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譽镠丨南海十三郎】寒江御流(篇二·下)
前言:本文以謝君豪先生飾演的電影版《南海十三郎》為創(chuàng)作藍本,輔助參考舞臺劇版。本篇文章涉及的參考書籍有:《小蘭齋雜記》(南海十三郎著);《香如故--南海十三郎戲曲片羽》(南海十三郎著);《南海十三郎原劇本》(杜國威著);《蘭齋舊事》(南海十三郎侄女江獻珠著);《唐滌生戲曲欣賞》(葉紹德著) 本文是知音篇的終章,內(nèi)容主要涉及江(譽镠)薛(覺先)知己情。 本篇文章原本是預計在五月二十幾號發(fā)布的,但期間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險些令我心灰意冷,所以我是擔負著萬分復雜的情緒投稿了本篇文章。 事情起因是
某萬粉up在未給我發(fā)私信問詢、未經(jīng)我同意、也未給我署名的情況下,擅自搬運我的文章內(nèi)容做成視頻并且配以萬字解讀的標簽
,盡管在與之溝通后,該up向我道歉,并且應我要求刪除了該視頻,但仍給我的心態(tài)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影響。 我在此特別申明,本系列文章的本質(zhì)仍是小說,存在大量的含有我個人主觀意愿的藝術加工,電影舞臺劇以及我所列出來的書籍都是我靈感的來源,而我筆下的每一個文字都是我先寫下草稿后反復推敲潤色而成的,盡管上一篇江唐初見是為了慶賀豪叔六十生辰而趕工出來的作品,部分地方我也并不滿意,但其中多處細節(jié)我是反復批刪斟酌的,是我心血之作,我很遺憾被人不問自取,同時我也十分痛恨這樣的行為,若不是大數(shù)據(jù)推送,若不是我陰差陽錯下點入,我可能到現(xiàn)在仍被蒙在鼓里。我并不想刻意將這樣的行為上升為嚴重的“學術剽竊”,我也愿意保有一顆寬容之心去相信這種行為只是“一時糊涂”,但當我身邊人對我加以受害者有罪的言論時,我夜不能寐,因為他們說不發(fā)表就永遠不會被抄襲,既如此,我的罪愆就是我發(fā)表了文章,所以我就活該被他人盜用,他們甚至勸誡我不要再公開發(fā)表任何作品。我只是一個默默寫作的小透明,說不定哪天我受不了這些紛擾真的退網(wǎng)了,那也是凈土不再,文學當死。
我意非鬻字,文章酬知音。那堪雪霜勁,憔悴不勝情。望周知。
本文特別說明附步韻和詩一首,也是草蛇灰線伏在上一篇的一個小心思的說明。 另外,
本文篇末附題外話:對于粵劇版《南海十三郎》的評述(其實是對于各版本的《南》劇進行統(tǒng)一評述,2k余字)
以下正文: 02【故人不見,舊曲重聞。別來相憶,知是何人】(知音篇·下) 1956年11月,由唐滌生編撰的《牡丹亭驚夢》于香港利舞臺首演,劇本改編自明代戲曲大家湯顯祖“臨川四夢”之一的《還魂記》,唐滌生這一部焚膏繼晷揮灑而成的心血之作,曲詞雋雅綺秀,古韻悠深,觀眾一時無法接受,以致劇團虧損慘重,但仙鳳鳴班主白雪仙力排眾議,力挺唐滌生繼續(xù)改編元明戲曲,由此開啟了一個輝煌的“任白唐”粵劇新時代。 而同年10月底,一代“粵劇伶王”薛覺先在演出首本戲之《花染狀元紅》時,因腦溢血突發(fā)而摔倒臺上,但他堅持演完全劇,散場后送醫(yī),已然不治,最終于廣州病逝。興許,命運的迭代更替就是這樣的冥冥天意。一個曾經(jīng)璀璨的粵劇舊時代,也隨著薛覺先的逝世而故去。 在灣仔的柯布連道和菲林明道間有一條沉寂空闊的大街,名叫軒尼詩道,道旁兩邊全是四層高的舊式騎樓。20世紀50年代的香港,還沒有以后那些迅速擴建出來的綺靡廣廈,地皮也還算不上尺土寸金,只是由于經(jīng)濟上還處于銀根短絀時期,所以騎樓的優(yōu)勢還在繼續(xù)發(fā)揮,人們在樓下開鋪、樓上寓居,開的鋪子有賣水果的、賣粥粉面飯的、還有賣炭火的,往來照顧生意的也全都是街坊鄰里。 沉靜蒼闊的街道是小孩子們結伴游戲的天堂,他們成日里都會看到一個鶉衣百結的男人,言行舉止癲癲疿疿的,他身上總裹一件破爛不堪的厚呢大衣,腋下挾一卷骯臟到連字跡都快辨不清的破報紙,渾身臭氣熏天。若要說他是乞兒么,又不完全是,因為他從不低聲下氣問人討要東西,小孩子們并不清楚他的來歷,只是偶爾在大人們的閑談里聽到過零星幾句,說他是個才子,但小孩子哪能明白才子是個什么意思,當然他們也并不關心,能讓他們刻進印象里的,也就是大人們對待他的態(tài)度總是那樣的寬容,可以經(jīng)常看到他在梁秋祺水果店門口吃橙,或者在太平館門前吃西餅的樣子。 江譽镠搔了搔亂蓬蓬的灰白鬢發(fā),抬頭看一眼香港的天,一整片霧蒙蒙的灰,綿延無盡,一看就是狂風暴雨到臨前的征兆。他一搖三擺地晃過福安堂門前,里面問診抓藥的人只有一兩個,二柜(掌柜)雙手支在賬臺上,正在搗弄著一臺老舊的收音機,里面發(fā)出的茲拉雜音不斷捶擊著耳鼓,也教人愈發(fā)心煩意亂,但倘如凝神擯除這些嘈亂的干擾聲,可以隱約聽到是一則天文臺的氣象播報:本臺訊,十號颶風信號懸掛警告,臺風“姬羅莉亞”正面吹襲香港,當前風速115km/h,嗞嗞嗞,請市民避免外出!嗞嗞嗞...二柜雙眉深皺,忍不住大力拍打著老破陳舊的收音機,低聲咒罵了一句二十分鐘前懸掛的還是八號東南暴風信號,一陣就改掛十號風球。 風云瞬息變,福禍旦夕間,怨天又何必呢,江譽镠不以為意地晃了晃腦袋,就要邁步離去,忽地風掃如旋,將一張殘留著燒鵝香氣、滿是油漬的報紙,打著卷兒送到了他腳邊。 江譽镠略略掃了眼刊名,是一份自詡客觀評論實時新聞的日報,以文章見刊迅速為主要賣點,且已發(fā)行多期,小有名氣,但上面刊載的文章水平參差不一,大多數(shù)的內(nèi)容里存有頗為嚴重的主觀臆想成分,捕風捉影、穿鑿附會,更是比比皆是。 江譽镠白眼一翻,他心里是一千萬個瞧不上這樣的報刊,他忍不住痛惜起戰(zhàn)火硝塵對文化的毀壞和損害,頻年日寇擾攘,身逢世亂里,曾經(jīng)屋中四壁滿架,數(shù)千卷藏書,或已水侵蟲蠹,或已流散殆盡,駒窗時易,人事栗六,文化竟成無依飄萍,無處可托,于是才會在1945年香港重光后,涌現(xiàn)出那么多離奇甚至是離譜的劇本,諸如《甘地會西施》、《希特拉夢會藺相如》,不中不西,不古不今,在錯位的時間與空間里,勾挑起一場場迷亂的狂歡。就拿《甘地會西施》來說,故事講的是被印度人奉為“圣雄”的甘地,在夢中遨游中國,上至天宮,下到海底,見到我國四大美人之一的西施。這本來只是個荒誕鬧劇,但它賣座異常,究其根本,竟是其中有這樣一幕情景,演的是甘地在海殿之中見到數(shù)個身材玲瓏曼妙且穿著透明紗衣的海蚌美女,在若隱若現(xiàn)的燈光變幻下舞蹈,光是這般露骨的場面,何止臺上甘地丑態(tài)畢露,臺下觀眾都免不得耳赤面紅!那么這又與任惜花勞軍時點演的《玉山藏妲己》有什么分別!企圖利用低俗和淫邪來蠱惑人心,粵劇本有良好的傳統(tǒng)藝術,點演淫劇是可以賣座空前,但這非但不能吸引更多人愛好粵劇,反而更容易加速粵劇的滅亡! 江譽镠下意識伸腳去踢開這討人嫌的報紙刊物,風卻不肯教他如意,報紙撲一下掛到他臟兮兮的褲腿上,他只好伸手扯下來,就在被他捏皺的紙隙里,有幾個扭曲的字黏住了他的目光,他攤開看,文章的篇幅不長,標題的字體也不大,排版位置還在不顯眼的角落,可誰能想到,這竟是與他切身有關的一篇報道,標題油墨冰冷,題目作“南海十三郎黃粱夢醒”,他險些啞然失笑。文章在開頭處就言語刻薄,甚至充斥著宵小得志的竊喜,“南海十三郎曾為萬能泰斗薛覺先開戲,如今薛伶已死,南海十三郎黃粱迷夢徹底清醒,再無翻身之期,在此奉勸其認清現(xiàn)實,千祁唔要空生再作馮婦之念,才盡江郎,貽笑大方...” 印刷字體橫折如刃,江譽镠拽著報紙的力愈來愈重,毀譽口筆由人,他根本不在乎,只是“今薛伶已死”幾字卻如蒙頭一擊,他只覺得有一把匕刃深深剜進了他心里,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自他從“覺廬”走遁后,算起來是有好兩年沒見過揸哥了,前段時間在中環(huán)時還聽人說起揸哥返穗了,難道真的是,香江老身幾度病,羊城夜臺掛魂旌?!他急于確認消息的準確性,不管不顧地闖進福安堂里,福安堂的老板是個琴棋書畫皆擺弄過的人,平時也愛好粵劇和讀報,江譽镠在心情較好時甚至還會跟他高談闊論,正因如此,這時情緒震動的江譽镠就更為不客氣地徑直抓起了柜臺上面的《文匯報》、《工商日報》,上面全部刊載了有關薛覺先病亡的訃告。 罡風似妖,摧折一切,卷地幽咽。粥粉面飯鋪子支在門前作招牌的麻布片,響聲獵獵,真是像極了呀,多像一片招魂引魄、嗚呼尚饗的符箓幡子。 “綁架啦!救命啊!”江譽镠死死扒住樓梯的扶手,拼命扯著嗓子大喊大叫。“十三叔,師父一直在四處揾你,都到門口了,你就進去見見師父吧!”陳錦棠有武狀元的美名,身手氣力自是不容小覷,他生拉硬拽拖著江譽镠進到覺廬里。 覺廬是薛覺先養(yǎng)靜之所,是一幢位處尖沙咀加連威老道的花園小洋樓。環(huán)境布置雅凈清幽,墻壁上懸掛的是薛覺先不同時期得意作品的影像留念,有他拍攝第一部粵語有聲電影《白金龍》時期的劇照,也有他反串出演《女兒香》時期的照片,或俊秀、或俏美的扮相,真實記錄著粵劇萬能伶官一生璀璨絢爛的藝術成就。 留聲機銅色熠熠,唱針壓在一張七十八轉的黑膠唱片上,滿屋里飄蕩著如縷法曲,“可嘆兩情牽,相思遍、憔悴容光、消磨壯志因為久不遭時...”留聲機里播放的正是《寒江釣雪》的二王慢板下句。 薛覺先闔著眼,間或以絹帕掩口咳嗽幾聲,就聽門口嘈聲一片,最清楚的一句是陳錦棠略帶激動的喊聲,“師父!我揾到十三叔了!” 薛覺先忙忙從藤椅里起身,戴上老花鏡,一個鬢發(fā)灰白、破衣爛衫的男人就撞進了他的眼簾,薛覺先聲音沙啞,話不成句,“十三...聽人說你...竟真...你怎搞成這樣?”破碎的話尾音消失在無盡的嘆息里。 江譽镠盯著薛覺先看了一會,忽地抬起袖子一揮,嗤笑一聲,“啋!我哋(們)很熟?” 他很清楚就憑自己的氣力是掙脫不了那個強拽他過來的人的,那么索性既來之則安之,他邊說邊就自顧自席地坐下,并且將腋下夾著的一卷破報紙也擱在身旁。 薛覺先跟著蹲下身來,他自南洋登臺歸來后,就染了病癥,以致聲帶受損,平時就經(jīng)常咳喘不止,一直將養(yǎng)了多年也不見有轉好的跡象。這時,薛覺先忍不住又捂住絹帕劇烈咳嗽起來。 江譽镠挪了挪身子,靠到薛覺先跟前,他看著薛覺先咳嗽時的痛苦模樣,不由地眉峰緊蹙,語氣認真又誠懇,“老嘢!你有??!”“我不是老嘢,我是老揸,薛老揸,記得嗎?”薛覺先的咳喘并沒有減輕,他艱難吐出這句話來,仿如游絲一氣。江譽镠的眉峰皺得更深了,他萬分疑惑,“點解取這樣的名?”“我是薛覺先,排行第五,戲行里人人都喊我五哥揸哥,薛老揸,揸住的揸,你記得嗎?”薛覺先邊說邊伸出右手,收攏五指虛虛一握,在粵語里,“揸”這個動作就是用手掌五指去握住事物,所以才會用揸去代指五,并且在粵劇舊時期里,正印文武生往往是吸引觀眾上座的最關鍵因素,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劇團的擎天柱石,掌握著劇團的存亡命脈。更何況薛覺先還是萬能伶王,正印文武生、正印花旦、網(wǎng)巾邊丑生,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所以戲行眾人尊稱他為揸哥,一方面是遵從他的實際排行,另一方面也蘊含著對他無盡的敬重之情。 “哦!揸住的揸!”江譽镠雙眉舒展,忽然仰頭大笑起來,用臟污不堪的手一把抓住了薛覺先柔軟潔白的衣袖,薛覺先就任他拽著,啞著聲音繼續(xù)解釋著,希冀能有哪個字眼可以成功喚起江譽镠的記憶,“你排行十三,你是南海十三郎,大家都叫你十三哥,你記得嗎?”江譽镠雙目凝滯,不停囁嚅著嘴唇,似是跟著薛覺先說話的節(jié)奏,也在碎碎念叨著,并且頻頻點頭猶如搗蒜,突然他抬眸嘻嘻一笑,“記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迅速掰著十個手指,數(shù)著還不夠,他驀地膝蓋一屈,腳上趿拉的破洞鞋就被甩到了一旁,“十一十二十三”,他點著腳趾數(shù)夠了數(shù),異常愉悅般擺了個鑼邊花的手勢,拉著板腔道,“十三——啊哥!”薛覺先看著他瘋瘋癲癲的模樣,神色黯然不已。 這時,陳錦棠彎腰執(zhí)起那卷破報紙,“這么臟,丟了吧!”“打劫??!”江譽镠一下跳著爬起來,劈手就去奪回自己的寶貝?!笆?,一堆廢紙而已的嘛...”“你識乜嘢!我一紙能知天下事,如今我攜天下而行,威風八面,重威過港督!”江譽镠一邊說著一邊整個人也真的耍起威風來,他大開大合地伸了個懶腰,一頭窩進了薛覺先的藤椅里,閉上眼假寐起來。留聲機里好笙歌無限低徊,仍是舊時的風范。 “十三,你仔細聽聽?!毖τX先走到江譽镠身旁,江譽镠倏地睜開眼,神色認真萬分,脫口道,“這家伙唱得不錯哦!”“寒江釣雪,記得嗎?”“哈!啊你個壞老嘢壞的很,想考我唐詩?”江譽镠笑眉彎彎,呲牙得意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邊抑揚頓挫地念,邊抓著搶回來的破報紙卷作漁翁垂釣的動作,“記得啊,你個壞老嘢,還想考我,呵呵!”“這首曲是你作的,當年這出戲這首曲我們做遍省港澳,你一舉成名,你記得嗎?”薛覺先的手撐在擺放留聲機的楠木桌上,看著故人境況如此,他心里自是凄然不已?!拔易鞯模俊苯u镠痛苦地扶住耷拉下來的頭,神情也有幾分扭曲,慢慢地,他苦笑一聲,抬眼握住了薛覺先的手臂,“你近來點樣啊,揸。”薛覺先聽到他這一聲終于有了正常人清醒邏輯的話,心里又是欣慰又是苦澀,“十三,看到你這樣,我的心真的很不舒服?!?自從在九廣鐵路上墜下火車后,他的大腦受到了猛烈的震蕩,而且精神亦受重創(chuàng)。人皆望聰明,我被聰明誤。既是如此,他干脆將所有的巧思收起,放空一切,不論他人說什么,他總跟著他人說話的節(jié)奏點頭如搗,間或還嬉笑怒罵幾聲,只是再不愿去動腦,聰明太盛,怎又不是被聰明牽累終身。現(xiàn)在揸哥逼得他還是動了腦,一動腦,往昔管弦金縷,言笑歷歷,拉洋片似的飛閃流逝,到如今,故舊睽離,兩非人事,他輕輕嘆了口氣,似是說給揸哥聽,也似是在說給自己聽,“做人又何必恁執(zhí)著呢?”探花舊夢,詞筆春風,少年心性,壯懷拿云,曾以為諸事皆是“非不能也,實不為也”,年紀愈長才發(fā)覺人生處處充塞著力有不逮、與愿相違之事。一抹落寂的苦笑在江譽镠的嘴角倏然而逝,他也曾奉信眼見為實,也曾自詡耳目聰穎,可當他在街頭浪跡,在真正體味百態(tài)冷暖、洞察世事時,他才發(fā)覺人又何必太過依賴自己的這一對眼呢,“你雙眼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有時瞽盲之人,看得反要更真。 “我說你看不到才是真的,你的眼鏡都沒有鏡片玻璃的,取下來,我叫人去給你重新配一副?!毖τX先看著江譽镠一身襤褸,滿臉污濁,心下感傷不已,顫著手就想去摘下他破爛的眼鏡。 “我故意的!做人又何必看得那么清楚呢!過得去就算啦!”江譽镠如臨大敵,一偏頭,避開了薛覺先的手,他自己將摔爛了的破眼鏡取下來,戳了戳有鏡片玻璃的一邊,“至于你想看清楚點呢,就用這一邊嘍,”他嘻嘻笑著,又將手指套進沒有玻璃的一邊鏡框里,搖動手腕轉了好幾個圈,“如果你看不下去了,就用這一邊嘍。樣樣看得太真,好痛苦的!”薛覺先劇烈的咳嗽聲給江譽镠似瘋似真的話添上了幾分悲涼的底色,江譽镠一下跳起來,“你看你就幾痛苦!來來來,讓我把你的眼鏡也打碎,百病包治!”薛覺先一驚,下意識退后了一步,但江譽镠并沒有真的打算去搶他的眼鏡,他仰面一倒,窩進沙發(fā)里,薛覺先以為他瘋癥又發(fā),吩咐陳錦棠給他燒水洗身,然后延請醫(yī)生,江譽镠扯下沙發(fā)上遮塵的雪緞罩子裹在身上,大聲嚷嚷道,“我不洗!要洗你自己洗!”薛覺先愈發(fā)咳得站不穩(wěn),江譽镠身上熏天的臭氣更在進一步刺激著他的鼻腔,“你有多久沒洗過身了?你渾身污糟爛臭的。”江譽镠在雪白塵罩里翻身打滾,嘴里哼哼唧唧唱起滾花,“男人臭,女兒香,男人唔臭點得女兒香!”他從塵罩里探出頭,神色嚴肅認真,“更何況,我天天都洗,洗我的心,做人最重要就是心干凈!” 他曾愁鎖縈腸,一念求死,在墜車后卻被人救起,送往了廣州河南萬國紅十字會醫(yī)院,他因摔斷脊椎骨,在醫(yī)院躺了數(shù)月,返回屋企后,他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病癥也一直在以反復無常的方式折磨著他,當病灶發(fā)作至最嚴峻時,他非但神志不清,而且冷熱不知,他會莫名其妙奔上神樓,幾天不言不食蹲在那里,也會學大鵬展翅,從屋頂跳落欲圖飛起,然后每次都跌得滿身淤青,更甚者,倘若屋企人一不留神,他還會跑出家門,如孤魂野鬼般四處游來蕩去,待他清醒過來時,身邊人早就厭他避他如避蛇蝎,他是透徹玲瓏、穎慧至極的人,他又怎會不明白,不過又是病癥大作時發(fā)狂的癲態(tài)嚇到了眾人而已。 求死未死,求生何生,既死未成,奚復非生。你說人怎樣活著又不是活呢?在他兩度揮拳打向任惜花時,在他痛罵他們是一班宵小漢奸時,他就已經(jīng)被扣上了精神失常的罪名。更何況,他還真的有過一段時間病癥嚴重,所以只要當他說出的話不能被人理解時,大家自然而然會以為他是瘋病復發(fā)、狂癥未愈,并沒有任何人會去把他說的任何話當真,大家只會簡單蠻橫地把他判作是一個語無倫次、舉止癲喪的傻佬。既然這樣,那么是真瘋,抑或是假癲,區(qū)別又在哪里呢?又哪里值得去分辨呢? “算了,先叫桂姐開飯吧?!毖τX先的聲音愈發(fā)沙啞,幾近失聲。 桂姐把飯菜端了上來,擺在沙發(fā)前的矮幾上,菜色豐富,有蒸雞,豆角炒蛋,還有白灼菜心。撲鼻的香氣,不斷刺激著江譽镠早已轆轆饑餓的胃囊。 他也不客氣,撥開蓋住身子的沙發(fā)遮塵罩子,坐起身來,一瞬間,整個房間都是碗筷相互敲擊的聲音,雞骨頭被吐得桌上地上全部都是,不消多時,矮幾上已經(jīng)是一片杯盤狼藉,江譽镠意猶未盡,不禁用骯臟的左手抓起最后一口菜心,仰面塞進嘴里。 陳錦棠按師父吩咐,取來了干凈的毛巾,薛覺先接過,輕輕地替江譽镠揩拭掛油的嘴角,江譽镠也沒有躲避,只是自顧自鼓著腮幫,大口大口咀嚼著還沒吞咽下去的飯菜,薛覺先擦過油污,又去擦江譽镠臉上的泥漬,模樣舉止就好似一個老邁的父親在照顧著自己的兒子,“菜好吃嗎?好吃就住在我這里,我讓錦棠等一下給你去成衣店買幾身新的衫...” 薛覺先還沒說完,江譽镠忽然神色一凝,倏一下站起身,一臉著急的表情,他大喊,“屎急!” 位于灣仔的杜老志道,南段連接著軒尼詩道,卻與軒尼詩道的蒼闊沉寂不同,杜老志道上酒樓舞廳林立,天還沒暗,夜總會的燈牌就會提前亮起,五顏六色的燈珠閃爍交替,衣冠豪奢的客往來絡繹,他們大多都會同時喚幾個打扮秾艷的舞姝埋臺坐鐘,又開香酒,千金浪擲,沉湎著淪陷進紙醉金迷的幻渺快意里。 “姬羅莉亞”來勢迅猛,摧枯拉朽般拗折一切,也把這條原本喧鬧熙攘的大道席卷至喑啞失聲,所有的店鋪,全部門窗緊閉。 江譽镠蹲坐在一家服裝店專門辟出來抬高地勢防潮用的梯間里,梯間矮窄狹小,僅夠一人容身,而且久無灑掃,遍布蛛網(wǎng)。 江譽镠呆呆望著如傾驟雨猛烈地撞到石板路上。他想,面對揸哥,他從來不是怕見,或是羞見故人,只是久病難醫(yī),長貧難顧,對于寄人籬下,這才是他最怕的,這關乎一點清傲自尊,但更關乎的,是他心知肚明,身逢變遷,履世維艱,他不希望成為任何人的負累。更何況,己身、朋儔,兩副支離病體。盡管他不喜學醫(yī),甚至中途為尋愛而拋棄前途,但他看揸哥的面色,似是不大好,只是他沒想到,這個不大好的程度居然已至末路窮途。 揸哥顧念昔年舊情,他又何嘗不是呢,在他尚且籍籍無名之時,揸哥就對他青眼有加,著力提拔。在演出《心聲淚影》之前,薛覺先曾在劇刊上買下整個版面以作宣傳之用,薛氏慧眼識人,憑借著“寒江釣雪”這一首動人心魂的主題曲,江譽镠果然一炮而紅,此后江譽镠每編一出劇,薛覺先都會投以整版廣告,并將四寸闊的“南海十三郎編劇”擺在最醒目的位置,而他自己的名字則在下面,而且也只有十三郎名字四分之三的大小,當年的薛覺先早已是粵港澳最有名氣的紅伶,但他卻對江譽镠這般提攜照顧,如此深恩,何以相報!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江譽镠唯有更為勤力地為他度身編撰出更好的劇本,以謝知己隆情。 及后兵燹蔓延,親朋星散,待到香港重光,他因怒打任惜花,更加受到了嫉妒他的人的排擠。當他的劇本被班政家狠狠甩在地上,曾傲唳塵流的孤鶴,慢慢地把頭低下,在曲江前線時,多少次流彈就堪堪擦過他的鬢角,滿天的血與火在眼前燃燒,都沒能成功逼他折腰,但當蘊滿了一腔心血的劇本被人如敝屣般丟棄在地上,他俯下身拾起,撣了撣劇本上沾染的塵灰,價貶文章,也不過形同廢紙幾張,可即便如此,這承載著他理想的劇本,他依然容不得任何人折辱踐踏。 暴雨張牙舞爪飛濺著,狠狠砸到他的眼鏡上,個一副眼鏡啊。曾經(jīng)投軍粵北,組織勞軍劇團時,有一次經(jīng)過韶關,演出反響格外熱烈,有人以為獲益頗豐,央他請客做東,實則勞軍一事,全無資費,甚至還要自行貼補,只是他也不推辭,就將周身衣物典當殆盡,請大伙樂也融融地飽餐了一頓,黃白身外物,掛齒何足,以至百戰(zhàn)歸來,他身上也就僅剩一件殘破老舊的軍服,還有就是這一副眼鏡。 人生一世,大可以赤條條來去,繁華過眼,富貴云煙,可偏偏就是眷戀逝水,執(zhí)迷未悔。渾身上下也就這一副眼鏡,這副眼鏡原本承載著一個幻邈迷離的夢,連接著的是他一生柔情繾綣處??乃榱?。一邊的玻璃鏡片碎裂,另一邊卻未。 這么多年來,他總是透過空了的鏡框,蒙蒙的,看著塵世,人和物都是灰撲撲的,究竟是人事萬般叢生污垢,還是他的眼瞳被罩上了一層巨大的陰翳,被塵網(wǎng)一張,蒙在眼前。 他明明還不到半百的年紀,可這雙眼呀,已然是渾濁不堪,這也難怪,這雙目已遭太多腌臜附著過,又怎么還會有少年時的澄澈。 大雨如澇,水積在低洼的梯間,已經(jīng)蓋過了江譽镠的腳踝。他忽然狂癥突發(fā)般一頭沖了出去。 冷雨勝冰,鞭笞著他的軀體,在陰鷙臺風的吹卷下,他如一片搖搖晃晃的落葉,一邊嗚嗚吟哦,一邊手舞足蹈。盲風如蓋,妒雨似幕,怒嘯著將他困在這香島海隅,困在這一場催心折骨的鬼雨里。 此日誰憐破碎心,倦舒病眼自沉吟。依稀影幔當年事,回首伶官非始今。 他的瞳仁猛然驟縮,眼前空濛處,忽又漫出一座彩緞高懸的紅氍毹。 玉梨魂,浩劫頓呀成,殉花借殘身,空余千萬恨。薛先生,今晚你嗰段中板呀似乎不太穩(wěn)。 層疊虛影又芒茫,耳畔仍是流水錚淙的南音叮板在往復回蕩。 臺上正青襟一褂重彩登場,咿呀聲韻悠婉綿長;臺下就折扇一把跟住拉腔,打著旋兒開合搖漾。 你看呀!軟紅綃鬢影衣香,錦繡叢俊雅模樣。 堪笑吶!曩昔醉月飛觴,顧曲江郎,就捱這俗流兜頭棍棒,且由這塵灰塑成癲瘋相,那么倒顛又何妨! 哦呵呵,啊哈哈,經(jīng)歲里、塵夢筆花,文章倚馬,是天才也好呀,是黐線也罷啦,就無拘無束的、去吧,絮柳風前浮家,誰怕,也不過雨笠煙蓑、平生泛槎。 就都散了吧!溢彩流光的文字還浮漾在跟前,他伸手凌空撣了撣,似驅散蚊蠅般將這些曾經(jīng)的璀璨撥散。 寒蛩泣鳴,在勁風苦雨里竭亡。他仰起面來,主動承接著自云層凝結下墜的雨,這雨是凈瓶楊枝潑向人間的無根甘霖嗎?不不不,他拼命搖頭,最純凈最素潔是雪!他高聲大笑著,對對對,他要立即濡墨心魂,勾描出這一幅奇絕妙景!天地沆碭,雪擁關山,就埋身在這一片天賜的浩然白里,潔白純白的白鳳凰,就讓素雪蒙住孤翼一羽。 身上污濁是黑,眼中陰翳是灰,心底棲雪是白?!吧道?,你叫乜名?”“你唔識我你好打有限,我個名五個字嘅!——雪山白鳳凰!” 舊夢前緣真影事,巖棲素雪我一人。 注釋1:報紙題目[南海十三郎黃粱夢醒]為真事,是十三哥本人親筆所述,而具體內(nèi)容是我配合情節(jié)的杜撰。 注釋2:對《甘地會西施》的評價,參考了十三哥本人的口述文章,源自《戲曲片羽》。 注釋3:《玉山藏妲己》,真正的粵劇應該是《肉山藏妲己》,據(jù)十三哥說,也有透明衣服這樣的情節(jié)。 注釋4:“依稀影?;厥琢婀佟保鞘绫救藢懡o揸哥的,在正文里被我修改為“依稀影幔當年事,回首伶官非始今”。 注釋5:“你唔識我你好打有限”取自杜sir原劇本,按照字幕注解=有眼不識泰山。 特別說明:江唐與江薛知己情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在我理解中,揸哥并不是真正懂得十三的,所以他聽十三對于報紙的一番說話,還以為他是瘋言瘋語,我在正文里寫,直到十三問他近來怎樣,他才覺得十三終于說了句有清晰邏輯的話(老友相逢,很自然會詢問近況)。關于報紙的解讀我放在《知音篇·上》里(該文也是我個人非常滿意的一篇了,也可以回答為什么我能永遠熱愛江唐,畢竟阿唐才是唯一真真正正懂他的) 本篇結尾兩句加上一篇結尾兩句,其實是我寫給十三哥的一首步韻和詩。原詩為“歸來百戰(zhàn)厭囂塵,一路歸程剩一身。只手耕耘天欲雪,壯懷如我更何人。”第一次看舞臺劇版,聽豪叔念出來時,我就非常喜歡這首詩。在寫上一篇江唐車站分別時,寫兩人再重逢已是風霜頻年遭逢過,忽然心下感傷不已,提筆就寫了“霜侵旅鬢客倦塵”一句,寫完又格外喜歡這一個倦字,然后突發(fā)奇想,就以此為首句作一首步韻和詩,借用唐生親筆文章里的一句話“諒不致為識者所非吧”!全詩為: 霜侵旅鬢客倦塵,飄零法曲老此身。 舊夢前緣真影事,巖棲素雪我一人。 題外話:
對于粵劇版《南海十三郎》的評述
(其實是對于各版本的《南》劇進行統(tǒng)一評述,含很多廢話...) 2023年4月21日,佛山粵劇院在上海演出粵劇版《南海十三郎》,我亦買飛(票),在座捧場。從電影到舞臺?。ń杂芍x君豪演出),再到電視?。猪f辰演出),最后到如今現(xiàn)場觀看的粵劇版(李江崊演出),從《蘭齋舊事》到《小蘭齋雜記》再到《戲曲片羽》以及杜sir原劇本,涉獵之廣而深,看來竟真當?shù)闷鹱哉J的“十級學者”稱號。我想,杜sir的這個劇本對我之所以“后勁那么大”,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我身為一個同樣期待“知音客”的寫作者,面對文章價貶,又怎么會不心生同情,進而生出那么點自傷之情呢。我曾說過,在我心中的十三哥只有謝君豪是,這話永不褪色,我自始至終這樣以為。傲與癡,癲或狂,只有在謝君豪身上,在他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才揮灑得這般淋漓盡致。林李兩版可以明顯看到對于謝君豪的模仿。我以為林版最大的問題在于劇本本身,杜sir的劇本分明這般神仙,但ATV的編劇為了水夠時長,亂加復雜糾葛的感情戲,自創(chuàng)糟粕,反而削弱了杜sir原本劇情的魅力,最重要的是改編后的江唐對手戲完全是災難,初次見面的設定竟然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歡喜冤家”套路的錯覺,戲說真的不是胡說哎喂,在這破爛發(fā)展里我竟感受不到一星半點知己情深的意味,反而很兒戲,尤其車站分別時阿唐的情感表達真的太淡了,導致我以為完全沒有烘托出江唐重逢時應該有的復雜的情感遞進。然而最初看影版解說時打動我的就是那一場江唐重逢,這里不由再次夸一下豪叔不愧是“金馬影帝”的演技,正是這樣的演技才讓我有了寫下《知音篇·上》的沖動。說實話,林韋辰外形的確高大帥氣,能將“十三少”時期的清貴氣質(zhì)把握住,但我也說不好到底是珠玉在前,還是劇情實在太爛太稀碎了,導致我實在不大能入戲共情。最后也說一點電視劇版的優(yōu)點吧,我可太喜歡開頭作弄老師那里了,很還原《蘭齋舊事》里提到的,十三哥童年上課不認真聽講,老師罰他背書,用錐子重重戳在書上,戳到哪頁背到哪頁,結果十三哥直接展現(xiàn)神童必備技能之過目不忘,還有童年跟父親相處時關于近視眼和遠視眼的一段對話我都挺喜歡的,而且劇里有更長的篇幅更為具體展現(xiàn)十三哥與揸哥的相處(展現(xiàn)江薛知己情)。
說回粵劇版吧,
當時看完我還在微博發(fā)了一篇評論帖子,因為我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很多路人是第一次接觸這個故事,第一次“認識十三哥”,我原本以為粵劇在江浙滬應當是非常不賣座的,去觀看的應該都是原電影或者舞臺劇的粉絲?;泟“嬖跍莩龉矁商?,我看的是周五場,上座率似乎是有點慘淡的。但畢竟杜sir的劇本根底在那里,有些第一次看完的觀眾是大受震撼,認為很絕,當然他們對劇情方面也是有點疑問,這是由于粵劇版刪改和整合了一些情節(jié),對此我只能表示,有遺憾,但也有驚喜。我覺得我還算是挺寬容的,有人會覺得粵劇版填詞不大好,但我覺得選用的曲牌聽得都挺悅耳的,填詞也都還算及格吧,能表情達意就可以了,現(xiàn)代粵劇不必追求辭藻秾纖綺麗。我本身對于粵劇或者說戲曲,也就是入門學習的階段,我是欣賞了唐生的泥印劇本才稍微懂一點曲牌。在十三哥跳火車前,獨唱的一段是寄調(diào)《禪院鐘聲》,這一段看得我哭濕了兩張紙巾,我當時好像是帶入了寫篇一情愛章時的情緒,突然就感受到了那種窘迫、無奈、心痛、絕望等等復雜的情感,當時就覺得李江崊這一段把握得挺好,我是真的恨不得沖上去拉住他,求他別跳下去。另外就是我本身最最喜歡的江唐了。在舞臺劇中,十三哥始終與阿唐緣慳這最后一面,在電影中,阿唐最后睜眼望了十三哥一眼就再沒醒來,而在粵劇版中,阿唐的手垂落,十三哥沒有握住,我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寫下的那一句“底事人間苦淹留”,整個人都哭到顫抖了。還有最后福來唱的一段《寡婦彈情》,唐生在《紫釵記·花前遇俠》里也有寄調(diào)填詞,所以鑼鼓一響,我真DNA動了。說起來,還有十三哥舞會初登場(不算開頭失鞋報警的話),上場時的揚州二流我真的是太太太熟悉了。最后說一個我以為的驚喜(其實也是驚嚇),就是在結尾處十三哥得知親緣不在時,演員表演了一個“倒僵尸”,這是較有難度的一個戲曲動作,用于表示人物的驚厥或者猝死,在他突然直挺挺向后摔倒時,嚇得我朝后縮了一下…因為這個動作還是比較危險的,容易腦震蕩,所以的確臺下十年功呀。再說說遺憾,可能由于各方面原因吧,刪除了一些戲份,改成旁白交代,也整合了一些劇情,導致我作為原版舞臺劇和電影的資深擁躉,都有些疑惑,譬如結尾處,接在知音長逝后面的劇情音樂,是當當幾聲,我第一反應就是,難道直接“仙佛茫茫兩未成”了嗎?青山劇情直接不見了?梅仙就也不見了?所以,這也就是第一次觀看的人會疑惑的,為什么梅仙會在寶蓮寺前傳教基督,其實就是劇情整合而已,還有很多地方就不贅述了??傊?,在我心中粵劇版屬于差強人意(是大體上使我感到滿意的),這足以證明,一個好的劇本,永遠會有懂得欣賞的觀眾,文章有價,一曲千金。 在看完粵劇版,坐地鐵返程的路上,我忍不住想,對于十三哥來說,天才也好啊,黐線也罷啦,就任人指摘罷,也不需要憐憫,就一任芒鞋竹杖輕勝馬,煙蓑雨笠卷單行,就無拘無束,去吧,就算平生逐囂塵,也將暖酒聽炎涼,冷眼參風月,也不說倦客呀,可這淚珠兒,怎么仍涓涓。于是萬千慨嘆下,不由于申城地鐵上湊成四句,詩以記之: 燕翦春去總匆匆,客次流光盡日同。 綠琴新弦猶遺響,涕笑無端入晚風。 (全文贈知音,強烈抵制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