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最后一次調(diào)音 【京吹同人】

杯盞的輕微撞擊聲。
鞋底的均勻踏擊聲。
遠處的背景車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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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物摩擦聲。
電流聲。
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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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趟過杯底聲。
燃氣聲。
油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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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們想要成為任何人,唯獨不想成為我們自己。這不只是來自于對自我的批判的和不滿,也并非對于自身這一容器的嫌惡。更多的是對于自身將要孤獨面對可以預(yù)感的命運,所產(chǎn)生的無能為力的恐懼?!?/p>
“什么書里呢?”
“不記得了?”
“所以明里覺得,就算變成我這樣的人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不如說這樣才好……不,這樣最好。因為,也許這樣我才能真正的理解惠,也能夠真正的被惠所理解。”
“我是一個孤兒,明里是知道的吧,我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出生的,父母是哪個地方的人都不知道。能夠來這樣的大學(xué)讀書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也許是一種奢望,畢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資助的,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不知道應(yīng)該稱之為幸運還是不幸,畢竟我并不是……那么有才能的一個人,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不希望明里會變成我這個樣子。明里,還是保持明里這個樣子才是最好的。”
對話有一段小小的空白,由輕微的風聲和遠處體育社團的呼喊聲所填補。
“一定要變成對方才能夠理解嗎?”
“但是我要怎么樣才能夠理解惠呢?”明里露出了有些憂愁的表情,明明是這樣的閑聊,但是明里卻歪著頭,似乎真的在非常認真的做這樣的形而上思考,真正的為了這樣的事情所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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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惠在大學(xué)時期的一段記憶。一個閑暇的午后,可能是夏天或者是秋天,在教學(xué)樓天臺和明里并肩坐著的時候的一段閑聊。
有記憶中的風吹拂著兩人,有記憶中大提琴音色一樣的美麗霞光輕輕圍繞著兩人。
不對,惠默默糾正自己的記憶,這一切都圍繞著明里,而自己只是一切的見證者,是和風和暮色那樣圍繞明里的客體之一。
這個年齡的明里剛剛褪去少女的青澀,但是卻保留了少女露水一樣的干凈的氣息。
留著一頭黑且直長發(fā),總是穿著素色裙子的她是很多男性仰慕的對象。
眼睛好像幼鹿一樣溫柔,鼻尖可能是過敏癥的關(guān)系,有一些俏皮的微紅。
幾乎是貼坐在這樣的明里身側(cè),甚至有微微發(fā)熱的體溫隔著汗毛傳遞過來。
純棉織物的柔和味道帶著淡淡牛奶一樣的體味。
這些回憶一旦清晰,就讓惠的腹部升起蕩漾,胸口有輕微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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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碰杯的聲音打斷了惠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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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男性的聲音。
“干杯干杯!”另一名男性。
“喂,小惠。干杯了喲。”明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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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像是從夢境中睜開眼睛一樣,所有聲音都被涌起的氣流吹開。
已經(jīng)燙卷了頭發(fā)的明里正在看著她的眼睛,酒精影響過后的明里,臉頰發(fā)紅,眼睛有些水腫。
已經(jīng)過了十年之久,為什么自己會在此刻清晰的浮起這一段回憶呢?惠看著明里的眼睛,對自己的意識發(fā)問。
“累了嗎?”明里靠近一點,有些擔心地看著惠的臉。
“我聽雷說都已經(jīng)搞定了,還在忙嗎?”說話的方向坐著一位男性,穿著深色西裝,但是孩子氣長相的他和西裝總有一些格格不入。
他叫路易斯。稍作回憶后,惠才反應(yīng)到。
“嗯,對方已經(jīng)安排了財務(wù)管理團隊進入了,不過做過盡職調(diào)查,就應(yīng)該知道,我們團其實沒有什么像樣的資產(chǎn)。所以有時候配合做盡職調(diào)查的時候都會覺得很不好意思?!被輸D出一個自嘲的苦笑。
“糟糕,會忙起來嗎?”明里表露出關(guān)切的樣子。
“不會不會,協(xié)議走的非常順利,已經(jīng)基本上完成了。后面只要配合好新的管理團隊入場就好了。”
“辛苦了,經(jīng)理人。”這時候雷的聲音進入。這個開朗的男人總是能夠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讓他的朋友安心下來?;菹?,也有可能是這樣,自己才無論如何都沒有信心真的與之競爭。
“從今以后,我們樂團就順利的平穩(wěn)的進入一個新的時代了,為了今后的發(fā)展,干杯!”
“哎?又來?!”明里嗔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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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的笑聲和背景的喧鬧融為一體。
也許是酒精或是暖氣的緣故,惠覺得頭腦就像是籠罩在一片水霧紗帳中一樣,聲音丟失了立體感,被磨平了,二維化了一樣。這多少讓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有些失真。
這是由資方贊助的一次酒會。酒會選址在了一所資方投資的豪華酒店里的餐廳。
巨大無比的擁有露天觀景天臺的餐廳里,惠找了一個天臺邊緣的休息沙發(fā)上小憩。
繃緊的身體和繃緊的精神一樣需要松弛,在這樣一個無人注意的地方脫去了鞋子,雙腿伸直。雖然已經(jīng)入冬,頗為寒冷,但是卻有一種久違的爽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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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著熟悉的朋友,面龐有些陌生。
酒精讓大家的臉都有一些浮腫,而快樂則讓表情顯得略有一些扭曲。
或許是疲勞所帶來的冷靜,也可能是冷靜久了所保留的疲勞,讓自己無法融入進來?;莸男闹邢胫?,雖然并不感到失落。這樣的感覺是自己想要珍惜的記憶。大學(xué)時期并不熟絡(luò)的幾人,在畢業(yè)后時隔多年,依然能夠維持這樣的友誼,不得不說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最初的相遇只是一次小規(guī)模的室內(nèi)樂演出,作為團隊的組織者 雷 找到了明里,而明里則拉上了作為好友的惠。但是準備時間不足,配合也不算默契的幾個人,并沒有獻上一場像樣的演出。按說,關(guān)系也許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奇跡般地在后續(xù)的許多事情里,幾人又多次糾葛在一起。
但是當初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加入了一個樂團的呢?
也許是因為雷,這個男人??偸悄軌蛳褚粋€團隊leader一樣的人,在大學(xué)時期就十分活躍,喜歡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的他,一直以來都是作為人群的中心存在的。
任何他感興趣的事情,他都可以沖在最前面,積極的參與進去。
而盲動的人群,總是會因為他的熱情和感染力,逐漸向他聚攏。
而他,并不是那種三分鐘熱度的男人。任何事情,他都會試圖成為里面的佼佼者,并且迅速的掌握要領(lǐng),傳授給其他參與者們。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世人知道存在那種毅力卓絕的人,讓世人明白,領(lǐng)導(dǎo)角色的樣子。
然而惠明白,雷這樣的人,也許是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一種人。
具體的說,不應(yīng)當是不喜歡,一個團隊里存在這樣一個角色,無疑可以讓團隊里的所有人收益,站在組織的角度考慮,這樣的角色是不可獲取的。就算以個人相處來說,這樣一個朝氣蓬勃的人也會讓人覺得生活充滿希望。
但是惠每當看到雷的樣子就會不安,那種對一切都缺乏惡意的男人,就好像是童話故事一樣,你難以理解他的動機和界限。
惠的直覺告訴她,如果存在一個沒有規(guī)則和懲罰,充滿善意的天堂。這個天堂里一定有一個作為潛規(guī)則存在的看不見的懸崖,而懸崖底下,早已尸骨累累。
故而,和雷這樣的人,惠向來是保持距離的,只能算是擁有共同朋友的熟人以及可靠的同事罷了。
就像是今天這樣的聚會,想要聚攏大家,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雷,讓他來安排。聚會中的雷,時不時的會照顧到參加聚會的所有人,讓每個人都不在聚會中孤獨。
此時他正輕拍著路易斯的肩膀。
路易斯這個人也許是一個真正的天才,從小接受正統(tǒng)的音樂教育,父母都是非常溫柔和善的人,在沒有壓力的幸福的家庭中長大的獨子。
也許是這樣的幸福讓他保持在了一個孩子一樣的時期,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長著娃娃臉的他是吉祥物一樣的存在,在任何地方都能夠被人青睞和照顧。如此,讓他的小提琴演奏非常的清澈和自信,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充滿了個人的特點和色彩。
當然,惠也會想,也許是自己搞錯了順序,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才能,才能夠獲得如此多的幸福和青睞。有著這樣天賦的孩子,家庭之中再不和諧的矛盾都可以被化解吧。
沒有家庭的惠是無法真實的想象和感受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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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被雷“鼓勵”著的路易斯用靦腆的笑容回應(yīng)著。
?????? 在當初的室內(nèi)樂演出之后,正在暑假打工中的惠遇到了作為新人加入的路易斯,即使是她那樣怕麻煩的性格,依然對路易斯照顧有加。他有那樣的氣質(zhì),惠想,這世界也許總會順遂他的心意去發(fā)展。
那么是因為他,大家再走到了今天嗎?惠難以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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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受到了惠的視線,路易斯十分開心地舉起手,向著這個方向揮動了一下。
是在招呼我過去嗎?惠心里想著,緩慢站立起來,腳步下意識性地向著那個方向移動。下一刻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箍住。
“小惠,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笔敲骼锏穆曇簟^D(zhuǎn)過頭,惠看著明里,“沒事,只是有些疲勞?!?/p>
明里應(yīng)該也看到了路易斯的招呼,拽著惠快步走到了路易斯那邊。
“這里實在是太鬧了?!甭芬姿雇祥L語調(diào)說到。
沒辦法,畢竟容納了上百人,包含了整個樂團和贊助者們?;菰谛睦镞@樣回應(yīng)著,嘴上卻沒有說出來。
“我剛剛和雷說,要不然我們幾個就去其他地方開第二場吧。”
“現(xiàn)在?”惠 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都快要到十點了喲?”
“你們?nèi)グ?,我就不去了?!笨粗T口的方向,有著這樣想法的應(yīng)該不少,許多三三兩兩結(jié)伴離開的,也許都在考慮去第二場繼續(xù)慶祝。
“去吧!惠不去就太沒有意思了啊。”明里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或許是酒精的緣故,感覺今夜的明里要格外的熱情一些。
“十一點以前,一定要結(jié)束。”
“一定一定,我們就去旁邊的小酒館?!?/p>
隨著人流離開了酒店,大街上比想象中要冷清一些。或許是酒店里太過于熱鬧,對比之下的緣故。
惠 覺得自己像是在跟隨偶爾一閃而過的車燈,呼吸著微甜的空氣,來到了一個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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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隱約可以聽到雙簧管演奏的頗為熟悉的旋律。略作思考,是馬勒第六交響曲第二樂章。在小酒館里放這樣的音樂,還真是特別啊?;菹胫?,忍不住更著旋律輕哼起來。
走到了酒館的招牌前面,音樂卻好像飄走了一樣。
酒館的入口在地下室,跟隨進入,里面播著非常清爽的氛圍音樂。清爽的好像加了冰塊的清水。
在陌生的酒館,圍繞著陌生人的環(huán)境下,原本閑聊的環(huán)境突然就消失了。或許第二場還是更加適合去大家都熟悉的酒館,惠為自己要求十一點前結(jié)束的要求略微有些后悔。
在這樣的氛圍下,大家都只是喝酒,并沒有人說話。惠冷靜地看了看明里,她還在饒有興致地看著酒單,“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有什么可以推薦的嗎?”
顯然并不能得到什么人的應(yīng)答,大家只是把救助性地看向酒保。
“海灣的夕照?!彼浅S凶孕诺亟o出了答案。
多層次的藍色上輕輕漂浮著淡紫色,貼著酒杯上沿有一個櫻桃大小的紅色果凍作為裝飾。明里饒有興致地輕輕晃著杯子,也許是想要看看分層的液體是否會發(fā)生變化。
雷則毫無品味地選擇了啤酒,作為發(fā)起者的路易斯則啜飲著兌水威士忌?;莅l(fā)著呆,依舊跟著腦內(nèi)的旋律輕哼著。酒保頗為大度,絲毫不看向她。
“其實我有件事想和大家說。”惠哼唱旋律結(jié)束的一瞬,路易斯迫不及待,像是要抓住一點勇氣才能將話語進行下去,“去年的時候,我和B市樂團有過一次合作演出,那次合作之后,就有經(jīng)紀人找到了我……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和大家說……”
“我們都知道啊,這種事情,”雷打斷了路易斯的話,“之前有一次喝酒的時候你全都說了喲,十分炫耀的樣子。”
“?。?!”像是沒有料到這樣展開,路易斯傻眼看著雷,然后又轉(zhuǎn)頭看看惠和明里。
兩人都十分配合的點了點頭。
“你這家伙,還炫耀自己出了CD。今天喝酒是想慶祝CD熱賣吧。怎么,賺了不少錢,想要出點血?“
“也沒有很多啦……CD銷售的50%都給了分銷商。余下的部分才能計算版稅。我還是新人,只拿到了13%的版稅,而且經(jīng)紀人建議我用3%的部分請了比較資深的制作人?!?/p>
“那不就沒多少了嘛!“明里吃驚道。
“嗯……然后為了錄音質(zhì)量,肯定要租用比較貴的錄音室,而且收入的部分經(jīng)紀人那邊也分了15%的傭金……所以我拿到手的其實所剩不多了……”路易斯越說頭垂的越低,“不對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他眼神變得無比堅定起來,看著雷的方向。
“我……我拿到了B市樂團的offer……自從上次合作演出之后,他們的音樂總監(jiān)就一直有和我聯(lián)系……下個月,我就要去B市了。對不起,惠,好不容易你這邊推動樂團更近一波,這個時候我卻要一個人溜掉。抱歉!原本不想今天說的,但是感覺過了今天,無論如何都無法提起勇氣和大家告別了。”
一陣沉默,似乎酒館本身都變得沉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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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好事吧?!泵骼镄χf。這是不自然的笑,對待父母的乖孩子式的討好式的笑容,惠看著明里如此判斷。
“路易斯你的方向應(yīng)該是獨奏音樂家,你的舞臺原本就屬于更遙遠的地方。沒有必要一直窩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袄椎男退实亩啵头路饎偛诺某聊淮嬖谝粯?。
但是路易斯并沒有滿意安慰,只是看著惠的方向。
你并沒有獲得我贊同的必要,惠 沒有第一時間回應(yīng),而是略微升起了一些失落。
“請給我一口(shot)金酒?!被?站了起來,對酒保說到。
體貼的酒保只是瞟了惠0.5秒,輕輕地讓下頜做了不到10°的晃動。馬上就有一小杯金酒推到了惠的面前。
“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她在昏暗中環(huán)顧四周,最后尋找到了明里的目光,“我已經(jīng)收到了通知,樂團之后會我解約……所以,接下來就是我最后的一個月了。下個月,也許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p>
這是比之前還要巨大的驚愕和沉默。
以這巨大的驚愕和沉默佐酒,惠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透明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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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是想在今天的酒會提出并和大家好好道別的,但是看著大家開心的樣子,實在沒有掃興的勇氣。還要謝謝路易斯,你說了以后我覺得自己的罪惡感小了很多……”惠 努力想讓自己擠出一個開心點的表情,但是口中剩余的苦澀味道和肌肉的疲勞感,讓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在別人看來會是怎么樣的。
此為止了,惠的心中默默想著。自己究竟是怎么樣的一種心情呢?
心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就好像畫板上的紙,在你無數(shù)次的增減色彩的過程中,紙張也會陷入疲勞。今夜已經(jīng)消耗了太多的心情,心情已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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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職位和樂團,都有試過了嗎?投資者那邊,沒有幫助協(xié)調(diào)出路嗎?”明里最先出來打破這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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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這個城市,整個地區(qū)的樂團有多少呢……十個?或許有二十個?”惠 用教師講課一樣的語氣柔和的說到。她坐直了,面對著明里,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認真溫柔些:“我們的投資者是化工相關(guān)的集團,投資我們本來就只是股東方面的愛好和稅務(wù)方面的考慮……別看我擔著什么樂團經(jīng)理的職責,但是我沒有在樂團里做過什么像樣的工作,而且已經(jīng)三十三歲的年紀了,工作也只知道傻乎乎地干。你知道我的性格,雖然認識了很多人,但是都是泛泛之交……不過也好,我畢竟在樂團那么多年,解約金方面……”
“這樣就可以了嗎?”明里也格外認真地注視著惠。
惠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溫柔地看著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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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如果有我可以幫得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們?!奥芬姿挂廊皇悄欠N有些著急的如同孩子一樣的音調(diào)。
“一定,一定?!被菪χ矒嶂蠹?,“大家這樣,搞得我都有些尷尬了,我們即使是分別也要爽朗一些才對。另外,雷!不許給我人生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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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玩鬧一樣的強制性的指令只是一種扮丑的玩笑,到頭來并無法調(diào)節(jié)氣氛,離別時候,也許應(yīng)當傷感和緬懷。但是惠并不想留下這樣的記憶。對于她來說,今晚應(yīng)該是一個理想的結(jié)束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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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下不知不覺地各自分別。如果還在大學(xué)時期,那么今晚幾人必然會不醉不歸,用這樣的方式來盡力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成熟之后就有了某種冷靜,某種從容,掩蓋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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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可以去你那邊坐坐嗎?”明里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大學(xué)時候,那種假期前夜想要暢聊整晚的興奮樣子,“感覺明明有好多好多想要說的,但是太冷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p>
惠的眼睛輕輕眨動了兩下,考慮了片刻,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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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沉默著搭乘電車,車上盡是晚上游玩回家的青少年。一路上伴隨著青春和嬉鬧的是她們就像是身處電影院里的觀眾那樣,靜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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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居住的地方是在城郊處建于上世紀的公寓樓,在城郊這種空曠地方看起來,其實是頗為壯觀的建筑。距離車站只有百米多的距離。公寓樓雖然老舊,但是維護的還算不錯,德國產(chǎn)的幾乎和大樓同齡的電梯雖然時不時的出一些小毛病,但是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聽說過什么事故。
1611房間里,只有極為單調(diào)的家具,看起來完全沒有女性居住的溫馨感。
明里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
“上個月才來過的吧?”惠倒了一杯水給她。
明里接過杯子,把水倒在了水槽里,轉(zhuǎn)身從置物架上拽出一瓶酒來。
這是上個圣誕節(jié)時候明里從家鄉(xiāng)帶來的酒。厚實的棕色玻璃酒瓶上面沒有任何的標識,蓋子也只是一般的軟木塞,軟木塞之上是一層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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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西,不用帶走了吧?!彼M量用著開玩笑一樣的語氣說話,把酒塞起開,把酒倒入了杯子。
淡金色的酒注滿了杯子,明里拿著酒瓶和酒杯,走到了客廳的巨大飄窗前,然后雙腿蜷起,靠在其中一個角落,面對著窗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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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沒有什么夜景,可以看到車站、路燈還有遠遠的月。
窗外有風,仿佛有樹葉被卷動的沙沙聲。
她自斟自飲,像是醉了一般,滿眼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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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明里像是在扮演孤獨本身,就像是畫家為了設(shè)計傳達這樣一種感受,而刻意布置下的構(gòu)圖。讓人產(chǎn)生了必須保持距離觀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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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喝了第三杯以后,明里終于放下了酒瓶和酒杯,只是維持著看向外面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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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這里的時候,好像可以感覺到惠一直以來心里的感覺。“明里沒有回過頭,但是像是通過了窗戶玻璃反射,看向了遠遠站著的惠。
“是嗎,也許是因為我也會時常坐在那里的緣故吧,雖然這里是遠郊,沒有什么燈光和夜景,但是月亮好像會格外亮一些?!?/p>
“一個月以后,惠就要離開這里了吧。計劃好了去哪里了嗎?”
“不知道,我聯(lián)系了撫養(yǎng)我長大的福利院,會回到那里去。去做一個音樂老師之類的工作,那是一個小城市,沒有樂團,不過老師也很稀缺?!?/p>
“那個地方,是惠的故鄉(xiāng)嗎?”
“實話說,我并不知道。我是被遺棄的孤兒,沒有出生證明和親屬關(guān)系,所以并不知道我真實的家鄉(xiāng),也許我的父母就在那個城市,也有可能他們只是路過那里把我丟下了?!?/p>
“惠憎恨他們嗎?”
“我并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所以并不知道會不會憎恨?!边@個問題,惠經(jīng)常被人問起,所以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她對不知曉地父母既無憎恨也無疑惑,甚至沒有勇氣知道自己地父母是怎么樣的人。
“惠無論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那么坦然的面對呢?!?/p>
惠沉默了,沒有回應(yīng)明里的評價。
自己真的可以坦然面對嗎?任何人對未來不報期待的話,都可以坦然面對吧。但是那種缺乏勇氣和信心的坦然,真的是一種坦然嗎?
還是說只要將所有痛苦涂抹均勻了,分散在事情到來之前去承受,息怒不興,就算是一種坦然?
惠覺得內(nèi)心漸漸涌出酸楚,壓制著記憶深處涌出的感情,她用力低下頭。
如何掙扎都是沒有用的,即使再不甘和挫敗,人生注定會和流沙一樣在我們的手中喪失。預(yù)期去接受那種悲痛,我寧愿選擇主動的避開,在現(xiàn)代社會的廉價快樂中平淡的度過自己的人生。惠想要如此和明里訴說,但是一種強烈的信念克制下了這一份傾訴的欲望。
因為這樣袒露內(nèi)心的傾訴太過于狡猾了,完全是把問題的困境拋給了對方,是一種缺乏責任的行為。明里憑什么要為了自己的人生來埋單呢?
“坦然是坦然者無可奈何的選擇,如果我可以選擇的話,寧愿和其他人一樣,粗暴的、混亂的去度過自己的人生,每天都好像在臺風天騎行那樣。也許我這樣的人,天生就不適合成為音樂人。我無法正視饋贈,把一切都只能夠當成帶有價碼的事物,只敢于選擇廉價的人生,因為我害怕支付不起背后的價錢……”
當惠意識到什么捂住自己嘴巴的時候,已經(jīng)不小心表露了內(nèi)心。捂住嘴巴的同時,她迅速抬頭,想要確認明里的表情。
但是下一刻,電燈已經(jīng)關(guān)閉。
室內(nèi)只剩下從窗外散射入的淡淡的冷光,不知不覺的時候,明里就站在她的身前,背對著光源,變成一團朦朧的黑影。
惠感官變得模糊,覺得此時的明里幾乎是貼在自己的面前,雖然隔著冬季厚實的外衣,依然有濕熱的感覺傳遞過來。
“惠,真的想要那樣的人生嗎?”帶著淡淡酒精味道的聲音從鼻腔進入惠的耳朵。
“嗯……”像是被海妖誘導(dǎo)的船員那樣,惠只是輕聲呢喃。
“即使被臺風卷入大海?”
“就算被海浪撕碎,沉到海灣里被龍蝦吃掉?!?/p>
“哈哈哈哈……”明里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是什么奇怪的說法?!?/p>
惠被明里的笑聲激得有些窘迫,也暗自責怪自己為什么頭暈了要提什么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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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酒。”明里舉著剛才自己用過的杯子,湊到了惠的面前。
惠抬起頭發(fā)現(xiàn),接過酒杯,上面還留有明里的溫度,薄薄的平鋪在玻璃杯上,那是一種纖細感覺,如同記憶中兩人的感情。纖細的、溫柔的釉色的瓷器那樣的感情。
用嘴唇確認那種溫度,被酒的溫潤所包裹,大腦覺得眩暈,面頰覺得燥熱。
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明里已經(jīng)不見身影,只剩下老舊公寓走道里傳來的遠去足音。
惠默默看著關(guān)閉著得門,又四下轉(zhuǎn)身,明里的的確確已經(jīng)離開了。
她默默地走到了先前明里坐過的飄窗位置,貼著旁邊的地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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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月光其實并不更加明亮,惠心想。她眺望著道路,等待著明里從其中路過,想要完成送別的儀式。
很快,明里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路燈的光亮之下。
站在十六樓向下看去,明里的身影就像是霓虹像是螢火。
惠雙手捧住杯子,就像是在寒冷天氣里握住了手爐那樣握著,杯沿輕輕貼著下唇。
“也許這樣我才能真正的理解惠,也能夠真正的被惠所理解。”
“終歸來說,都會走到這條路上是嗎?”
“惠無論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那么坦然的面對呢?!?/p>
“但是我要怎么樣才能夠理解惠呢?”
“惠,真的想要那樣的人生嗎?”
“這樣就可以了嗎?”
明里的話語在耳邊回蕩,惠閉上眼睛,輕輕哼唱著不久前哼唱過的曲調(diào)?;蛟S是酒精的緣故,她覺得胸口被抽空一樣的感覺,心像是在極為遙遠的地方,和霓虹一起閃爍著。
不知為何,作為孤兒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的感覺,那是一種從四肢蔓延向心臟的寒冷。忍不住合上的眼睛里只剩下螢火的殘影,好像舊幻燈片那樣跳躍著。
“就在此刻結(jié)束一切也不錯,”她心里忽然出現(xiàn)這樣的念頭,“趁著徹底沉入孤獨之前,趁著我還有面對死亡的勇氣?!?/p>
“惠,真的想要那樣的人生嗎?”黑暗中的聲音像深潭里的泡泡一樣冒出。
“嗯……“不知是記憶中還是現(xiàn)實中的惠回應(yīng)。
隨后意識逐漸抽離,靈魂向著遙遠時空被彈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