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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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別就是十年。

最早離開的是窮小子盧修斯，那會兒是庫勞的領主來征兵，因為庫吉特人正大舉越過雪嶺侵擾維吉亞的邊境。兩年后，身為貴族少爺的蓋爾也遵照家族長老的安排，成為了維吉亞射手學院的一名學員。

“你知道的，老兄，明天我將要動身到日瓦車則，給新兵蛋子們當箭術教練了；”蓋爾轉頭問身后的盧修斯，他早已蓄起了一頭金發(fā)，扎起的辮子有如一縷飄逸閃亮的馬尾，“你把我?guī)У竭@片該死的樹林里干什么？”

“馬上你就知道了，而且要大吃一驚?！北R修斯湛藍的眼珠子依然透著少年時的調皮和真摯，只是顎骨變得分明了，更顯得硬朗起來。

“噢，老天爺，原來是這個地方！都長得這么高了！”蓋爾一聲驚呼，指著一顆大樹上被笨拙地刻上的靶子，當年跟他們齊頭高的靶心，現在隨著茁壯的樹干升到了有兩人高之處。“怪不得你讓我把弓箭也帶上?！?/p>

“告訴我，你在這么多年里都見識了什么？”蓋爾一邊搭話，一邊解出木匣中的弓和箭；那是一把用最上等的黑檀木做的戰(zhàn)弓，弓背被維魯加產的鋼鐵加固，并綴以銀質的精美修飾，弓弦費了三頭健壯的成年雄麋鹿的筋腱制成，即使是在弓箭大師輩出的維吉亞，這把弓也絕對稱得上精妙絕倫的藝術品。

“還是你先說吧，我的蓋爾導師?！倍R修斯取出了用幾塊舊布裹著的長弓，與黑檀戰(zhàn)弓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弓把一看就是本地的木材，弓弦粗細不勻，大概也沒什么準頭可言。

蓋爾瞅了一眼老朋友的弓，為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而盧修斯卻一臉淡然。

“沒什么，我開始花了五年時間摸懂了所有弓的脾性，獵弓、短弓、長弓、游牧弓、戰(zhàn)弓，還有些你該沒有聽說過，每種弓都可以在三百步外命中靶心?！鄙w爾雖然盡量表現出平和的語氣，但是眼神里難掩他的傲氣。

“然后我選擇了戰(zhàn)弓——你知道，就是這把，又是五年：豪雨、暴雪、風沙、黑夜，所有你可以在卡拉迪亞碰到的最糟的天氣；舉盾、俯臥、高懸、馬背，所有你可以想象的最艱難的情況；”蓋爾只看了一眼樹上高高的靶子，面朝著盧修斯說話，隨手拉起弓弦，抬手放箭，“最后我在肄業(yè)測驗里打破了射手學院的記錄，那些老頭子頒給了我一個金指環(huán)，來跟其他學員的銀指環(huán)區(qū)別開來，你懂的，第一名嘛?！?/p>

倒刺箭應聲不偏不倚地釘在了靶心，金黃色的尾羽顫抖不已，簡直就是賞心悅目的表演，盧修斯見狀也一邊點頭一邊鼓起掌來。

“漂亮！這事我聽說了，你們家不是把這枚金指環(huán)小心地供起來了嘛？”盧修斯也抽出了自己的箭矢，慢慢地抬起手臂，“不過我還沒去親眼看過，好像是在你房間的壁櫥上吧？”

“沒錯，待會兒回去我?guī)闳タ纯催@小玩意兒吧。”蓋爾走到盧修斯身邊，正要給他指導指導，“我是習慣用三指法拉弓的，但你喜歡用拇指和中指也沒問題；左臂伸直，右臂可以放松一些，對，瞄準就可以放了。”

盧修斯的箭矢并沒有中靶，甚至連樹干也沒射到，而是直直地往樹后的村子飛去。

“還不賴吧？”盧修斯對蓋爾笑笑，就像當年那個少年頑皮的臉。

“不賴?！鄙w爾也報之以一個勉強的微笑，“嗨，雖然年輕的時候你打獵比我厲害，可我好歹也跟弓箭打了十年交道，還是能在這方面給你些經驗吧。好了，跟我說說你自己吧？”

“算起來，我可以說跟我的弓也有多年的交情了吧——沒錯，這把弓就是我在剛入伍時領到的?！北R修斯看著蓋爾攀到樹枝上取下他的倒刺箭，開始將自己的弓箭重新包裹，“第一場仗是在依斯摩羅拉堡，把企圖圍城的庫吉特韃子趕跑了，那一仗很干凈，我們只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兵員。

“這之后幾年又是大大小小無數場戰(zhàn)役，因為后援不足，我們一直只是在抵御庫吉特人的侵襲，無力把他們從維吉亞的邊境徹底清除?！北R修斯已經把東西收拾好，又看著蓋爾小心地將他的弓箭收入匣中，“國王好不容易騰出手來，領著大部隊趕來增援，而我們的領主也一口氣進軍到草原的腹地。

“沒料到國王見此方的壓力減輕，便調轉馬頭領著大部隊奔向另一邊正如火如荼的戰(zhàn)事。領主收到消息，也馬上命令我們后撤，但庫吉特人早就得知了這個情報，數倍于我們的敵人玩兒命似的將部隊一直攆到兩國的邊境，最后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北R修斯一邊訴說，一邊跟蓋爾走出了樹林。

“彈盡糧絕的我們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而后方又是一陣箭雨，眾人均被流矢擊中，眼看是逃不掉了，便拔刀準備死戰(zhàn)到底。我將附近射偏的箭矢揀起，對來敵射去，其他人也紛紛效仿，射過來的敵箭又馬上要用光了?！北R修斯和蓋爾回到了村子的路口，家家戶戶的炊煙已然裊裊升起。

“我靈機一動，一刀砍斷了腿上的庫吉特箭，將這斷箭瞄準了對方領頭的騎手，那該是一名貴族吧，竟一下子命中了他的眼睛。受傷的貴族以為維吉亞的援兵到了，便下令撤退，騎兵們在夜幕中向草原遁走了。再后來，我選擇了回到村子里，重新當回一名獵人?！北R修斯說完，二人正好站在蓋爾家那扇鐵柵門前。

“這個故事不錯，你可以告訴你的兒子，然后再告訴你兒子的兒子。”蓋爾聽罷，滿臉寫著驚疑，“我說，不來我家看看嗎？就是那個金指環(huán)?！?/p>

“算了吧，我怕惹得你尷尬。要不等你從日瓦車則回來吧?！北R修斯只是再次留給蓋爾一個少年時的笑容，便朝自己家那扇柴扉走去。

蓋爾還在疑惑為什么盧修斯說讓自己尷尬，直到發(fā)現自己房間的窗戶被穿透，一尾長箭恰恰正中壁櫥上那枚金指環(huán)的圈中。

（本篇改自老滾5《美德的金緞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