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愛為何物

愛麗絲的一天始于清晨，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望向四周，房間很暗，因為窗簾全部被拉上了。她還沒習(xí)慣這種生活方式，但還是強迫自己離開了床，剛剛梳理完長長的頭發(fā)，換好衣服，這時房門敲響了，她帶著疲憊的聲音說了句“進來吧”，于是那門吱的一聲打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年。

“哈拉?！?/p>

那被叫做哈拉的少年皮膚白皙，仿佛長久未見日光，與之相對地卻有著一頭太陽似的金發(fā)，深色的眼眸注視著凌亂的床鋪，然后他說：“我只是順便，你剛起來？”愛麗絲只是點了點頭，踱步到靠東的窗邊，雙手握住窗簾，停了一秒便一下子朝兩邊拉開。

“喂……！”少年想要沖過來，但看見地面上的陽光不禁停下了腳步。清晨熾熱的陽光如火一般傾瀉了進來，愛麗絲忍不住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感受著肌膚上的炙烤，被遮住的視野一片鮮紅。就這樣足足有十秒，然后她猛地拉上了窗簾，小口喘著氣，室內(nèi)仿佛比之前更為昏暗。

“你怎么每天都要這樣……”少年看著愛麗絲發(fā)紅的皮膚，似乎有些心疼地說，“這根本沒必要。”

“沒關(guān)系?！睈埯惤z只是平靜地說。她從哈拉身邊經(jīng)過，走向了門邊。

“他們起來沒？”

“……女孩只有卡莉兒，在做早飯。還有布里安和羅斯特，他們今天有工作，已經(jīng)去城里了?！?/p>

“是她啊今天?！?/p>

“……那我走了，注意一點，今天太陽很辣?！?/p>

愛麗絲點了點頭，和哈拉分開后，穿過長長的走廊，下了樓梯，來到了廚房，從深處傳來了食物的氣息，聞起來像是雞蛋，沒人對雞蛋有意見，看來今天餐桌上不會聽見抱怨了。廚房里的人影注意到了進來的愛麗絲。“您起來啦，愛麗絲小姐！早上好！”她的聲音開朗到蓋過沸騰的油，即使如此，手卻仍沒有閑下來。

“就快了，再等一會兒吧！”

“辛苦你了，卡莉兒?！?/p>

“真是的，沒什么辛苦的啦，一周才兩天罷了?！?/p>

“其他人都只有一天啊?！?/p>

“我是自愿的嘛，您不也是兩天么？而且布里安他們還要去城里工作，我這都算輕松的啦。”卡莉兒一邊流暢地回答著，一邊熟練地翻動煎鍋里的蛋餅，發(fā)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有幾滴油濺到了圍裙上，她便“哎喲”一聲往后退了一小步。

“呵呵，那今天就麻煩你了?！?/p>

“好嘞！”她興高采烈地答道，“對了，今天我想帶幾個人去城里一趟。”

據(jù)卡莉兒報告，正廳的墻壁出了些裂紋，她今天計劃到城里去采購一些裝修材料，修補工作主要在下午進行。對此，愛麗絲只是說“注意安全”。

“我會讓其他男孩子們來幫忙的！”卡莉兒這么保證道，于是愛麗絲也就沒多說什么，她離開了廚房，來到正廳，那一面墻上果然有了些新的裂痕，不過在她看來沒有卡莉兒說的那么嚴(yán)重，這本就是有些古舊的建筑了，事到如今再多添幾條皺紋也沒什么。

愛麗絲一邊如此想著一邊推開了正廳的大門，來到了外面，春日清晨的風(fēng)對于常人來說有些清冷，不過愛麗絲一點都不在意。走出了一段距離后，她回頭望向建筑，由于陰影，那磚頭砌成的墻面帶著些許暗藍色，下半部蓋滿了爬山虎深褐色的藤蔓，只是綠色尚不顯眼，建筑的邊緣被金色包裹，那正是太陽的顏色。

這是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教堂，坐落在C城近郊，不過因為人跡罕至而荒廢已久，正對西面，背朝日出，左右的圍墻外有著較大的空地，更遠(yuǎn)處則是密集的白樺林，此時尚值春季，樹上的新芽和嫩葉漸漸多了起來，林間鳥鳴四起，生機盎然。如今，這座無人問津的教堂已經(jīng)不再具有原本的主要功能，不過作為福利設(shè)施的職能被保留了下來，而它目前唯一的主人——愛麗絲，站在陰影中注視著這座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建筑。

……

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起床了，早餐過后，卡莉兒把幾個人叫到了正廳，把墻壁上的裂紋指給他們看：“今天的課暫時不上了，上午你們得和我去城里一趟，把裝修用的材料買回來?！?/p>

“不會吧，我才不想去。”其中一個十二歲左右的男孩不滿地叫道。

“不要抱怨，羅德！你該學(xué)學(xué)洛菲，可是自愿的?！?/p>

“我就要！城里太遠(yuǎn)了，又沒意思！而且房子又沒倒！”

從稍遠(yuǎn)一點的走廊上經(jīng)過的幾個女孩，則是一臉好奇地看向這邊，卡莉兒又在教訓(xùn)不聽話的孩子了。羅德大聲爭辯著，旁邊有兩個較大的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一開始就沒有反對，只是有些尷尬地看著他，都不出聲，大概是不想被卷進去。他們很清楚這樣的爭吵持續(xù)不了多久，因為卡莉兒總是有辦法。

“就是要在每倒的時候防患于未然！這可是愛麗絲小姐的房子，如果出了事羅德你能負(fù)責(zé)嗎！”

“呃……”聽到那個名字，男孩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你們只是幫忙搬點東西而已，好嗎？”卡莉兒的語氣又突然從激烈轉(zhuǎn)為和藹，這是她的拿手好戲，讓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無話可說的魔法。

“好吧……太狡猾了，卡莉兒。"過了許久，羅德才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來。

"嗯，很好。"卡莉兒笑著，溫柔的聲音叫人實在是難以抱怨。

"每次都拿愛麗絲姐姐當(dāng)擋箭牌?！?/p>

“我只是尊敬她。”

“切。”

“好啦，都沒意見的話去準(zhǔn)備一下，十分鐘后在這兒集合！”卡莉兒一臉?biāo)实嘏牧伺氖?，催促著其他人，等他們都消失在走廊后，也向著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卡莉兒的房間在靠近樓梯的一端，她卻沒有在自己門前停下，而是徑直走向了最里面的一間房。

離門口還有幾步之遙時，房門忽然打開了，從中走出來的是愛麗絲，她看到卡莉兒便問：“怎么了？”

“……是今天吧，愛麗絲小姐。”卡莉兒表現(xiàn)地有些緊張，但還是捏了捏拳，抬起了頭。

“但今天不是要修補墻壁嗎？”

“我不要緊的！”卡莉兒抬起右臂轉(zhuǎn)了幾圈，以顯示自己無需被擔(dān)心，繼而又覺得不夠似的，小聲說道：“而且哈拉也需要啊?！?/p>

“……我知道了，進來吧。”愛麗絲說著，轉(zhuǎn)身走進了房間，卡莉兒也跟了上去，然后那門便緩緩地合上了，沒有發(fā)出任何響聲。

等到卡莉兒把她那原本的中袖連衣裙換成長袖，回到正廳時，幾個孩子已經(jīng)到齊了。

“哦，羅德，卡莉兒姐姐來啦?！?/p>

“你換衣服好慢！”羅德一看見她就遠(yuǎn)遠(yuǎn)地喊道。

“抱歉抱歉，弄得有點久啦?！笨ɡ騼哼€是雖然有些歉意，但還是露出一副爽朗的笑容。其他人也沒多說什么，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從教堂到C城，一段遙遠(yuǎn)而又曲折的旅程，林間開辟出的道路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泥土的地面略微潮濕，印著兩排不太清晰的腳印，似乎有什么人在早晨走過。三男兩女如同郊游般，羅德和另外兩個男孩一路小跑在前面，偶爾停下來說些什么，卡莉兒陪著洛菲不緊不慢地跟著?？ɡ騼簺]有催促誰，雖然此行并非漫無目的，但也不是十萬火急，對于他們這些離開父母的孩子們來說，享受現(xiàn)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走著走著，樹林漸漸稀疏，城鎮(zhèn)的樣貌也顯現(xiàn)出來。C城是一座規(guī)模非常小的城鎮(zhèn)，和其他地區(qū)來往很少，屋頂都披著紅瓦，在周圍樹林形成的綠海中有如一團格格不入的火苗。孩子們中的許多原本都出身于此，但包括卡莉兒在內(nèi)，無論來多少次都還是感覺有些陌生。城里街道上的人們并沒有對這群小孩和女人組成的團體投入什么關(guān)注，他們一路來到了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裝修材料店。

“歡迎……這不是卡莉兒嗎，好久沒見你來了，近來還好嗎？”材料店的店主還是和往常一樣，熱情地打著招呼，雖然嘴上不說，但這讓卡莉兒倍感欣慰。

“你好啊，伍德先生。我今天是有些事……”

……

“喂！克羅斯，給我過來！”

男人聽到喊自己名字，趕忙應(yīng)了一聲“來了”，便來到了前臺，“有啥事，伍德先生？”不過作為店主的伍德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轉(zhuǎn)向了店內(nèi)的客人。

“這小子是克羅斯，我上個月新雇的人，今天就交給你使喚了！”

“這……謝謝你的好意，但這還是有點過……”

“沒事沒事！他雖然有點喜歡多管閑事，但還算是個好青年！”伍德說著，使勁地拍了下愣在原地搞不懂狀況的克羅斯，逼得他上前了一步。

“你也給我打個招呼！”他小聲吼道。

“呃……你們好，我叫克羅斯……”他心不在焉地打量了一下站在眼前的客人，是個非常年輕女孩，梳著馬尾，看上去比自己小一些，二十歲左右，給人一種樂觀開朗的印象。身后有個較小的男孩和一個女孩，店外門口還站著兩個男孩，不過，他的視線稍微往下移，看到了那個女人手上的繭，便立馬肅然起敬，又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好！我的名字叫克羅斯·圖菲爾?！?/p>

“你好，圖菲爾先生，我是卡莉兒?！迸⒂卸Y貌地沖他笑了笑。

“克羅斯，你今天給我去幫忙裝修。”伍德對他說道。

克羅斯問：“那么是在哪？”

“呃……我都說了不用……”卡莉兒還在推辭，但伍德沒有理會。

“東邊城外，你知道那有個教堂吧?！?/p>

“……”

聽到“教堂”這個詞，卡莉兒整個人明顯怔了一下，這被克羅斯偶然看在了眼里。東邊城外有一座教堂，他雖然從未去過，但知道那里經(jīng)營著孤兒院，也從街坊鄰居那聽到過一些不好的傳言，當(dāng)然，只是針對教堂本身，而不是這些孩子，不過這女孩如此推辭，也許正是因為這個。

“沒事的，卡莉兒小姐，我不會在意的！”克羅斯的態(tài)度忽然來了個大轉(zhuǎn)變，熱情地說道，讓卡莉兒都吃了一驚。伍德先生在后面一邊苦笑一邊嘆著“又來了”，不過克羅斯才不去理會那些。

“我不是那意思！”卡莉兒有些急躁地爭辯道，但克羅斯就是個頑固不化的人，他說：“回去的路上很遠(yuǎn)吧，別看我這樣，我還挺有勁的。”

就這樣來來回回，最終卡莉兒還是拗不過他，只好妥協(xié)，并挖苦道：“看來伍德先生說得一點不錯。”不過她依堅守底線：“只要幫忙送到門外就夠了。”克羅斯也覺得強人所難繼續(xù)深入不好，便嘴上同意了，但對那座教堂反而更加在意起來。

狹長的林間小徑上，偶爾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稀疏的鳥鳴?？肆_斯畢竟是身強體壯的魁梧男性，大件的材料幾乎全給他包攬，一路上氣都不喘一下，以至于洛菲什么都沒拿，就這樣有些呆呆地跟在后面，克羅斯偶爾會感覺到視線，回過頭去和她四目相對時，洛菲卻馬上看向別處，他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在想什么，就問：“怎么了？”

“……”結(jié)果洛菲卻躲到一旁的卡莉兒身后去了?？ɡ騼罕阈χ卮穑骸八窃谙胧裁磿r候才能和你一樣給大家?guī)兔δ亍！?/p>

“哈哈，等你再過幾年就行啦！”

克羅斯這么說著的時候，眾人拐過一道彎，便突然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一片空地躍然眼前，在那不遠(yuǎn)處聳立著一座孤零零的教堂，被矮墻所圍，墻壁上覆蓋著爬山虎，仿佛空地中央的一顆巨樹，屋頂上的紅瓦在陽光下也熠然散發(fā)著火一般的生命力。

等走到能看清細(xì)節(jié)的距離，無論是墻壁上的磚，還是屋頂?shù)耐咂?，都披著和風(fēng)霜雨雪搏斗的戰(zhàn)痕，不僅沒有要倒塌的意思，反而給人一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可靠感?？肆_斯對這座教堂的所在位置有所疑慮，但依然配合著孩子們的節(jié)奏，進入了教堂陰影的庇護中，刺眼的陽光一下子消失了。這時，卡莉兒停了下來。

“就到這里吧，請等我一下，圖菲爾先生。”她說完，招呼男孩們小跑到了院門口，把東西都放在地上?？肆_斯站在原地，越過那矮墻可以看到院內(nèi)有小孩在嬉戲。

其他孩子放完東西就進去了，而卡莉兒很快折返了回來，對克羅斯伸出手：“給我吧，多謝。”克羅斯雖然還想繼續(xù)幫忙，但約定就是約定，于是把手上的木板交給了她。卡莉兒接過去的時候稍微踉蹌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穩(wěn)穩(wěn)接住了，克羅斯倒是看得膽戰(zhàn)心驚。

“這么沉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笨ɡ騼盒÷曊f，就在她往回走的時候，教堂那緊閉的門發(fā)出沉重的響聲，打開了，看到從中走出來的人，卡莉兒和克羅斯同時愣住了。

卡莉兒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慌張地喊道：“愛麗絲小姐！現(xiàn)在不行……！”但她抱著沉重的木板無法迅速行動，于是回過頭來觀察著克羅斯的反應(yīng)，而克羅斯并未注意到這點，他只是呆在原地，目光無法從那個走出來的女性身上移走。

那名女性一眼看到了克羅斯，她下了臺階，朝著這邊走來。“辛苦了，卡莉兒?！甭牭剿f話，卡莉兒慌慌張張的，半天擠不出一個字，只能任由對方從自己手上接過了東西。那位女性并不比卡莉兒高多少，但卻仿佛很輕松就托住了，然后沿著原來的路往回走遠(yuǎn)。克羅斯仿佛忘了自己的存在，不知不覺已經(jīng)邁開了步子，追著那個身影向前走去。

突然，一雙手?jǐn)r在了他面前。

“我們說好就到這里的，圖菲爾先生！”

克羅斯瞟了一眼，卡莉兒看上去有些生氣，原以為那只是客套話，現(xiàn)在看來卻可能有什么更深的緣由。即使如此，他根本沒在意她，他的視線越過卡莉兒落在那位女性的背影上，直到她走進大門。

“哦，哦……不好意思?！边@下克羅斯才回過神來，抱歉似地說道。看見他停下來，卡莉兒的神情也放松了些。

“該忙的也都忙完了，今天多謝了，圖菲爾先生?！?/p>

“不用客氣啦。話說回來，剛才那位是……？”

“……”聽到他的問題，卡莉兒一瞬間皺了眉頭，但馬上又恢復(fù)了，只不過這會兒，她似乎多了份警惕，“……愛麗絲小姐是這兒的所有者?！?/p>

“還那么年輕就……真是了不起啊?！?/p>

克羅斯說著些毫無意義的話。

“圖菲爾先生，恕我冒昧。在你眼中，愛麗絲小姐是什么樣的？”回過神來，卡莉兒已經(jīng)拋出了這樣的問題，這讓他再一次對自己的內(nèi)心確認(rèn)起來。方才那位女性的身影始終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少女的外表和成熟的氣質(zhì)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現(xiàn)，克羅斯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女性。

“呃……我認(rèn)為她……很有魅力?！笨肆_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思緒被占據(jù)使得他只能敷衍搪塞。不過卡莉兒對他的回答倒似乎沒有什么意見，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似地說：“我知道了……好啦好啦，您可以回去了，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她滿臉笑容地催促著，于是克羅斯也不便久留，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只是，也許他自己也沒料到，即使身體走遠(yuǎn)，他的心卻再也無法離開。

翌日，一個晴空萬里的午后，克羅斯·圖菲爾身著更加整潔的服裝，手捧一束鮮花再次站在教堂的門前。如果是以前的他，對自己這樣做定會感到無比驚異，但昨夜他已經(jīng)再三確認(rèn)過自己的想法，這驅(qū)使他來到此處。

他瞥眼望了望，教堂周圍沒有人，和昨天比起來略顯寂靜，古舊的建筑在陽光下顯得越發(fā)莊嚴(yán)。克羅斯敲了三下門，沉悶的聲音在院內(nèi)回響，就這么過了急不可耐的十幾秒，門后終于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大門緩緩開啟了一人之寬，開門的是卡莉兒，她看見克羅斯后睜大了眼睛。聽到克羅斯說明來意后，她驚訝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減緩，但隨后她就說：“實在抱歉，愛麗絲小姐現(xiàn)在不見外人，請您回去吧?！蹦鞘呛妥蛱焱耆煌恼Z氣，那排斥和警惕的情緒甚至仿佛擴散到她周圍的空氣中。但誰叫他是克羅斯，對自己決定好的事，哪怕是一絲希望他也要抓住。

“那就這樣吧，至少請你把這個帶給她?！笨肆_斯把那束花強硬地遞了過去。

“這么硬來可沒有女孩會喜歡。”卡莉兒有些不滿地接了過去。

“總比見都見不到強吧?！?/p>

“……”卡莉兒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接著就嘆了一口氣，“哎……我會幫你轉(zhuǎn)告的。”

“多謝了！等你的好消息！”

門外的克羅斯突然興奮起來，卡莉兒不得不把門關(guān)小了點。

“這下您可以回去了吧，我還得給孩子們上課呢?！闭f完這句話后，她就自顧自地把門關(guān)上了，并且里面還穿來了上鎖的聲音。克羅斯呼出一口氣，雖然沒有受到熱烈歡迎，但該傳達的也都傳達了，帶著這種想法，他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滿足地離開了。

……

“愛麗絲小姐同意了?！笨ɡ騼簩υ俅吻皝淼目肆_斯說，“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明明幾乎不見外人的?！彼膽B(tài)度比之前稍微緩和了一點。于是克羅斯如同被國王召見的平民一般，懷著忐忑的心情第一次邁進了教堂的門。

教堂的正廳已經(jīng)被改造成了方便活動的空間，多余的長椅全部拆除了，現(xiàn)在只有幾張大桌子和椅子，似乎是完全舍棄了作為宗教設(shè)施的職能，不免讓人感覺有些褻瀆，但克羅斯也沒有什么信仰，無傷大雅。跟著卡莉兒穿過正廳盡頭左側(cè)的小門，他來到了一段走廊，走廊的一側(cè)沒有墻壁，通向室外，準(zhǔn)確的說，是這座建筑的中庭，從外面甚至看不出來有它的存在。

卡莉兒無視了一旁的樓梯和廚房而繼續(xù)前行，行至走廊中段，克羅斯看到了中庭草坪上的花圃，便問：“愛麗絲小姐喜歡花嗎？”

“不算很喜歡，你看?！?/p>

順著卡莉兒的手指看過去，他發(fā)現(xiàn)了在那片金黃色中有一團異軍突起的紅色，那正是此前自己帶來的那束。

“呃……”

雖然沒能被裝點在花瓶里是個遺憾，但克羅斯也不敢奢求什么。

“這些花是你種的？”

“是啊，因為我很喜歡花。之前也有人建議種些茉莉花，不過現(xiàn)在花期沒到?！笨ɡ騼鹤咴谇懊妫床坏剿谋砬?，也聽不出她的語氣，仿佛在機械地說著早已準(zhǔn)備好的回答。克羅斯也無問題可問了，他來這里只有一個目的，那之前的時間在他看來實在是異常漫長。

穿過長廊最里頭的雙扇門，是一個大房間，房間內(nèi)的布置克羅斯已經(jīng)記不清了，那個人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但他還是稍微用了幾秒讓自己平靜下來，畢竟欲速則不達。

“愛麗絲小姐，他就是之前說的……呃……克羅斯·圖菲爾先生?！?/p>

愛麗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的胸前掛著有些銹跡的十字架墜飾，與教堂倒是很相配，克羅斯覺得她無論是氣質(zhì)還是外表，都與迄今為止見過的女性相異。那纖細(xì)的手臂，實在看不出蘊含著能夠輕松舉起木板的力量。那深邃的眼眸看著自己，卻又仿佛凝視著更深的層面。那似笑非笑的臉上，嘴角仿佛掛著虛幻的弧線?？肆_斯回過神來，但她并沒有笑。

"下午好……呃，miss……"

“就叫愛麗絲，沒有姓氏。”愛麗絲只是很普通的提醒他，但對克羅斯來說卻是第一次與這個人對話。

“下午好，愛麗絲小姐。”

那種滿足感充盈著他的全身。

……

那之后，城里關(guān)于教堂的傳言，都被克羅斯給無視掉了。他們說那是個不吉利的地方，這在克羅斯看來完全是胡說八道，那里甚至可以說是最為寧靜祥和的勝境。他依舊一有時間就去那兒，在工作的閑暇之余，在茶余飯后。不過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他的意中人似乎總是很忙，自從第一天會面以來，他們就沒有正經(jīng)地說上過話，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理由。每當(dāng)這種時候，克羅斯要么去和孩子們攀談，要么被卡莉兒帶著參觀教堂，有時他還會給教堂幫一些忙，不知不覺，他倒是和那些孩子們打成了一片，而且似乎是因為愛麗絲的態(tài)度，卡莉兒也很歡迎他。

但克羅斯的目的終究不是這樣，他可不是為了和孩子們玩鬧才來這兒的。從初次見面過了大約十天，克羅斯終于忍不住了，他把卡莉兒約到了教堂中庭的草坪上。

卡莉兒還沒來，午后的太陽被教堂一邊高高的屋頂阻擋著，中庭內(nèi)有留半邊的陰影，克羅斯走進了有陽光的區(qū)域，比起陰暗的地方他更喜歡這里，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有些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旁邊的花圃上，自己帶來的那束花，雖然花期已接近尾聲，卻一點不輸其他同伴們拼命地綻放著，這讓他再次對卡莉兒的技藝感到敬佩。

不一會兒，從樓上傳來了關(guān)門聲，卡莉兒走進了長廊，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咋啦，怎么板著個臉？”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克羅斯站的地方走來，陰影中的她仍然顯得很陽光?！昂⒆觽兛上矚g你了?！?/p>

“我就開門見山了?！笨肆_斯絲毫沒有被打動。他說：“愛麗絲小姐是在躲著我嗎？”

卡莉兒剛剛半只腳踏進陽光，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為什么你會這么認(rèn)為？”

“難道不是嗎？”

“……”卡莉兒沉默著，轉(zhuǎn)身走到了庭院邊上的一把長椅旁，坐下了。

“坐嗎？”她說。

克羅斯只是搖了搖頭，接著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心意?！?/p>

“我當(dāng)然知道。”卡莉兒立刻回答，“只是我不支持。愛麗絲小姐一年到頭都呆在這里，我當(dāng)然希望能有人減輕她的負(fù)擔(dān)?！?/p>

“那為什么……”

“但是不行，比起我的想法，我更加尊重她的決定！你以為她為什么會讓你一個外人進來？她為什么會讓我?guī)闶煜み@里，帶你去見孩子們，你難道會不知道？你說她在躲著你，你是故意裝傻？”

卡莉兒的臉上泛起怒意，一連串的質(zhì)問把克羅斯說的啞口無言，他站在原地，感到身上的陽光漸漸熱了起來。盡管如此，她仍然繼續(xù)說著。

“一開始我也很吃驚，但這些事想想就能明白。愛麗絲小姐在這里已經(jīng)五年多了，除了我們這些年紀(jì)大的，這里的孩子很少能和外界接觸，學(xué)習(xí)也都是我們負(fù)責(zé)的。而你給她創(chuàng)造了這個機會，她還沒有閑到把時間浪費在別的地方。說到這個地步，你也該懂了吧。”

克羅斯站在原地，一時發(fā)不出聲，而卡莉兒就這樣坐著，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復(fù)。

“這……不就像是……”他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卻沒繼續(xù)說下去，因為那后面的話，他不想說出口。這簡直就像是自己的感情被利用了一般，他實在是不想這么認(rèn)為。

“這是她親口說過的？”克羅斯讓自己的語調(diào)平靜了下來，整理著自己的情緒。

“不，但我認(rèn)為就是這樣?！笨ɡ騼旱恼Z氣頗有自信，讓人難以懷疑。

“即便如此，如果是這個原因，這兩者并沒有什么沖突吧？我還是……”

卡莉兒看到克羅斯的樣子，嘆了口氣?？肆_斯不明白她為何要這樣。

“我很不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圖菲爾先生?！边@會兒她的表情已經(jīng)沒了怒意，相反地卻表現(xiàn)出一絲無奈，“我說過，我尊重愛麗絲小姐的想法?！?/p>

她說：“如果剛才還只是我的主觀推測，那接下來就是鐵打的事實了?！?/p>

克羅斯仔細(xì)聽著她的話。

“愛麗絲小姐……她的眼里已經(jīng)有別人了。對她來說，那個人不會是你?！?/p>

這卻是他最不想聽的。

“……什么？”克羅斯感到背上一陣燥熱難耐，“你說什么？”

“我是說，她已經(jīng)有中意的人了?！?/p>

“……”

克羅斯后退了幾步，坐到了庭院另一側(cè)的長椅上，那是一把陽光下的長椅，木頭的熱量隔著衣服涌了進來，但他似乎感覺不到，只是靠在那里，目光停滯在一旁的花圃上，那金黃色顯得格外耀眼。

這樣坐了不知多久，陰影轉(zhuǎn)過的角度已經(jīng)明顯可以感覺出了，這時克羅斯猛地正坐了起來。他看向?qū)γ妫ɡ騼喝匀蛔谠幫?，似乎是不想把自己就這樣扔在這兒，這讓他有些感動。

卡莉兒看到他起來，說道：“冷靜了？”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我認(rèn)為有必要讓你知道。”

“如果你是想讓我放棄，我不會。我明說了，無論愛麗絲小姐是怎么看我，我的想法都不會變?！?/p>

克羅斯畢竟還是那個克羅斯，那個不會因為一些阻力就放棄的人。就像給卡莉兒幫忙搬材料一樣，他這次也依然堅持著。

卡莉兒似乎已經(jīng)料想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她說：“……也罷。我歸根結(jié)底，還是希望愛麗絲小姐能夠幸福，如果除了那位，你也能做到的話，也不錯。”

“……”他原以為卡莉兒會千方百計地阻止他，但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這再一次刷新了他對卡莉兒的看法。

“一周后，我會想辦法讓愛麗絲小姐和你見一面。如果你要說什么的話，就趁那個時候吧?！?/p>

“真的？！”克羅斯如同收到生日禮物的小孩一樣，激動的心情溢于言表。

然而，就像是為了提醒他，卡莉兒繼續(xù)說道：“但是，我希望你能為自己的話負(fù)責(zé)。你要是讓愛麗絲小姐傷心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p>

那是他迄今為止見到過的，卡莉兒最為認(rèn)真的表情，這段話背后隱藏了多少真相和愿望，他也許尚未明白。

那天克羅斯和卡莉兒暢談許久，離開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教堂正面的墻壁，從早晨的藍灰色變成了橘紅。希望七天之后的天空如今日般晴朗，克羅斯打心底如此想道。

……

一周的時間快如眨眼，克羅斯這期間一直沒有登門拜訪，直到今天才再次站到了教堂的門前。下午的天氣并沒有預(yù)想中的晴朗，云層叆叇，太陽如一團發(fā)黃的棉花，朦朦朧朧的?？肆_斯和院內(nèi)玩耍的孩子們打過招呼，便敲響了那扇進過許多次的門，這次他知道，意義將完全不同。

“愛麗絲小姐在里面等你。”開門的仍舊是卡莉兒，她這次什么也沒說。

克羅斯跟著她穿過中庭旁的走廊，目的地他已經(jīng)有數(shù)了，和第一次與愛麗絲見面的地方相同，這一次緊張讓他沒有東張西望。

卡莉兒停在了門口，說：“接下來你就自己上吧，我去照顧孩子們了。”

“謝謝你。”克羅斯道謝過后，卡莉兒點了點頭，就朝著正廳走去，克羅斯目送著她，這也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當(dāng)卡莉兒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便轉(zhuǎn)過頭，敲了敲門。

愛麗絲還是和第一次正式見面時相同，虛幻的笑容、生銹的首飾似乎已經(jīng)是她給克羅斯的標(biāo)準(zhǔn)印象。

寒暄過后，克羅斯就開門見山地談起了自己的感情。這是他七天以來得出的結(jié)論，拐彎抹角絕對無法傳達自己的想法，這同樣也是愛麗絲給他留下的印象。給虛幻以真實，他談起了自己如何對她一往情深，他談起了自己如何因她的冷漠而失落，他談起了孩子們，談起了卡莉兒，這次，他終于有勇氣和機會說出口了。

愛麗絲靜靜地聽著，他說了很多，但最后，她只是平淡地說：“我們不合適?！笨肆_斯早料到她會這么回答，也知道她并非只是隨口一說。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同意見我？”

“難道不是你想要見我嗎？”

“……”

不知不覺，自己的話鋒總是被她避開，克羅斯深吸了一口氣。

“……好吧。但是為什么你說不合適？”

“……”

愛麗絲沉默以對，似乎沒打算解釋，于是克羅斯擅自繼續(xù)著話題。

“是因為那個人？”

這是克羅斯認(rèn)為最有可能的原因。出于尊重，卡莉兒沒有透露那人的名字，但在隨后的了解中，克羅斯極不情愿地認(rèn)識到了，在與那個人交談時的愛麗絲是多么的不同，連卡莉兒都這么說，那就已經(jīng)是確切無疑了。

愛麗絲稍微歪了下頭：“什么意思？”但她不可能不清楚，在克羅斯看來，她從未否定或認(rèn)同自己的話。

“抱歉，我擅自打聽了一點?！?/p>

愛麗絲聽罷并沒有顯得特別吃驚，大概她也猜到了是誰透露的這些，她說：“那么，你打聽到了什么？”

“雖然有很多，但我最在意的還是，那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音信了吧。”

“我也以為會是這樣，不過他幾個月前才來過呢?！睈埯惤z表情柔和地說道，“只是忘了些東西。”

“也就那么一次?！?/p>

“……沒錯。”她似乎在用余光注視著窗外的什么東西。

“都這么多年了，連消息都沒有，為什么要執(zhí)著于他？我實在是無法理解。”看著她那陰晴多變的態(tài)度，克羅斯稍微有些急躁起來，只要一提起那個自己從未見過卻成為了阻礙的男人，他就有些爭強好勝之心，甚至嫉妒到咬牙切齒。聽到克羅斯這句話，愛麗絲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他身上，只是他還未察覺到變化，仍舊自顧自地說了那番話。

“他到底做過什么，值得你這樣等他？”

愛麗絲猛地站起身來。與此同時，克羅斯身后的門似乎傳來了轉(zhuǎn)動把手的聲音，這讓他嚇了一跳而趕緊回頭，但什么也沒發(fā)生，門依舊緊閉。不同的是愛麗絲，她面帶慍色地說：“你在懷疑我的想法嗎？”

“……呃?！笨肆_斯一時有些發(fā)愣，他沒想到她會因為這件事而生氣。他說：“我還以為你從不表露感情?！?/p>

“我只是不愿讓負(fù)面感情影響了我想做的事?！闭f完，她重新坐了下去，繼續(xù)說道：“你也許不知道，這是一度失去，又重新找回的想法。這一次不會再被時間沖淡?！?/p>

這份感情在她心中的分量或許比自己想的更重，這讓本就困難重重的道路變得似乎更加荊棘密布，但同時，愛麗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他，那嚴(yán)峻的神色還是第一次見，她對自己持有的感情的態(tài)度終于不再是可有可無，即使那是壞的方面——這樣的想法讓克羅斯進一步感到悲喜交加。

懷著最后一絲希望，他拋出了問題：“那份感情……和我對你的感情是同樣的嗎？”

盡管卡莉兒申明了很多次，但他還是想聽聽她的親口回答，即使那會是自掘墳?zāi)埂?/p>

“不盡相同，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和這些孩子們在一起，我確實有所改變?！?/p>

克羅斯不明白，她為何要提到孩子們。

“難道我不能和他一樣嗎？”克羅斯掙扎著，“只要你說，我也可以改變！”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后，愛麗絲幾乎是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不。你和他不同，只有他，和所有人都不同?！比缓螅@句話就如同一把利劍，刺中了克羅斯那根最為敏感的神經(jīng)。這是赤裸裸的比較，就像是徹底否定了他，說他不如那個人。他明白自己的確沒做什么能讓愛麗絲看得上的事，那也是因為她的心思難以琢磨，但只要她肯說，給自己一個機會，他斷然不會讓她失望。

然而，她就連這一絲希望也要捏滅?？肆_斯不禁喊出了聲。

“為什么？！相信我，我可以！”

“……”

愛麗絲沉默了很久，這期間克羅斯也不敢吭聲，應(yīng)該要讓她好好考慮。

靜默的房間內(nèi)，光線仿佛更加暗淡了下來，平常偶爾可以聽見的孩子們的嬉鬧聲也似乎停了下來。這時，愛麗絲終于抬起頭來，她的表情，仿佛下了什么決心。

“……好吧?！?/p>

這是克羅斯最想聽到的話語，愛麗絲仍然看著他，他的眼里漸漸亮起了光。

成功了？

成功了嗎？

他一遍遍地問著自己，仿佛身在夢里。

“把手伸過來?！睈埯惤z站起來說，克羅斯毫不猶豫地那么做了。

“謝謝?！边@話是克羅斯自己說的。

只見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這是第一次，這些天來，他在這里經(jīng)歷了太多的第一次，而這些都與她有關(guān)，是她所給予的。那感覺不到任何粗糙的手，實在難以想象她管理著整座教堂。愛麗絲把他的胳膊拉了過去，緩緩地用另一只手?jǐn)]起克羅斯的袖管，這有些怪異的行為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以至于下一個瞬間——

“呃??！什……”

克羅斯還沉浸在那鮮明的觸感中，突然一陣劇痛促使他叫出了聲，趕緊看向那痛楚的源頭。

他一時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因為那個痛苦的源頭和幸福感的源頭重合在了一起。

“什……什么……你這是？！”

愛麗絲咬著他的小臂內(nèi)側(cè)，在她咬住的地方正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熱量，擴散至克羅斯的全身。隨著劇痛，他感到手有些發(fā)麻，想要掙開，可手臂卻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死死定在那里。

“你做什么？！”克羅斯用上全身力氣向后拉扯，這下愛麗絲終于放開了他，與此同時劇痛也退下去，慣性使他后退了好幾步，碰倒椅子，直到背撞在墻壁上。他面色蒼白，大口喘著氣，還沒來得及整理頭緒，先看向了自己手臂，他不得不用上另一只手，把那條麻木的手臂給抬起來。

“……”看到的一瞬間，克羅斯屏住了呼吸。兩個鮮紅的血孔留在自己的手腕處，刺破皮膚，其程度之深仿佛要貫穿自己的手臂，但血卻不再流出來。他猛抬起頭，只見愛麗絲站在原地，用一種復(fù)雜的表情看著他，那深邃的眼眸，現(xiàn)在克羅斯看清楚了，是血一般的鮮紅。

不，他一直都看的很清楚。無論是那罕見的雪白長發(fā)，還是紅寶石般的眼睛，亦或是那白皙的皮膚，每一樣吸引著克羅斯的東西，他都從未忘記，他本應(yīng)該早些察覺到。他的聲音漸漸顫抖了起來：“不、不對……你……不可能是……”

愛麗絲就那樣死死盯著自己，這讓克羅斯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無法再說下去。

“這是真的?！币粋€聲音插了進來。克羅斯聽過這聲音，只是從未在意。同時，旁邊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有著一頭亮金發(fā)，克羅斯記得他，他的名字叫做哈拉，幾乎從不和孩子們一起玩，總是呆在自己房間內(nèi)，只有偶爾才能見到他和愛麗絲在一起的樣子。克羅斯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著和愛麗絲一樣的眼睛。

哈拉走到了愛麗絲的身邊，說：“我也是?！比缓笏裁匆矝]做，仿佛只是為了增加愛麗絲的可信度。

被兩個人看著的克羅斯感覺已經(jīng)快呆不下去了。他對愛麗絲的感情毫無疑問是貨真價實的，但此刻有一個更大的阻礙擺在面前——不，與其說是阻礙，不如說，那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將整個世界割裂開來。為什么偏偏是愛麗絲？他一遍遍在心里問道。

“你等的那人……也和你們的同類嗎？”

“他是人類?！?/p>

“那么那些關(guān)于孤兒院的傳言……是因為你們？”他問。

“我想并非如此，那些傳言在我來之前就有了?！?/p>

說到孤兒院，克羅斯忽然想起了什么，是那些孩子，他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就是卡莉兒的面孔，那個開朗大方的女孩，其次是洛菲、羅德……一張張臉龐在他腦海中閃過，而此刻面前站著兩個異類。

“得……得趕緊讓孩子們……”他跌跌撞撞地轉(zhuǎn)身朝著門移動，不禁說出了所想的事。到了門邊，克羅斯慌慌張張地轉(zhuǎn)動門把手，卻怎么也拉不開，這才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上了鎖。

“不準(zhǔn)把這件事告訴孩子們?！睈埯惤z的語氣之強硬，是這些天來克羅斯從未聽到過的，“如果你還珍惜自己性命的話?！?/p>

“……”赤裸裸的威脅，這的確像是它們會做的事。

“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們沒打算傷害他們?！睈埯惤z語氣一轉(zhuǎn)，又變回平時那種柔和的腔調(diào)。但恐懼和悲傷等各類感情已經(jīng)占據(jù)了克羅斯的心頭，在人們心中，有些東西是根深蒂固的。

“不會傷害？一個吸血鬼……在說什么鬼話？我絕對不會被你所蒙騙！”克羅斯幾乎嘶吼地說出這些話，這是第一次，他感到無助和悲痛，即使是得知愛麗絲在意其他人時，他也沒有過這種想法。

然而，無論是被誤解的委屈，還是謊言被拆穿的不滿，在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跡象。她反而是迄今為止首次露出了笑容，有些落寞、無奈的笑。盡管克羅斯并不知曉這笑容的含義，盡管克羅斯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他仍然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直到她說了這么一句話。

“你果然和他不同?！?/p>

這句話讓他明白了，這笑容并非是為自己展現(xiàn)的。

……

克羅斯終于走出房間，帶上門，來到了走廊上，空無一人，天色已晚，盡管時間上和七天前離開時相比還要早一些，但由于陰天，光線反而更加暗淡，以至于走廊里亮起了壁燈。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中庭的草坪上，反而像極了黃昏時的色彩?？肆_斯這會兒有機會四處望望了，但他只看了看花圃，先前自己帶來的那束花已經(jīng)不見了，大概是因為枯萎而被卡莉兒移走了吧，花圃又變回了毫無瑕疵的金黃色，只不過這會兒在光線渲染下顯得有些黯淡。

孩子們大多都在正廳，是克羅斯離開的必經(jīng)之路，卡莉兒也在那里?？肆_斯和他們道別，孩子們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和天真，但由于愛麗絲的警告，他不得不守口如瓶，所以也沒有多說什么，就這樣徑直穿過正廳，開了門走出去。就在他關(guān)上門離開的時候，還未走出幾步，身后的大門又重新打開了，他回頭望去，站在那兒的是卡莉兒。

“圖菲爾先生……？”卡莉兒似乎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我像是有事的樣子么？”克羅斯停了下來，自嘲般地說道。他自然知道卡莉兒問的是他的精神方面，但對克羅斯來說，自己還能完好地站在這里已經(jīng)是萬幸了。

“……這樣啊，凡是都不容易啊?！笨ɡ騼合氡貜乃谋砬橐呀?jīng)看出了結(jié)果，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繼續(xù)說道：“總感覺有些對不住?！?/p>

如果她知道真相，還能夠這樣安慰自己嗎？克羅斯不禁想道。

“你沒做錯。你也沒說錯……我的確不適合去追求她?，F(xiàn)在夢已經(jīng)醒了?！?/p>

美夢總是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回憶起來卻覺得無比痛苦。

“我這么說過？……算了?！笨ɡ騼阂膊辉冈僬f更多來戳弄他的傷疤了，她沉默了一會之后，只是問：“你還會再來嗎？”

對這個問題，克羅斯沒有立刻回答。愛麗絲和哈拉之前一直待在那間房里，現(xiàn)在不知道出來沒有，但有那兩個人在的地方……

“應(yīng)該不會了吧，我沒什么要來的理由了?！笨肆_斯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

“這樣啊……”可能是為了那些孩子，卡莉兒看起來有些失落，不過她馬上就恢復(fù)了笑容，“但你應(yīng)該還在伍德先生那兒工作吧？”

“是啊。”

“那我們有需要的時候，還是會去找你的?！笨ɡ騼赫f。

克羅斯想，她實在是個好女孩，無法告知她真相讓自己更加于心不忍，但是說出來也無法保證他們的安全，只能作罷，再考慮更好的辦法。

“行啊，想來就來吧……隨時歡迎?！笨肆_斯說。至少，自己還能提供一個安全的地方。

……

克羅斯回去后，好幾天都沒有出門，但最終還是做了決定，快馬加鞭地趕往了自己打工的地方，把這件事就這樣告訴了伍德，再藉由伍德，報告給了城里駐守的部隊。

“你確定嗎？白發(fā)紅眼？是長這個樣子嗎？”部隊的隊長指著桌上的畫像問克羅斯，那是一副根據(jù)克羅斯的描述所作的，愛麗絲的肖像畫，十分接近克羅斯的印象。他給出肯定的回答后，還展示了自己被咬過的手臂，隊長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

“錯不了……就是她……就是她！”隊長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什么……？”克羅斯一時沒有理解他的話。

“艾莉絲維特?！标犻L說出了那個名字，那應(yīng)該就是愛麗絲的真實身份了，但克羅斯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感覺有些陌生。隊長繼續(xù)補充道：“她殺了那么多人，沒想到還會再次出現(xiàn)……雖說吸血鬼這些年來安分了很多，竟然會在這種地方……”

克羅斯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但隊長仍然很堅決，他已經(jīng)知道了教堂的事?！罢媸钦砂伺_燈照遠(yuǎn)不照近，孩子們必須被保護起來?！彼麛蒯斀罔F地說，立即召集起了手下，仿佛已經(jīng)沒有克羅斯什么事了。被排除在外的克羅斯有些不快，況且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預(yù)期，形勢變化太快使得他來不及反應(yīng)，他說：“但是愛麗絲……艾莉絲維特對孩子們很友好啊，孩子們也很親近她……這是不是有點快……”

“那只是演戲。”隊長立即說道，他的話語鏗鏘有力，毫無疑惑，“你已經(jīng)知道她是吸血鬼了，為什么還替她說話？”

克羅斯聽罷突然停下了。自己這是在為吸血鬼說話嗎？難道自己的心里對她還是沒有放下嗎？不，吸血鬼終究是吸血鬼啊，無論做什么表情，臉永遠(yuǎn)是那張臉。

在他思考的時候，其他人已經(jīng)商量著得出了結(jié)論。

……

“——就是這樣。他把事情抖了出去，人類后天凌晨就會來了?！惫瓉淼搅藧埯惤z——艾莉絲維特的房間內(nèi)，這么說道?，F(xiàn)在距離那個時間還有二十多小時。

“這樣……看來不得不離開了吧?！彼@得有些失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哈拉想到了兩個可能性，要么是因為和孩子們的分別，又或者是為自己的選擇后悔。不管怎樣，他都想好了要說的話。

“我早說過，你的溫柔會毀了你所珍視的東西?！?/p>

艾莉絲維特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這是我自己選的，只是現(xiàn)在得出了結(jié)果?！彼芷届o地接受了，接著又仿佛像是自言自語：“果然，還是操之過急了……特拉夫，這么做到底對不對？”

她又說了那個人類的名字。盡管哈拉到現(xiàn)在都不是很喜歡人類，但對于那個叫克羅斯的人，唯有一句話他深有同感：“他到底做過什么，值得你這樣等他？”他從未對那個男人有任何了解，自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他還沒有傻到把這話說出來，畢竟有個傻子已經(jīng)這么做過了，結(jié)果也顯而易見，哈拉可不想這樣。所以他說：“沒關(guān)系，還有我在?！?/p>

之后，哈拉從愛麗絲的房間出來，下樓梯時，迎面遇到了一個男孩，他認(rèn)識這個孩子。

“哈拉哥哥。”男孩叫了他。

“怎么了，找愛麗絲小姐嗎？”

男孩搖了搖頭，哈拉看見他的手里拿著一個東西，那是個閃閃亮亮的十字架，是哈拉本來有些厭惡的形狀，但艾莉絲維特總是掛著一個十字架掛飾，他也就漸漸地不那么排斥了。

“這個，能幫我給愛麗絲小姐嗎？”男孩舉起了十字架說道，“我看見愛麗絲姐姐有個類似的東西，但已經(jīng)生銹了，所以我用圖菲爾叔叔拿來的材料做了個新的?！彼瓷先ビ行┎缓靡馑肌?/p>

“你自己做的？那可真是了不起。”哈拉故意說，“不過禮物這種東西還是要自己親自送才有意義啊。”

“呃……可是我找不到時機，愛麗絲姐姐太忙了?！?/p>

“嗯——那么這樣吧，明天晚上，趁她睡覺的時候偷偷放在她房門口，給她個驚喜如何？”

明晚，那是艾莉絲維特能留在這里的最后時間。

聽到這句話，男孩忽然兩眼放光：“是這樣??！哈拉哥哥真是聰明！”他似乎是決定好了，道謝之后就拿著十字架回自己房間去了?！白Ｄ愠晒λ统鋈?。”哈拉朝他的背影喊道。

哈拉回到自己房間，收拾了一下東西，這時有人來敲門了，應(yīng)答之后，進來的是艾莉絲維特。

“以防萬一吧，明晚之前就動身。”她說。

……

凌晨，涼風(fēng)習(xí)習(xí)，樹木遮住了月亮，林間漆黑地伸手不見五指，幾十個人打著最低限度的燈，沿著克羅斯所指引的道路，來到了那座教堂前?？肆_斯也在，沒有了樹林的遮擋，月光下，教堂的輪廓清晰地呈現(xiàn)在了眼前，只不過窗戶黑乎乎的，一片死寂，和白天大相徑庭。

他們先是繞著教堂轉(zhuǎn)了一圈，確認(rèn)沒有其他可以離開的路徑后，便圍住了教堂的正面。

“我知道這對孩子們來說是難以忍受的離別，但吸血鬼必須被驅(qū)逐。”

副隊長召集了一些人，告訴他們?nèi)グ押⒆觽儙С鰜?。“但是不要傷到他們。”他這么吩咐道，于是大約二十來人便朝著教堂靠攏去，翻過了圍墻，隨即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克羅斯透過院子的柵欄門看著這些人砸破玻璃闖了進去，雖說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即使是吸血鬼在的時候，也沒有如此褻瀆過這座教堂。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不愿去想象接下來的場景。

不出幾分鐘，教堂的大門猛地被推開，有三個人影跑了出來，他們本來沖著院子出口跑著，但是看到克羅斯這邊的人便立馬掉頭跑向了旁邊，然而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他們便被好幾個追出來的人圍住了。雙拳難敵四手，盡管掙扎了一番，他們最終還是被人強行帶向了這邊。

克羅斯看不下去了，他坐了下來，看著地面，然而，一個聲音卻讓他不得不去面對。

“圖菲爾先生……？”那聲音過于熟悉，以至于克羅斯不禁抬起頭來，在如此近的距離，借著月光，他可以看清了。

被帶過來的人是卡莉兒，就在他的面前。她頭發(fā)凌亂，衣服也是胡亂搭配的，看到克羅斯在這兒，一時呆住了。但過了幾秒，她就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朝著克羅斯快步走來。

“你做了什么??！”她怒不可遏地大吼著，要不是有人及時拉住了她，也許她會一拳揍在克羅斯臉上，那樣他反倒更輕松。即使這樣，她也全然不顧阻攔，使勁地把身體朝克羅斯拉扯，甚至抽出一只手來，抓住了他的領(lǐng)口，接著克羅斯感到一股強烈的力道，把他向著卡莉兒拽了過去，幾乎要到貼著臉的距離。

卡莉兒死扯著克羅斯的領(lǐng)口不放，他也沒有任何反抗，他不敢那么做，不敢直面卡莉兒。

“我……很抱歉，但是……”克羅斯感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什么但是！你……你！”卡莉兒打斷了他的辯解，但馬上又由于憤怒而語塞，然后她吼道：“我絕不會原諒你！”

“這房子里有吸血鬼在！”這次是周圍的人替克羅斯在解釋，“就是這座教堂的主人，她是吸血鬼啊！”旁邊一直不肯說話的兩個男孩一下子愣住了，他們也是被強行帶過來的，看上去和卡莉兒一般大。

“吸血鬼又怎樣！”但是卡莉兒立馬轉(zhuǎn)頭回?fù)?，“她就是愛麗絲小姐！至少她讓我們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克羅斯心頭一震，緊接著，她又馬上回過頭來看向他，幾滴眼淚從眼角落了下來，克羅斯從未見過這堅強的女孩哭泣的樣子。

“趕走了愛麗絲小姐，你以為你就是英雄了嗎？！你……”

她還想說些什么，但大人們不再給她機會，強行拖著她離開了，但是她的話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克羅斯心中。隊長來到了克羅斯身邊，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別在意，他們還只是孩子，不明白吸血鬼有多可怕?！彼f。

“……”克羅斯聽著，卻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說，這聲音對他來說好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這時，其他較小的孩子也陸續(xù)被帶了出來，他們不像卡莉兒那樣，而是害怕地幾乎不敢反抗，經(jīng)過克羅斯身邊時，甚至還一臉驚恐地問：“克羅斯叔叔，發(fā)生了什么？……愛麗絲姐姐呢？”

但克羅斯無法回答他們，只有一旁的隊長用和藹的聲音說道：“沒事兒，孩子們，跟著大人們，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的?！?/p>

當(dāng)所有的孩子都被送走后，副隊長走了過來報告：“所有孩子都已經(jīng)確保了，但是沒有發(fā)現(xiàn)那兩個吸血鬼的蹤跡?！?/p>

“逃走了啊……但是至少孩子們安全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标犻L說。

“不能把空無一人的教堂放著不管，沒準(zhǔn)吸血鬼還會回來?！?/p>

“你說怎么辦？”

“……燒掉吧，等天亮的時候。不知道吸血鬼在這兒留下了些什么，但火焰永遠(yuǎn)是對付它們的最好辦法。”

副隊長的話讓克羅斯抬起了頭，他震驚于這個決定，但也沒有反駁，愛麗絲不在，孩子們也不在，現(xiàn)在這座死氣沉沉的教堂留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盡管如此，他對這種如此褻瀆、蹂躪這里的決定還是從心底里有些不滿。最后，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教堂最后一眼。

然而接下來他卻無法冷靜，因為那位隊長說：“不好意思，讓你來做這種決定。”

“沒關(guān)系，你是我們的領(lǐng)袖，不能讓你扮黑臉。”

這讓克羅斯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站起來，揪住了隊長的衣領(lǐng)，大吼道：“你TM別說的好像是什么崇高的犧牲一樣！真正動手的人……背黑鍋是你的那些手下好嗎！”

隊長一臉驚異地看著他，隨后用更強的力道甩開了他的手，說：“你說什么鬼話呢？還有別的辦法？別說了，高興點，這可是大功一件?！?/p>

克羅斯后退了幾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自己也很明白，沿著這條路走到最后，必然會是這種結(jié)果，而將事情引導(dǎo)到這條路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孩子們的離別、褻瀆的決定、教堂的毀壞，他自己才是導(dǎo)致這一切的人。

他回想起了在他離開時，他與愛麗絲最后的對話。

那時，愛麗絲叫哈拉打開了門鎖。

克羅斯說：“你們放我離開，可就沒法像剛才一樣約束我了?！?/p>

“由你來決定。”愛麗絲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似乎既懷念，又惋惜，克羅斯當(dāng)時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為什么不現(xiàn)在殺死我？”

“因為我不想?！毕啾扔谥澳＠鈨煽傻脑?，她這會兒變得直截了當(dāng)。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已經(jīng)沒必要知道了?！?/p>

而在卡莉兒說了那番話之后，他現(xiàn)在明白了，愛麗絲將決定權(quán)交給了自己，這本是最后的機會，但他完全沒有相信她，而是選擇了站在理性這一邊，背棄了自己曾有的愛。燒毀教堂，這的確不是唯一一條路，而告訴他這些的正是卡莉兒，她那些所謂孩子的天真不成熟的話，正昭示著另一條道路，對他來說如同當(dāng)頭一棒。

愛麗絲曾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展現(xiàn)了笑容，這些笑容不是為自己展現(xiàn)的，因為她說了“你不是他”。但是如果，只是假設(shè)……當(dāng)愛麗絲告訴他自己是吸血鬼，并把選擇權(quán)交給他時，如果自己做出的是別的選擇，如同她口中的“他”那樣，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呢？

不久，天剛剛泛白，人們便借著晨曦的掩護，燃起了大火，所幸有這片空地，不會波及周圍的樹林?；鹧鏌o情地吞噬著一切，如朝陽洗刷著已不存在的黑暗，爬山虎的嫩葉迅速卷曲、潰爛，正如克羅斯的心那般。想必中庭那卡莉兒精心呵護的花圃，也難以幸免吧。事到如今還想著這些，克羅斯感覺自己似乎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這已經(jīng)不可能了，正如他自己所說，夢已經(jīng)醒來。美夢總是如白駒過隙，在回味的時候，那里只會有無盡的苦澀，然而，誰又愿意醒來？人們還在討論孩子們今后的安排，而克羅斯已經(jīng)聽不見他們的話了，沒有人察覺到，他朝著熊熊燃燒的教堂緩緩走去。

隨后，伴隨著空氣中燒焦的花瓣，在分不清是火光還是陽光的金黃色中，新的一天就這樣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