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召喚而來

艾扎科之名

王牌





她問，這顆行星叫什么名字，穿梭機的船員回答她：“地球?！?br>
這答案不怎么靠譜。莫薩迪·奧麗通二十九歲的人生，有二十八年是在地球上度過的，而眼前這個地方顯然并不是地球。



陪同他前來的布道士在這上也沒什么幫助——他是一位個性謙遜、橄欖油膚色的人，算起來，還是個沒有成年的孩子。布道士的名字叫摩姆德，他有著令人驚嘆的智商和與年齡不符的天才頭腦。但是穿梭機在低軌道航線上殘暴的飛行狀態(tài)顯然把這孩子的表現(xiàn)機會抹殺了，他在旅途上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忙著將嘴湊在那個塑料袋上，沒有可以抽出空來回答她問題的意思。



穿梭機降落在高城以西八公里處，一塊被改用的草坪上，坐落在一排排修剪整齊的樹木之間。正是傍晚時候，天邊那仍然濃密的黑煙之間，已經(jīng)有星星在閃亮了。在高空中，有飛船正航行經(jīng)過，船只上發(fā)出的光也在閃爍著。莫薩迪走下了穿梭機的門梯，呼吸著，品味著這個世界里味道略有不同的空氣。



她站住了，感到有些眩暈，并想象著這眩暈來自富含氧氣的大氣。而且，在想到自己身處何地的時候，這種感覺之中就多了一絲激動。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踏上另一個世界的土地，這是對她來說是具有極其重要意義的一刻，就好象那種應(yīng)該會有一個樂隊開始演奏華麗的曲子來顯襯的重大時刻。就她自己所知，她是第一批得以踏足一個被征服世界的記錄者之一。

她轉(zhuǎn)過頭去，望向遠處的城市，將一幅全景畫面儲存在自己頭腦的記憶單元之中。在一眨眼之間，她可以將自己視野中特定的畫面以數(shù)據(jù)的方式保存起來。在這過程中，她注意到，即使戰(zhàn)斗已經(jīng)平息了幾個月之久，城市里還是有數(shù)道黑煙在升騰。



“我們叫這個行星‘六十三——十九’?！辈嫉朗窟@么說著，在她之后從門梯上走了下來?？雌饋硭坏蛙壍澜德渲盟遘k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恢復正常了。她優(yōu)雅地一讓，躲過了那依然不是很好聞的口氣。

“六十三——十九？”她問。

“這是六十三遠征艦隊所征服的第十九個世界?！蹦δ返抡f道：“雖然全面的正式歸化還沒有達成，一些憲章還需要商討批訂，伊萊克特·拉可瑞斯總督閣下也還沒能建立一個被廣泛擁戴的國會，但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里的本地人把這個行星叫做地球，但是，我的天，這可不是我們能隨便地同時擁有兩個的東西，不是嗎？而且，在我看來，這個有著誤解的稱呼，正是不久前那一切不幸的來源……”

“我明白了?！蹦_迪說著，走開了。她伸出手去撫摸著一棵樹的樹干，那種感覺，實在是很……真實。她對自己微笑著，將眼前的這一切一眨收錄了起來。在她那經(jīng)過了強化的腦海之中，一篇由若干圖像所串聯(lián)而成的敘述已經(jīng)開始成型，她將用自己的視角來講述這個故事，而第一次登陸地面那陌生的感覺將作為主題，貫穿全篇。

“真是個美麗的晚上?！辈嫉朗孔焐线@么說著，就站到了她的旁邊。他自己早先吐了個一塌糊涂的袋子則被扔在了梯子的旁邊，似乎是在期待什么人主動去替他把那袋子收拾掉。

那四個被派來保護她的帝國軍士兵反正是不會那么做的。他們身著厚大的軍大衣，戴著絨毛里子的高筒軍帽，肩挎著步槍，正熱得大汗淋漓，邁步來到了她身邊。

“奧麗通小姐？”軍官說：“他在等你?！?br>
奧麗通點了點頭，跟著他們的腳步走了過去。她的心跳開始加快，這是一件對她來說很不尋常的事。

在一周之前，她的同事和朋友——記錄者優(yōu)芙拉綈·琪樂，達成了一項任何一個記錄者都不可企及的成績。那時，琪樂本人正在一個叫做堪提茲的東部城市觀察遠征部隊的行動，而正是在那里，生還的馬羅古斯特被發(fā)現(xiàn)了。（譯注：此人身居幕僚長，在和偽帝交涉的時候，作為第二名大使前去談判，結(jié)果坐機被人從天上擊落了。）



大司戰(zhàn)的幕僚長馬羅古斯特，在他的坐機在低軌道上被擊毀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所有人認定已經(jīng)犧牲。但事實是，他通過一臺登陸艙，僥幸地活過了那場災(zāi)難。身負重傷的他一直被堪提茲城外的一家農(nóng)戶所照顧、保護著。運氣非常好的琪樂正好得以身處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場，將幕僚長身處農(nóng)舍之中養(yǎng)傷的情形拍攝了下來。那是一場轟動，琪樂那些經(jīng)過精心節(jié)選和整理的、漂亮的照片，一時間在遠征艦隊中到處流傳，被各界人員所欣賞。突然間，記錄者們再也不是那么可恨的一個事物了。優(yōu)芙拉綈，只是恰倒好處地按了幾下快門，就在記錄者的職責這一大道上走出了比任何同僚們都要遠的一步。



現(xiàn)在，莫薩迪希望著，自己也能夠有同樣的遭遇。她應(yīng)召見而來到了這里。到達地面本身就是一個已經(jīng)相當值得滿意的事實，但是，真正重要的，是召喚她的那個人。那個人親自許可了她的登陸申請，并安排了陪同的保護人員，而且為她請到了一名席德曼手下最得力的布道士隨行。

她有些無法理解這一切為什么會發(fā)生。上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他對她的態(tài)度十分粗暴無禮，她甚至在事后考慮收拾行李搭上第一班返回地球的穿梭機。



他站在樹木排列之間的一條碎石路上，正在等待著她。隨著幾個人漸漸走近，士兵們對著他身披全副裝甲的樣子露出了一臉的感嘆和敬畏。那一身閃亮白色的裝甲裝飾著黑邊，帶著馬尾型裝飾的頭盔現(xiàn)在掛在他的腰間。這是一個巨人，足足有兩米半高的巨人。



她感覺到身邊的士兵們有些緊張。

“在這里等我?！彼龑κ勘鴤冋f。于是那些大兵帶著解脫的表情后退了一步站住了。一名帝國軍的士兵可以象一雙老靴子一樣又臭又硬，但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去面對一名阿斯塔特，尤其是一名月狼，強者中最強的存在，眾多軍團中最致命的一支。

“你也一樣?！彼龑Σ嫉朗空f。

“哦，喔，好吧?！蹦δ返逻@么說著，才站住了。

“這是一次個人召見?！?br>
“我明白。”他說。



莫薩迪走到了月狼軍團連隊長的跟前。他高得不象話，讓她在仰視的時候必須抬起手來遮擋落日的光線。

“記錄者?！彼f話了，聲音低沉得象橡樹的老根

“上校，在我們交談之前，我想對上次見面中我做出的任何冒犯而道歉——”

“如果我那么在意的話，小姐，我還會將你召喚到這里來么？”

“我猜，不會吧。”

“你猜得很對。在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的話確實撥到了一些敏感的羽毛，但是我得承認，我對你的態(tài)度太過生硬了?！?br>
“我問了很鹵莽的問題?！?br>
“這是這一份直率和鹵莽，讓我思考了很多關(guān)于你們的事?！绷_肯回答說：“我不能解釋更多，也不會解釋更多。但是，你應(yīng)當知道的是，正是你大膽的提問，才導致了我今天會站在這里，這就是為什么我決定在這個時刻，將你召喚到這里。如果你們記憶者的工作風格就是那樣，我得說你做的很好?！?br>
莫薩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她遮擋在眼前的手垂了下來，而日落時最后的一縷陽光已經(jīng)不那么刺眼了。

“你……你是不是想讓我見證什么事？記錄什么事？”

“不，”他回答說：“即將在這里發(fā)生的，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但是，我想讓你知道的是，從一些角度來說，正因為你，這一切才會發(fā)生。等我返回的時候吧，等我回來的時候，也許我會將一些以前的回憶講給你聽，當然，如果你樂意接受的話?！?br>
“我感到十分榮幸，上校，我等待著你的召喚?！?br>
羅肯點了點頭。

“我可以跟著過去——”摩姆德問道。

“不?！痹吕堑倪B隊長回答。

“好吧。”摩姆德很快地說，然后退到了一邊，去研究一個小樹枝。

“你問了我一個確實值得發(fā)問的問題，由此，我才明白，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是一個應(yīng)當為之置疑的迷惑。”羅肯對莫薩迪說。

“哦，是么？你得到問題的答案了嗎？”

“沒有。”他回答說：“請在這里等候?！闭f完，他轉(zhuǎn)身離開了，走進了一個由頂級園藝家所構(gòu)建的樹籬之中，他走進綠色的外墻，消失在一道綠葉纏繞的拱門內(nèi)。



莫薩迪轉(zhuǎn)回到那些在一邊等候著的士兵面前。

“知道什么游戲嗎？”她問。

他們聳了聳肩。

她從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副牌來：“我可以教你們一種?！彼χ诹瞬莸厣?，然后開始開始發(fā)牌。

士兵們放下了步槍，聚到了她的身邊，圍在一片黃昏藍色的影子下。

“大兵哥都熱愛紙牌，”英格斯·卡卡西在她離開主艦之前，這么對她說。同時，帶著那幅微笑，將這一副牌交到她的手中。
　

第一章 四節(jié) 2


在高高的樹墻之后，是一個東瀛風格的水園，安靜地坐落在殘破的廢墟當中。那些樹墻和鄰近的樹木現(xiàn)在將天邊所有殘余陽光染出的一切顏色都阻擋在外，只留下一點點玫瑰色，與一排樹頂形狀的黑影互相映襯?；▓@之中陰暗無光，幾乎要看不清東西。

花園的布局，正中是一片巨大的方形灰?guī)r地板，被一串正方形的淺水池包圍，在那里，不知從何處引來的泉水一類的水源帶來了活水，潸潸流動著，一片又一片百合與水生花開放著。一些蒼白顏色的鬼蕨植物和垂柳點綴在水池邊上。

在高城襲擊戰(zhàn)之中，空投炸彈的轟炸將這一片地區(qū)掃過，把很多植物和灰石地面炸得粉碎。很多石板被炸得挪了位置，一些水池也由于多出來的彈坑而增加了深度。

但是那不知何處而來的泉水依然在灌溉著，將彈坑變成水池，把石板之間的裂縫填滿。

整個花園變成了一個灰暗之中映著微光的、平坦的大水池，其中，各種形狀的枝干、樹根和碎石好象大洋中的一片群島一樣散布在水中。

有些兩米見方，半米厚的仍然完整的大石板被挪動了。不是那種被爆炸所沖亂的情況，它們被搬到水池當中，連出了一條幾乎和水面持平的道路來。

羅肯踏上了那條通路，一直跟隨著它走了下去。他感到口中呼吸的空氣是潮濕的，耳邊是兩棲類的叫聲，還有晚間蚊蟲的嗡嗡聲。那些水生花朵，在黑暗中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顏色，靜靜地漂在通道兩邊的水中。

羅肯沒有感到任何懼怕。經(jīng)過改造的他是無法感到這種情感的，但是他感到了一種預期，一種讓他心跳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即將步入自己人生的一個新的階段，而他也相信，這個新的生活，有著無限的未來。自己即將在軍旅生涯上踏出意義深遠的一步，這是來的時機正合適的一步。在最近一段時間之內(nèi)，隨著大司戰(zhàn)的任命，以及遠征軍中的變化，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已經(jīng)發(fā)生了相當大的改變。在這樣的一個時刻，他本身也是應(yīng)該隨之而作出一些改變的，一個新的時代，新的階段。

他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那些開始在紫色的夜空中閃爍的星辰。一個新的時代，一個充滿榮耀 的新時代。象他一樣，人類也正在步入一個新的階段，將要成為一個偉大而崇高的種族。



他已經(jīng)來到了花園深處，周圍到處都是破損的物事和蔓延的野草。那樹墻另一面起落場上的路燈燈光，和附近城市里的光華，都已經(jīng)被相隔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太陽已經(jīng)消失了，略顯藍色的黑幕包圍著他。

道路在這里就結(jié)束了，剩下的只有池水。在他面前三十米開外，有一塊生著一叢柳樹的小小的灘岸，如同一環(huán)珊瑚礁島，那些樹在天幕下顯出參差的影子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在這里等候，但就在那時，他看到在水的那邊，在那叢樹木之中，閃過了一星光亮。黃色的、細微的火光，飛快地閃現(xiàn)，也飛快地消逝了。

羅肯邁步從石路上下到了水中。池水深及小腿。水波，看起來如同黑色的圓環(huán)，在水池中擴散著，傳播著。他開始向著那個小島的方向踱過去，希望自己的腳下不會突然冒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東西來，讓這一如此重要的時刻多出一些不應(yīng)該的滑稽鏡頭。

他還是平安來到了樹叢跟前，站在淺水里，努力朝那片黑暗中看過去。

“說出你的名字?！币粋€聲音在那黑暗當中響起來，那是塞索尼亞語，是來自他們家鄉(xiāng)的語言，也是月狼們當作戰(zhàn)斗口令的專門用語。

“我的名字是咖維奧·羅肯?！?br>
“你身負何樣的榮譽？”

“我是第十六阿斯塔特軍團的第十連連隊長?！?br>
“你宣誓效忠于誰？”

“大司戰(zhàn)閣下與皇帝陛下?！?br>
然后是一陣沉默，只有那些水草和灌木中不斷傳出兩棲生物和飛蟲的鳴叫。

那聲音再次開了口，很簡潔：“照亮他吧?！?br>
伴隨著一聲金屬摩擦的動靜，一盞提燈的罩子被拉開了，接著，一片黃色的燈火的光亮了起來。三個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其中一個人提著一那盞燈籠。

阿克西曼德，圖咖登——提著燈籠，阿巴登。

他們也都象他一樣，身穿著戰(zhàn)士的鎧甲，晃動的燈光在裝甲的表面上明亮地反射著。所有人都露著頭臉，將頭盔掛在了腰間。

“你們可以證明此人所宣稱的身份屬實？”阿巴登問道。這問題聽起來十分古怪，因為他們?nèi)齻€早就對他相當熟識了。羅肯意識到，這是儀式的一部分。

“我可以證明?！眻D咖登說：“讓光線再亮一些吧?！?br>
阿巴登和阿克西曼德各自走開，去將懸掛在周圍樹枝上的十幾盞燈籠點亮。在他們結(jié)束之后，一片金黃色的光線將幾個人籠罩了。圖咖登也就此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提燈。

三個人向前走進了水中，面對著羅肯。塔瑞克·圖咖登是幾人中最高的一個，他那惡作劇一樣的微笑似乎永遠都會掛在嘴角上。

“放松點，咖維，”他說道：“我們又不會咬人。”

羅肯對他笑了一下，但是他的心中緊張得沒什么底。這一部分是因為對方是位高權(quán)重的三個人，另一方面，他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加入的過程會是這么儀式化。

荷魯斯·阿克西曼德，第五連的連隊長，比羅肯還要矮上一點，是幾人之中身材最矮小，年紀也最青的一個。他的性格保守而又精力十足，好象是一只守門的忠犬。他的頭剃得相當干凈，涂過油劑，光滑得可以映出周圍的燈光來。阿克西曼德和其他很多軍團中的年輕一代一樣，以指揮官的名字命名，以為榮耀。但是，能夠公開使用這個名字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他憨厚的面孔上，有著一雙間隔稍寬的眼睛，和直挺的鼻梁。在一定程度上，有些重現(xiàn)了大司戰(zhàn)本人的相貌，而這兩點為他贏得了“小荷魯斯”的稱號。小荷魯斯，阿克西曼德，戰(zhàn)場上的兇犬，也是一名戰(zhàn)略大師。他對羅肯點了點頭，表示問候。

艾扎科·阿巴登，軍團中的第一連隊長，是一個高大的斗獸。他的身高介于羅肯和圖咖登之間，但是，他看起來卻比兩個人都要高。這歸功于那條在幾乎剃光的頭顱上僅存下來的一條朝天馬尾辮——每當不戴頭盔的時候，他總是用一條銀色帶套將那束黑發(fā)高高系起，好象一棵棕櫚樹一樣朝天立著，又似乎是一個王冠上的尖頂。他和圖咖登一樣，是四人組從一開始就存在的成員。他和圖咖登、阿克西曼德一樣，有著筆直的鼻子和寬厚的雙眼，有著和大司戰(zhàn)相似的相貌特征——雖然只有阿克西曼德才真正看起來有些和指揮官本人相象到一定程度。他們很可能是兄弟，一母同胞的兄弟——如果他們是普通人類的話。但是，在基因源上，在軍旅身份上，他們確實是兄弟的關(guān)系。

現(xiàn)在，羅肯也將成為他們的兄弟了。



在月狼軍團中，有時候會發(fā)生這種個體的阿斯塔特戰(zhàn)士在相貌上帶有和他們的族長相似的特征。這種現(xiàn)象有時會以改造基因的來源解釋，但是，不管怎么說，那些在相貌上反映了大司戰(zhàn)本人臉孔的人，都被認為是幸運兒，而且被稱做“荷魯斯之子”。那是一個值得驕傲的稱號，而且，看起來所有“荷魯斯之子”的晉升速度都要比其他的人快。有一點羅肯是確定的：在他之前，所有的四人組成員，都是“荷魯斯之子”。在這一點上，羅肯是獨一無二的，他繼承了來自塞索尼亞老家本來的那一副相貌蒼白、嚴峻的容貌，他是第一個以非“荷魯斯之子”的身份被選中加入這個精英團體的人。

他忍不住會想象，自己是一個憑借著純粹的能力和才華，戰(zhàn)勝了傳統(tǒng)的相貌觀念而取得了驚人成就的人——雖然他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