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長老們默然。過了一刻，執(zhí)事長老用沉重的語氣說：“人類的世界太過繁雜，僅僅是你們自己的種族都沒有一個確定的信仰。你們的財富和繁榮給你們帶來的只有迷亂。界先生，您今年年齡是？”

? ? ? ?界明城頗感意外地回答：“二十五了?！?br>

? ? ? ?“可有家室？”

? ? ? ?“嗯……”界明城遲疑地想起那雙紅色的眸子，心中一沉：“還沒有。”

? ? ? ?“您信仰哪一位神詆？”

? ? ? ?“這……我相信星空諸神不干涉人世的運轉(zhuǎn)，我相信只有公正和秩序能帶給人們自由的生活?！?br>

? ? ? ?“換句話說，您信仰您依仗的公義和決心吧？”執(zhí)事長老深深凝視界明城，“不要讓驕傲蒙蔽了您的眼睛。界先生，我相信您在人類里也算一位杰出的人物。是以您的年齡還沒有依據(jù)自然的規(guī)則婚配，也沒有信仰的神，在我們河洛看來是很丟臉的事情??！我們有什么理由讓我們的同胞和你們這些異教徒生活在一起受你們的影響，去經(jīng)受拋棄真神的考驗?zāi)兀俊?/p>

? ? ? ?界明城愣住了。他聽說過河洛是具有高度宗教情懷的種族，但是到目前為止他接觸到的河洛們并不象夜北那些長門修會的修士一樣偏執(zhí)。所以聽見執(zhí)事長老這樣的陳詞，界明城忍不住有點糊涂：“我是不是真的該感到丟臉啊？”沒有在這個念頭中掙扎多久，他就回過味來，這時間不適合想入非非的。他努力保持自己的微笑，但是“偏見”兩個字卻輕巧地從唇邊滑了出來。在祖克抓住這兩個字之前，他連忙拾起剛才的話題。

? ? ? ?“總算明白了?！苯缑鞒情L出了一口氣，“長老，我不了解河洛的文化。不過在人類的社會里，不管是信仰還是文化，當(dāng)它故步自封的時候，離朽壞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要是河洛們的真神時刻在眷顧你們，你們應(yīng)該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來接受各種試練吧？或者是，你們對真神的認識已經(jīng)到達了圓滿的程度？”

? ? ? ?執(zhí)事長老的臉色灰?。骸翱纯茨约喊?，界先生。難道您不覺得，錯誤的決定總是比正確的更加吸引你?！彼@然產(chǎn)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 ? ? ?界明城笑了：“那倒是。不過，我最終做出怎么樣的決定并不總受于這樣的吸引?。　?br>

? ? ? ?珍珠卡拉沒有焦點的目光卻忽然閃耀了起來，她像風(fēng)一樣飄到執(zhí)事長老的身邊，用高等河洛語急促地討論著什么。

? ? ? ?一臉茫然的界明城站在那里，麻木祖克苦笑著向他解釋：“你剛剛觸及到河洛的一個大傷口。雖然我們一直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具備認識神的智慧，但是誰都想知道的多一點。評議會內(nèi)部關(guān)于教義的紛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傳說里正是因為我們祖先的開放和探索，才成就了九洲大陸歷史上最偉大的文明。也正是因為他們被自己的成功所蒙蔽背棄了創(chuàng)造神的教誨，才帶來了河洛的第一次大毀滅。自從那以后，對知識和教義的探索就受到了嚴格的限制。這些年來發(fā)生過許多的辯論，我們上一代最杰出的工匠火焰舒拔還因此離開了北邙山去尋找他的真神道理呢！”

? ? ? ?界明城詫異地說：“我以為你們的認識很統(tǒng)一?。∧銈儚膩矶紱]有內(nèi)部的戰(zhàn)爭和動亂，生活又是那么和諧……”

? ? ? ?麻木祖克攤了攤手：“只有河洛的王族和長老祭司們才被允許進行真正的學(xué)習(xí)，普通河洛只需要關(guān)心他的生計和工藝就是了。在精神方面，評議會擁有至高的權(quán)威，連阿洛卡也不能隨意解釋評議會的決定。普通河洛只需要知道怎么做符合真神的意志就可以了。”

? ? ? ?珍珠卡拉走回到界明城的面前：“我們認為你說得對！沒有什么權(quán)威可以挑戰(zhàn)創(chuàng)造神的教導(dǎo)。但我們也需要不斷學(xué)習(xí)。只是，像你們這樣整日陷在貪婪和野心里的種族又有什么是值得我們學(xué)的？”

? ? ? ?界明城想了一下，緩緩從皮鞘里抽出了他的彎刀。蘇和蒙塔的手僅僅按在箭囊上，盯著他抽刀的動作，雖然他們不認為界明城是有害的。

? ? ? ?“我給祖克看過這把刀。”界明城說，他緩緩揮動八服赤眉，彎刀反射出耀眼的流光，像是溫暖的氣流在大廳中滾動。他聽見河洛的長老們發(fā)出的驚嘆。幾個火山河洛的眼中射出熱切的光芒，幾乎忍不住要走上前來撫摸。

? ? ? ?“這是卡拉長老所說的被貪婪和野心充滿了的人類鑄造出來的?！苯缑鞒钦f，“我相信即使是優(yōu)秀的河洛工匠也可以學(xué)習(xí)制作這把彎刀的技藝。”他把彎刀遞給那幾個火山河洛，讓他們自行欣賞這刀，聽他們嘖嘖的贊美。雖然河洛不是好戰(zhàn)的種族，作為戰(zhàn)士的火山河洛對最好的兵器還是有無法按耐的沖動。

? ? ? ?“這是一個很小的例子?！苯缑鞒抢^續(xù)他的演說，“卡拉長老提到了美酒和香料，紡織和珠寶。不管那是奢侈品還是其他什么，總之是河洛自己不能獲得的。

? ? ? ?我也許不信仰你們的真神，但我相信萬物的創(chuàng)生都有它們的道理，我相信創(chuàng)造者的意志在萬物身上都有體現(xiàn)。你們現(xiàn)在所允許的是有限的交易，可這又何嘗不是通向真理的另外一道大門呢？要是你們覺得切斷這樣的聯(lián)系對你們的安全更加有利，我倒覺得奇怪：難道你們的真神創(chuàng)造河洛只是為了讓你們躲在世界一角的地下洞穴里贊美他？”

? ? ? ?所有的河洛都皺起了眉頭，蒙塔發(fā)出了威脅的呼喝：“注意你的言語，界先生，就算你是拯救了卡拉長老生命的貴賓也不能隨意詆毀我們的神?！?br>

? ? ? ?“我想界先生不是詆毀我們的神?！弊婵苏f，“關(guān)于封閉的問題我也有不少疑問。長老們，你們可以問一問山谷河洛，對于叛國者舒拔，他們就有著不同的看法。老實說，我并不覺得封閉本身和信仰有多大關(guān)系。至于我們的安全，那不取決于外人的言語?！?br>

? ? ? ?卡拉點了點頭，轉(zhuǎn)向長老們：“這樣說的話，我也可以接受界先生的說法。”

? ? ? ?盛懷赤微微漲著嘴，開始著急了，他還沒弄明白天平是如何偏向他的對手的。

? ? ? ?“小心你們的決定，河洛。”他著急地說，“這與太多的生命有關(guān)，不管是人類還是河洛。難道你們還想再打一次兩百年前那樣的仗嗎？”

? ? ? ?“那次戰(zhàn)爭是胤朝大軍輸了，近千年的人類歷史中最強大的一支軍隊輸?shù)檬菬o存?！苯缑鞒翘嵝训溃拔疫€不知道有什么人在雁返湖戰(zhàn)役以后還打過河洛領(lǐng)土的主意。這險惡的群山里只剩下無盡的礦藏，沒有河洛的幫助人類無法開采這樣的東西。而且，請您告訴我，要是人類不用打仗就可以從河洛這里得到他們想要的，還有誰會打仗呢？”

? ? ? ?界明城對長老們說：“我到北邙山是來定制一批盔甲，因為我相信人類的工匠做不出這樣的防具來。我也相信淳國的騎兵們?yōu)轭愃频哪康亩鴣怼，F(xiàn)在這個時代，武器和裝甲是河洛所能提供的最珍貴的商品?！?br>

? ? ? ?“剩下的兩個問題。”界明城重新轉(zhuǎn)想盛懷赤，“第一，盛先生，您覺得河洛要是切斷與人類的聯(lián)系，人類就會停止干戈嗎？不會的，諸侯們的烽火時燃時熄快兩百年了。雖然人們一直都有星相的預(yù)言，又有多少人能改變發(fā)生的命運呢？

? ? ? ?第二，要是人類過多的接觸讓到北邙山河洛感受到了威脅，那人類完全不必來到北邙山啊！”他微笑著對迷惑不解的盛懷赤補充到：“讓愿意走到北邙山外頭的河洛們出來就可以了。河洛們的手藝是跟著主人走的呀！而且我想也沒有多少人類對河洛們經(jīng)營了兩百多年的北邙山有那么旺盛的興趣吧？”

? ? ? ?“有這樣的河洛嗎？”盛懷赤頑強地追問。

? ? ? ?“有吧！”麻木祖克舉起了手，卡拉有點憂傷的望著他，臉上寫滿了關(guān)心和眷戀。祖克拍拍卡拉的小手，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他回頭，卻吃驚地看見評議會的長老中間竟然也有近五分之一的河洛紛紛舉起了手。

? ? ? ?執(zhí)事長老沉重地搖頭：“這種子，早已經(jīng)種下了呀！”他對卡拉投去疲憊的一眼。表面完整無恙的評議會早在舒拔事件之前就已經(jīng)潛伏著各種不同的意見了，十多年前舒拔的置疑和評議會的結(jié)論把這些意見封存在河洛們的心中，但卻沒有能夠消弭，現(xiàn)在，看起來是到了時間。區(qū)區(qū)幾個人類的話或者不能影響評議會的決定，但界明城的言語卻把那些疑問帶回來長老們的心中。接下來該是比舒拔時間更長更激烈的討論吧？執(zhí)事長老的心中已經(jīng)隱隱約約知道了討論的結(jié)果。他嘆了一口氣，或許，自己一直堅持的真的有錯誤，還是祈禱創(chuàng)造神給予長老們足夠的智慧吧！

? ? ? ?卡拉理解地望了執(zhí)事長老一眼，改變總是困難的。大廳里的氣氛已經(jīng)開始熱鬧起來，她走上前來：“麻煩各位了，我想你們的意思也已經(jīng)明了，要是沒有補充的話，現(xiàn)在評議會需要進行討論，也許還需要向國王與阿洛卡匯報。決定會需要不少時間來作出的?！?br>

? ? ? ?盛懷赤憂郁地嘆了一口氣：“補充什么也沒有用了。希望你們的真神指引你們作出正確的決定?！彼p撫著曾經(jīng)掛著長劍的腰環(huán)，“我們曾經(jīng)是盟友，那是為了履行天意。如果我們成為了敵人，那也還是在履行天意吧？！”

? ? ? ?執(zhí)事長老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我們只能彼此尊重對方的決定，至于后果，都寫在天空上了吧？”他停了一下，“要是我們過去的朋友有什么要求，我們一定會首先滿足?！?br>

? ? ? ?盛懷赤搖頭：“等你們的決定吧！河洛的工藝雖然是大家趨之若騖的，嘿嘿，我們辰月教還真沒放在眼里?！?br>

? ? ? ?辰月教使者和馬幫漢子們紛紛走出大廳，這樣的結(jié)果誰也沒有預(yù)料到。界明城輕輕拍了一下走在最后頭頻頻回頭的柳靜清：“出來吧！日子還長呢！”

? ? ? ?只不過是半夜時分，廣場上還留下了近百名河洛戰(zhàn)士，他們安靜地站著走動著，矮小地身影投射在鏡子一樣地黑髓晶巖上。界明城抬起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滿天的星光閃得人眼都花了。

? ? ? ?十天后。

? ? ? ?一塊巨大的坤玉被抬到了和風(fēng)谷漂亮的廣場。暗黃色的石頭光滑平整，阿洛卡書寫的“北邙之盟”將會被鐫刻在這美麗的石頭上。興高采烈地收拾著馱馬的馬幫并不知道，他們的形象將會和阿洛卡的題字一起被鐫刻在坤玉上，否則他們一定會榮幸地說不出話來。

? ? ? ?把會盟紀念碑安置在這里是件奇怪的事情，因為沒有多少人，甚至那些北邙之盟的受益者將會看見這塊紀念碑。北邙山仍然是河洛們用魔法守護的禁地。那些正三三兩兩從不同村鎮(zhèn)來到和風(fēng)谷的河洛們將和馬幫一起返回葙城。這城市將很快改名成云中，一個河洛商品的交易中心，并進而成為宛州的第三大城。

? ? ? ?麻木祖克慫恿界明城把他的刀印留在那坤玉上。對于界明城沒有成為未來的雕刻對象，他頗為界明城不平。

? ? ? ?“你砍一下啦！”祖克說，“好歹日后人家知道這是八服赤眉留下的刀印。”

? ? ? ?界明城拒絕：“北邙之盟是河洛與人類的商業(yè)盟約，我砍上一刀算什么？”過了一會他露出狡詐的笑容：“其實我是心疼這刀??！好端端地突然去砍石頭，會傷到刀的?！?br>

? ? ? ?“我們可以再打一把！”河洛在一邊擰著眉頭思索制刀的手段。

? ? ? ?不遠處，卡拉正往這里飛奔，她要來送別照顧了她近十七年的祖克，擔(dān)任她眼睛的仍然是蘇?？梢钥闯隽o清對蘇的角色頗為妒忌，他就那么不遠不近地跟在卡拉身后。

? ? ? ?祖克并沒有看見卡拉，他再一次拿出界明城的白綾來看。

? ? ? ?“這真是你設(shè)計的？看不出來還有點天分呢！不過打造起來很復(fù)雜的。冷煅的龍鱗，復(fù)層的吞肩和護心鏡……你說我收你多少一件好呢？”

? ? ? ?“你看我做什么？一千件?。∥易约耗睦镒龅倪^來，別人的勞動我可不能隨便給折扣的?！?br>

? ? ? ?“你看我做什么？什么?。。。。。?！沒有錢……你在開玩笑吧？”

? ? ? ?“一定是開玩笑！”

? ? ? ?“不知道我們需要什么？現(xiàn)在你知道了，香料和烈酒，紡織和珠寶，這不都是你說的嗎？你只有三個月時間籌集，要抓緊啊，不然我賣別人了?！?br>

? ? ? ?暮色降臨的時候，“叮”的一聲，第一鑿砸在了坤玉上，帶出一溜火星。

? ? ? ?蒙著眼睛的馬幫這時已經(jīng)走在離開和風(fēng)谷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