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年7月29日 9:35

陰沉的雨幕中，一輛懸浮車如同一顆銀色的子彈，穿過密集的雨絲，緩緩落下，停在一條透明尖頂?shù)拈T廊下。門廊連通著不遠處的禮堂，那里燈火通明，座無虛席。懸浮車一側(cè)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雙踩著黑色高跟鞋的腳踏出車外。人群和閃光燈瞬間從禮堂向門廊涌來。歡呼和掌聲中，剛從懸浮車上下來的女士慢慢轉(zhuǎn)過身，她微微瞇著雙眼，看著面前這個還未來得及適應的世界。

一道清亮的閃電劃過天際，一陣大風裹著雨滴吹來，打濕了她微卷的長發(fā)和淺藍色的裙擺，但她似乎并不在乎。她走到門廊邊緣，抬起頭，看著電閃雷鳴的天空，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

然后，她緩緩地向禮堂中央的演講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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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6年8月5日 10:29

126年前，這里也是這樣的人聲鼎沸，只不過，在那個時候，這里并不是一個禮堂，而是國際航空航天總部的控制中心。

大廳里，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從擁擠的人群縫隙中擠上前來，她捋了捋微微散亂的羊角辮，抬起頭來，屏息凝神地看著控制中心前方的全息大屏幕，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里閃著金光。

全息大屏幕上，是一艘宇宙飛船內(nèi)部，駕駛控制臺旁，一位宇航員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鏡頭的角度，隨后在飛船的窗邊落座。他身穿著深藍色的的連體艙內(nèi)航天服，看起來不年輕，但挺拔健壯，頭發(fā)和胡須都是剛打理好的樣子，干凈而精神，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

“地球控制中心，地球上的朋友們，我是‘黎明號’深空飛船的宇航員談向陽，我現(xiàn)在正在距離地球26000光年的地方向你們問好！”宇航員向鏡頭揮動雙手。

這是黎明號經(jīng)過將近五年的超光速飛行后，第一次向地球傳回信號?？刂浦行睦镯懫鹆伺派降购５恼坡?，女孩也隨著掌聲歡呼雀躍起來。

“秦空，不是說好在休息室乖乖等著嗎？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重重掌聲外，一個三十來歲的女研究員從走廊的一側(cè)走上前來。

“媽媽，我想在這里看，就看一會兒……”女孩央求道。

女研究員并沒有搭理女孩，拉起她的手就往后走。她們穿過走廊，一直來到二樓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是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窗，落地窗前，是一個寬大的沙發(fā)，秦空氣呼呼地爬到沙發(fā)上坐下。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沙發(fā)的一角還坐著一個小男孩，十多歲的樣子，剃了一頭板寸頭，眉目間十分清秀。他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電子球，面前的世界似乎與他毫無關(guān)系。

“此次通話結(jié)束后，我將繼續(xù)全速前進，飛向我本次旅程的目的地——銀河最深處?！比⑵聊簧?，宇航員談向陽繼續(xù)說道。

他身后的大窗外，隨著飛船的轉(zhuǎn)動，隱約可見一個散發(fā)著金光的圓環(huán)，圓環(huán)的中央鑲嵌著一道閃耀著光芒的弧線。那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也是他口中的銀河最深處——銀河系中心的超大質(zhì)量黑洞，人馬座A。

“隨著我不斷地靠近目標，我的時間將變得越來越緩慢。我大約估算了一下，如果一切順利，等我收集完數(shù)據(jù)回到地球的時候，可能已是三十多年之后。在通話的最后，我想對我的女兒說一句遲到了五年的生日快樂，我特地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談向陽說著，舉起左手，他的大拇指和食指間捏著一個亮晶晶的小物件。

可鏡頭還未來得及追蹤到談向陽的指尖，一道刺眼的強光從他身后的窗外射進飛船。伴隨著一聲嘹亮而空靈的回響，整個全息屏幕瞬間化作一顆蒼白刺眼的火球，隨即便熄滅在了無聲的黑暗中。

整個控制中心霎時間陷入了混亂。休息室里，秦空身邊的小男孩緩緩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如同夢游一般一步步走向落地窗邊，他瞪著已經(jīng)陷入漆黑的全息屏，眼中是一種深深的恐懼和悲傷， 他手中的電子球掉落在地上，一直滾到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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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年7月16日

秦空猛地睜開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氣，人造空氣的質(zhì)感很快使她清醒過來。秦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側(cè)的地球時間，2100年7月16日，距離她登上“黎明二號”深空飛船，已經(jīng)過去了4年又282天。而在這段超長時間的睡眠中，這個童年時代的夢境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出現(xiàn)了多少次。

秦空解開睡袋上的安全帶，慢慢坐起身，跨出休眠囊，開始重新適應直立和行走。她走到休息艙的窗戶邊，輕觸墻上的按鈕，窗前的遮罩像照相機的光圈一樣旋轉(zhuǎn)開啟。圓形的大窗外，一個巨大的圓環(huán)散發(fā)著耀眼的金光，圓環(huán)的中央是一道更加刺目的弧線，除此之外便是深不可測的黑暗。

秦空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她知道，此時此刻，她所乘坐的飛船已經(jīng)航行到了當年“黎明號”飛船失聯(lián)的位置附近。而這也意味著，她正在離目的地人馬座A越來越近。秦空再次輕按墻上的按鈕，關(guān)閉了窗前的遮罩。她走到休息艙門前，艙門朝兩邊自動打開。

休息艙外的起居艙里，已經(jīng)非常熱鬧，幾位宇航員正伴著輕快的鋼琴曲，吃著早餐。

“秦空，你是最后一個，遲到43地球分鐘?！币晃凰氖畾q上下的女宇航員向秦空迎面走來。她的身材瘦高，剪了一頭干練的短發(fā)，冷冽的眼神使她的語氣聽起來更加硬朗而沒有感情色彩。

?“對不起，艦長，我……”秦空低下頭，想為自己的遲到思索一個值得原諒的理由。

“誰放的音樂？把音樂關(guān)掉，吃完飯開始工作?！迸為L并不打算理會秦空的理由，向正在吃東西的宇航員留下了這樣一道指令，便轉(zhuǎn)身向駕駛艙走去。

“來來來，秦空，吃飯，別理那個男人婆?！币粋€年輕的男宇航員小聲地把秦空拉到餐桌邊?！澳憧茨阆氤允裁?，這里都是加熱好的，有蛋炒飯、雞絲面，還有這個是……”他拿起餐盒，一個一個放到秦空的面前。

“謝謝你啊，遠霖?！鼻乜战舆^餐盒，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尷尬中走出來。

“我們一起拍張照吧！紀念五年來的第一次蘇醒?！辈妥赖牧硪贿叄瑑蓚€宇航員提議。

“好啊！”黃遠霖一邊附和，一邊拉著秦空湊到他們的身邊，四個人做出一連串搞怪的表情。

隨著相機快門的開合，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過他們身后的飛船窗戶，射進了飛船。剎那間，飛船不受控制地震動起來。秦空的眼睛因為強光的照射，瞬時看不見任何東西，耳邊則是一陣陣鬼魅般的呼嘯聲，不斷回蕩。她本能地蹲下身，躲到桌下，但很快，被一雙有力的手拖了出來。

是艦長，她一邊拉著秦空，一邊向大家喊，“大家注意！去駕駛艙，上緩沖座椅！”

秦空雙手扶著墻，在震顫的飛船中，跌跌撞撞地跑進駕駛艙，爬上了緩沖座椅。艱難地系好重重安全帶，關(guān)上防護罩，秦空的視覺漸漸恢復，她向駕駛艙前方的視窗看去，依然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她感覺到，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飛船吸向某個地方。而飛船好像落入了一個漩渦，不斷地旋轉(zhuǎn)翻騰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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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空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飛船似乎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艙壁的照明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緩沖座椅的防護罩已經(jīng)變形、開裂，好在一重重安全帶還正常地運作著，將秦空牢牢綁在座椅上。秦空整個人倒掛著，長長的馬尾辮從頭頂垂下。她猛然意識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擁有重力的?！斑@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秦空忐忑地思索。她轉(zhuǎn)頭看向控制臺前的視窗，窗外是一片渾濁混沌，昏沉的空氣中，好像有一團團云霧在涌動著，透過云霧，依稀可見遠處有一絲絲光束在此起彼伏地閃爍……

“大家都還好嗎？”最右邊的緩沖座椅上，傳來艦長的聲音。

“02號周羽感覺良好?！?/p>

“03號何景文感覺良好。”

昏暗閃爍的亮光下，大家在緩沖座椅上，陸續(xù)用聲音報告平安。

“04號秦空感覺良好?！?秦空輕聲的回復后，照明系統(tǒng)忽然徹底熄滅。而黑暗中，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05號呢？黃遠霖，聽到請回答。”艦長問道，但無人回應。

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從秦空的左側(cè)傳來，緊接著是“砰”的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大家別著急，我去檢查一下照明系統(tǒng)。”是機械師周羽跳下了緩沖座椅。在這艘飛船上，他是除了艦長以外經(jīng)驗最豐富的宇航員，他在倒置的漆黑的飛船里摸索著前往設(shè)備艙。駕駛艙里依舊鴉雀無聲，幾乎可以聽見每個人快速跳躍的心跳聲。

又是幾下閃爍的燈光，飛船里恢復了光亮。宇航員們面面相覷，即使他們在出發(fā)前經(jīng)過了無數(shù)訓練和考核，但這一刻，他們的臉上依然不免驚慌和失色。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起居艙通往駕駛艙的門口，那里是一大片濃稠的血跡。

“遠霖他……可能沒來得及上緩沖座椅……”周羽從設(shè)備艙緩緩走出來，哽咽著說道。 剛才的飛船就猶如一個巨型的粉碎機，所有的人都清楚，如果沒有緩沖座椅的防護，會發(fā)生什么。駕駛艙里略過一陣低沉的抽泣聲。

“都下來吧，沒有受傷的人都繼續(xù)工作。我們的當務(wù)之急是離開這里，趕緊回到我們預定的路線上。”艦長跳下緩沖座椅，抬起手依次拍打著何景文和秦空的椅背。

“可是艦長，我們剛剛失去了一個戰(zhàn)友……”秦空解開安全帶，踉蹌著站在艦長的對面，被淚水沾濕的臉頰漲得通紅。

“把眼淚擦掉?！迸為L冷冷地對秦空說道，“你以為你還在搖籃里？還是學校里？這里是宇宙，沒有時間給你悲傷。”

艦長說完，便轉(zhuǎn)過身，沿著弧形的飛船頂部，摸索到控制臺的旁邊。她輕輕滑動控制臺上的球形旋鈕，試著啟動飛船，控制臺隨即被點亮，整個銀河系的圖景顯示在控制臺上，但標識飛船所在位置的紅色三角卻停留在銀河系的正中，不斷地閃爍。艦長搖了搖頭，又嘗試摁下與地球通訊的按鈕，忽然間，控制臺響起一陣刺耳的警報聲，代表制氧系統(tǒng)的標識亮起了紅色的故障警示燈。

“周羽，去檢查一下制氧系統(tǒng)。哦不，整個控制系統(tǒng)全部檢查一遍?！迸為L頭也來不及回地說道。她訊速地將控制球復位，關(guān)閉了控制系統(tǒng)。

“好?！敝苡鹪俅无D(zhuǎn)身回到設(shè)備艙。

艦長抬起頭，控制臺前的視窗外，灰暗的云霧深處，詭異的光芒似乎正慢慢向他們靠近，仿佛一道道夜空中的閃電，透過厚重的云層不斷閃爍、涌動。艦長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凝重。

“這樣，趁著周羽去檢修控制系統(tǒng)，我們幾個分頭出艙，看看能不能弄清楚這究竟是什么地方，有沒有生存的可能性?！迸為L回過頭，對秦空和何景文說道。

“是，艦長?！眱扇藨暬卮?。

“黎明二號”深空飛船的圓形大門緩緩打開，飛船猶如一個高聳的沙漏，矗立在灰暗混沌之中。身穿宇宙航行服的三人，從飛船的大門中走出，向著深不見底地的云霧縱身一躍。腳底的噴氣引擎將他們保持在空中，秦空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飛船，飛船的外形已經(jīng)被拉伸變形，飛船的表面也被灼燒得斑斑駁駁。

“何景文12點到4點方向，秦空4點到8點方向，我去8點到12點方向。有任何發(fā)現(xiàn)，第一時間聯(lián)絡(luò)。但無論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兩個地球小時后，回到這里會合?！泵軐嵉挠钪婧叫蟹?，艦長通過互聯(lián)系統(tǒng)部署道。

“是，艦長。”昏暗迷蒙中，三個身影，朝著各自的方向滑行而去，漸漸消失在這片不見天日、不辨方向的未知中。

云霧飄蕩盤旋，將秦空團團包裹，遠處時隱時現(xiàn)地閃爍著閃電般的光束，她在迷蒙中緩慢而忐忑地前行。隱約中，秦空看見迷霧前方有一個高大的物體直直地懸在空中，不見頂也不見底，曲線的輪廓泛著銀色的光。

“那是什么？是我的幻覺？還是這個未知的地方的建筑、飛行器，甚至生命？它也看到我了嗎？”秦空飛速地思索著，她加快了噴氣引擎的速度，向著那個物體的方向疾馳而去。

秦空穿過重重迷霧，那個物體慢慢變得越發(fā)清晰和閃亮。她抬起頭，那高聳的物體仿佛兩顆銀色的水滴相對著連在一起，又如同一個巨大的沙漏聳立在云霧之間……秦空驚訝地后退了幾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竟是“黎明號”深空飛船。秦空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小時候曾親眼目睹失聯(lián)的飛船，竟會在這個未知的地方重逢。

秦空駕駛航行服，慢慢地靠近飛船，艙門嚴絲合縫地關(guān)閉著，看起來就和停泊在發(fā)射場上一模一樣，只有飛船斑駁受損的表面提醒的秦空，它歷了一段不尋常的航程。

“艦長，景文，我這里……”秦空激動而緊張地摁下了航行服上的通話鍵，想向艦長匯報自己的發(fā)現(xiàn)。

但她的話音未落，就被何景文急迫而慌張的聲音打斷了，“艦長，秦空，我這里有重大發(fā)現(xiàn)！呃……”

“好的，收到，請立即同步你的位置?！笔桥為L的回復。

但通話的那頭，突然沒有了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空靈蕩漾的回聲，和飛船失事聽到的一模一樣，秦空的心頭劃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秦空，你在嗎？何景文的位置信息已經(jīng)同步給你，我們在那里匯合?！迸為L的聲音中似乎也帶著些許不安。

顧不上眼前的“黎明號”，秦空急急地轉(zhuǎn)過身，飛馳而去。

混沌中，秦空和艦長駕駛宇宙航行服向著何景文的方向飛速地滑行，一路無言。云霧愈加渾濁，而云霧的深處，閃電般的光束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密集。

“艦長，那個……”秦空在斜前方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站在閃電的中央，一動不動，人影的前方是一片極強的光亮，透過云霧散射出一道道丁達爾光。

“我去那里看一下，你自己注意安全?！鼻乜盏暮叫蟹飩鱽砼為L的聲音。

說完，艦長便朝著人影的方向加快了速度， 她試探著靠近了人影，但她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景文？何景文？”艦長的聲音急促而模糊，而那個熟悉的空靈的回音又再次在秦空的耳邊蕩漾起來。

秦空急忙跟上前去，卻看到那個人影竟是何景文的宇宙航行服，胸前的名牌上刻著他的名字，航行服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但何景文卻不見了蹤跡。航行服的雙手遮在面罩前，這是何景文最后的動作，但他見到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秦空和艦長再也無從知曉。

秦空順著何景文面朝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條由無數(shù)的光束構(gòu)成的河流，湍急的光河飛速地向前奔涌，像一條飄蕩的絲帶在黑暗中飛舞，又像一把鋒利的劍割破混沌。天空中閃現(xiàn)著藤蔓般的閃電，不斷地匯入這條光的河流。這條光河如同一條邊界，阻隔著云霧和閃電，光河的對岸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深邃的黑暗。

“黑洞內(nèi)視界……”秦空的航行服里傳來艦長低沉的聲音。她站在秦空的身旁，注視著這條光的河流和它對岸的黑暗。

“艦長，你是說……我們現(xiàn)在在黑洞里？”秦空轉(zhuǎn)過頭，驚訝地看向艦長。她不敢相信，這個以前只在教科書上見到的名字，此時此刻就鋪展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知道艦長為什么做此判斷，但她明白了，他們再也沒有了離開這里的希望。

忽然間，一道藍紫色的閃電帶著一聲沉悶的回響在秦空的面前劈下。沒等她反應過來，艦長已經(jīng)拉著她飛速地向后滑行而去。

“快走，這里很危險?！迸為L喊道。

秦空回過頭，刺眼的光河慢慢遠去，變幻莫測的云霧中，閃電依然在涌動著。她仿佛感覺到，閃電中有一雙眼睛正看著自己，如同一條光的巨蟒，在云霧彌漫中游曳、嘶吼，隨時要將她吞噬……

回到“黎明二號”深空飛船，秦空、艦長和機械師周羽相對而立，相視無言?！爸蒲跸到y(tǒng)確定無法修理了嗎？” 艦長收回迷離的目光，轉(zhuǎn)頭看向周羽。

周羽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氧氣還能用多久？”艦長繼續(xù)問道。

“最多……十二個地球小時。”周羽回答。

艦長點了點頭，輕嘆了一口氣，獨自走到控制臺邊，看向窗外，昏暗的煙霧中，有閃電正向飛船的方向涌動，就好像一路尾隨著她們而來，一束一束如同尖銳的利爪， 欲將他們抓住、撕裂。安靜的駕駛艙里，若隱若現(xiàn)的回音還在低沉地震蕩，仔細聽來似乎還有著高低起伏的音調(diào)，仿佛一首魔鬼的樂章。

“我們……可能還有一個機會。”秦空好像終于回過神來，輕聲說道，“我剛剛……好像看到了‘黎明號’。在我們飛船外，三點鐘方向，不遠處。”

艦長一下子轉(zhuǎn)過頭來，大驚失色地看向秦空，好像有很多的話，但話到嘴邊，又全部吞了下去。她走到駕駛艙的中央，“全體都有！著宇宙航行服，帶好必要物品，轉(zhuǎn)移。”艦長鏗鏘的語氣中略帶著顫抖。五年前從地球起航時，她也曾站在這里發(fā)出指令，只不過現(xiàn)在，能夠回應她的，只剩下秦空和周羽兩人。

再次走出飛船的時候，稠密的云霧已經(jīng)被此起彼伏的閃電照亮，而那些閃電還在不斷地向著飛船的方向緩緩流動。秦空帶著艦長和周羽緩緩地穿行在云霧中，她有些不安地看著前方，混沌的云霧散去了一些，而遠處的光芒正在向著他們涌動過來?！八鼈?，是什么？真的在跟著我們嗎？”秦空不敢多想。

一道幽靈般的藍紫色光束劃過云霧繚繞的上空，一瞬間裂變成無數(shù)枝丫，如同一張蜘蛛網(wǎng)，將一行人籠罩其中。秦空停下腳步，她抬眼望著四周，只見一道強光向著她身后的周羽直刺下去，好像一只野獸飛撲向自己的獵物。剎那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周羽的宇航服中升騰而起，直沖云霄。周羽消失了，或者說，是被閃電吞噬了，他甚至來不及尖叫一聲，只留下他的航行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秦空怔住了，她似乎明白了光河邊的何景文經(jīng)歷了什么?？罩兴{紫色的網(wǎng)羅閃爍得更加劇烈，空靈的嘯叫聲在光的網(wǎng)羅中回環(huán)往復，就像一只陰謀得逞的怪物，在猖狂地炫耀、嘲笑。

“趴下！”艦長大聲喊道。

秦空和艦長關(guān)閉了噴氣引擎，一頭埋進了底層厚重的云霧中。秦空覺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堆厚重的棉花中，柔軟而觸不到底部，身側(cè)煙塵不斷地圍繞著自己盤旋。一片昏沉中，震耳欲聾呼嘯聲漸漸遠去，秦空和艦長慢慢抬起頭，看著彼此，而她們的身旁，是周羽永遠佇立在原地的航行服。她們心里都清楚，在這里，這樣的事隨時隨地還會發(fā)生。

濃稠的云霧中，秦空和艦長來到了“黎明號”深空飛船的面前。秦空伸出右手，把航行服手心的航天總部識別碼摁在黎明號艙門邊的識別器上，艙門緩緩打開。秦空剛準備邁入飛船，卻被艦長一把拉住，“等一下……”

秦空回過頭，她不知道艦長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卻見艦長顫抖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慢慢松開了手?！白甙伞！迸為L輕聲說。

邁著沉重的步伐，艦長和秦空登上了黎明號。艙門自動關(guān)閉，艦長打開了通往飛船內(nèi)部的第二道門，艙壁上的照明燈次第亮起，與“黎明二號”相比，“黎明號”的空間小得多，但整體的構(gòu)造基本相同。秦空跟著艦長穿過走廊，走進起居艙。起居艙的大門一打開，竟傳來一陣輕柔的鋼琴聲。艦長停下了腳步，“這首曲子是……”她低聲自語，眼目低垂。

秦空則繼續(xù)往前走去，起居艙的中央是一個橢圓形的長桌，桌上還放著半袋沒有喝完的牛奶?；腥婚g，秦空覺得二十多年時間的距離在這一刻變得近在咫尺，這艘飛船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鮮活。秦空緩緩打開了航行服，她伸出手，將桌上的半袋牛奶捧在手上，她的手心甚至還能感覺到牛奶的溫熱。

“等一下，牛奶還是溫的！艦長，牛奶還是溫的！這說明……”秦空猛然抬起頭，她意識到，地球上的二十多年，在這里或許只是短短幾分鐘。而艦長也瞬間反應過來，她慌忙地穿過整個起居艙和連廊，飛奔向駕駛艙。

“艦長，你去哪里？”秦空追上艦長，進入了駕駛艙。

駕駛艙里很安靜，幾乎可以聽到儀器設(shè)備工作時的微小的噪音。一個白色的全息鏡頭豎立在地上，攝像頭的對面，是一個寬大的座椅。秦空清楚地記得，這就是她兒時的偶像——“黎明號”上的那位宇航員談向陽留給地球的最后一個畫面上身處的位置。 她跟著艦長跑到座椅邊，一件深藍色的艙內(nèi)航天服耷在寬大的座椅上，拉鏈和搭扣全部都完好，就連座椅上的安全帶也緊緊地系著，只有宇航員憑空消失了，跟何景文和周羽如出一轍。

秦空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艦長，艦長怔怔地看著座椅上的航天服，眼里似乎忍著淚，淚光中帶著一股似曾相識的驚恐和悲傷。

“艦長，你沒事吧？”秦空忍不住開口。

“我沒事?！迸為L一瞬間恢復了沉靜和冷峻。

“那些閃電……”秦空輕聲說道。

“那些不是閃電?！?艦長打斷了秦空，“如果我推斷得沒錯的話，它們是生活在這里的某種生命。”

“什么？”秦空看著艦長，一臉的驚詫。畢竟，在人類探索宇宙的幾百年中，盡管經(jīng)過無數(shù)的努力，卻從來沒有真正地發(fā)現(xiàn)過地外生命。

艦長緩緩抬起頭，“我很小的時候，就聽我的父親說過，早在21世紀初，就有科學家就提出，可能存在一種與人類全然不同的生命形式——等離子體。它們能夠吸收外界的中性氬原子并將其分解成電子和離子，從而讓自己生長。而當它們長得足夠大的時候，便會一分為二，完成復制和繁殖。在適當?shù)臈l件下，這種等離子體內(nèi)的粒子會形成一種互相吸引纏繞的絲狀結(jié)構(gòu)，也就是類似于我們DNA的雙螺旋結(jié)構(gòu)，不僅可以編碼信息，還會不斷地進化。后來，科學家又在實驗中發(fā)現(xiàn)，這些等離子體除了自身的繁殖和進化，還會以特定的振動頻率，互相傳遞信息。 它們已經(jīng)具備了生命了所有必要條件，只不過我們不了解它們。有人說，這些生命存在在地球大氣的上空，也有人說，在太陽上，但是沒有人真正見過它們。但可以肯定的是，宇宙里的可見物質(zhì)中，有99%都是等離子體，也就是說，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著這種生命形式，它們的數(shù)量一定會遠遠地超過我們這樣的碳基生命?！?/p>

艦長的話讓秦空覺得難以置信，她沉默了半晌，終于發(fā)問道，“那它們……為什么要攻擊我們呢？”

“這不一定是攻擊，也許它們覺得，我們才是侵略者……”艦長說完，將藍色的航天服整整齊齊地折好，擺在了控制臺的一角。她出神地看著航天服很久很久，忽然坐上了駕駛座。隨著一陣劇烈的震動，艦長啟動了飛船，開始升空。秦空坐在緩沖座椅上，隔著保護罩，看著駕駛座上的艦長，雙眼專注地望著前方。一瞬間，她好像有一種錯覺，她見到了“黎明號”上的談向陽……

飛船在混沌迷蒙中不斷地上升，窗外的煙霧漸漸消散，變得越來越明亮，刺眼的光亮充斥著整個飛船，悠揚空靈的響聲不斷回蕩。

“快，躲到光照不到的地方?！迸為L向秦空喊道。

忽然，隨著一陣劇烈地顛簸，飛船好像一瞬間失去了動力，開始急速地向下翻騰、墜落。駕駛艙里響起各種儀器的警報聲，跟飛船外的呼嘯聲混作一團。秦空坐在緩沖座椅的一側(cè)，緊緊地咬著嘴唇。不知道飛船翻騰過多少圈，直到駕駛艙里重新歸于昏暗，警報的聲音也逐漸平息，駕駛艙里一片黑暗寂靜。

“艦長？艦長？”秦空對著緩沖座椅保護罩內(nèi)的通話系統(tǒng)反復呼叫，她的聲音近乎哽咽，但艦長始終沒有回復。秦空被一種前所未有絕望包裹了。她害怕，就連艦長也在無聲無息中被那閃電吞噬，留下她一個人，在這個人類從未踏足的陌生世界。

秦空解開身上的重重安全帶，打開保護罩，摸索到了駕駛座旁?？吹脚為L安然躺臥在駕駛座上，她莫名地流下了眼淚。這是秦空第一次認真地看著艦長，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眼角已經(jīng)生出了皺紋。秦空知道，23年前，“黎明號”失聯(lián)的事件后，國際航空航天總部就停止了近距離收集黑洞數(shù)據(jù)的項目。直到八年前，因為艦長拼盡全力的努力和證明，才得以重新啟動“黎明二號”計劃。從五年前的啟程到現(xiàn)在，看似永遠冷靜沉著的艦長，為了整艘飛船的隊員扛下了太多的壓力，她比誰都想保護好所有的人，但卻終究事與愿違。秦空覺得自己好像從未喜歡過這個艦長，但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早已不知不覺地把她當作了最信任和可依靠的人。

“艦長，艦長，你還好嗎？”秦空輕輕推動艦長的手臂。

艦長慢慢睜開了眼睛，“沒事，我沒……”艦長的嗓子好像一下子哽住了，她沒有再說下去。

艦長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伸下雙腳踏在地上，就在她站起身的一剎那，忽然朝身側(cè)一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艦長！”秦空急忙蹲下身扶住艦長的手臂。黑暗中，她似乎感到到有什么東西從艦長身上滴落在地上。

“我沒事。”艦長朝秦空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攙扶自己。她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扶著控制臺，用力地站了起來。

控制臺前的窗外，云霧略微消散，一縷微光從遠方射進駕駛艙。是那條光帶，那條飛速流轉(zhuǎn)的光河，河流上空，涌動著無數(shù)的光的巨蛇。

“我們又到這里了。你看，這里真漂亮。只不過，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跟其他的人分享了?！迸為L從駕駛座上起身，扶著控制臺，有些感慨。

“艦長，我們回不去了，對嗎？”秦空轉(zhuǎn)頭看向艦長。

艦長的眼神黯淡下來，她點了點頭，“剛才在空中，我們遭遇了很強的電磁輻射，飛船的曲率引擎受到干擾，沒有辦法點火了?！?/p>

“嗯”秦空點了點頭，內(nèi)心并沒有太大的波瀾。從她成為宇航員的第一天起，就已經(jīng)對生命的終點做好了準備。

一條條光蛇閃爍著向飛船游動過來，空靈詭秘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躲起來！”艦長一邊說，一邊拉著秦空蹲下，蜷縮在控制臺下的陰影中，但閃電般的光芒依舊漸漸地將飛船包圍，駕駛艙也伴隨著回環(huán)往復的曲調(diào)一明一暗地閃爍著。

艦長轉(zhuǎn)過頭，看向秦空，“還有什么遺憾嗎？這一生?！彼龁柕?，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秦空想了想，搖搖頭，“我的爸爸媽媽都在國際航空航天總部工作。我6歲那年，有一天，爸爸媽媽都要加班，沒有人管我，就把我?guī)チ怂麄児ぷ鞯牡胤?。那天，我在控制中心的全息屏幕上見到了一個宇航員，那時的我還不能完全理解他在說什么，但是我能從他深邃的目光里，看到他的堅毅，他的睿智。但短短幾分鐘后，他便毫無預兆地與地球失去了聯(lián)系，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那一天，是國際航空航天總部的噩夢，但我卻種下了一個夢想，我想找到他，我想像他一樣，去探索無盡的未知的宇宙，即便生命是那么的無常。今天，我的生命將終結(jié)在這里，在銀河的最深處，在他的飛船上，這或許也算是夢想的實現(xiàn)吧。如果一定要說遺憾，也許是，我沒來得及好好地跟我的爸爸媽媽告別，他們可能還在等著我回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艦長伸出手，將秦空攬在懷里，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她的眼里含著淚，沒有說話。

秦空靠在艦長的懷里，這一刻，她覺得這個看似冰冷的艦長，其實那么的溫暖。“那你呢？艦長?！鼻乜諉枴?/p>

“我？我跟你一樣，我的夢想和遺憾全部都開始于那一天?！迸為L慢慢松開秦空，把頭轉(zhuǎn)向一邊，用力眨了眨濕潤的眼眶，繼續(xù)說道，“那個宇航員，是我的父親。”

秦空抬起頭，滿臉震驚，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艦長還有這樣一重身份，她也剎那間明白了艦長在聽到“黎明號”時的欲言又止，還有登上“黎明號”前的恍然失神。

艦長從控制臺下起身，走向控制臺的一角，她擺放著談向陽的航天服的地方。她一邊走一邊說，“那年我八歲，四月的一個下午，初春的暖風吹動著河邊的小野花，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蹦一跳，因為我有好消息要告訴爸爸?！职?，爸爸’我興奮地喊著，正在院子里翻土的爸爸笑呵呵地轉(zhuǎn)過身。我告訴爸爸，我被學校老師選中，暑假的時候可以代表學校去別的城市參加交流演出，演出的日子剛好是我的生日，表演的曲目就是剛才起居艙里播放的那一首，舒曼的《夢幻曲》。爸爸高興極了，他說他明天會播種我最喜歡的向日葵，等我演出的時候，向日葵就會開出金色的大花骨朵了，他到時候一定會帶著一大束向日葵，來看我的演出。到現(xiàn)在我都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伴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我和爸爸拉鉤約定，滿心的歡喜和期待?？删驮诘诙烨宄?，爸爸卻忽然跑進我的房間，他跟我說，對不起。沒有更多的話，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一天還是到了，他要拋下我，去太空了。從我記事開始，我就知道，爸爸可能隨時要去太空，要去很久很久。所以，我總是逼著爸爸在宇宙和我之間做出選擇，還喜歡用各種約定留住爸爸，那時候，我覺得，只要答應我的事沒有做完，爸爸就不會走。但是無論我怎么做，爸爸還是要離開。那天早上我任性地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就跑了出去?！f好來看我的演出的呢？說好種我最喜歡的向日葵的呢？你這個騙子，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是我留給爸爸的最后一句話……后來，我再也沒有彈過琴，也再也沒有買過、種過、看過向日葵……”

艦長雙手捧起父親的航天服，抱在胸前。忽然，從航天服的袖口里掉出一個很小的顆粒，艦長蹲下身，將它撿了起來。那是一個豆莢大小的盒子，精致而通透，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閃動著光芒。艦長蹲在地上遲遲沒有站起來，她把小盒子捧在手心，看得出神。

秦空貓著腰走到艦長的身邊，只見那個晶瑩的小盒子里裝著一顆葵花子。艦長轉(zhuǎn)過頭，臉上舒展出一個微笑，“所以，他原諒我了，對嗎？”

秦空用力地點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向日葵嗎？因為爸爸的名字叫‘向陽’，向日葵就代表了爸爸呀……”艦長握著那顆小小的葵花子，喃喃自語，她不是說給秦空聽的，而是說給這件宇航服的主人聽……

秦空和艦長相互依靠著，并肩坐在控制臺對面的地上，仰頭看著控制臺上方的視窗。閃電般的光蛇已經(jīng)將她們包圍，閃爍越來越劇烈，亮起時刺眼的光波炙烤整個駕駛艙，熄滅時，她們的眼前便如死灰般漆黑?？侦`的呼嘯聲響徹云霄，艦長和秦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等待著死神將她們吞噬。

“do……fa……mi……fa……la……”艦長開始跟著空中蕩漾的曲調(diào)輕聲低吟，仿佛是《夢幻曲》的曲調(diào)。秦空側(cè)耳聽著，這真是個溫柔的曲調(diào)，特別是在這樣的絕境中聽來。

“秦空，這里有沒有紙筆？”艦長忽然激動地問秦空。

“應該有，我找找?！鼻乜栈琶Φ卦诳刂婆_下的儲物格里摸索。

等她找到紙和筆，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艦長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接過紙和筆，借著窗外閃爍地強光，在白紙上飛快地畫出了一行行五線譜。

“這是什么？”秦空不解地問道。

“這是我爸爸的暗號?！迸為L的聲音有些哽咽，“彈琴是爸爸教我的，但是我總是不肯好好練習，后來，爸爸想了一個方法，他把不同音高和節(jié)奏的音符對應成不同的字母，每當我練完一首常規(guī)的曲子，爸爸就會用這種只有我們兩個人懂的語言給我寫一封信。慢慢地，我開始喜歡上了彈琴，但其實，我更喜歡的，是閱讀一封又一封爸爸的密信?！?/p>

“艦長，你是說，你的父親……”秦空指了指窗外的閃電，一臉的驚詫。

艦長點了點頭，“也許，他、他們都沒有消失，而是留在了這里，成為了它們……”

艦長寫下了最后一個音符，緩緩靠在身后的艙壁上，把手里的紙遞到秦空手中。秦空接過紙，密密麻麻的音符下，對應著一段文字：

“談昕，沒有想到，我們還能有機會重逢。但是請原諒我，只能用這樣的形式與你對話。我給你的禮物你收到了吧？可惜我來不及等它開花了?；丶液螅惆阉N在院子里，當它開花的時候，就是爸爸在看著你。

這里，是銀河的中心，是宇宙的終點，也是萬物的起點。越過時空的河流，便是奇點，那是無盡的黑暗，也是無限的時空，那是銀河最深處的秘密，也是回家的路。

在宇宙和你之間，其實爸爸早就做出了選擇，那就是愛，即使在宇宙深處，也永遠不會停止的愛。你要記住，在這無限廣大的宇宙時空里，爸爸的愛永遠都陪在你的身邊，一刻也不曾離開。”

空靈回環(huán)的音調(diào)停止了，駕駛艙重新安靜下來，仿佛時間也凝固了。

艦長重新平復下來，轉(zhuǎn)頭看向秦空，“越過那條光帶就能回家，我們走吧?！?/p>

秦空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現(xiàn)在知道這些已經(jīng)晚了，我們的曲率引擎已經(jīng)無法點火了，不是嗎？”

“是無法自動點火了，我們還可以試試手動點火?！迸為L回答道。

“手動點火??？”秦空詫異地看著艦長，“我們哪來那么強勁的火源？”

艦長神秘地笑了笑，指了指窗外，那些籠罩著飛船的閃電，然后便起身，準備鉆進她的宇宙航行服。

“不可以，艦長，你這樣太冒險了。”秦空瞬間明白了艦長的計劃，她追過去，可她還沒來得及抓住艦長的手臂，艦長便“砰”的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秦空蹲下身扶住艦長，艦長朝她擺擺手，自己撐著地吃力地站起來。她用手背擦去鼻子下的鮮血，繼續(xù)走向她的航行服，她拖著沉重的步履，一邊走一邊對秦空說，“一會兒，我離開飛船后，你就啟動飛船的引擎，剩下的事交給我。一旦點火成功，你就以最快的速度，飛向那條光帶，懂了嗎？”

“別丟下我，艦長，我們一起走，或一起留下。”秦空朝艦長搖著頭。

艦長的眼里卻帶著不由分說的堅定，“我剛剛受了很強的電磁輻射，我就算能離開這里，也不可能活著回到地球了?；蛟S，我該和父親重逢了。對了，秦空，替我把這個帶回家，好嗎？”艦長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那個裝著向日葵種子的小盒子，塞到秦空的手里。

秦空接過小盒子，好像再也無法阻止艦長。艦長踏進了她的航行服，緩步走向了飛船的艙門。

秦空迅速地回到了控制臺前，將自己固定在駕駛座的安全帶中，把操縱桿推向最大值。一瞬間，天空中的電光如煙火般綻放開來，空靈的聲響再次回蕩在飛船的上空。秦空知道，艦長成功了。

秦空向著那條時空的光河全速前進，閃電的網(wǎng)羅糾纏著蔓延著隆隆作響。她眼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模糊，直到所有閃耀的光芒和空靈的回響都被她甩在身后，她躍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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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年7月29日 12:01

禮堂的會場里陷入了一段久久的沉默，隨后迸發(fā)出一片久久不息的掌聲。演講臺上，秦空緩緩地睜開眼，繼續(xù)對臺下說，“當我回到地球的時候，已是102年后的現(xiàn)在。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和一百多年后的你們分享我的故事。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們一定擁有了更高超的科技，能去探索更廣闊的未知世界。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我們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著宇宙的數(shù)據(jù)和真理，或許，‘愛’才是銀河最深處的答案。愛是穿越宇宙、跨越時間的陪伴，是茫茫星海中，渺小的人類最高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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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云漸漸散開，陽光穿過云隙，重新照亮大地。秦空回到了家，她打開房門，一路走到小院的盡頭，那里有一棵一人高的向日葵，盛開的花朵足有一個南瓜一般大。秦空抬起頭看著向日葵，她知道，向日葵的主人也在遠方看著她。在這無限廣大的宇宙時空里，他們的愛一直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