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炸雷響宛若重錘，猛地將我從夢境敲回現(xiàn)實。意識回歸了，身體卻不買賬。眼皮與大腦間的信號連了又?jǐn)啵瑪嗔擞诌B，讓我的雙眼只能從狹窄的縫隙里模糊的窺探外界。

好半天，我才分辨出那炸雷是女孩的尖叫。不如說是把尖叫和怒吼煮爛后粗暴的混攪在一起。

很快，炸雷熄止，顯露而出的是不規(guī)則的雨聲——那是無力的嗚咽。嗚咽中夾雜著碎語，還有我的名字：

“音夢……嗚嗚嗚音夢……”

燈花這家伙啊……

我終于清除掉最后一絲夢境的黏連，徹底的睜開雙眼。雖說我的嘴平時就沒對燈花客氣過，但不代表我不想抱住她，安慰她。但我此刻能做的，依然只有躺在原來的位置，等。

等。

誰叫我落了個半身不遂。

燈花她終于來了。

我從沒見她哭的那么狠過。啊，當(dāng)年促使神盟成立的那場大戰(zhàn)中，剛剛恢復(fù)記憶的她是流過不少淚，我也跟著一塊流。淚珠滴到地上，她的與我的便分不清，道不明。我們流淚，為自己對彩羽姐姐的所作所為而流。但姐姐的包容和擁抱，以及接下來嚴(yán)峻的考驗讓我們保持了基本的克制。

現(xiàn)在不一樣。燈花的防線徹底的崩塌了。她的臉色白的像紙，眼圈卻紅的像被炭燒過。她一晃一晃的搖到我床前，好像隨時會原地碎掉。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我的影子倒映在她眼中，似乎讓她恢復(fù)了些神采?？蓜倓偦貜?fù)而來的目光卻帶著責(zé)備的意味，好像我就不該這么看她。

哈，真是抱歉啊燈花，我不會做多余的表情的。我歷來如此，你就當(dāng)我面癱吧。

“音夢……”她嘴中嘟囔，卻又沒了下文。我隱隱有些擔(dān)心。還有什么事，能讓臉皮比透明人的盾還結(jié)實的燈花破防呢。不會是彩羽姐姐和小憂吧。不對。燈花的崩潰中，帶著更多的私人意味。

燈花坐了下來，也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我同樣沒再看她，挪開臉，閉上眼，好像隔開視線就能拓寬出必要的空間來。

指尖微微癢，似乎是她將她的手伸向我的手。我睜開眼，她的手又縮了回去，像在回避什么。

我聽見她從鼻子里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她保持坐著的姿勢，我還以為這口氣出完，她就再也不會呼吸了。

“音夢，全忘了?！彼_口了?！叭?。所有的知識，全忘了?！?/p>

她的聲音徹底啞了。

按燈花自己的話說，她是被自己的破防給鎖喉了。

我沒法給她倒水，她便自己倒。我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搖來擺去，簡直就是代替我自身動作的替身。

她坐回來，茫然的看著我。這次輪到我從鼻子里出氣了。

“一點(diǎn)殘渣都不剩？”我問。

“哪怕只余一個芝麻粒大小的碎屑，也不會讓我落到如此地步?！彼嘈Α！拔铱梢砸源藶槠瘘c(diǎn)，慢慢觀察，慢慢推導(dǎo)。一次又一次的觀察，驗證……多久都可以。但是連最基本的……”她別過頭。“我試著打開書，不要說公式，最基本的描述性文字都無法……我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

“被擋在思維之外。”

“是的，被檔的死死的。它們只是作為最基本的形體，被機(jī)械的投射到眼中。然后就進(jìn)不去了?！?/p>

她揉了揉頭發(fā)，弓著背。不知是不是光影的作用，我感覺她的臉頰好像凹陷下去。

“‘一干二凈’只是以你自身為標(biāo)準(zhǔn)得出的結(jié)論?！蔽业?。“你覺得自己具體倒退到了什么地步？不至于到深月菲利西亞的程度吧?！?/p>

“你別激我。”

“毛豎起來的樣子都和那家伙沒差了?！?/p>

“你再說，我就把你從床上扔下去?！?/p>

“你試試?！?/p>

她開始瞪我，我淡然看她。她越瞪我，我便越淡然。

她能讓里見那由他破防，能讓七海八千代破防。但在我面前，只有她……

“哎呦！”

她突然撲上來，壓的我身子往床里陷。她想把胳膊插入我的背和床面的縫隙間以此抱住我，但又嫌酸的慌，只好大馬趴般的伏在我身上哭起來。我拍拍她的背，嘆道：“就你長不大。“

她最終還是將我抱下床，放在輪椅上。本來，鶴乃提議讓機(jī)械臂代替這個活計，可姐姐和燈花總怕這東西稍有差錯就會把我扭成兩半。雖然魔法少女的身軀不怕這些，但多少麻煩又不好看。我和燈花常拌嘴，但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幾乎都由她包了。一個在抱著你走向輪椅時，依然可以毫無顧忌與你斗上兩句話的人——沒有比這更令人信賴的同伴了。

等我的身體完全契合進(jìn)這團(tuán)金屬，她用被子蓋上我的腿，準(zhǔn)備早餐去了。我暫時不需要幫助，握著左扶手的手柄，驅(qū)著輪椅向書房而去。機(jī)械輪椅內(nèi)部馬達(dá)的嗡嗡聲配合空調(diào)的轟轟聲化為這無人地帶每日必然送上的早安問候。

我看了眼窗外的荒漠，例行讓輪椅載著我進(jìn)入書房。

燈花發(fā)泄完后，只字未提遺忘的事。我進(jìn)書房，她去廚房，一如往日。也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不再去著急的尋求答案，而是漸漸學(xué)會了等待。

“隨著年齡增長”，顯得我們好像多老一樣。但是距離那一系列改變我們生命軌跡的最初事件，的確是過了很久，中間也發(fā)生了很多很多。時間就是這么奇妙。

巨大了藍(lán)槍，飄舞的斗篷，櫻色法陣中的姐姐向著魔女之夜扣動最后的扳機(jī)——這居然是十年前的事了啊。

燈花那邊傳來咣咣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她似乎仍有些急躁。我沒有理會這些。想鬧的時候連鬧的空間都沒有，她會憋死的吧。

我沒有立即著手工作，而是拿起昨日未讀完的書。翻開片刻，并未照著書簽標(biāo)記的地方繼續(xù)往下，而是將前面的中意段落過目一遍，只求借此激發(fā)自己的狀態(tài)，打開能讓文字順暢流淌而出的通路……

“轟——”

書房的門突的被打開。我沒去找她，她倒來找我了。

就這樣被打斷，我多少有些不悅。我向她投去責(zé)備的目光。?

“什么都做不下去?！彼龑ξ业馈?/p>

“真有你的，燈花。”

燈花不做飯，她不想吃，我也不想吃。一整天都不想吃。也許沒食欲是會傳染的。我隨口說了幾句話，說的懶洋洋的，以至于當(dāng)時說了什么現(xiàn)在全忘了，她卻不搭理我。這倒不是她跟我作對。要分辨她是刻意忽視還是力竭無力實在不要太容易，不如說她是一個分外聰明，但對自己的意圖從不遮掩的人。這并非不通世故，而是源于一副“你能拿我怎樣”的傲氣，或者說，傲慢。只有在彩羽姐姐和小憂面前，這股仗著一身刺亂闖的氣勢才會收斂起來。畢竟小憂是她極盡愛護(hù)的人，而她又拼命想獲得姐姐的認(rèn)可。至于我，她的刺扎不到我，還會讓她中途絆倒，摔的哇哇叫。

現(xiàn)在的她看起來也沒什么刺，但情況卻有所不同。并非面對姐姐和小憂時的自然轉(zhuǎn)變，而是……蔫了。不是主動收起了刺，而是所有的刺都被生生拔掉。于是她徹底沒了戒備，整個人看著光禿禿的。

“音夢，恐怕要回不來了。我完了?！彼K于能說話了。

“燈花，你若真覺得自己完了，肯定會先炸掉這個房子，再炸掉這個世界?！?/p>

“你讓我繼續(xù)等？”

“因為這是你對你自己的抗議?！蔽覈@口氣?！熬退憔竦目簥^讓你知覺不到累，但身體本身承受的疲勞一點(diǎn)也不會小。被隱藏的東西只是被隱藏，永遠(yuǎn)不會真正消失?！?/p>

“呵呵，誰說我累了。你又不是我，憑什么說我累。”

“燈花，若這句話是姐姐說的，你還敢放出剛剛的回?fù)魡帷！?/p>

“少……少來，姐姐大人才沒有你那么煩人！臭音夢，我干嘛跟你出來！”

“拜托，燈花，我們就是出來旅游的。姐姐專門批給我們的假。哪有帶著個實驗室旅游的?！?/p>

“你不也把自己的書房帶來了！”

“書放既可以是工作的地方，也可以是休憩的地方。沒有一個比書房功能更靈活的場所了。更何況作家旅行寫寫手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耍賴！”

“喔，耍賴。”

“音夢！煩人！”

“喔，煩人?！?/p>

她每聒噪的喊一聲，我便用平常的語氣重復(fù)一遍。她的臉色像生吞了一大碗辣椒。一來二去，她受不了了。

“?。￠]嘴閉嘴閉嘴閉嘴！”

“燈花，你以前就這樣。情緒上來了，一個詞就在嘴里連著疊上好幾遍，跟個打樁機(jī)一樣。你又不是釘宮理惠。”

“音夢，再這樣，我把你丟進(jìn)……丟進(jìn)……”

“丟進(jìn)什么？”

“什么機(jī)器來著，可惡。什么都想不起來了。無論是名字，還是具體的用法。”

“但你起碼還知道把人丟進(jìn)去不會有好后果。這不挺好。”這句話倒是真心安慰她，但說出去偏聽著像嘲諷。她不再回話，胳膊在桌上抱成一個環(huán)，頭往里一埋，不吭聲了。

我腦中鮮有的冒出調(diào)皮的想法：若在這時，我突然摸她的頭，她會怎樣。

恐怕會當(dāng)場炸開吧。物理上的炸開。

我由著她縮在那，拾起餐桌上的手環(huán)輕輕一拍。窗外的景象倏的切換成蔥郁的密林。切換沒有一絲聲音。沒有“啪”，沒有“砰”，給人一種不真實感，好似小說里的景象。

不如說，即使在一個魔法少女滿地跑的世界，一個能隨時瞬移到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別墅都是一個稀罕物。

這是我與燈花的“度假房車”。雖然它的外型就是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兩層別墅，是三日月莊的重涂換色縮水版。畢竟是為了出游臨時設(shè)計的。出游是臨時起意，再加上當(dāng)時我和燈花剛完成一個大項目，疲勞不堪，所以便在設(shè)計上偷了懶。開新?？墒呛苜M(fèi)勁的。

沒錯，這是個謠。我和燈花住在概念構(gòu)成的房子里。十年下來，神盟的不少設(shè)備都逐漸靠謠來運(yùn)轉(zhuǎn)。成本小，不易受損，還比AI安全。凈化系統(tǒng)已更新了十五個版本，早就能夠脫離我，燈花和小憂獨(dú)立運(yùn)轉(zhuǎn)，制作謠也不會再對我的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甚至好多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謠已經(jīng)做到了量產(chǎn)。不過當(dāng)年的一系列折騰終究還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可逆的痕跡。有時看著自己沒了知覺的腿，我會忍不住在心里對它們道：“若當(dāng)年我和燈花不那么激進(jìn)，你們的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钡@不好說。畢竟十年前的那天，魔女之夜總要來的。

言歸正傳。只要拍一拍隨附的簡易手環(huán)，房子便能瞬移到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不需地基也能牢固不倒。底盤和地面嚴(yán)絲合縫好像一開始就蓋在那一樣，而且能隨著地貌改變形狀。只是我們瞬移到的新地點(diǎn)不能有別的房子，不然原先的房子會被們的“房車”生生壓成餅。對于我和燈花來講這根本不算事，壓扁就壓扁嘛，但姐姐不會允許的。我們都沒提這茬，不然姐姐肯定又要苦口婆心的說：“弄壞別人的房子是不好的……”?

于是這兩周下來，所到之處盡是無人之地。這也算投我們所好了。我和燈花這類人，就是討厭被打擾。

我和燈花都算各自領(lǐng)域的工作狂人?；蛘哒f一個具有創(chuàng)造性且靈活性強(qiáng)的工作本就是一種面向世界的表達(dá)。我們瘋狂的抒發(fā)著自己的表達(dá)欲，我們的精力好似沒有止境。假期，哪要什么假期。但就是今年，我們倆有點(diǎn)力不從心了。雖說依然能從自身榨出一些有影響的東西獻(xiàn)給我們和姐姐的事業(yè)，但卻有一種沒了收入吃存款的感覺，哪怕存款依然很可觀，但對枯竭的預(yù)警卻不可能不在腦內(nèi)響起。我們的狀態(tài)總是很同步，以至于我經(jīng)常懷疑是不是有一根無形的管子將我和燈花的靈魂連接起來，共同接受來自同一源泉的養(yǎng)分。

有時燈花脾氣上來了，會抱怨：“我怎么可能狀態(tài)不好！音夢，一定是被你傳染了，一定！”

所以她今天說自己“忘掉了所有的知識”時，我還以為會出現(xiàn)類似的抱怨。但沒有。她抱著我哭的時候，我胸口有一種微微的觸動感。我差點(diǎn)以為她要化作一團(tuán)清水。

那個項目完成后，我們是想再接再厲的干下去。實際也照做了。但匱乏感終究是躲不過。名為匱乏的鐵蒺藜靜靜的橫在生命之路上，默默等了十年，終于等來了我們?？粗覀冿L(fēng)塵仆仆的趕過來，鐵蒺藜長了嘴，用比燈花還欠的語氣道：“終于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們在路上狗啃泥后不來了?！?/p>

差不多是這樣，總之做不下去了。哪怕是面對自己最擅長的事，哪怕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套完整的可實施的方案，資金設(shè)備也不缺，只差那最后一步——將抽象概念世界里的構(gòu)想用一系列動作付諸實現(xiàn)到現(xiàn)實世界里。

但就是使不出絲毫力氣。

我們不停的給自己打火，焦慮的憤怒的拍打著引擎蓋。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沮喪的承認(rèn)自己也會沒油的。哪怕這一箱油用了十年，我們還是不能接受。

但有一個人，能讓我們接受本不能接受的事。

姐姐。

臨行前，八千代說最關(guān)鍵的地方我們都完成了，接手的人順勢而為就好。功勞還是我們的。

這下我們可不高興了。我們有野心，不代表我們在意茍且之物。不過我們是整個神盟根基的奠定者，是現(xiàn)任盟主的妹妹。只要這份影響力還在，就算遠(yuǎn)離中央大段時間也不用擔(dān)心被邊緣化。姐姐跟我們說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直到狀態(tài)滿格再回來。

于是在擁抱了姐姐和小憂后（其他人一點(diǎn)都不想抱。我?guī)缀鯖]說話，燈花把嫌棄寫臉上了。），我們步入“房車”，噗的消失在眾人眼前。

就這樣我們一天換一地，卻從不出門。我們將自己悶在各自的臥室，沉浸在各自的熱枕之物上。我們將對星空的好奇與對文字的體悟從工作中抽離出來，不再讓它們混雜不清。我們不再向外表達(dá)，而是觀賞來自他者的表達(dá)，吸收來自自然的表達(dá)。我們從狂熱的生產(chǎn)者轉(zhuǎn)變?yōu)樨澙返南M(fèi)者。彩羽姐姐是對的，相比于不斷向外界輸出，我們的確該補(bǔ)充補(bǔ)充營養(yǎng)了。

等一下，這和宅在神濱的家里有何區(qū)別。同樣的事?lián)Q個地方做而已。

沒錯，換個地方。我們需要的僅此而已。

從為姐姐許愿的那一刻起，我和燈花就一直在為神濱嘔心瀝血。哪怕短暫的離開神濱也是為了系統(tǒng)的推行。當(dāng)看著窗外的景象變?yōu)樗麚涿娴钠俨?，我們才意識到這是我們第一次，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了自己離開神濱。

那天我們沒有斗嘴。我們不停的切換地點(diǎn)，呆呆看著窗外陌生又迷人的景致。我們十指相扣。

只是可憐的燈花，今天的她，連觀賞“表達(dá)”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燈花從餐桌上抬起頭，驚詫的看著窗外的瀑布。我們第一次瞬移所抵達(dá)的地點(diǎn)。

“干嘛到這?！彼脑沟恼f。

“這次的跳躍沒有設(shè)定坐標(biāo)，完全隨機(jī)。燈花，真正的隨機(jī)都是與偶然共生的。這可是你告訴我的?！?/p>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要跟我提這些，好嗎?！?/p>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其中沒有任何寓意?！?/p>

我繞過桌子移到她身旁，將自己的手覆在她手上。她的手冰涼的就像在大雪中走了一遭。

“聽從你自己的指示?！?/p>

“音夢，我能怎么辦?？粗ＡЦ傻裳蹎?。我什么都干不了了?！?/p>

“那就讓自己無聊到底?！?/p>

“我會瘋的。那和把人關(guān)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有什么區(qū)別。你知道的吧，要想讓人瘋掉，就把她關(guān)在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空間里。世界成了我的禁閉室?！?/p>

確實，人得不到世界的回應(yīng)會死的。但我不能鼓勵她嘗試新東西，她不會感興趣的。

“音夢，沒了這些……我還算什么。”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偛荒苷f“你還是你”這樣的陳詞濫調(diào)。

“也許我還是像往常一樣煩人?！彼嘈?。

天，平常的她可不會承認(rèn)自己討人厭。她要么高高在上把責(zé)任推個干干凈凈，要么仰著頭叉著腰，一副“我就這么著，你能把我怎樣”的姿態(tài)。

“音夢，我不會是個壞人吧?！?/p>

“你還是去睡一覺吧?！蔽矣煤翢o感情的聲音道。比以往還無感情。我駕著輪椅不回頭的離開了。

進(jìn)了房間我又后悔不已，這搞的跟我拋下她一樣。我實際是灰溜溜的逃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燈花說了她不可能說的話。這種事本不該出現(xiàn)在我和燈花之間。我們是與迷茫絕緣的人，是摒除了腦內(nèi)全部雜音的人，是盯緊一個目的便不擇手段的人。我們不可能為自己的作為而愧疚，拘泥于業(yè)已發(fā)生的事是無趣的。所以此刻的我不可能放下姿態(tài)回到燈花身邊。我做不到，我害怕了。我打開書，還在狀態(tài)。我沒有失去我的那部分。

人們都說柊音夢是個毫無情緒的人，而里見燈花則是一個情緒過于充沛且眼里毫無他人的家伙。兩個怪才，兩個神經(jīng)質(zhì)。我無所謂。但事實好像并不是這樣。

燈花真在屋里睡了一天。我推開她的門，心里不自主的擔(dān)心輪椅的聲音會不吵醒她。但轉(zhuǎn)念一想，那是燈花，吵醒就吵醒吧。吵的她生氣，吵的她大叫。

她側(cè)身背著門，兩腿夸張的歪向兩邊，一只胳膊半壓在身下。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睡成這副模樣，更不清楚這個姿勢怎么睡的下去。

我離開了。

我移到床邊，心想如果自己失去了燈花會怎樣。沒有她的話，我只能干看著床在輪椅上過夜。也許某一天，她真的會悄無聲息的離開。就算不是悄無聲息，我也不會做任何挽留，哪怕我的心在滴血。也許我還有姐姐和小憂，就像人被摘掉一個腎臟依然能活下去，但后半生會為此折磨的痛苦不堪。

可是我依然不愿意承認(rèn)這一點(diǎn)，哪怕我和燈花都心知肚明。

“即使生不如死也要這樣的嗎，小音夢?！苯憬愕穆曇粼谖夷X海中想起。

姐姐，我不知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好久沒有遇到找不著答案的時候了。我一直抱著一股倔強(qiáng)的態(tài)度，那就是任何取舍都是必然的，即使再痛，我也能將其一刀切下。損害自己的身體造謠是如此，為了快速推行系統(tǒng)傷害他人也是如此。但現(xiàn)在，那拿著刀的手猶豫了，發(fā)抖了。刀要掉了。

姐姐，我好想你。但現(xiàn)在還不是回去的時候。還不是。

我在輪椅上睡著，醒來時卻在床上。瀑布的轟隆彷佛要取代天地的所有音聲，窗外已是一片昏黃。

原來恍惚間被人抱起來的感覺不是夢。

一天下來，我們什么都沒干，什么都沒吃。十年前住院的時候，也沒這般活的像廢人。也許這才是休憩的常態(tài)，只是我們對自己太過苛刻。

太陽最后的余燼消散后，燈花鉆進(jìn)我的被窩。也許她并未特意挑著時間。也許只是湊巧。這其中沒有任何寓意。

“你是把自己關(guān)進(jìn)冰箱了嗎?！?/p>

“閉嘴，音夢?！?/p>

她在我被子里一陣翻滾。我有些煩了，不客氣的把被子往回?fù)?。被子被我們頂?shù)耐戏喼背闪孙w毯。

鬧夠了，她把臉貼近我，我把腦袋往下一壓，壓到她頭發(fā)，壓的她嗷嗷叫。

嗷嗷叫完她咯咯笑。

“釋放了？”我問。

“還差一些?！彼氖稚爝^來，摟住我的腰。這次即使胳膊被壓著，她也沒有抽回去的意思?！拔疫€是喜歡更激進(jìn)一些?！?/p>

“就像十年前那樣?！?/p>

“對，十年前?，F(xiàn)在姐姐大人不在的。”

“姐姐大人在也沒關(guān)系。這種事是被允許的?！?/p>

“是么?！彼恼Z氣有些失望。她試著將手往下挪，我一動不動，沒有抵抗，沒有迎合，靜靜等著她，可她卻停在半道，遙遠(yuǎn)的望了望目的地片刻，還是把手收了回去，也不再抱我。

“還是做不到？”

“做不到。不管干什么都忍不住分析，但這種事禁不住分析的。任何的邏輯介入其中，升起的感覺都會煙消云散。”

“也許跟這無關(guān)。也許是因為，躺在你身邊的是我。”

“但除了你，還能有誰?！?/p>

她背過身去，我鮮有的看不清她的情感。這種事的確是被允許的，但和事情本身無關(guān)，而是因為這是所有人都能做，且都會做的事。是生命進(jìn)程無可避免的一部分。不被允許的，是只有我們兩個能做的事情。

我們身上，有著一些常人沒有的特質(zhì)，也缺失一些常人應(yīng)有的特質(zhì)。但讓我們離經(jīng)叛道的，正是缺失的那部分，而非多出的那部分。我不知道我們?nèi)笔У氖欠袷峭瑯拥臇|西，也不知道何時將其丟掉，抑或先天就沒有，但我們從未試圖探究這個問題，這也是這個世界上，我們唯一不好奇的部分。

我們睡著了。

我醒了，天還是黑著的。床頭的鐘壞了，很久前便懶得修。不知道時間，自然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許半個小時就醒了，也許過一會，就能顯現(xiàn)拂曉的前兆。

身邊的人動的不太安分，我試著問：“你醒著?。俊?/p>

“你也醒著啊。”

“也許是今晚的夢太無聊了，實在呆不下去?！?/p>

“無聊。肯定很無聊?！?/p>

“不安復(fù)發(fā)了嗎？”

“有點(diǎn)?！?/p>

“拉我一把?！?/p>

下身不能動，想從仰躺轉(zhuǎn)為側(cè)身實在不方便。燈花在右我在左，她拉住我的左臂好歹再次讓我們面貼面。我摟住她的頭，呼嚕呼嚕的揉起來，揉亂了再捋順，捋順了便撫摸。我貼近她，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沒那么冰涼了，也沒熱的過分，正正好好。

“好些了嗎?！蔽覇査?/p>

“抱我?！?/p>

她縮起雙臂往我懷里靠。

“慢點(diǎn)慢點(diǎn)，你是要把我頂下床啊?！?/p>

“頂就頂，一起掉下去?！?/p>

我抱住她。

“抱緊點(diǎn)?！?/p>

“好好，里見大小姐?！蔽逸p輕拍她的背。

“音夢，你有沒有回到當(dāng)年病房的感覺。”

“得了，平時醫(yī)生不允許我們睡一個床。你好不容易逮著機(jī)會鉆進(jìn)來還踢我?！?/p>

“咱倆現(xiàn)在吵架，也沒有小憂調(diào)停了?！?/p>

“懷念嗎?！?/p>

“很懷念?！?/p>

我在黑暗里點(diǎn)頭，好半天才意識到她看不到。我莫不是也變遲鈍了。

其實那段日子說是一段灰暗的時期也不為過，我們?nèi)齻€女孩都隱隱的有種終結(jié)感。也許不介入魔法少女的世界，我們的生命線早斷在了十年前，不再延伸。

但回憶那段日子，卻不自主的將其中最美好的部分單獨(dú)保留下來，更猛烈的痛苦反而隨著時間的推進(jìn)而模糊了。我們也的確是在那段時間收獲了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

“音夢，你說姐姐大人對我們意味著什么?！?/p>

“你已經(jīng)說出來了。她是我們的姐姐，就這樣?！?/p>

“我們真正意義上的姐姐?！?/p>

“百分之千的親人?！?/p>

“百分之千什么鬼?！?/p>

“某個故事里的臺詞。不是什么好故事?！?/p>

“我們的故事，算不算一個好故事?！?/p>

“我們能做的只有當(dāng)下。功與罷，過與罷，就交給后人評說吧?！?/p>

“等后世的魔法少女針對我們爭論的面紅耳赤，我們就端著茶杯在天上邊喝邊看?！?/p>

“那可有意思的很?！?/p>

“不過只有姐姐大人會關(guān)心我們舒不舒服，開不開心。姐姐大人最好了。以后也不會有人對我們這么好了。哪天姐姐大人不在了，我們就一起把靈魂寶石摔碎吧。”

“丟下小憂一個人，不好。等她也不在了，我們就一起下去陪她們?！?/p>

燈花突然抓緊我的手。

我沒有問“怎么了”。她抓的好緊，抓的我好疼。

也許我就該這么沉默下去。我只要在這就好了。我和燈花，從來都不做多余的事。

“小音夢?！苯憬愕穆曇粲衷谀X內(nèi)響起了。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喊我。

她來醫(yī)院，看自己的妹妹便夠，更何況她的身上背負(fù)了太多東西，何必去搭理那兩個性格古怪脾氣差的女孩。

可她還是做了多余的事。

也許我偶爾也該做些多余的事。

“燈花，我會陪著你的?！蔽以谒叺??！澳呐绿栂?，哪怕月亮撞擊地球，我也會在你身邊?！?/p>

她……僵住了。

我也有點(diǎn)不知所措。

結(jié)果不自覺間，我又張口道：“哪怕身邊的人走走停停，我也不會離開的。我永遠(yuǎn)都在?！?/p>

……

她觸電一般的松開我，“嗖”的躥出被窩。

“燈花？”

我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喊著“我不管你了“”音夢最煩人“這類我習(xí)以為常的氣話，結(jié)果她只是對著空氣驚慌的“哇”了一聲，然后便是逃跑一般急促的腳步聲沖出我的房間，消失在走廊盡頭。

我依然側(cè)著身子，黑暗中摸著身旁的空白，百感交集。我沒有與心頭的感觸纏斗，而是仰躺回去，呼出一口氣，再次回歸無味的夢境。

我被燈花掐醒了，外面天光大亮。

她的手攥緊我的脖子，好像要從里面擠出汁來。

“你鬧夠了吧?！蔽矣眯撵`感應(yīng)對她道。“你明白的，魔法少女根本掐不死?！?/p>

她松開我，懊喪的叫喊著捶我胸口。

末了，她一屁股坐到我的輪椅上。也許她不想坐在床上，坐在我身旁。可她又無處可去。

“你是沒睡多久醒了，還是壓根沒睡著。”我問。

“沒睡著?！彼稹！皬哪隳请x開后就再也沒睡著。躁死了?！?/p>

“怨我。你覺得我昨晚的話，莫名其妙對吧?！?/p>

她猛地站起，又頹然坐下。

“不要原封不動的復(fù)述我的想法?！彼谛撵`感應(yīng)里喊。明明用嘴說也沒有區(qū)別。

“因為你認(rèn)定這些東西不該用嘴說出來?！蔽彝瑯佑眯撵`感應(yīng)回應(yīng)?！爸匾牟皇莻鬟_(dá)，而是把它們封存在心的世界里。說出來了，就相當(dāng)于以聲波的形式存在于現(xiàn)實，赤裸裸的暴露在世間，任由時間的風(fēng)敲打?！?/p>

“音夢你閉嘴！”她終于用嘴喊出來了。“我不需要有人懂我！我有我的才能就夠了。那就是我本身。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她結(jié)巴了。明明平時在外面懟人呱呱吐詞不帶重樣。也許此刻不知所措的她，才是最真誠的。

“哪怕是像和泉十七夜那樣用讀心能力讀出你的想法，你也不會這般驚慌吧?！蔽业??！澳愫ε挛殷w悟你。你害怕我不通過任何的介質(zhì)，便能深入你最本質(zhì)的部分。”

“不要說的那么直白。”她突然泄了氣，整個人癟在了輪椅上，以至于讓我產(chǎn)生一個錯覺——她才是那個半身不遂的人。也許又不算錯覺。

“不要這樣，音夢。我求求你。這會讓我感覺，有一個長著你的臉的活物在我的身體里亂竄。它鉆到我的胃里，纏在我的心臟上，寄生在我的腦子里。我好難受。”

“寄生在腦子里的，是你的恐懼?！?/p>

“我不恐懼，我什么都不怕！我的技術(shù)支持了整個聯(lián)盟，我的能力是魔法少女的巔峰。誰能打敗我！誰能？！我怕過誰？！”

“燈花，只有恐懼的人，才會不允許自己去做多余的事，去說多余的話。除非她愿意向恐懼宣戰(zhàn)。”我想撐著身子坐起來，但做不到。我只能蓋著被子躺著歪頭看她。好滑稽。

“燈花，姐姐當(dāng)年很想必也很害怕。但若她轉(zhuǎn)身逃走，就不會有今天了?！?/p>

“不要提當(dāng)年了……”她嘟囔?！拔易龅膲氖驴杀饶愣唷！?/p>

“我們不分伯仲?！?/p>

“就是比你多！”她沖出我的房間。

一小時后她氣呼呼的走回來把我抱到輪椅上又氣呼呼的走了。中途又掐了我胳膊幾下，我沒說什么。之后她便在自己的屋里悶了一天，飯肯定是不做了。我不理她她或許會糾纏我，她不理我那我該干啥干啥，飯點(diǎn)就自己泡面吃。小憂給我們備方便面是對的。多虧我們滿嘴“不要不要”時她沒聽我們的。不過這個牌子的面我還真沒見過。包裝上寫著漢字我卻不認(rèn)識，看來是中文。用翻譯器掃了一下，叫“三鮮伊面”。

晚上，燈花惡狠狠的從屋里出來，搶過手環(huán)一拍。窗外的瀑布不見了，陪伴我們的“轟隆”響不見了，只能看見寧靜的，深沉的，中立的夜空。

她推著我走到門外。這是我們假期起始以來，第一次離開這別墅。

門外是懸崖。

深邃的峽谷好似一張向上張開的嘴，它呼喚著夜空之母，焦急的期待著什么。

“我要把你推下去?！睙艋ǖ馈?/p>

“你推。”

“怎么，對生命毫無挽留？”

“當(dāng)年謠言還能對我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的時候，我造謠可比現(xiàn)在還拼命?！蔽艺卵坨R，為眼前的景象賦予模糊的濾鏡?！吧褪且庾R營造的夢境，我隨時愿意從中醒來。”

“得了吧。真快要死的話，你恐怕會抵抗到底吧。比造謠還拼命的抵抗?！?/p>

“你殺我的概率恐怕還沒討厭姐姐的概率大。昨晚睡不著，干什么了?！?/p>

“要你管！”

“路過你屋的時候，床明顯沒事。你以前失眠總會把床錘爛的。失眠一次賠一張床?！?/p>

“我看星星了。昨夜的星星可漂亮了。星星永遠(yuǎn)漂亮。星星不會背叛人?！?/p>

“怎么，又會操縱儀器了？知識回來了？還是說，一開始就沒忘記。”

“沒忘，從來沒忘?！彼囊暰€從星空移開，挪到輪椅側(cè)邊，蹲下身子看著我?！袄镆姛艋◤牟贿z忘知識。遺忘知識就不是里見燈花?！?/p>

“不不不。就算沒了知識，你照樣會是個煩人精。你撒這個慌，是想從我這索求什么吧?！?/p>

“我想要的東西，你已經(jīng)給了?？晌易钆碌?，恰恰就是你給了。”

“但你還是向我要了?！?/p>

“因為沒有源頭的痛苦就是那么難以忍受?！?/p>

“天下沒有無源頭的痛苦，你是在逃避源頭?！?/p>

“那我就逃。它把我逼到懸崖，我就跳下去。拉著你一塊跳！”

“也就只有我有那閑心，跟你一塊跑到懸崖?！?/p>

“我用腿跑，你在旁邊開車。邊開還邊說風(fēng)涼話?！?/p>

“燈花，其實就算全世界都討厭你，哪怕你恨著自己，我也——”我故意停住，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你也不會討厭我？”

“我也要把你的那份三鮮伊面全吃了?！?/p>

“你全吃了？！”

“全吃了。好吃?！?/p>

“一袋都吃了？”

“都吃了?！?/p>

“那可是一袋啊！

“但好吃啊。幾包全下在一碗里可棒了。你不做飯，我餓。我可是魔法少女?！?/p>

“騙人的吧……”

“燈花，你騙完我就不要騙自己了?！?/p>

“啊……啊……柊音夢?。?！”

她一把將我拽起來扛到肩上，轉(zhuǎn)身跑屋里“咚咚咚”往樓上沖，沖進(jìn)臥室重重的把我扔床上，我哈哈大笑。

大家都說我面癱，但我實際會笑的，尤其是在姐姐身旁。只是笑的很平淡，很克制。像這般大笑，平生恐怕是第一次。笑的都不像我自己了。

燈花撲上來，被子一卷，將我們卷的緊貼一起，卷成“柊·里見牌壽司”。

那之后第二天，我們就回家了。看著燈花推著我從屋里出來，姐姐驚訝又不無擔(dān)憂的道：“這么快就回來，真的沒問題嗎?！?/p>

“沒問題，完全沒問題！”燈花直拍胸脯。“能量滿格，都快要溢出來了。小憂，你還有三鮮伊面嗎？”

到這就差不多了。對于我和燈花來說，這不過是我們?nèi)粘Ｖ械囊粋€微不足道的小切片，直到我寫到這里，依然找不出將其記述下來的價值?？沙檠炑膊贿^是抽取血液中的一小點(diǎn)點(diǎn)?？粗羌t色的液體感覺觸目驚心，但跟身體的總量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不過我們終究會用這一管血，來代表我們的整個身體，哪怕結(jié)果中的誤差總會給人搗亂。也許未來的某一天，那些大論我們功過的學(xué)者會將這個切片翻出來，驗驗我們兩個怪胎究竟怪在何處。也許在我生命走到盡頭時，會想起有這么一個東西，然后將其付之一炬。

不過怎么都無所謂了，畢竟生命就是一場夢。夢這東西，就是會變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要說比這更精彩的故事，也是有的。有次我倆誤打誤撞跑到一個平行宇宙，從一個被稱作杰哥的人手上救了一個叫阿偉的家伙。燈花把杰哥扔進(jìn)時空裂縫，使他的存在只能具現(xiàn)在某個宇宙的鬼畜中。不過燈花非常嫌棄阿偉，因為他打電動是真的菜。但這終究是另一個故事。

至于那種事，我們至今沒做成。當(dāng)感覺在體內(nèi)脈動時，我們便忍不住思索它。越思索，就越遠(yuǎn)離它。

你說我們把自己包成壽司的那晚？這跟那種事有什么關(guān)系。你想成啥了。

算了，也沒什么。只是兩個怪胎在一起才會做的事，沒什么好說的。

就當(dāng)這是個秘密吧。

【完】