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回響 第三十二章 失去
在那一天,卡格斯以狂熱作戰(zhàn),而阿密特則以冷酷相迎。
眾多的圣血天使和吞世者在他們兩個周圍互相殘殺,但龐大的戰(zhàn)爭此刻縮小到了兩個角斗士和他們手中的武器上。阿密特比卡格斯本人還了解他的作戰(zhàn)風(fēng)格。釘子給了他的鏈鎖兄弟力量,但卻偷走了他的記憶,而阿密特則記得他們在坑中并肩奮戰(zhàn)的每一個節(jié)拍,每一秒。
對卡格斯來說,每一次屠夫之釘帶來的啃噬,讓每一場戰(zhàn)斗都像在和一個陌生人交戰(zhàn)。他得來的力量和速度犧牲了他的經(jīng)驗——這在過去一直也很有效,阿密特不得不承認(rèn)這點。但即便是與之前已經(jīng)交手過一百次的對手,卡格斯也總是表現(xiàn)得像第一次與他們戰(zhàn)斗。
而阿密特了解每一擊攻擊的角度和攻擊背后卡格斯會使出多少的力量。他知道哪些招數(shù)需要擋下,哪些則要回避或轉(zhuǎn)開,哪些要向旁邊閃開或哪些要后撤來躲避??ǜ袼挂靶U的新斧頭是一個新的因素,但吞世者使用它的方式與他使用之前三把鏈斧的方式相同,而阿密特很快就掌握了它的要點。
這種防御式的戰(zhàn)斗不是阿密特的風(fēng)格,這樣阻擋和避開。他不是為這種不流血的戰(zhàn)斗而生的。肌肉記憶和幾個世紀(jì)的戰(zhàn)爭使他每次看到敵人露出破綻時都要控制自己,他知道卡格斯的速度太快了,不能輕易冒險。
卡格斯口中冒出了白沫。阿密特從他的鎖鏈兄弟破損的頭盔上可見的半張臉上看到了。他的嘟噥變成了嘶吼,變成了叫嚷,變成了咆哮,可每一次狂野的揮動都只在空氣中揮舞。就像在競技場上一樣,卡格斯渴望接觸——去灑下鮮血,用拳頭撞擊肉體。得不到這些的他,他的釘子在他的腦中猛刺,驅(qū)使著他,因他的失敗懲罰著他。
阿密特用他的臂甲擋開了一擊;閃過另一下弧形攻擊。他沒法這樣把卡格斯拖倒,釘子不會允許。讓他意識到自己身體的極限之前,吞世者會被在他腦中的疼痛引擎侵蝕成沒有神智的行尸。阿密特在尋找合適的時機,在他自己的疲倦和卡格斯的釘子催生出的挫敗感之間找到平衡點。如果他等得太久,無論卡格斯的動作變得多么瘋狂和拙劣都將無濟于事。圣血天使的力量要比他流失的更快。
他砍,他切,而他只能攻擊空氣,切開的空氣進出他張開的下巴,而撕肉者不是在戰(zhàn)斗,他沒有戰(zhàn)斗,他壓根沒有在反擊。卡格斯聽到咕噥聲和無言的詛咒,是他嗎,是他在像被踢了一腳的狼一樣咆哮嗎?
他切開,劈砍,割裂,一次又一次,他的唾液中充滿了酸液,他能感覺到酸液從他的貝徹氏腺中擠出,從那里注入,當(dāng)酸液從他的吼叫中流出來時,他能感覺到酸液在他的下巴上留下的溫度。撕肉者是個鬼魂,一個懦夫,他不在這里,他不存在,而且血子已經(jīng)饑渴難耐,他能感覺到斧頭在對鮮血的渴望中幾乎從他手中滑落,或是在渴望一個新的使用者,一個不會失敗的主人,而釘子在擠壓和噬咬,它們——
它在鉆動、在鉆動、在鉆動、在鉆進他的腦子更深處,阿密特在笑,釘子在鉆動,他的后腦現(xiàn)在一定在流血,還有——
阿密特在拿起斧頭,不,不是斧頭,是鎖鏈,他們在角斗,卡格斯更強壯,但阿密特有鎖鏈,而——
他無法呼吸。他無法掙脫被鎖住的手臂。他被自己的武器鏈拴著,像奴隸項圈一樣被鎖住,他無法呼吸。但沒關(guān)系,他是阿斯塔特,他不用呼吸也能活下來,但他脖子上的骨頭和韌帶在咔噠作響,在發(fā)出聲響,像是樹枝斷裂的聲音——
然后他看到了??ǜ袼箍吹搅穗[藏在阿密特眼睛后面的東西。每次踏入角斗場,他都會在他的鎖鏈兄弟靈魂深處看到的的東西。他看到了完美之下的掠食者,而阿密特沖他的臉部沖了過來,帶著乳白的尖牙到來。他感覺到他的兄弟緊貼著他的臉頰,然后狠狠的咬下,用力向后甩動。血肉像是濕皮革一樣不真實的被撕裂,他的鮮血在噴濺,阿密特吐了一口將口中的東西灑在他的臉上。
他沒有感到痛苦,盡管卡格斯知道要不了多久,釘子就會開始在他的大腦中鉆動;然后會有很多痛苦降臨。
而阿密特的目光中沒有嘲諷,沒有笑意,甚至沒有任何自豪,那雙蒼白的眼眸中只有高貴的仇恨,卡格斯的血跡在鞏膜映襯下格外顯眼。然后他繼續(xù)咬下,再一次,這一次他把他的尖牙咬在了卡格斯的鼻子連帶著一部分臉頰上,這一次啃咬伴隨著咬碎砂石的聲音。圣血天使咬下了他的骨頭和軟骨。
而這一次,阿密特咽了下去。他吞下了他兄弟臉上的肉,他把他兄弟鮮血的味道吞進了他的體內(nèi)??ǜ袼鼓芨惺艿嚼杳鞯目諝獯翟谒樕下懵兜墓穷^上,哪怕在釘子的作用下,他也在好奇我的臉還剩下多少——
然后在這可怕的一秒內(nèi),有一種聲音和感覺襲來,一聲嘎吱作響的聲音,就像在同一瞬間發(fā)出了碾壓和槍聲一樣,卡格斯因為脊椎斷裂而摔倒在地,他盲目地抽動著身子,手指摸索著找到阿密特的腰刀,他將其拔出,肩膀用力向后甩動將它刺入了他的兄弟的胸甲。它在陶鋼上刮過、刺下和轉(zhuǎn)動,直到最后抓住了一個關(guān)節(jié)并刺入其中,咬下。肉體在噴血。鮮血奔流。阿密特向后退去。
他自由了。自由了。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消失了,卡格斯想要重新拿起他的斧頭,他吼叫著轉(zhuǎn)身,為這一切畫上休止符。但他向右轉(zhuǎn)身只迎上了阿密特反手的重?fù)簦樕线€剩下的東西也徹底被打爛。阿密特的拳頭是雷鳴般的撕裂,每一擊都為他的感官上帶來令他失明的疼痛,真正意義上的將他致盲,卡格斯感覺到他的下巴關(guān)節(jié)發(fā)出脫臼的脆響,他感覺到頭骨一側(cè)的骨頭像錫制品一樣被捏爛,他感到冰冷的空氣吹過和一口酸液啐在他殘缺不全的臉上
阿密特的刀刃刺進了他的內(nèi)臟,在卡格斯還沒來得及呼吸之前就拔了出去。他的身形踉蹌,但并沒有倒下,但顯然他的大腦中有什么東西被破壞了,他感覺到了,他的腿撐不住了,他再度舉起血子揮舞,但阿密特將斧頭砸到一邊,再次將劍插進了卡格斯的內(nèi)臟,他先是攪動然后再次拔出。他們雙目對視,面孔相向,這是卡格斯一生中最親密的時刻,一個沒有肉欲的親密時刻,他們兩人被刺骨的刀刃連接在一起,然后。
一切
都變得
緩慢起來。
?“我告訴過你,”阿密特喘息著說,“吃屎吧,叛徒?!?/p>
圣血天使走開了??ǜ袼箾]有試圖去追。他的雙腿癱了。
時間在流動?;蛟S吧。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周邊戰(zhàn)爭的聲音現(xiàn)在變得很微弱??ǜ袼拱c倒在地上。他抬頭想去看阿密特。但卻只能看到平時一半的場景,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的視線所剩無幾,一切都被血紅所沾染。釘子停下了啃咬。就好像它們已經(jīng)自毀了,已經(jīng)在他的后腦中爆裂,不再去施加它們的毒液。
現(xiàn)在本會是這樣一個時刻。深厚的兄弟情誼時刻。他們的凝視彼此,他們會承認(rèn)他們已經(jīng)走了多遠(yuǎn)。他們將無言分享將他們兩個帶到這個命運時刻的一切。
但美好的兄弟相交的時刻沒有發(fā)生。阿密特在繼續(xù)戰(zhàn)斗,與其他吞世者搏斗。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而不是單一的決斗。 卡格斯看著他,通過喉嚨里的聲碼植入器發(fā)出嘟噥??释⒚芴卣J(rèn)可他。然而,阿密特只是在繼續(xù)戰(zhàn)斗。
很快,阿密特就離開了。有幾個人的靴子在他身邊踩過。踩到了他好幾下。他還能站起來,他能做到,現(xiàn)在釘子已經(jīng)拋棄了他,他需要時間積蓄些力量。
吞世者轉(zhuǎn)過頭,疼痛如閃電般從他飽受摧殘的脊椎上傳來。他凝視著那只機械猴的殘骸,它的頭骨被因扎爾捏得粉碎。真是個奇怪,丑陋的小東西。
他又轉(zhuǎn)過頭。在他的上方是一團相互廝殺的身軀,他們的身份此刻毫無意義。他們溫暖的血飛濺在他身上。
?“因扎爾,”他試圖說出話?!拔胰匀豢梢該魯∷?。幫幫我。幫我站起來?!?/p>
?當(dāng)廝殺停止時,因扎爾就在那里??ǜ袼古e起一只手,他試圖站起來,他需要牧師的幫助。
但牧師只是通過他骷髏頭盔的眼睛看著他。他沒有握住卡格斯的手。他的靴子踩在卡格斯的胸前。
?“跟卡恩一樣可悲,”懷言者自言自語道。“能殺死這顆星球上的任何人卻偏偏殺不死真正要殺的人?!?/p>
?“兄弟,”卡格斯試圖說道?!皫蛶臀?。”
要么他是根本沒能說出這些,要么是因扎爾根本不在乎。懷言者抬起腳,轉(zhuǎn)身走向高聳的圣殿。
?“很近了。”
?“因扎爾……”
?“別用你的口舌說出我的名字,弱者?!?/p>
“牧師!”
?但他只是在對空氣吶喊。因扎爾已經(jīng)離開了。
?“醫(yī)生……”卡格斯喊道?!八巹熌亍?/p>
然后他笑了。
?
蘭德和一些人在跑,但他們沒能走太遠(yuǎn)。只撐到了下一道關(guān)卡。這里原本的帝國士兵已經(jīng)從此處陣地后退,向第三、第四道據(jù)點進發(fā),也在離大門越來越近。
沈凱的臉色蒼白,失去了將手握在手臂末端的殘肢上的力氣。他的長袍被甩在一側(cè),因鮮血而變得漆黑。鮮血依舊在他虛弱的手指間流淌,但已經(jīng)比之前流血速度要慢得多。
蘭德把他放下然后蹲在他面前,用自己沾滿污垢的手指抓住年輕人的下巴。他強迫沈凱看著他的眼睛。
“你馬上會陷入失血性休克,”他說道。奴仆點了點頭,但蘭德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個年輕人根本沒明白蘭德在說什么,甚至不知道是誰在說。
Transacta-7Y1 倒在他們倆旁邊,發(fā)出一段尖銳的表明受傷的代碼。蘭德向她道謝,一如既往,她是對的——他拿下掛在奴隸織帶上的裝甲水泥罐。
?“我要燒灼你的傷口,”蘭德對顫抖的奴隸說,“然后我會……聽著,堅持住,沈凱,堅持住?!?/p>
他將黑暗時代的手槍對準(zhǔn)天空,在最大當(dāng)量設(shè)置下進行發(fā)射,將能夠?qū)⒁惠v犀牛霧化的爆炸向上射出。他先是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后將嘶嘶作響的灼熱槍管按在沈凱的手臂殘肢上。血肉瞬間咝咝作響,沈凱也開始嚎叫,不過考慮到他當(dāng)前的狀態(tài),蘭德認(rèn)為這是一個好的跡象。
?“就快好了,”他保證道。然后,雖然不是在指同一件事,但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他補充道,“我們就快到了。我們快到大門了?!?/p>
他在燒灼的殘肢上涂抹了盔甲水泥,停下最后的失血口。喘了口氣后,他轉(zhuǎn)向 Transacta-7Y1。
?Tee 沒能把那條構(gòu)成她腸道粘稠部分的生物力學(xué)彈頭電纜抓好。在從第一個路障中跑出來的時候,那幾圈東西就已經(jīng)滑了出去。鮮血,以有趣和神圣的色調(diào),從她的生命體中以不均勻的細(xì)流流淌而出。那個吞世者。那個喊著阿密特名字的人。那個吞世者幾乎殺了她。
蘭德用著極為粗魯?shù)退椎幕鹦钦Z咒罵著。
?Transacta-7Y1 回應(yīng)道她不相信蘭德形容的那種行為在生物學(xué)上是可能的。然后她又表示她其實知道這一點,她剛剛是在開玩笑。她又問他是否覺得這個笑話很有趣。
蘭德沒有笑。他回頭看了看,五十種地獄化身的造物正沿著皇宮天梯而來,目前還在被留下的防御者擋住。
?Transacta-7Y1向他表明,在她看來,把她留在這里才是最有戰(zhàn)術(shù)意義的。
“我不會離開你的。”阿坎蘭德過去在各種小說中聽過和讀過這句話,這些話是故事中的傻瓜們共同具有的平衡性對稱特征,他總是覺得它們陳詞濫調(diào),令人無法理解。現(xiàn)在,當(dāng)他說出這句話時,他真正相信這句話中的每一個字。
?Transacta-7Y1 回答說他正在損害他本已渺茫的生存機會,并補充說明她就快要死了,蘭德和她一起不會改變這個結(jié)果。她同時也處在極大痛苦中,但她沒有說明這一部分。她不想加劇他的情緒不安。
?“當(dāng)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蘭德說,“你救了我的命?!?/p>
?Transacta-7Y1承認(rèn)這一點,是的,這確實是真的,而且從那時起他一直都是很愉快的陪伴,因此她并不后悔這件事。
?“我會以你的名字命名我的長子,”他對她說,“但我又很討厭孩子?!?/p>
Transacta-7Y1 指出還有他的年齡也非常大了,本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最佳繁殖年齡。
?'是的。還有這個原因。但是來吧。我們做得到。我們可以做到的,Tee。只要讓我找到地方好好看看你,我就能修好你的。?” 他站起來,笨拙地用力抬起沈凱失去知覺的身軀。但他殘破的腿立刻就撐不住了。
他做不到的。就算他還是最佳的身體狀態(tài)他可能都撐不住沈凱的體重——而他現(xiàn)在是個瘦弱的老人,而沈凱是個肌肉發(fā)達的奴隸,每天都在為戰(zhàn)爭訓(xùn)練。盡管如此,蘭德還是再次嘗試,再失敗后又再次嘗試。
火星人在最后一次嘗試失敗后,垂下身軀,因壓力而呻吟。 “歐姆尼賽亞啊,”他祈禱道,“這是您最虔誠的仆人,阿坎·蘭德……”
一群渾身污濁的士兵突然翻越關(guān)卡而來,在向大門最后沖刺前停下喘口氣。
“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yīng),”他說道。
他們在腎上腺素在體內(nèi)亂竄下看著他。
?“我的名字是阿坎·蘭德,”他告訴他們,“我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你們很可能聽說過我。我需要你們幫我把我的朋友帶到圣所?!彼捯魟偮?,然后想起什么一樣補充道。 “求你們了?!?/p>
?有兩人過來抬起沈凱,蘭德轉(zhuǎn)身看向Tee,咧嘴笑道,‘我們走,你個頑固的護教軍。就在前面了?!?蘭德的笑容突然黯淡。 'Tee? Tee?'
Transacta-7Y1 沒有回答。
在之后的歲月里,蘭德從來沒有想明白,他為什么要做他接下來所做的事情,如果有人問起,他也只會否認(rèn)它的發(fā)生。但在這一刻,他雙手捧起她戴著頭盔的腦袋,親吻了她金屬的額頭。他長袍深處的放射警報隨之發(fā)出警告。
一個陰影落在他身上,帶有動力甲的嗡鳴。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焦急地拿起他的手槍,然后舉起——結(jié)果卻被一個圣血天使擋在了一旁。
澤豐身上有幾處如果他活下去以后肯定要留疤的新傷口,他的臉上染著鮮血。蘭德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疲憊和受傷的樣子,即使是在他們在帝皇的網(wǎng)道日子里。坦率地說,他在手術(shù)臺上被切開時的氣色都比現(xiàn)在強。
許多圣血天使正在降落,降落在大門前,在侵入的敵軍面前后撤。
“快走,”澤豐對他說道。“這就是最后了,阿坎。趁還有時間進大門去。”
?“澤豐?!彼越醑偪竦钠届o說出了這個名字。鐳射炮的火焰在他們頭頂上呼嘯而過,虛空盾在炮火中短暫地發(fā)出棱光,然后在空氣中散發(fā)出臭氧氣味的惡臭。
?“阿坎,”圣血天使催促道。 '我的朋友。大門在那??熳?,趁你還有機會。我們擋不住他們太久了。”
?“澤豐,”蘭德用同樣的語氣再次說道。
一時間,蘭德不知道該說什么。然后是一周內(nèi)的第二次——也是 60 多年的成年生活中的第二次——他淚流滿面。
“澤豐,他們殺了我的朋友。還有我的猴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