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一個篇章到這里就完結了，我叫它逢魔篇。存貨差不多發(fā)完了，之后我就寫一章發(fā)一章啦。不過我是個懶狗。

“愛宕！你，背叛我？”

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定定地立在飯綱山議事大堂那代表著尊貴地位的高臺上，對著階下一名青年怒目而視。這兩人身后都有巨大的漆黑翅膀，那老者就是飯綱山的鴉天狗大將——飯綱三郎，而那陰森不可近的青年人就是，或曾經(jīng)是飯綱三郎的副手——愛宕太郎。

飯綱的眼神逼得愛宕不敢抬頭，但是他仍然壯著膽子沖飯綱說道：“退位吧，飯綱，外面已經(jīng)全是我們的人了。我愛宕太郎保證不對你的家眷出手?！?/p>

飯綱怒極反笑：“呵！奸賊，你以為聯(lián)絡了鞍馬山，就能——”說到一半飯綱突然大駭，指著愛宕，指尖微微顫抖，“葛葉……原來是這樣！你們把葛葉怎么樣了？”愛宕聞言露出奸計得逞的得意笑容：“你說那只白狐貍？別想了，再負隅頑抗，就送你這老不死的下去和她團……”

還沒等愛宕放完他那厥詞，飯綱三郎一擊葉術就將他打飛，直直地撞到大堂緊閉的大門上。愛宕猛噴一口血，打心眼里感到恐懼，他驚覺自己還是低估了老家伙，即使沒有他的白狐搭檔在側，也能僅憑這種基礎法術就把自己壓得死死的。

“啊——快開門，進來??！”愛宕顧不得體面地叫起來，砰的一聲大門被撞開，無數(shù)精英殺手涌了進來，他們之中少數(shù)是飯綱山上出的內(nèi)鬼，一半是愛宕以俯首稱臣為代價換來的鞍馬山援軍……

三百年前的那天傍晚，幕僚愛宕太郎發(fā)動對大將飯綱三郎的反叛，在此之前他已設法圍殺了飯綱的白狐謀士葛葉，從而削弱飯綱一半力量，再以大量兵力圍攻。飯綱孤軍奮戰(zhàn)半時辰，殺紅了山頂一片，終于在圍攻下力竭戰(zhàn)死。

愛宕終于如愿坐上了大將的位置，將山名更改為愛宕山，但代價是愛宕山向幾十里外的鞍馬山稱臣獻土。愛宕繼續(xù)展開肅反，卻不知怎么十分婦人之仁地承諾不會對飯綱家族動手。他一面說一面做，暗中除掉飯綱家族的青年翹楚，杜絕他們再度崛起的可能。

星霜荏苒，世間已經(jīng)鮮有人記得愛宕山曾經(jīng)名叫飯綱山。

直到多年前一天夜里，繁星漫天，飯綱家族的宅邸中降生了一個女孩。

隨著她漸漸長大，冠絕天下的法術天賦在她身上展露出來。族內(nèi)一致認為，這個孩子極有可能帶領飯綱家族——這座大山曾經(jīng)的主人走向復興與輝煌，據(jù)一名老人說，她的資質足以繼承飯綱三郎本人創(chuàng)造的“飯綱之術”，甚至將其超越。這個女孩開始被秘密撫養(yǎng)，整個家族進行著對她的嚴密保護，保證她“羽翼豐滿”之前不被尖釘似的愛宕太郎爪牙們發(fā)現(xiàn)并抹殺。

族人們教她習武，教她各種法術，教她詩詞歌賦，教她謀略，以培養(yǎng)領袖的教育方式培養(yǎng)她。只為將來有一天，她能扳倒那當?shù)赖募橘\愛宕，一雪百年深仇。由于她的父母向來把她當男孩子養(yǎng)，所以她的名字叫：飯綱丸（いいずなまる）。

……

“哎呀，阿羽，讓你久等了。”

飯綱丸輕盈地降落在屋檐上，盤腿坐下，翅膀撲騰沒發(fā)出一點聲音。這天夜里天氣很晴，月亮簡直能照出人影。

另一個名叫阿羽的女孩子在此等候了多時，兩條小腿在屋檐邊晃蕩著?！鞍“?，”飯綱丸抱怨起來了，“先生叫我背那么多漢詩，背不完不放我走，我就不明白了，”她把一塊碎瓦丟出了圍墻，“背那種東西有什么用！我喜歡練武，練多長時間都不嫌累。”

阿羽望著飯綱丸只是笑。“我說，你覺得呢？”飯綱丸問。

“總會有用的，”阿羽輕聲說，“在意想不到的時候?！?/p>

“我倒不覺得，——”飯綱丸說完往后一躺，“——真涼快。話說，今天過得怎么樣？那幾個混球沒再搶你的琉璃珠子吧？”

阿羽搖了搖頭?！帮埦V丸，”她輕聲說，“你以后一定會變得特別威風。”

飯綱丸一聽來勁了：“那可是，以后誰敢欺負你，我就把他們一個個都扔到河里去——”她學著長輩的口氣說，“各打五十棍！”

“那我就知足啦。”

“什么叫‘知足’？”飯綱丸問。

“我也不是很明白……”

……

處于嚴密保護之下的飯綱丸安然無恙地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期。按人類的年齡算的話，她現(xiàn)年十七歲。

就在這年，東窗事發(fā)。愛宕太郎的爪牙發(fā)現(xiàn)了飯綱丸的存在，要求進入宅邸徹查，家族方面斷然拒絕，愛宕就以此為借口，下定決心發(fā)動了對飯綱家族的毀滅行動。

重重圍困多時，愛宕的精兵終于攻破了飯綱家宅的大門。尖兵突入進去見人便殺，最終在一個密室里發(fā)現(xiàn)了情報中所說的整個家族傾力培養(yǎng)的那位少年天才飯綱丸。當時飯綱丸面無懼色，身穿華服，扶著桌子從大椅上緩緩站起，走向已然殺紅眼的殺手們，她周身似乎散發(fā)著輝光，一時間令敵人目眩，竟然沒人敢動手殺死飯綱丸。最終還是飯綱丸在眾多敵人錯愕和惋惜的目光中，決然拔劍自刎了。

這個消息被上報給愛宕太郎，他慶幸多年來自己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飯綱三郎與飯綱家族的傳奇終究還是一去不復返了。

愛宕太郎不可能知道的是，當天有一個族人瞞過他布置的重重搜查只身逃下了山，這才是令他終日坐立不安的飯綱丸本人。而那個穿上飯綱丸的衣服，假扮成她的樣子，拔劍自刎的女子，實際上名叫阿羽，由于資質平平，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抹殺名單上。

……

“下山的時候我差點被幾個追兵截住，花了點代價才跑出來?！憋埦V丸平靜地說。她此時褪下了上衣，背對著典，典能看到她脊背上翅膀的斷茬，看起來愈合沒多長時間。

兩翼被斬斷，她身為鴉天狗卻再也無法飛行。

“我已經(jīng)孤身一人逃跑過一次了，”飯綱丸穿上上衣，面對著典說，“所以這次，跟我一起走吧，典?！?/p>

典說不出什么話來，只是望著飯綱丸流淚。她伸出一只手，飯綱丸伸手與她十指相扣?！皩Σ黄?。”典忽然說。

“對不起？有什么對不起我的?！憋埦V丸俯下身抱住典。

緊緊地抱住。飯綱丸的雙臂環(huán)住典的身子。啊——抱得太緊了，飯綱丸心想，典還受著傷呢，不能這么緊。但是飯綱丸想稍稍放松開來時，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了了，身體突然不聽使喚，控制不住地把典越抱越緊。

典的手臂摟住飯綱丸的脖子，她貼在飯綱丸耳邊說：“對不起，剛才多多良逼我……把你解決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能力是，抓住靈魂弱點趁虛而入，這種程度的能力……只要我不停地說話，你的靈魂就會慢慢睡去……不要反抗了，求你，沒有痛苦的，這樣我們也能從今往后一直在一起的，不這樣的話我們連活著都做不到，對不起……”

糟了。飯綱丸狠狠地咬了一下舌頭讓自己的意識從潮水般涌來的舒適與甜蜜感中脫離出來，在轉瞬即逝的清醒中，飯綱丸明白典在多多良的暴力虐待和脅迫下要向自己動手了。如何脫身？飯綱丸全身肢體似乎都和意識失去了聯(lián)系。抵抗著那股極其強烈的睡意，盡量不去聽典軟綿綿的話語，飯綱丸拼命試圖催動自己的身體。

終于，飯綱丸感到自己右手的手指頭開始顫動了，緊接著整條手臂都開始痙攣地活動起來。此時飯綱丸已經(jīng)把典壓在身下，她用上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把右臂從典身體下面抽出來。飯綱丸先前別在腰上的那根天狗武器黑棒，此時梗在兩人之間，被棍子硌到的疼痛一剎那間提醒了飯綱丸：有救了。

天狗是會擄人上山的。天狗擄人，是世間流傳關于天狗的傳說的重要母題之一。天狗偶爾會到山下人類的村落里，把人類的孩童抓去。這些被抓走的孩童，大多最后會轉變?yōu)樘旃分械囊粏T。這種做法自然有它的考量。而天狗在擄走嬰兒時，為了防止嬰兒啼哭聲驚動其他人類，會首先給他們喂下一顆啞藥。這啞藥能令人變啞很長一段時間。飯綱丸的那根黑棒，是天狗配備的制式武器，黑棒的一端有一個小蓋，拔開蓋子后，里面就有一顆這樣的啞藥。

飯綱丸靈光一閃，想起自己有這么一顆藥，而典剛才說，她的能力是靠言語發(fā)動的……飯綱丸掙扎著把手移向腰間，摸到了黑棒。然后，她用舍生忘死的毅力把蓋子打開，感覺自己手臂上的肌肉都要痙攣而崩裂了。感到那粒藥滑入手心，飯綱丸心里一喜。

“對不起，可是我怕……”典還在持續(xù)用話語發(fā)動攻勢。

快動不了了。在手臂徹底僵住之前，飯綱丸將藥送到嘴邊，然后將那粒半個指甲蓋大小的藥咬在上下牙之間。她拼命一仰頭，對準典的嘴巴，狠狠地把藥送進去。典沒料到她這一招，本能地劇烈咳嗽，為了防止藥被咳出來，飯綱丸用嘴嚴嚴實實堵住典的嘴，用舌頭使勁把那藥往典喉嚨里頂，終于，飯綱丸感到典把藥咽下去了。

典的能力開始失去效果，飯綱丸全身一抽搐，能動了。飯綱丸馬上抽身開來，退得遠遠的，驚魂未定地看著典吃下藥后的反應。典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頸，嘴巴大張卻只能發(fā)出短促沙啞的聲音。最后，典一口血咳在床上，徹底發(fā)不出聲音了。她失神地蜷縮在墻邊。

“典……”飯綱丸此時痛苦不堪，自己所珍視的人不得不加害于自己，自己又不得不加害珍視的人。飯綱丸走近床邊，想拉住典的手，可是典卻將她的手揮開，指向了窗外。

“什么東西？”飯綱丸驟然警覺，躲在陰影里挨近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有數(shù)個人影靜靜地立在暗處，那無疑是多多良的人。扭頭看向典，飯綱丸毅然決然地說：“典，我?guī)阕??！?/p>

……

多多良坐在陰暗的街角，遠遠注視著前些天安排給那只鴉天狗的房子?，F(xiàn)在她深深地知道，天狗在自己手里是個燙手山芋，還不如盡快解決掉，而且，必須要秘密。多多良嗜好一箭雙雕的計謀，她目前手里還有另外一個想快點做掉的家伙，就是那只狐貍。所以多多良讓人把狐貍好好收拾了一頓，然后自己揪著狐貍的頭發(fā)把她從地上生生提起來，在耳邊說讓她去把鴉天狗弄死，或者用那種惡心的能力做成言聽計從的傀儡也行。

多多良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不相信情誼這種東西了，管狐對鴉天狗舍身相幫這件事令她感到難以置信，她也不太相信鴉天狗能從管狐的力量中逃脫。不過要是管狐真的沒辦成，那么她就帶人到那幢房子里把天狗弄死，順帶著把狐貍也碾死。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后半夜，狐貍那邊還是沒有回音。

“沒什么情況吧？”多多良說。

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是的?！边@聲音的主人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稍亮一點的地方，原來這就是“子不語”前臺的那個鳥妖姑娘。多多良一向最信任她。

“那個小鬼是鴉天狗，想要逃離的話，因為鴉天狗一向驕傲自己的飛行技巧，所以她必定會從天上飛走，”鳥妖說，“因此在下讓人都注意天上，不過現(xiàn)在還沒有異動?！?/p>

多多良聽了很放心?！霸俚纫混南愕臅r間吧，那只狐貍再不給信兒，”多多良輕描淡寫地說，“就帶人把她們兩個都做掉?！?/p>

鳥妖姑娘應了一聲，退回到黑暗中，在這里多多良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身為鳥類，她早就從飯綱丸一舉一動的姿勢中看出了她翅膀殘缺無法飛行。管狐，還有天狗，你們快跑吧，最好此生不再回到這個地方，她默默地想著。

……

飯綱丸在夜色中狂奔。她把典帶在身上——典剛剛變回了原形，變成一只身體細長的狐貍，此時正盤在飯綱丸的脖子上。馬上就到寧淀川城的南城門了。飯綱丸很想放聲大笑，那些多多良手下的妖怪絕對想不到她是從地上逃跑的，哈哈！

她知道，再過不久，那些妖怪，那些暗中監(jiān)視準備把自己和典殺掉的妖怪就會破門而入那座生活了好多天的老房子，緊接著他們會發(fā)現(xiàn)房子里幾乎什么都沒留下，飯綱丸把行李基本都帶走了。他們會憤怒地吼叫著搜遍整座屋子，最后在后院發(fā)現(xiàn)端倪，推測飯綱丸是從后院那矮矮的圍墻上翻過去，從而金蟬脫殼的。

而那時，飯綱丸想道，我，飯綱丸，已經(jīng)逃出了寧淀川城，逃得遠遠的，迎著清晨的朝陽，逃到你們永遠也抓不到的地方。

她這樣想著，奔向了廣闊無垠的自由。

這一夜的寧淀川，分外的靜謐。

跋：1、下圖是現(xiàn)在“愛宕山”、鞍馬山與京都的相對位置。

2、ZUN繪的龍的確是沒有翅膀的。其實zun畫的天狗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