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雅典人修昔底德

（接上文）……此戰(zhàn)規(guī)模之不及近代者，誠如是也。荷馬史詩所述人物，不可盡信。荷馬者，詩家也，其言辭常有夸大。縱或采信，亦覺阿伽門農(nóng)之軍少于現(xiàn)世。依荷馬之言，阿伽門農(nóng)所統(tǒng)船計千又二百。載員少至五十，多達百又二十，若取其均值，計得全希臘之軍數(shù)，亦不甚多也。

究其原因，非民少之故，實金錢匱乏也。受給養(yǎng)之困，而減兵少將，以不誤生計。雖登陸得利，亦未以全軍出戰(zhàn)。緣由窮匱，需事耕作、劫掠也。以希臘軍之分散，特洛伊人各個應付，乃得支持十年。然，若阿伽門農(nóng)備足給養(yǎng)而至，以全軍而戰(zhàn)，無分兵以事耕作、劫掠，取勝易也。希臘軍分兵，尚可與敵互角，倘全軍圍城，須臾之間，必輕易陷之。

昔日遠征，以其軍費甚少，誠非重大。征特洛伊猶然，雖較他者名盛，若詳察之，可見其與料想之出入。詩家頌之，亦不可信也。

此戰(zhàn)既定，希臘居民遷徙者猶多，不得太平。希臘軍自特洛伊歸，歷時幾久。其間本土變動頻仍。各邦皆有黨爭，徙者流諸外地，建新城。特洛伊城陷后六十年，近代之彼奧夏人為帖薩利人所逐，始于彼奧夏定居。彼奧夏之地，原名卡德密斯也。又二十年，多利亞人與赫丘利之后裔據(jù)伯羅奔尼撒半島。

如是，幾經(jīng)春秋，歷險重重，希臘人乃得安居太平。遷徙之世告終，而殖民時代始也。雅典人殖民于愛奧尼亞與諸島，伯羅奔尼撒人多殖民于意大利、西西里，亦有少數(shù)殖民他處。

舊制王政，君權確定，且有限制。然希臘勢力漸長，僭主起也。收入增加，造船興盛，野心遂移于海上。

世多以為，采近代方法，造航海設備之先驅者，科林斯也。聞，三列槳船，最早出于此地。其時，科林斯有一造船匠，名曰阿米恩諾克利，于薩摩斯造船四條。海戰(zhàn)載于史者，起于科林斯與科西拉之戰(zhàn)，距今二百有六十年。

科林斯位處地峽，自古以來，商貿(mào)重地。古時交通，陸路為主，而海路不興。半島內外來往，必過科林斯也。故財富積累，勢力日強。古詩言及科林斯者，必云其富庶。后海運發(fā)達之時，科林斯建成艦隊，鎮(zhèn)壓海盜。以其便利通商，成富強之勢。

其后，愛奧尼亞人亦成勢于海上，其時波斯王乃居魯士、岡比西也。愛奧尼亞人相抗居魯士之時，曾制愛奧尼亞海。

同時，薩摩斯有僭主波利克拉底者，藉海軍，增加勢力，征服諸島，以累尼亞島獻于提洛島之阿波羅神。

佛西亞人建城馬賽，擊迦太基人于海上，得勝。

如上述者，昔日之大海軍也。三列槳船寥寥，長船與五十槳船猶多也。而多用三列槳船者，以西西里與科西拉為先。其時與波斯戰(zhàn)爭也近，希臘無甚大海軍。雅典、厄基那等國，雖有海軍，皆五十槳船也。后，雅典戰(zhàn)厄基那，且外敵將至，地米施托克利一力主張，修造船艦，用于薩拉米。其甲板亦不甚完備。

希臘海軍，雖不完善，亦能制海權。為國收益，而成帝國砥柱。出海略地，先克彈丸之島。爭奪領土之時，無堂堂之爭，亦無跨國征戰(zhàn)，惟些微沖突。無大邦率小邦以結同盟，亦無小邦奉平等以行聯(lián)合。戰(zhàn)爭惟見于鄰國之間也。

愛奧尼亞人興，然波斯居魯士滅克勞蘇斯，入侵哈利斯河、愛琴海之間，并愛奧尼亞之陸上城邦。大流士統(tǒng)腓尼基之海軍，征服愛奧尼亞之島嶼。

僭主治希臘，凡事以私利為重，乃行安全之政，一味守成，無可稱道之功績。是故希臘國家久不能聯(lián)合，不成大業(yè)，亦無心進取。

自多利亞人入，斯巴達其地政治混亂。然，以來庫古制憲之由，斯巴達從無僭主。政府四百年未曾更易，故內政有力，外可干涉他國。僭主之政，卒于斯巴達人之鎮(zhèn)壓。

僭主政治既終，后有馬拉松之役。又十年，外敵舉大兵入寇，欲征服希臘。危急關頭，斯巴達人以其強勢，統(tǒng)御聯(lián)軍。雅典人棄城毀家，寄身船舶，全民皆兵。眾心一致，勠力退敵。其后不久，希臘分化為二集團，雅典、斯巴達各為領袖。雅典縱橫于海上，斯巴達稱雄于陸地，并稱最強也。俄而爭端紛起，各國或彼此交戰(zhàn)，或相機行事。波斯戰(zhàn)爭之后，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之前，戰(zhàn)事頻繁，是故兩國皆軍備嚴峻，兵道熟習。

斯巴達之盟國，不繳貢款，而受治于寡頭，以便斯巴達之利。而雅典索貢款，取盟國之海軍，惟開俄斯與列斯堡得免。是故獨雅典一國之兵，猶多于全盛之同盟。

依吾之見，于研究歷史之時，傳說之言，不可盡信。常人不加批判而盡納故事，雖本國之事猶然。如雅典人多以希帕庫斯為當時僭主，殊不知其兄希庇亞乃支配者也。

其余希臘人亦然，非惟模糊往事，亦謬信于當代歷史。眾言斯巴達王一人所持表決權有二。不然，實為一也?；蛟扑拱瓦_有軍團曰“彼塔那”。不然，實無此軍也。噫！眾皆不愿費心求真，而輕信傳聞。

然吾以為，以上述證據(jù)，所得結論非謬也?？尚派跤诳浯笃湓~之詩家，與聳人聽聞之編年史家也。此二者之言，不甚牢固，題材久遠，迷失于神話之境地。究古代歷史，可以顯著之證，得合理之論。觀諸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乃知其為曠古未見之大戰(zhàn)也。

此史著之中，演講詞頗多?；蛴H耳所聞，或他人轉達，記憶不甚確切。是故，吾遵其要旨，再行添補，以使其適宜。

吾于戰(zhàn)爭之敘述，立一原則。勿輕信傳聞，亦不單憑常識而書之。吾所述之事，皆親眼所見，或得諸目擊者，推敲再三，然后寫成。雖然，求索真相亦非易事?；蛞蛐拇嫫?，或因記憶不全，眾人說辭，有時各異也。吾之作此書，以缺少虛構，非引人入勝也。惟人性不變，故求索往事，揣度未來者，得益于此書，則吾可稱心矣。吾意不在迎逢時論，而期許于垂諸永遠也。

古之偉大戰(zhàn)爭，首推波斯與希臘之戰(zhàn)。然其陸戰(zhàn)兩場，海戰(zhàn)兩場，勝負遽定也。而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擴日持久，以空前苦痛加諸希臘。城邦被陷，橫遭破壞，哀鴻遍地，生靈涂炭，人或亡于戰(zhàn)陣，或見害于內亂，其數(shù)廣大，于史未見也。昔日奇聞怪談，無以為證，而今信之：遍地干旱，繼以饑饉，瘟疫肆虐，殘害無數(shù)。戰(zhàn)端既開，災難并至矣。

戰(zhàn)爭之始，乃和約之毀于雅典人與伯羅奔尼撒人也。毀約之由何哉？有爭執(zhí)理由，有沖突事件，吾將備述，以使眾人明了戰(zhàn)爭起因。然深究緣由，其埋沒于爭執(zhí)矣。以吾所見，戰(zhàn)爭之真正成因，乃雅典國勢日強，而斯巴達憂懼也。雙方毀約而宣戰(zhàn)，其由如下所述。

(卷一·章一 完）

備注：

1.????? 開俄斯和列斯堡相對提洛同盟其他國家保留了較大自由，埋下了在第三卷和第八卷分別提到的這兩個地區(qū)對雅典的背刺。列斯堡暴動雖然被按下去了，但“開俄斯的暴動”是和“雅典恐慌”一起寫在章標題上。

2.????? 修昔底德提到對當代歷史有認識錯誤的“其他希臘人”大概是在cue他的前輩希羅多德。因為正是后者在《歷史》第六章稱斯巴達王一人有雙份表決權，實際上他們每人的表決權是一份。

3.????? 哈摩狄阿斯和阿里斯托齋吞刺殺希帕庫斯的故事在后面也有詳細敘述。某種意義上這件事可以稱為三個男人之間的愛情糾紛。

4.????? 修昔底德說自己的著作沒有奇聞怪談的吸引力，塔西佗也寫過類似的話：“……如果我寫的東西有什么用處的話，它們卻不能給人帶來什么愉快……一連串殘酷的命令、接連不斷的控告、被出賣的友誼、被殘害的無辜者、導致同樣后果的各種不同的案件，到處都是惹人生厭的單調乏味的題材。”——這些歷史家心態(tài)真好喲。

5.????? 因為其中用詞是各個時期漢語的大亂燉，而且空間上用東方的語言說西方的事情，所以如果以后還寫，那么可以叫它“超時空文言”。不過僅供消遣，它離所謂“翻譯”還遠得很哩。當然也歡迎大刀闊斧的、不拘一格的、一針見血的、等等等等的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