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異界的居民

蓋在身上的沙子沒有留下一絲縫隙，就這樣把明日香拖進地底，像是掉進了無底沼澤。

渾身上下哪怕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沙粒隨喘息擠進鼻孔，空虛的肺開始瘋狂尋找氧氣，被沙子摩擦的皮膚像火燒過一樣疼。

（好難受！）

在沙子流進忍不住張開的口中時，突然腳下一滑。

滋滋

隨流沙墜入空中的身體重重摔在巖石上。

劇烈的撞擊讓他喘不上氣，感覺心臟都要從嘴里跳了出來。

咕啊

明日香趴在巖石上拼命吐著沙子，沉滯的空氣中只有自己的喘息聲。

哈---

吐盡沙子，深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將疲憊不堪的身體仰面朝天翻了個身。

巖石的寒意滲入后背，明日香掉落的沙坑在天上留下一個小小的裂縫，眼前是一條昏暗的地道。

（得救了......）

總算松了口氣，淚水緩緩流下，這時，他看到一個蒼白模糊的生物浮在巖石的裂縫里。

它像人的靈魂一樣發(fā)出淡淡磷光，搖晃著，漸漸呈現(xiàn)出人臉的形狀，外側(cè)長長的黑發(fā)勾勒出美麗的面部輪廓。

它盯著明日香，瘦削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印在正中，一雙落寞的眼睛似乎想傳達些什么。

（亞矢。）

萎靡的身體抖了一下，它確實是在特別區(qū)被赫爾殺死的八重垣亞矢的頭。

（亞矢?。?/p>

腦中響起陌生的思念聲，亞矢的頭一下子動了起來。定睛一看，它的后腦勺上長著八只蓋著黑毛的腳。

沙沙

它像蜘蛛一樣彎著長腿爬下巖石，從巖盤上跳下來，面朝天花板露出斷面，一點點靠近明日香。

望著明日香的雙眼閃著異常耀眼的光，涌上心頭的尖叫讓明日香的舌頭痙攣起來，想逃，身體卻動不了。

“納利...”

揚起的嘴唇發(fā)出悲切的呢喃，長著剛毛的腳踩在明日香的胸前。

（我不是納利，不是...）

“我不是--！”

嘶吼響徹洞窟的剎那，亞矢的頭猛退一步，明日香的束縛感消失了。

“別過來！”

明日香跳起來瞪著它。

“納利大人...”

它悲傷地盯著明日香，退回巖石的縫隙中。

明日香注視著亞矢的頭，心中涌起對殺死她的兇手--赫爾的憎意。

這是種從未體有過的感情，與平時的心情完全不同，明日香感到一絲困惑與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但接下來，一股難以抑制的情感洪流就讓他全身熱血沸騰，驅(qū)散了所有疑慮。

（我是不會在殺掉她之前死去的...）

明日香撐著巖石站了起來，走進墻上的地道口。

挖空花崗巖層的地道被滲出的地下水浸濕，干渴難耐的喉嚨剛一接觸到水汽就刺痛起來。仔細想想，自己在離開特別區(qū)后就滴水未進。

他猶豫著把嘴唇貼在濕漉漉的巖石上，手掌突然滑了一下。

白鷺冢墓道里的粉紅苔蘚也在這里播散了菌絲，明日香本能地伸手放出念動波，手掌溢出的白色陰火砸裂巖壁，石塊飛濺，苔蘚消失得無影無蹤。

“......？”

明日香驚訝地看著露出嶄新斷面的巖石。

明日香按捺著隱隱的不安，把嘴唇貼在巖石上啜飲起來。

麻雀眼淚般的水刺激著干涸的喉嚨，食道痙攣，明日香像哺乳的嬰兒一樣吸吮著巖石表面的水。

就在他被無意吸入的巖石碎片嗆到時，洞內(nèi)響起含笑之聲。

幾個黃泉人的紅眼出現(xiàn)在地道前方。

“喂......”

明日香喊了一聲，黃泉人就拖著腳步跑掉了。

“喂，等一下！”

明日香追了上去，眼前豁然開朗，露出清澈得可怕的地底湖水面。

黃泉人爭先恐后地跳入水中，興高采烈地劃著水。

明日香在水邊停下腳步，水面分裂成兩半，一位可愛的少女從中探出頭來。

少女大概六七歲左右，像大人一樣撩起貼在額頭的劉海，用鴿子般的黑眸抬頭看著明日香。

不難想象，第一次在異界見到同類人的明日香有多安心高興，更何況是個洋娃娃般可愛的少女。

話雖如此，卻不知該說什么好。就在這時，少女突然從水里爬出來，坐在岸邊，濕漉漉的紫色貫頭衣清晰的勾勒出中性的稚嫩身體線條。

“你是誰？”

明日香好不容易才開口。

“我叫澤女，你的戰(zhàn)斗力可真不賴?！?/p>

少女微笑地看著明日香，她是在哪里看到明日香的戰(zhàn)斗呢？

“你是黃泉人嗎？”

“還以為你會覺得我是倭神族呢?！?/p>

澤女自豪的語氣讓明日香有些失望。

這個少女果然不是普通人，但相比而言，她對神族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楚。她和人類到底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弓子也是，除了超能力以外，和普通人沒什么不同。

澤女忽然站了起來，像在躲避明日香無禮的視線。

“你是來干什么的？”

明日香被直截了當(dāng)?shù)奶釂柛愕糜悬c難受。

“在找一個叫白鷺弓子的人。”

“白鷺？你是說伊邪那美大人吧？你是伊邪那美大人的什么人？”少女厲聲問道。

“是什么無所謂?！?/p>

“那不行，她是我們的主人?！?/p>

“我和白鷺是一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p>

“朋友嗎？”

“嗯 ，算是吧...”

“算了，我只是因為思金大人讓我叫你才來的?！?/p>

澤女跳進水里，只字沒提弓子的事。

“喂，站?。　?/p>

就在明日香慌忙叫住她時，水中的黃泉人抓住了他的腳踝。

無助的落水聲和澤女的笑聲在巖石間回蕩。

“你干什么！”

“想見伊邪那美大人就跟我來。”澤女笑著潛入水中。

“可惡！”

明日香深吸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冰冷的水膜蓋在臉上，藍色的湖水清澈異常，甚至能清楚看到幾十米下的巖石形狀。

等待明日香的澤女在黃泉人的帶領(lǐng)下向他招了招手，她的頭發(fā)像水草一樣飄在水中。

但此時的明日香已經(jīng)喘不過氣了，無奈轉(zhuǎn)身時，追隨明日香浮出水面的澤女用不同于外表的強大力量拽住了他的胳膊。

（干什么?。?/p>

水流進了想張口呼吸的嘴里。

“你是神族，沒關(guān)系的，直接呼吸，把水當(dāng)成空氣就行?！?/p>

澤女的聲音透過水傳到耳邊。

（別胡說了，我可不是神族。）

沖進鼻孔的水還是順著氣管流入肺中，胸口火辣辣的疼，腦中一片空白。

但沒掙扎幾下，瘋狂渴求氧氣的肺就逐漸放松下來，明日香終于學(xué)會了在水中呼吸。

簡直難以置信，他甚至覺得流入氣管的水就像一個把自己帶進瘋狂世界的可怕生物。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走吧?！?/p>

澤女像只小白鷺一樣，笑著潛入水中。

拼命跟在后面的明日香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停下劃水的手。

對岸的巖架已在不覺中逼近眼前，上面有個像章魚壺似的小巖窟，黃泉人都一個接一個的游入其中。

明日香把臉伸進巖窟里查看，內(nèi)部被黑暗所封閉，剛才進入的黃泉人也不見蹤影。摸了摸巖壁，洞穴呈急速曲線向上延伸。

下定決心把整個身子擠了進去，全身放松任憑浮力擺布。

明日香的身體像穿過產(chǎn)道的胎兒，緊貼光滑的墻面慢慢上升，柔和的光射入籠罩在黑暗中的視野，水也變得混濁起來。

鼻粘膜上粘著粗糙的沙粒，眼睛疼得睜不開，解放的血管隨水壓的下降，急匆匆地將血液輸送至全身，頭腦脹痛。

就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的瞬間，明日香沖出水面躍入空氣中。

突然眼前一亮，流進鼻孔的滾燙熱氣把肺里的水推入氣管。

咕啊

明日香感到疼痛難忍，又想潛回水中，澤女抓住他的胳膊向岸邊游去。

“真沒出息，振作點啊?！?/p>

澤女罵著喘著粗氣的明日香，把他推到岸邊的巖石上。

公平的說，明日香能在短時間內(nèi)適應(yīng)自己的新生力量實屬不易，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放棄了。

明日香滾到巖石上，把肺里的水吐得一干二凈。

“麻煩死了?！?/p>

澤女罵罵咧咧地在岸邊纖細的樹根下?lián)熘裁礀|西。

（盡說些任性的話，真是受不了。）

明日香喘著粗氣，放下重得像鉛似的手腳環(huán)顧四周，眼前是剛剛游過的黃沙混濁的大湖，湖的另一邊是廣闊的沙漠。背后隆起嶙峋的巖山，湖水向左右伸延，與盡頭的灰色天空融為一體。

除了岸邊生長的少量樹木外，沒有任何生物，盡顯一片荒涼景象。

孤身一人時的孤獨怨恨稍事緩解。

這個叫澤女的少女雖然有點狂妄自大，但她的身上還是有吸引人的地方。

（她在干什么呢？）再次看向澤女。

“你肚子餓了吧，把這個吃了?！?/p>

澤女說著，把樹下?lián)斓降陌咨珫|西捧在掌心里端了過來，是一種像剛發(fā)酵的米粒一樣的粘稠顆粒，聞起來香噴噴的。

“這是什么？”

明日香用手指捏起小顆粒，聞了聞。

“神饌，是御柳樹上結(jié)的?！?/p>

“嗯......”

他猶豫著含在嘴里，入口即化的甜味在口中蔓延。

早已被遺忘的饑餓感頓時爆發(fā)，明日香從澤女手里抓起顆粒放進嘴里。

其實澤女的解釋并不準(zhǔn)確，神饌不是樹的果實，而由寄生在御柳上的貝殼蟲體液凝固而成，產(chǎn)自中東和中國沙漠地帶，是營養(yǎng)價值較高的天然食品之一。

澤女手里的分量對明日香來說明顯不夠，他蹲在御柳樹根旁，把找到的神饌吃的精光。

好不容易填飽肚子，平靜下心情后，思維麻痹的頭腦終于恢復(fù)理性，明日香向澤女問起目前所處的地點...

“這里是宇賀山，在比良坂的背面?！?br>

澤女吃著手上的神饌說。

“弓子在這座山上嗎？”

明日香這么一問，澤女立刻不耐煩起來。

“請不要用現(xiàn)世的名字來稱呼伊邪那美大人！”

她說完，就開始爬上身后的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