自己臉上拿開,因為剛剛被伊莎貝拉抽耳光的地方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和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說這樣的話可不太合適哦?!币辽惱χ榛亓耸??!罢f起來你為什么會來平斯堡?不可能是專程為了我前來的吧?”
貝格爾猶豫了一陣,但還是把一切的經(jīng)過完完整整地告訴了伊莎貝拉,他還是隱約擔心利安德爾會在將來對伊莎貝拉下手,所以讓她提前做好準備或許是件好事。但令貝格爾驚訝的是,伊莎貝拉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多么驚愕,她只是點著頭聽完了貝格爾的敘述,時不時用一聲輕笑充當著評論。
“原來他一直以來就知道?!币辽惱銎痤^看向了天花板。“不過我早已不是霍斯帝國的王女,現(xiàn)在的我只是利茲·豪斯,豪斯準將的妻子,一個普通的老女人而已,他沒必要對我動手的。”
“說起來,你現(xiàn)在有時間嗎?”伊莎貝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貝格爾?!拔蚁肴阋娨粋€人?!?/p>

在伊莎貝拉的帶領(lǐng)下,貝格爾走過一條條被路燈照得如同白晝的街道,那些熱鬧的餐館和喧囂的人群慢慢地被甩在身后,最終二人的腳步在一座療養(yǎng)院前停了下來。療養(yǎng)院的院墻就像結(jié)界一樣將寧靜與喧鬧隔在了兩側(cè),療養(yǎng)院里的燈光也是柔和的色調(diào),看上去這里的氣氛完全沒有被那長夜影響到。
貝格爾還在思考伊莎貝拉究竟會帶自己去見什么人,他完全想不到在這種地方會有能讓自己感興趣的人。伊莎貝拉看出了貝格爾的心思,但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帶著貝格爾來到了頂樓走廊盡頭處一個僻靜的角落,并為貝格爾打開了一扇門。
一個老人坐在屋內(nèi)的輪椅上,他背對著貝格爾,正伴隨著低沉的胡言亂語一上一下有節(jié)奏地點著頭。貝格爾悄悄地向前走了幾步,他每走一小步,老人那詭異且不知所云的低語聲就更清晰一點。
突然,老人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猛地將輪椅一轉(zhuǎn),讓自己朝向了來者。貝格爾也看清了老人猙獰的面孔:兩只瞪得如銅鈴般的眼睛糊滿了眼屎、不知多久沒修理過的胡須上接滿污垢、已經(jīng)不剩幾顆牙齒的嘴卻張得出奇的大。老人把干枯得如同樹枝一樣的手臂拼命地伸向貝格爾,凄涼的聲音從顫抖的聲帶里翻滾而出。
“吉爾……我的吉爾……是你……是你回來了嗎……!你來找我了對不對!你終于來找我了對不對!”
貝格爾胃里一陣翻騰,連忙后撤幾步。老人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猛地向前撲去,徑直摔下了輪椅,雖然他的骨頭摔在地板上時發(fā)出陣陣悶響,但磕碰的疼痛顯然沒能阻擋他前進的動力,他用指骨扒著地板,一寸一寸艱難但堅定地爬向貝格爾。
“你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p>
貝格爾聯(lián)想到了不久前在某村莊的教堂里遭遇到的尸鬼,他驚恐地看向伊莎貝拉,但伊莎貝拉不但沒有說話,反而關(guān)上了屋門并落了鎖。
“貝格爾,好好看看他是誰?!?/p>
貝格爾強忍惡心再次看向那猙獰的老人,不知為何,這一次貝格爾竟感覺那副面孔竟有了幾分熟悉。
“羅素大公?”
“是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過了幾個月他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伊莎貝拉一邊為貝格爾講解著,一邊從隨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什么塞進了貝格爾手中?!罢媸强杀!?/p>
貝格爾向手中看去,那是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我知道你一直恨著他,貝格爾?!币辽惱粍勇暽卣f道?!拔医o你這個機會,算是我對你救命之恩的小小報答?!?/p>
羅素還在向貝格爾爬來,他每爬一下,額頭就會在地板上磕一下,這扭曲的動作在他喃喃自語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瘆人。
貝格爾握緊了水果刀,他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就再也沒有聽說過羅素的任何消息,也完全沒有預(yù)料到會與他再次相遇,三十幾年的時間和對婕的思念早已沖淡了一些仇恨,但此時,貝格爾又重新回想起了那些舊時的屈辱與不甘。
無數(shù)的想法沖擊著貝格爾的頭腦,強烈的眩暈讓他被迫閉緊了眼睛。羅素的低語逐漸變成了嘶吼,他嚎叫著加快了速度,瘋狂地繼續(xù)前進著,他的每一次哀嚎都像重錘一樣敲打著貝格爾的心頭,本就心煩意亂的貝格爾被弄得呼吸愈發(fā)急促。
“吉爾……我的好吉爾……我才是最愛你的——”
“閉嘴!”貝格爾猛地睜開眼睛,他飛起一腳踢在了羅素的臉上,把羅素踢得像只皮球一樣飛到了墻上。“她的名字叫婕!聽到了嗎狗雜種!”
羅素皮包骨頭的身體在墻上彈了一下才落到地上,這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腳把他踢得喪失了行動能力,只能無助地向貝格爾伸出手,嘴里還在嗚嚕嗚嚕地說著什么完全聽不清的東西。
“走了。”貝格爾把刀塞回伊莎貝拉手中,又拽著伊莎貝拉離開了房間。
“我還以為你會殺了他呢?!币辽惱f著輕笑了一聲。
“我要找到婕,然后讓他看著我們恩愛的樣子活活氣死?!必惛駹栴^也不回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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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覺好點了嗎?要不要喝點什么?”療養(yǎng)院的長椅上,伊莎貝拉見貝格爾已經(jīng)沉默了半天,于是從取出了水壺問道。
“雖然我已經(jīng)沒有權(quán)力再要你為我做些什么,但我有件事還是想詢問一下,不知你能不能幫上忙。”貝格爾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突然說起了自己正在糾結(jié)的事情?!拔倚枰恢Э煽康男£爜懋斘业谋gS,最好不是共和國陸軍的人,你會不會……碰巧有熟人……什么的?”
伊莎貝拉嘆了口氣,靠在了椅背上。
“我早就不是貴族大小姐啦,貝格爾?!?/p>
“倒也是,哈,我怎么會要求你幫我做這種事,我真是瘋了?!必惛駹柨嘈σ宦晸u了搖頭,但很快就又有了主意?!澳?,請我吃頓飯吧,我還是頭次來平斯堡,人生地不熟?!?/p>
伊莎貝拉從椅背上直起了身子,臉上那副“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表情讓貝格爾感覺回到了新歷4年。
“這個就是小意思了,我們來趁機好好敘敘舊吧,貝格爾?”

晚些時候 軍官俱樂部
華特身穿禮服出現(xiàn)在了俱樂部里,那枚勛章也被華特掛在了顯眼的位置上。
塞繆和湯伯他們還沒到,這給了華特在俱樂部里閑逛的機會。這里的一切在華特眼中都可以用豪華來形容,無論是華麗的吊燈還是雕著花的臺球架,都是無法奢求能夠在坎伯恩那種窮鄉(xiāng)僻壤上見到的。啤酒的芳香彌漫在俱樂部的每一個角落里,大元帥說的果然沒錯,這里的啤酒確實可以把自己曾經(jīng)喝過的任何一種啤酒都踩在腳下,要不是和湯伯他們約好要一起開喝,自己可能早就跑去一頓痛飲了。
華特邊走邊感嘆著這里的美妙,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軍官的肩膀。
“十分抱歉十分抱歉,我太入迷了?!比A特連忙向軍官道歉。“這里可真是個好地方,不是嗎?”
“呵,竟然是你,北方的鄉(xiāng)巴佬?!避姽倏辞迦A特的臉后發(fā)出了一陣冷笑?!澳悴荒苓M來,滾出去。”
華特瞥了一眼軍官的衣領(lǐng)和名牌,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這個名叫法斯的中校無論軍銜還是身高,都比自己要高出去好多。
“呃,長官,利安德爾大元帥親自……”華特把手伸進衣兜尋找著那張大元帥塞給自己的卡片。
“誰的話都不好用!滾出去!立刻!”法斯中校揚起頭,輕蔑地俯視著華特。“要不我送你一程?”
“我真的不想惹麻煩,長官,我這就……”
不等華特把話說完,法斯猛地一掌推在華特胸口。法斯的手勁大的驚人,華特的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法斯沒有就此罷休,他隨手抄起一只啤酒瓶,對準即將失去平衡仰面栽倒的華特甩去。
華特感覺自己完全失去了平衡,再有不足一秒的功夫,自己的后腦勺就能咚的一聲砸在大理石地板上。但此時已經(jīng)來不及做出任何補救了,華特索性閉緊了眼睛準備承受沖擊。
突然,一雙有力的手從后方接住了華特即將摔倒的身體。華特感覺后腦勺沒有砸在地板上,自己的臉也沒有與那只酒瓶進行親密接觸,于是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一只手正攔在自己面前,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那只酒瓶。
“我一直就對南方中央軍沒什么好印象,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就像我想象中一樣無賴?!睖丫破繌娜A特面前拿開,又在手中拋了一下。
“你還好嘛下士?”塞繆的臉出現(xiàn)在了華特身后,正是他及時接住了華特的身體。
華特向后看去,盧卡和胡義正站在后面,盧卡手里握著一根臺球桿,胡義正在往拳頭上纏紗布。
“喔,鄉(xiāng)巴佬叫來了幫手了哦~”法斯冷笑一聲攥起了雙拳,幾名軍官見狀紛紛脫去外套,站在了法斯身后。
“不……別惹麻煩……我們應(yīng)該……”華特囁嚅著想要阻止部下們。
“下士,他們都挑釁到這個份上了,不接受挑戰(zhàn)的話……有些過意不去吧?”湯伯把酒瓶緊握在手中,原本縮在湯伯衣服里的小黑貓也探出頭來,喵喵叫著肯定著湯伯的話。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zhàn)斗哦,下士?!比娦χ牧伺娜A特的肩膀,也舉起了拳頭?!白屛覀儽M快解決,然后去喝啤酒吧!”
看著斗志昂揚的隊員們,華特突然也感覺到了一絲戰(zhàn)意。
“好……好!我們可不能丟坎伯恩的臉!”

亨利恰巧在俱樂部外經(jīng)過,俱樂部里激烈的打斗聲、吶喊聲與慘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剛準備進去維持秩序,突然一只手從背后拉住了他。亨利回頭一看,是貝格爾。
貝格爾站在門外饒有興趣地觀看著俱樂部里的斗毆,那五個鄉(xiāng)下來的小卒子,竟然和共和國陸軍的大兵們打得有來有回。
由于被威廉叮囑過不要阻礙貝格爾的行為,亨利只好無奈地陪著貝格爾一起看。俱樂部里的戰(zhàn)況正不斷升級,時不時還會有酒瓶或陸軍軍官從里面飛到大街上。
“一支可靠的小隊嘛……”
貝格爾砸了咂嘴,像是有了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