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愛語【巍生素】

　　八?

　　九十年代后期，進入新世紀。房地產(chǎn)如春后竹筍，各大集團都喜歡自建著特色標致性建筑。遲氏獨立一棟高聳入云的大樓，在寸土寸金的龍城，是絕對身份的象征。

　　初賽如期舉行在自家公司的大展廳。

　　在這一棟三十六層的大樓中，光展廳就占了三個樓層，龍城與港城相鄰，隔江而望。受港城那邊的商業(yè)文化影響頗深，工作環(huán)境輕松，員工餐廳、咖啡間都很齊全。

　　會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雖然每個人說話都盡量控制了音調(diào)，可匯聚起來還是顯得有些吵鬧。

　　評委、新聞媒體、參賽選手、工作人員組成了一個數(shù)量不小的人流，工作人員已是忙得恨不得多出幾個分身來。評委要妥善接待的，媒體也不能得罪，選手們的秩序要安排。而遲氏第一次接受外界贊助，可想而知，這是轟動全城的一場盛宴！

　　今天的贊助商是沈家，還是沈巍本人親臨，同是龍城大牌人物，也不敢怠慢。

　　遲瑞帶著羅允卿親自坐陣，而接待沈氏本不用他出面。可沈巍都親自出面了，自家兒子又不省心。

　　“沈總，幸會?！边t瑞上前，握手示禮。

　　“您好?！鄙蚪苈曇衾锒喑龅囊环种匾暫凸Ь?，看著沈巍臉上與傳言中不符的微笑?！敖形疑蛭【涂梢粤耍鷦e和我客氣。”

　　遲瑞很爽朗，商業(yè)味十足的握手。而羅允卿以長輩身份，拍了拍沈巍肩膀“生生多虧你照顧了，這孩子就是長不大的個性。他不懂事，也請你以后多多擔待?！?/p>

　　 沈巍搖了搖頭?！安福芎??！?/p>

　　“也請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遲瑞只覺這對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味，與羅允卿對視。

　　 不管怎么樣，三人的會面還是很愉快。

　　 羅浮生可算是雙重身份，又是副總，又是參賽者。但他今天只想以參賽者入場，對他而言有父親坐陣就行了。哪知道，不過看了沈巍一眼，就被自家老爸逮了個正著！

　　 見他老爸招手喊他過去，羅浮生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從角落走出來了。遲瑞好笑地睇了他一眼。羅允卿拍了拍羅浮生的肩膀“臭小子，也沒個正形?！?/p>

　　 沈巍哪能不知道羅浮生的心思，也不等遲瑞說他什么，先道：“伯父，您們?nèi)ッΠ?，我這邊沒有關(guān)系，有浮生在就好了?！?/p>

　　“這……”遲瑞略一想也就答應(yīng)了，沒辦法，以后的路總歸自家兒子走。

　　遲瑞拉著羅允卿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眼，皺著眉；只見沈巍伸手拉了拉自己兒子，也不知和他說了什么，兒子那副不懂事的苦瓜表情瞬間張開了，甚至攬著沈巍的肩膀。

　　這沈巍一看就是目的不純，遲瑞看著羅浮生那不開竅的腦子，嘆了口氣對著羅允卿“等生生回家，還是要給他上點眼藥水，別被沈家那小子給騙了?！?/p>

　　“生生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只能提點一下。”羅允卿安慰的握了握他的手。

　　羅浮生不知道自己做了讓人多大跌眼鏡的事，十分泰然地將沈巍引到他身邊的位置。

　　比賽開始前，羅浮生在沈巍的掩護下偷偷混入了參賽者中領(lǐng)了出場的號碼牌。

　　等他回座，T臺左上角講臺上的主持人已經(jīng)洋洋灑灑地說完開場詞，宣布啟幕了。

　　在熱烈的掌聲中，羅浮生將牌號在沈巍眼下亮了亮，道：“是倒數(shù)第三個?！?/p>

　　沈巍瞧他表情，心里好笑，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也虧得這個人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覺得賺了一筆。

　　他沒說，羅浮生也懂他在戲謔什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投入了看比賽。他看得很用心。

　　在參賽者中他的身份又很特殊，臺上的這些人不僅僅是他的競爭對手，同樣的也可能是遲氏的新血脈，對他們的能力和作品自然也多了一份評估。

　　沈巍沒有打擾他，只不過，整場下來目光看T臺的時間還不及停留在某人身上的百分之一。

　　沈杰起先心里還能有幾句吐槽，可漸漸無所事事起來，心想自己今天到底是來瞎參合什么，他家少爺是本著見未來岳父的重擔和不著痕跡追人的任務(wù)來的，他能湊到什么熱鬧？

　　對于時尚秀，完全看不出這件衣服和那件衣服區(qū)別，衣服值錢不值錢的沈杰而言，在半個小時后就變成一場折磨了。

　　臺上的參賽者表現(xiàn)參差不齊，大小情況不斷，畢竟大多是新手，都是第一次，對于心理素質(zhì)是很大的考驗，話筒里的聲音在發(fā)抖都是情理之中。

　　好在，總體表現(xiàn)還是非常不錯的，比賽也十分順利，很快就到了下半場。

　　離羅浮生的作品展示還有一段時間，他并不心急也不緊張，在國外大大小小的秀其實早不知做過多少了，只不過都是身為老師的助手的角色多一些，積累的經(jīng)驗讓他在這樣的場合十分游刃有余。

　　而沈巍卻在沈杰悄聲附耳說了什么之后，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

　　沈杰說話時拿眼瞧他，可見是在說關(guān)于他的事了，羅浮生于是出聲問道。

　　沈巍靜靜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感謝第267號選手帶來這么棒的作品！現(xiàn)在有請下一位268選手，他將為我們帶來的是……”

　　會場主持人的聲音一如開場時的振奮激昂，許是臨近尾聲的關(guān)系，原本有些視聽疲勞的眾人稀稀拉拉的掌聲又重新活泛了起來。

　　很快就要到羅浮生上臺的時候。

　　中場便離開的沈杰此時趕了回來，也不知隔著人群的距離和沈巍無聲地交流了什么，在羅浮生終于要站起來的時候，他隨著羅浮生起身，側(cè)身低頭的同時，雙手配合著嘴唇啟合道：御軒樓最近出了些新菜品，口碑不錯，晚上一起去？

　　羅浮生被他這么一打岔，原本還有的忐忑不安霎時就消失了。

　　“隨便吧?！彼L吁短嘆。

　　沈巍笑了下。

　　羅浮生正對著沈杰，此時見沈巍的余光撇過沈杰的方向，隨之看去，便見沈杰手指敲擊著手表，似乎催促著他什么。

　　羅浮生有些驚訝，“你有事？”沈杰似乎很著急的樣子，他便道：“那你先走吧，這里也要結(jié)束了，待會兒我聯(lián)系你?！?/p>

　　不知沈巍怎么想的，朝他點了點頭，竟真的轉(zhuǎn)身走了。

　　羅浮生張了張嘴，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心時有點不舒服，怎么都是以他為模特，怎么就這么不上心呢。

　　羅浮生的視線不由追著沈巍看了眼，在聽到主持人報出自己的作品時趕忙收住了心神。

　　臺上的主持人看了眼手上的腳本，表情和語速一變不變地接著道：“下面，有請我們的模特將268號選手的作品帶給我們！”

　　場內(nèi)的背景音樂被調(diào)高，幾色的燈光在T臺上閃過，做好了迎接那位模特的準備。

　　羅浮生的眉心卻是一跳，渾身一震。

　　他的眼睛無法控制地睜大，使得那個走入視線里的人完全地裝進了他的眼睛里，在他錯愕的目光中，那個人卻步履從容！

　　主持人在驚呼聲和大叫聲中回頭看去，這么一看，麥克風里清晰地傳出了他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沒錯！

　　從T臺幕后走進光線里的人，是沈?。?/p>

　　燈光聚焦在他身上，T臺背面的巨大熒幕和兩側(cè)的顯示屏將他的身影在踏上T臺的瞬間擴散到了整個會場，每一個人的視線里！

　　他用不算專業(yè)的步伐從右側(cè)走上了T臺中心。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上臺是怎樣的匆忙，他的衣服甚至沒有穿著妥當！胸膛失禮地暴露在空氣中，額前的碎發(fā)有些許散落，進入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他的手指還在扣沒來得及扣上的襯衫扣子。

　　但沒有一個人眼里有絲毫的不贊成和不滿，在場知道沈巍身份的少數(shù)人此時早已驚呆了不說，那些不知道臺上‘模特’身份的人，此時卻不由自主地一個個睜大了眼睛，他們?yōu)槟菨u漸被遮住的麥色而覺得遺憾，也在那個人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被抓住了眼球。

　　他只是站在那里，氣勢就很難讓人忽視，何況他此時還站在人們視線的高端，又以這樣出人意表的模樣出現(xiàn)。

　　他的腳步從容而自信，手指以不急不緩的速度將扣子整整齊齊地扣上，修長的雙腿邁進時，動作優(yōu)雅地扣上手腕處的袖口，然后微揚起臉，將自己和他所穿的衣服完整地展示在人前。

　　走到T臺的前頭，他自然地變換著姿勢，停留稍許，然后轉(zhuǎn)身，從容地走回T太的中心，又轉(zhuǎn)回正面，朝不同的角度盡職地展示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臺下的記者此時早已瘋了，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大叫，可是又死死地忍住了，那附近的工作人員大多數(shù)都沒能了解到T臺上的異樣，就瞬間被失控的現(xiàn)場弄得手忙腳亂。

　　記者們不斷往前擠，手中的相機不斷扣下，臺下看客手機紛紛拍照！

　　羅浮生恍惚地回過神來。他抬頭，就看到那個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緊張的模樣，他渾身的氣質(zhì)一冷，衣服的氣質(zhì)也跟著一變，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細想，雙腿已經(jīng)先一步，往他的方向走了過去，速度越來越快，然后狂奔，跳上T臺！

　　他幾步上前，搶過呆愣住的主持人手中的無線麥克風，不穩(wěn)的呼吸在麥前放大，他開口，第一句說的是：

　　“身體往左偏一些，你的身體繃得太緊了，兄弟?！泵摽诙鯢文說罷，他自己都愣了愣。

　　那個人卻微勾了勾唇角，十分配合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勢。

　　羅浮生見狀，一股子熟悉的輕松涌上心頭，將那些翻涌著的紛雜著的情緒通通撫平，他強壓下心里的震動，語氣還有些不穩(wěn)地道：“沒想到，主辦方為我安排了這樣一場驚喜，我本人真是受寵若驚。”

　　羅浮生的表情有些復(fù)雜，語氣似笑非笑，眉峰若有似無的冷然，眼里卻是狂瀾般的激動，他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道：“先允許我介紹一下我自己?！?/p>

　　“我是羅浮生，第268號選手，如你們所見，這位英俊的先生所展示的正是我今天為大家?guī)淼淖髌贰！?/p>

　　“它的名字不叫帥呆了，也不叫天衣無縫，”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果然會場里有了輕松的笑聲起伏。

　　說話間，羅浮生走到了沈巍身邊，它的名字叫“四季”。這套衣服是為沈巍一年四季都能穿而訂制的。

　　可以說，羅浮生拿來參賽的作品，就是為沈巍設(shè)計的作品的其中之一。他的手指在沈巍身上點劃著，將這一套衣服的每一個設(shè)計細節(jié)都展露在人前。

　　很簡單的衣服。

　　休閑商務(wù)裝，簡單的襯衫西褲，寶藍格子暗紋面料，絕不落于花哨，卻也沒有死板的正式。

　　領(lǐng)口獨特的設(shè)計，收緊的腰線流暢，設(shè)計落落大方，也不知是衣服本身，還是穿著它的人霸氣凜然，使得它的大氣和沉穩(wěn)儼然而生，讓人一看就知這一套并非凡品。

　　羅浮生解說足足有五分鐘的時間，聲音剛停，立刻有評委處的人接連詢問。

　　不僅僅是遲氏設(shè)計部來充任評委的元老，還有兩位國內(nèi)知名設(shè)計師，最后是位國際知名設(shè)計師布朗特先生。

　　比賽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是不言而喻，從評委們的態(tài)度就能看出分曉，之前那么多選手下來，評委們表現(xiàn)出欣賞的并非沒有，卻不曾像現(xiàn)在一樣表現(xiàn)出重視。更甚至，布朗特先生打破了這三個小時下來的沉默，第一次對參賽者的作品有了極大的興趣。

　　羅浮生和布朗特先生用英語飛快地交流著。

　　“對于崇尚安全舒服的人來說，這個確實已經(jīng)是我們設(shè)計上針對的一大人群了。你在技巧上處理得非常好，我認為……”

　　布朗特先生侃侃而談，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著這片土地上遇到這么有潛力的讓他欣賞的年輕人！

　　而遲瑞和羅允卿對于羅浮生的設(shè)計也驚艷。遲瑞皺著眉“臭小子，都不懂得尊老。第一次設(shè)計就給了外人。”

　　羅允卿眼神就沒離開過臺上“你呀，這點醋都要吃。生生大了，現(xiàn)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p>

　　“這樣也好，等這事做完。我就能安心帶著你出去走走了。”遲瑞握著他的手。兩個人坐在評委中間的位置，旁若無人交談。

　　沈巍安安靜靜地當著舞臺的布景，在主持人上來接場的時候，隨著羅浮生退回了后臺。脫離了人們的視線，羅浮生的步伐變得急促，煩躁地走了幾步，他驀地停下來，轉(zhuǎn)身。

　　沈巍就站在他一步之遙的地方。

　　仍是那樣安靜的表情，帶著一直以來面對自己的淺笑，和難以形容的縱容神情。

　　羅浮生微仰著頭看他，心里或緩或急的情緒就這樣歸于平靜。

　　他想，沈巍或許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讓靠近他的人都因他染上一份沉靜，退去心里的浮躁。

　　他的眼睛，很有味道。

　　羅浮生有些分心地想，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這一點，當然了，對方的眼睛論外觀已經(jīng)達到了英俊的最高標準，但羅浮生所欣賞的卻不僅于此。

　　他的眼神，很靜，也很耐人尋味。

　　他對沈巍笑了，和平時或張揚或敷衍的笑不同，他嘆著聲道：“今天真的謝謝你?！?/p>

　　沈巍往前又近了半步，伸手碰了碰他的臉，對他搖了搖頭。

　　“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該怎么謝你呢？說之前好好想想，我可是難得這么大方，你如果只說要我陪你吃晚飯的話，我也完全OK啊，不過可說好了，你只能提一個要求?！?/p>

　　他立刻擺出斤斤計較的表情來。

　　沈巍直笑開，想了半晌，似乎經(jīng)過了一番深思熟慮，那認真思考的表情讓羅浮生都不禁想對方是不是要給他出什么難題！

　　沉吟過后，沈巍嘴唇啟合：陪我吃飯。

　　“噗?！绷_浮生笑得不輕，“我就知道你想不出什么創(chuàng)意！吃飯嘛，這可是你自己要浪費機會的哦，反正也不用我付錢，隨時恭候。”

　　沈巍也跟著笑，忍不住心里想碰觸他的念頭，他不著痕跡地貼近了他一些，然后抬手放在他發(fā)頂輕拍了拍。

　　羅浮生早就習慣他這樣的動作了，也懶得去計較，不過這時候，他拉住了沈巍的手。

　　他說出了一直想和沈巍說的話：“這里少了一塊手表，還有啊，你的頭發(fā)。”

　　他很自然地將他額前弄散的碎發(fā)開始整理起來。

　　對方一定是為了配合自己的衣服展示，才在匆忙間特意將梳理得硬板的發(fā)型給弄亂了的，從前看得多的是他發(fā)型隨意的模樣，剛洗完發(fā)濕噠噠的樣子都見過，羅浮生對于他的模樣已經(jīng)是熟視無睹到了一定的程度。

　　但現(xiàn)在，將這些碎發(fā)梳理，小小的細節(jié)卻帶了十分的不同。

　　他的額際很寬，很飽滿，服服帖帖的頭發(fā)散下來時，讓他整個人原本脫離了年紀的沉穩(wěn)稍顯得淡了，像是……嫩了好幾歲。

　　“嗯，總算順眼多了?！彼荒槤M意，上下打量著沈巍，又上前，伸手將沈巍衣服上面前三個扣子解開了。

　　徐立文帶著布朗特先生的助手找到羅浮生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背影清俊的男子雙手從他胸口的扣子一路往上，正調(diào)整著對方的衣領(lǐng)和領(lǐng)口，而那個高大的男人低頭看著他，表情模糊得他們沒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