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寒夜歌唱，那一朵朵水母般的霧氣，是她的歌聲。

十七歲少女出行的第一站是烘焙坊，取到提前訂購的極光千層。如其名字一樣，是以椰蓉為底做的千層蛋糕，加以藍莓和食用色素點綴，宛若冰雪覆蓋的極光之境。

湊很喜歡這款蛋糕，在路過的時候總會透過巨大櫥窗，去看小小冷凍箱里由無數(shù)千層蛋糕幻化而成的極地，如夢如幻。

“要買一塊嘗嘗嗎？”多次見到湊這副模樣的售貨員問。

湊搖搖頭，一定要買下來，但不是現(xiàn)在。

湊有一個心愿，是和她一起去看極光。她是湊的女友，同業(yè)的神楽。她很喜歡極光，湊知道，湊也很喜歡。二人一直有一個心愿，那就是開屬于她們的極光主題演唱會，在兩人圓夢的時候，她一定要買下這塊蛋糕來慶祝。

“一起穿極光元素的服裝吧？”在演唱會獲得批準之后，神楽拉著湊的手說。那將是她們第一次一起開演唱會，是從年少時期就開始做的一場夢。

“好！”兩個人擠在同一張椅子上，對著電腦用并不專業(yè)的畫畫技術畫下兩條華麗的長裙。陽光溫婉，染上夢的顏色。

很快，設計師就按照兩人的要求做好了禮裙，神楽將它們掛在臥室的墻上。每個清晨睜眼都會看著它們倒數(shù)與湊穿著它們演出的日子，禮裙身后的鐳射蝴蝶結翻飛著的青紫，是從極境縹緲墜落在她們?nèi)股系臉O光。

湊接過包裝精美的禮盒，坐上計程車前往機場。女友已率先抵達，將彼此抱入懷中之后互道早安。

“這是什么？”神楽問湊手中的禮盒是什么，一面接過湊另一只手拖著的拉桿箱，幫她一起推向托運處。

“是……めあちゃん寫給我的情書！”湊壞笑著說。女友這樣自然的小動作讓她覺得安心又感動。

在神楽和湊在一起之前，神楽總會暗戳戳地寫一些奇妙的話來表達自己對湊的情意，湊看不懂的時候，神楽羞紅了臉說沒有什么深層含義。湊識破之后，神楽卻叉著腰說你不要擅自誤會了，我可沒那個意思。

直到湊說：“可我是那個意思?！钡臅r候，神楽才意識到，這段感情從來不是單向。

“可我是那個意思！”神楽學著湊當初那個語氣，臭屁的模樣讓湊忍不住輕輕捶了她一拳。

辦理完托運，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閑話家常，直到飛機降落在斯德哥爾摩，在這里短暫住了一天之后再度前往機場，前往基律納。

“終于要登機了?！贝┲裰赜鸾q服，湊看向身邊的女孩。

“好像夢一樣啊?！鄙駱S盯著在為飛機做除冰處理的工作人員，他身上的制服寫著神楽不認識的文字，這才終于有了到達異國他鄉(xiāng)的實感，眼淚奪眶而出，“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啊。”

“めあちゃん，不是說好了，不再提那件事了嗎？”湊也忍不住落淚。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啊。

在工作人員通知因為世界病情，演唱會不得不延期舉行的時候，神楽的熱情就開始被消耗。盼不到那一天的到來，神楽越來越焦慮。

“沒關系的，我們已經(jīng)等了那么多年，不差這幾個月了?！睖惱駱S的手說，她愿意等，最好的時機總會到來。那個時候，她們就可以穿著這套極光禮裙，一起在舞臺上歌唱。為了轉移神楽的注意力，湊拉著神楽規(guī)劃起演唱會當天的事宜，從曲目規(guī)劃到燈光，一遍遍合唱著那天要唱的歌。

“報恩就要用飽含愛意的aqua光線！”神楽私自改了歌詞。

“不要這樣啊！太羞恥了！”湊趕忙去捂神楽的嘴，“而且aqua光線是什么??！”

“aqua光線就是あくあちゃん對著我發(fā)射的光線?！鄙駱S比劃了一下演唱會宣傳海報的姿勢，“就這個，あくあちゃん，快對我發(fā)射aqua光線吧！”

“太羞恥了，我不要！”湊說。

“那我在拍這張海報的時候，你不是笑得很開心嘛，那我去跟策劃說讓嘉賓也拍這樣的海報！”

“那是因為めあちゃん做得太帥了嘛。”確實，那天湊站在攝像機后面，本想做一些鬼臉來逗擺著帥氣造型拍攝的神楽破功，卻沒想到神楽突然將雙手以發(fā)送電波的姿勢比在身前，沖湊微微一笑。若是在動漫里，這個時候一定會被配上冒著粉色愛心泡泡的光線特效和莫名其妙的心動聲音，湊被愛心電波擊中，心跳亂了一個節(jié)拍。

神楽的這個瞬間立馬被攝影師捕捉下來，決定用這張圖來當宣傳海報。

“那，沒辦法了，你收好哦！”湊擺出那個姿勢，學著動漫里角色使用特技時的聲音大喊，“aqua光線！”

神楽被她的中二氣場震撼得傻了眼，湊立馬努力做出一個wink的表情，卻因為不太成功而立馬換了一只眼睛，結果牽動臉上的肌肉過于用力而變得奇怪，于是湊再次換了一只眼睛。

神楽呆呆地看著湊努力擠眉弄眼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摸了摸湊的頭：“wink就是要這樣做啊，學著點。”結果就是她也沒能成功，反而被自己的表情嚇到連說kimo。最后，兩個人練習了一下午wink，直到最后兩人臉部肌肉酸痛，湊問：“めあちゃん啊，我們?yōu)槭裁匆鲞@種事情啊？”

“你想啊，這首歌唱完的時候，我們一起做wink，一人一邊眼睛，不是很可愛嗎？你不覺得嗎？”神楽說，最后，兩個人又為了把wink環(huán)節(jié)安排在哪首歌之后的問題熬夜爭執(zhí)不休，甚至半夜打電話給舞蹈動作設計師。

就這樣，在她們被通知演唱會正式時間之前，兩人快樂又充滿期待地過完了幾個月的時間。

“是那個日子哦！”神楽買了一個大大的日歷掛在兩人的極光禮裙旁邊，一天天倒數(shù)著演唱會開始的日子。

“真的是極光?。·幛ⅳ沥悚罂炜?！”湊踩在凍土之上，指向遠方。

“嗯，是極光！”許是這番景象太過壯觀，神楽說不出話來，只是順著湊指的方向凝望天邊。

冰川之上，極光被撕成風的形狀，好似天空傾灑而下的水，云霧般縹緲，焰火般絢爛。將天邊點燃，化作幽綠的火，與云相會，纏繞了云化作天空之海，與海相映，搖蕩了海底化作海面波浪。它卷去了木屋生起的裊裊煙火，卷去了山頂遺落的斑駁積雪，變得墨綠，化得輕柔，無聲唱響一曲浪漫之歌。

湊拉開厚重羽絨服的拉鏈，里面穿著那套極光禮裙。神楽亦是。

神楽將手伸向遙遠天空，沒有一縷極光停駐于她的指尖。湊將手伸向天空，與神楽十指相扣。手腕的蝴蝶結在極光的映照下閃爍出紫粉色的光，那光耀眼而柔和，落在神楽的淡藍手套，在鐳射花邊鍍上一層冰色。

神楽癡迷于極光，癡迷于閃耀在二人身上的極光。那是只屬于她們的光。

然而太陽總會落幕，黑夜總會到來。

“對不起，湊あくあ小姐不能參加此次演唱會了?！鄙駱S接到的電話如是說。

永無止境的冬夜開始了。

沖著經(jīng)紀人發(fā)脾氣未果，神楽將自己鎖在房間抱著那套極光禮裙哭泣?！懊髅鳏ⅳⅳ沥悚鬀]有做錯任何事。這場演唱會是我們期待了好久的?！鄙駱S任性哭鬧，渴望對面的人會松口。

“我知道?！蹦沁叺幕卮鹬挥幸痪湓?，“我們也很惋惜。神楽小姐，請您獨自參加三天后的彩排?！?/p>

被神楽撒嬌的終究不是湊，這件事終究不是被奪走了糖果這么簡單，這是終結。

“神楽小姐，希望您能停止您的胡攪蠻纏，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了?！?/p>

神楽打開房間的門，湊蹲在房間門口，旁邊放著湊為神楽準備的晚飯。

“對不起。”神楽將湊抱在懷里。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道歉?！睖悓㈩^埋在神楽的肩膀。

神楽哭啞了嗓子，拉著湊的手前往了彩排現(xiàn)場，熟悉的前奏響起，站在舞臺上的卻只有穿著極光禮裙的神楽一人。

她藏在鏡頭之外。

神楽唱著二人選好的第一首歌，滾燙的淚水讓她跑了調(diào)，她沒有停下，只是攥緊拳頭大聲唱著。到湊的部分，她頓了一下，等不到身邊的人抓起她的手唱歌，她唱了下去，沒有停下。直到她唱到了那句“報恩就要用飽含愛意的aqua光線”，她再也唱不出聲音，她停下了。

幾個月前被任性要求了的字幕組在提詞器上將歌詞改成了神楽想要的這句，她閉上一只眼。她想，不知道湊這次有沒有把wink做成功。

她再也唱不出來那首歌，她無助地跪在地上。偌大的舞臺只有她一人，暗淡的極光特效憐憫地落在她的極光禮裙上。熱烈的旋律等不到她的聲音，她等不到她的搭檔。

“神楽小姐這個精神狀態(tài)很難開好演唱會了?！毖莩獣а菡f。

“再給她幾天時間?！睖愓f，湊買了去斯德哥爾摩的機票。

“我們一起去世界的盡頭吧。我們一起去看，真正的極光！”湊爬上高大的舞臺，穿著運動服的少女將神楽連同落在她身上的極光抱在懷里。

“你不是一直問我這里面裝著什么嗎？”極光之下，湊舉起那個禮盒，經(jīng)過長途跋涉，包裝已變得褶皺。

“我說這是你寫給我的情書，其實不是，是我要給你的情書。”湊拆開那個盒子。

夢幻的極光千層蛋糕已經(jīng)有些塌陷，極光色奶油被凍得僵硬，裂開了縫隙，笨拙而簡陋。層層堆疊恰如這片龜裂凍土。

“這是屬于我們的極光?！睖惾〕鰞蓚€叉子。

“我，我可以多吃一點嗎？”神楽破涕為笑，以幼稚而任性的語氣掩蓋悲傷。

“當然可以，畢竟めあちゃん是debu?！睖愐残α?。

“我才不是你。”神楽用叉子將一層蛋糕挑起，同冷風一道塞進嘴里。

“這里是世界的盡頭，所以無論往哪邊走，都有我們回家的路。”湊學著神楽的模樣，吃下一層蛋糕。

“這里是世界的盡頭，但一定不是一切的終結，我們的夢想永遠都在。從這里邁出腳步，每一條路都通會向我們的演唱會?！睖惾〕龅案夂袏A層的小盒子，輕輕打開，里面放著兩枚戒指，閃爍著極光的顏色。

“一起朝我們的演唱會前進吧。”湊戴上其中一枚，開始歌唱：“好きになって もっと！”

神楽戴上另一枚戒指，接著唱：“私を見て もっと！”

同千千萬萬次那樣，她們唱完了第一段。湊不再出聲，神楽唱著那首歌，這一次，她不再流淚，她不再唱錯歌詞。

于寒夜呼出隨極光飄散而去的朵朵霧氣，是她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