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晨間問候
一二一、一二一、二二一、二二一、二一一、二一一……
松鼠一共摘到了,七個問號,她用捉蜻蜓的網(wǎng)子,把它們從某個開始脫發(fā)的頭頂上兜下來,她把它們,輕巧地擱在剛剛被水沖洗干凈的小板凳上,戴好口罩,就跑開了。
小板凳都散發(fā)著優(yōu)質(zhì)的香水味兒,被倒掛在庭院中央的晾衣繩上,一陣濃郁雷聲,一陣娉婷的微風(fēng)。七顆眼珠般的水滴順著凳腿兒滑下,水滴里,蹦出七個長鼻子的小偷,穿著睡衣,戴著兩只假眼睛。他們的鞋子都破了洞,帶著齒痕,因為它們正在一刻不停地互相撕咬。他們扣我的門,我正穿風(fēng)衣,他們搓著手,把風(fēng)衣空空如也的四個口袋統(tǒng)統(tǒng)翻開,露出白的邊線。
他們在我的房間里失望地扇動鼻翼,失望地抬起一個問號離去。
他們的咕噥聲撒了一地:“財富……哦,又一只燙了卷發(fā)的豪豬……”
我正耐心地清掃著這四碎的一筆一劃,爐子里的火就熄滅了。屋外刀出鞘凜,風(fēng)梭竹盈。
一顆血淋淋的駱駝腦袋貼在我的前窗上,蒼白的鼻子劃出一道血痕。我穿上膠鞋和雨衣,跑到庭院里,給房間洗澡,一個穿著猩紅內(nèi)褲的強盜就騎著獨輪車沖進門去。我擰開龍頭,龍尖叫著把更多的鼻血通過皮管噴向房間的腋下和脖頸,房間愜意地舒展腰肢。我聽見獨輪車在柔軟的墻壁內(nèi)側(cè)分崩離析,飛濺的螺絲與螺母在半空靜止,悠然旋轉(zhuǎn)。強盜用他的匕首,在帶走的問號下方,那個已經(jīng)被曬干的板凳上寫道:
“憂傷!你必須記住憂傷,否則……怎么能下得了手呢?憂傷!”直到用梳子和鏡子收拾整齊房間表面的所有水跡我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撞死在房間柔軟的肌肉之上,我又尋找瑰麗的魔方,并把穿猩紅內(nèi)褲的肉坨和后者,一起塞進書架下面那個標(biāo)準(zhǔn)正方形的皮箱。這時輪子轉(zhuǎn)動,下了一陣雨,許多的萵苣,在對面的湖水彼岸瘋長。被淋濕的信使,捂著頭發(fā),攥著假牙。假牙在哆嗦,磕托磕托,喀啪喀啪,噼里啪啦,信使給了我四個嘴巴,挽起一個又被淋濕的問號,越窗而逃,當(dāng)然他沒有忘,拎走標(biāo)準(zhǔn)正方形的皮箱,并貼上郵票。他的假牙,都,碎了一地。我的五張嘴,全,緘口不語。下個星期,在他給我的信中會寫:
“骰子,抵不過硬幣……紙牌,也抵不過衰老和行程……”
半裸的修女來到我的近旁,爬到我的植物上,并在那里,制造秋千,叮叮當(dāng)當(dāng)--她已把問號,別在腰間。我在房間的另一端,陽光瀉滿的一半,清晨的木瓜飄香,我洗牌,等待南瓜的湯被煮開,等待我的針和線,我的鑷子和龍蝦,我的臟衣服和我的搓衣板在座鐘準(zhǔn)時奏鳴的瞬間,整齊地開始做愛。我把牌洗了四遍,修女在果實和刺的空間里上下翻飛,猶如我的眼瞼。
她的身上淌滿植物的奶汁,她鼓脹的器官在被刺碰到的時刻炸響,直到癟成一副皮囊、幾克毛發(fā)和半套衣裳,在此之前她問:
“上半身?下半身?上帝?還是死神?”
沒有影子的傘兵紛紛降落我的屋頂,幾乎讓我做賊心虛。星期六的晨曦直射煙囪,在我的壁爐里留下整齊的人影。他們被光芒籠罩,哀榮盛放,沿著煙囪的內(nèi)壁下降,卻讓整齊的口令飛升。他們在,整齊的,口令聲,中凌空,踏步,,他們在,整齊的,口令聲,中凌空,眨眼,,他們在,整齊的,口令聲,中凌空,流血,,他們在,整齊的,口令聲,中凌空,發(fā)射整,齊的子,彈,擊,碎僅存,的板凳,與問號,他們在整齊滴落的流血聲中唱起了歌聲:
“寧靜的海浪啊~母親拐彎兒的睫毛~父親飼養(yǎng)的傻帽兒”每一滴精致的血都落在我壁爐的灰燼里,沾上三?;覊m,仿佛佩戴著三種古樸的銀色飾物,我采擷鵝卵石般滾滿壁爐的血滴,并把它們,縫上指彎。我掀起餐桌下的地毯,從上世紀(jì)的暗室里,抱出我蜷成一團的男性情人。噢,他會像一個健兒那樣出走,在屋外那遼闊無人的廣場上啊,為我賣唱,為我向陌生的女人們兜售橄欖、機械心臟,以及磁鐵打造、醇蜜凝煉的愛神之箭?,F(xiàn)在我把那一枚枚血與灰燼的戒指戴滿他越來越長的手指和性器,直到他的生命不堪冗沉,我們隔著一塊冰冷的玻璃,裸身親吻。
于是我替他摘下多余的器官,那些多么美妙的下巴和腳趾。我聽說,在這樣一個星期六的清晨,會有貨郎在遠(yuǎn)方賤賣他用弓箭射中的肥胖蝴蝶,在十三座山的后面,在又一塊搖曳的甲板之上。我為器官們上足了發(fā)條,備好了面罩、兇器和燃料,它們將在七天之后的這個清晨為我?guī)Щ刈銐蚨嗟娜忸惡腕w液,我會把女性蝴蝶的翅膀完整地遮蓋在這個房間越發(fā)柔軟的天花板上,用她們透明的花紋和與夜俱焚的愛意,將我迷人而又潮濕的睡眠埋葬。
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