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煙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便記得爹喜歡吸煙,具體的年紀我已記不太清,也許是在四歲的時候,又或是更早的年齡。模糊的印象中,他總是在飯后點上一支煙,口中吞云吐霧,本就是不是很大的屋子里,很快就如人間仙境一般云霧繚繞。
看著爹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年幼的我對此很是好奇,曾經(jīng)趁著爹不注意偷偷地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獨自一人跑到離家不遠處的山坡上細細品味著其中的味道。這時煙還沒有煙把,并非現(xiàn)在過濾嘴的香煙。當時只覺得好玩,可當自己真正嘗試了,才覺得煙味實在太苦,沒吸一口我便狠狠地將煙踩到地上,拼勁全身的力氣用腳將它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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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對煙的數(shù)量很在意,即便是丟了一支也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我家除了他吸煙之外,似乎已無其他人了。他稍一思索便會猜到是我偷拿了,只是他卻沒有點破,看見我從外面回來總是笑瞇瞇的看著我。
因為知道了吸煙的滋味,我會輕輕的走到爹的面前,一臉茫然的問他:“爹,煙就這么好吸嗎?除了苦味,我一點都不覺得好!”
這時,爹會把我抱到他的腿上,端坐在椅子上,雙手還不忘捏著我通紅的臉蛋兒,語氣和藹而又極盡溫柔的對我說道:“小屁孩兒,你才多大啊,就知道偷東西了!再有你偷啥不好,非得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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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好奇的問道:“爹,你咋知道我拿了你的煙?”爹剛想回答,坐在一旁的娘滿臉怒氣的說:“煙就好比你爹的命,他一天可以不吃飯,但一天不能不吸煙!”
“哪有這么嚴重,就是習慣了,有的時候越是心煩就越想吸!”爹好像一直都是這么說。
娘瞅了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吞噬了一般。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腳步卻是絲毫沒慢,徑直走到爹的身邊,右手擰著我的耳朵狠狠地說:“果兒,誰讓你偷著吸煙的。小小年紀,我讓你不學好。長大了,怎么得了?”
我耳朵一陣鉆心的疼,連忙哀求道:“娘,松手啊,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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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見我一臉痛苦的樣子,趕忙將娘的手撥開,兩只手輕柔著我的耳朵,滿是擔心的不停說道:“果兒年紀還小,把耳朵擰壞了會影響聽力的。”
“就你兒子金貴,擰一下就聽不見了?我小的時候,不知道讓他姥娘擰過多少次,也沒見影響聽力!”娘笑著看了我一眼,用剛才擰過我耳朵的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
對于娘的話,爹依舊是微微一笑,很少有反駁的話語。從我記事開始,記憶中爹和娘多是在這平凡的生活瑣碎里慢慢沉淀出夫妻間最真摯的感情。
那時爹還很年輕,他雖個子不是很高,但身體比較消瘦顯得很有精神。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再配上一身灰色的中山裝,在村子里也算得上一枚帥小伙。與他年齡相仿佛的男生大都吸煙,也許在那時的農(nóng)村吸煙是一種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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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上小學還是在本村,每每下午放學回家,我大都會將家中羊圈里的山羊放出來,牽著為首的一只老母羊跑到家附近的山坡上去放羊。我家有好多地就在這山坡陽側(cè),爹和娘春忙時大都會在田地里起壟,插上自家育的紅薯苗,然后用雙肩挑著滿滿的水慢慢的澆灌。
有時,伴著夕陽的晚霞,我會看到爹用他那堅實的臂膀挑著水桶,一步一步吃力的走在山路上。老家的山路上到處都是堅硬的石頭,爹穿著單薄的布鞋負重前行。落日余暉下,他的身影顯得很是悠長。
水是從我家的水坉里抽上來的,從我家到這山坡的田地有一段距離。我之前從未覺得它遙遠,就在看到爹的身影那一刻,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條路竟是如此的漫長。許是爹走的有些累了,遠遠地我看見他慢慢放下肩上的水桶,靜靜地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從上身的衣兜里拿出那個貼身保管的煙盒,用左手的兩個手指輕夾著一支煙緩緩地放在嘴里,右手卻早已將火柴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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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農(nóng)村打火機還不常見,村子里大都是用火柴生火做飯。爹點煙自然也是用這種火柴,他靜靜地坐在石頭上,口中不時地的輕吐著煙霧。也許這對爹來說是一種難得的享受,田間繁重的勞作也只有吸煙的時候,疲憊的身體才得到零星的舒緩。
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一陣酸楚。爹的這支煙好像吸得很慢,慢到時間仿佛都在此刻靜止。自此之后,我好像再也未這樣認真的看爹坐在山坡的青石上吸煙。有時我會懷念,懷念這一種溫暖而又親切的感覺。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似乎離開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多,而與爹在一起坐下來閑聊的日子卻越來越少。
也許是從我讀初中開始,家里的負擔似乎變得沉重起來,不光是我學費還有生活費用的增加,更多的還是家中的各項開銷和農(nóng)村人情世故的禮尚往來。在我的印象中,爹好像在我讀書中之前從未外出打過工,而在小學的時候,村子的小賣部里已經(jīng)有過濾嘴的香煙了。只是爹很少去買,除非家中有客人來訪,或者爹要去旁人家求人做事,爹才會花上2元錢買上一盒大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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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時候,爹是卷煙吸的。我讀書時的作業(yè)本有好多都遭了他的毒手,娘曾語重心長的勸爹把煙戒掉,我也從健康生命學的角度來講述吸煙的危害性??傻蠖际禽p輕的搖頭,總是笑著說:“這都多少年了,說戒怎么能輕易戒掉?”
我知道爹也不是單純的為了吸煙,也許是他的心事太多了,為了這個家還有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記得高考結(jié)束的那三個月里,我有時會和爹娘一起去山上摘花椒。爹摘得累了的時候,還是會坐在樹蔭下吸上一支煙。
這時,我會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默默地看著他卷煙的熟練動作。只見他從衣服的褲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塑料袋,袋子里乘著一小半袋煙絲,和煙絲混在一起的還有幾打窄小的白紙。我記得上初中的時候,爹卷煙用的是好一些的煙葉,如今卻已換成了更為便宜的煙絲。
爹輕輕撕了一張白紙放在左手,右手卻抓了一小撮煙絲放在紙上。右手食指在紙上上下滑動,目的是為了讓煙絲分布的更均勻些。然后卻是左手的拇指與食指夾住煙紙的下方,右手拇指和食指左右轉(zhuǎn)動,沒過一會兒便成了成品煙的樣子。
當?shù)瓿伤慕茏鞯臅r候,他會習慣性的將煙遞到我的面前,我回頭看了一下還在不遠處摘花椒的娘,終究是堅定的搖了搖頭拒絕了。爹笑了笑沒有言語,用打火機輕輕點燃了煙,口中又是一陣煙霧,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依稀還是許多年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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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讀大學的時候,家中的日子似乎比以前更為艱苦了。偶爾給娘打電話的時候,她說爹有一段時間把煙戒了。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激動了很長時間。只是后來爹還是沒能把煙真正戒掉,慢慢的又重新開始吸了起來。
也許是我讀大學之后,爹這個從未出去打過工的人竟跟隨著村里的同齡人一起外出了。大學四年了,他有時在青島,有時在北京,有時在臨沂,不同的地方卻一樣的獨孤。這種感覺在我大學畢業(yè)之后,一個人在海邊城市生活的日子里,有著極其深刻的感受。
大學四年的日子里,我很少回家。到了周末或是寒暑假,我大都是去做兼職。用自己瑣碎的時間賺一點生活費,希望能給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節(jié)省一點開支。偶有節(jié)假日回家,我還是會用打工賺來的錢給爹買上一兩條便宜的煙,我大都在娘不在的時候偷偷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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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看到自己兒子給他買的煙,臉上顯得很平靜,似乎早已沒有了我小時他初為人父時的那種急躁。而我此刻不經(jīng)意間才發(fā)現(xiàn)就在這不知不覺間,歲月的流逝中,當年爹的滿頭青絲已漸漸變成白發(fā),曾經(jīng)風華的他臉上已布滿了皺紋。
我的心微顫了一下,有一種難以名狀的酸楚。爹將我手中的煙接了過去,隨便便放在了他床頭的小柜子里。口中卻淡淡的說道:“我還是吸煙絲吧,這么多年都習慣了!你買的煙,等到有人來咱們家,或者左鄰右舍有公事的時候送給人家,可以頂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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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爹的話,我才明白也許從曾經(jīng)的某刻開始,煙已經(jīng)成為爹的一種陪伴,在他勞累的時候吸一支可以解乏,在他外出打工的時候吸一支可以派遣寂寞,在我求學期間想我的時候吸一支可以聊以慰藉。
如今我已畢業(yè)多年了,在工作的日子里,沒幾個月我都是會郵寄一些好一點的煙給爹。雖然我知道他平時不舍得吸,但我還是希望在他想我的時候吸上一支煙。因為這是他遠離故鄉(xiāng)兒子的思念,也是一個不曾盡過太多孝心的兒子的一點愧疚的補償。也許此刻,爹可能正在吸著我給他買的煙,而他正在思念我這個遠隔父母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